西蒙死后的三个月里我夜以继日地制作我的钻石透镜。
我做了个很大的电池,约由两千对金属板片组成—一我不敢用更强的电流,怕把钻石给烧坏了。
我将强电流持续不断地输入钻石,钻石在我眼里一天比一天更有光采。
一个月后我开始透镜的磨制和抛光工作。
此项工作极其艰苦,也相当细致。
钻石的密度极高,制作透镜曲面时需十分小心。
那可真是我碰到过的最艰苦、最苦恼的一项工作。
最后,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到了——钻石透镜制作完毕。
我颤抖着站在通向新世界的门槛上。
我实现了亚历山大伟大的愿望。
透镜放在桌子上,随时都可以装到镜台上去。
检验之前,我的手剧烈地抖动着,将一滴水用松节油包裹起来,防止水飞快地蒸发。
我把薄薄玻璃片上的水滴放在透镜下,借助棱镜和镜子将一束很强的光照在水滴上。
我把眼睛凑近贴在透镜视轴上的小孔。
开始除了亮闪闪的一片混沌外什么也看不见。
我的第一印象是一片白光,像天空般广阔无垠,平静得没有一丝云彩。
我小心翼翼地将透镜降低了几根发丝的距离,奇妙的亮光依然存在,但因透镜更接近物体,无法形容的美景展现在我眼前。
我似乎看到了一片广袤的天空,它的边界远非我的视野可及。
奇幻的光亮弥漫了整个视野。
我很奇怪竞看不到一丝原生动物的痕迹,很显然这亮得眩目的空间里没有一个生命。
我立刻明白了:由于透镜极妙的功能,我已穿越了水状物质的粗粒子、纤毛虫及原生动物界而进入最初的气体状态。
我现在看到的正是那闪闪发光的内部世界。
我似乎进入了充满了超自然光辉的无边无际的苍穹。
然而我看到的不尽是闪闪发亮的真空世界。
无论从哪边看我都能看到无法名状、色彩迷人的非生物形体。
这些形体的外貌不太准确地说像那种极为少见的层状云。
它们呈波浪形,分裂成植物的叶片状,并染上了灿烂的光辉。
秋天树林里常见的金色光辉与之相比简直像冶炼炉中的浮渣与金子相比一般。
在这无垠空间的更远处伸展着长条形气体状森林,呈半透明,闪耀着你无法想象的灿烂光芒。
下垂的枝条随着流动的森林飘荡,直到那长条形的景色冲破一层层五颜六色、半透明的丝绸三角旗。
在这神奇植物的顶上长满了看似鲜花、水果般的东西,五光十色,熠熠生辉,变幻出奇。
不见高山,不见湖泊,不见河流,不见任何有生命、无生命的机体,有的只是那无边无际、光芒四射的矮树林飘荡在耀眼的寂静里。
叶子、鲜花.,果实闪着神秘莫测的光辉。
真奇怪这个世界怎么会如此寂寞!我希望至少能发现某种新的动物生命——或许它比我们现在熟识的动物要低级得多——但一定是有生命的机体。
我发现的新世界(如果我可以称它为新世界的话)竟是一个五彩缤纷的沙漠。
我思索着大自然内部如此单一的结构安排,这种结构安排常常裂变成原子——这是最简单的理论。
此时我似乎看到了一个物体正缓缓穿过五光十色的树林。
我全神贯注地观察,发觉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我焦虑不安地等待着这个神秘物体的靠近。
它是某种悬浮在稀薄空气中的非生命物体呢,还是某个有生命活力的动物呢?神秘物体轻快地在五颜六色轻纱似的薄雾后面穿梭,时隐时现。
最后眼前的紫罗兰三角旗轻轻抖动起来,又被缓缓地拨向两旁,神秘物体终于飘出来,展现在一片亮光之中。
这是一个女人的轮廓。
我说它是人是因为它具有人类的外形特征。
但也有不同之处:它美丽可人,比这世界上最最可爱的女人还要可爱一万倍。
我不能也不敢去描述这神圣的、无懈可击的美人无穷的魅力。
那双谜一般淡紫的大眼睛晶莹而宁静,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长长的闪光的金发飘扬在脑后,像流星划过天空留下的痕迹,最炽热的言语在那光彩面前都将黯然失色。
哪怕所有善于歌唱的蜜蜂叮在我的嘴唇上,也唱不出她身上神奇的和谐。
她从云雾般树林的五彩幕后轻快地移出来,暴露在一片光的海洋里,举止优雅得像山泉女神那伊阿得一般。
她用意念轻轻劈开清澈、不起一丝波澜的水面,缓缓地向前飘动,安详得像一个易破的气泡在六月宁静的空气中冉冉上升。
完美浑圆的四肢构成优雅迷人的曲线。
注视着这和谐流畅的曲线犹如在欣赏乐圣贝多芬最神圣的交响乐一般。
这可真是唾手而得的愉悦。
我才不在乎躏过西蒙的鲜血来到这神奇殿堂的大门口呢!我愿用我的生命作交换来享受这一刻的陶醉和欢愉。
敛声屏息地盯着这个迷人的奇迹,此刻除了这个美人我已忘却了一切。
我急切地从显微镜上收回目光,——哇!当我的目光落在显微镜下薄薄的玻璃片上时,来自反光镜和棱镜的亮光在那滴无色的水上闪闪发光。
这位美人就这么永远被囚禁在小水滴里了。
她离我就像海王星那么遥远。
我又急急地将眼睛盯住显微镜。
美女阿妮穆拉(这是我后来为她起的一个可爱的名字)这时已改变了她的位置。
她已靠近那片神奇的树林,眼睛热切地盯着上方。
这时有棵树——请允许我这么叫它——伸出一条长长的纤毛状枝条将树顶上闪亮的果子采下来,又慢慢移到阿妮穆拉伸手可及的地方。
这个可人的精灵用她那纤纤小手接住果子放在嘴里吃起来。
我的注意力完全被她吸引住了,以致于不去想想这棵树是否也有意志力。
我全神贯注地看她享用美餐。
她动作轻盈,使我全身一阵愉悦。
当她的双眼转向我站的位置时我的心狂跳起来。
我愿放弃我.的所有,纵身投入这闪闪发光的海洋,与她一起徜徉在紫色、金色的果园里。
我紧张地追逐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突然动了一下,似乎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然后像一道闪电劈开白晃晃的太空,穿过乳白色的树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阵阵奇特的感觉立刻袭上我的心头。
我好像突然双目失明,虽然闪亮的太空依旧在我眼前晃动,但我的白昼已永远消失了。
是什么使她突然消失的呢?她有情人?丈夫?是的,一定是这样。
来自她情人的某种信号在林间小道上颤动,她听从召唤回去了。
当我得出这个结论时,痛苦的感觉震惊了我。
我试图拒绝自己分析得出的结论,与该死的结论作斗争,但毫无用处。
事已如此,我无法逃脱,我爱上了这可人的精灵。
感谢我那显微镜神奇的力量,让她以人的模样出现在我眼前。
没有粗俗动物令人作呕的外表,在那滴可分解的水里生活、挣扎、死亡,她却是白皙、高雅,又美丽惊人。
可这一切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每当我的目光从显微镜上收回总会落在那滴可怜的水珠上。
我应当感到满足。
因为那里面有使我生活变得快乐的东西。
我还能再见她一面吗,就见那么一面?假若我能穿越那道挡在我俩之间神秘而无情的高墙,把我的心事向她耳语一番,那么在余生里有了她那遥远的默契我会心满意足的。
这种默契应该是一种能在我们之间建立起哪怕是最隐约的亲密关系的东西——当她漫步在迷人的林间时她会不时地想起我这个有趣的陌生人,这个曾打破她单调的生活并在她心中留下美好印象的陌生人。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哪怕是人类最智慧的发明创造也无法打破大自然垒起的障碍。
我全身心地沉溺于她令人心醉的美丽,双眼日日夜夜深情脉脉地凝视着她,甚至连合上眼睛,在梦中依然看见她,可她对这一切却毫无所知。
我痛苦地狂叫一声冲出那个房间重重地扑在床上,像个小孩似的啜泣着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