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珊瑚礁之前,约翰尼让两条海豚自己向外海游。
海豚有着完善的声纳系统,它们发出的声波充满着幽暗的海洋,但人是听不见的。
通过声波的反射,海豚能知道它们所在的确切的位置和航行的方向。
它们的声纳系统可以测出周围100英尺内一切障碍或大鱼。
在人类发明雷达以前好几万年,海豚(还有蝙蝠)早就发展了完善的声纳系统。
当然,它们使用的是声波,而不是无线电波,但两者的原理是一样的。
大海波浪滔滔,但算不上汹涌澎湃。
有时浪花打到身上,冲浪板也会偶尔翻倒,但大部分时间,约翰尼都能在水面上轻松地滑行。
夜色深沉,难以估计滑行的速度。
他打开电筒一照,只见海水在他身边高速流过。
但他知道,时速不会超过10英里。
约翰尼看了看手表,已过了15分钟,回过头来,已看不到小岛的影子了。
本来,他以为还可以看到点点灯火,但眼前一片漆黑,他离岛已很远了。
现在,他正在夜幕笼罩下的大海上迅猛地向大陆滑行。
要是在一年前,这样特殊的航行准会把他吓得半死。
而现在,他一点不害怕――至少,他能控制自己的害怕心理,因为,他明白,他和朋友们在一起,而它们将保护他不受伤害。
现在,他得调整航向了。
他知道,他想要苏西它们往哪儿游,它们就会往哪儿游,这是轻而易举可以做到的。
澳大利亚大陆的海岸线,绵延几千英里;只要他大致向西航行,就迟早能在某处上岸。
他瞥了一眼指南针。
使他意外的是,他根本不必改变航向,苏西正向正西方前进。
这充分证明苏西它们是多么聪明,领会能力多么强。
米克发出了救命的信号,已足以使它们了解到它们将要担当的任务,根本不必告诉它们去哪儿找救命的人,它们早就知道了。
事实上,它们很可能熟悉昆士兰的每一寸海岸线。
但苏西目前游水的速度怎么样约翰尼不知道。
应该让苏西自己决定前进的速度呢,还是按一下按钮,告诉它任务紧急?最后,他决定还是按一下快的按钮。
至少,这样做不会有什么坏处。
他感到冲浪板稍稍向上一抬,但感觉不出速度是否加快了。
他知道,这么做已足够了。
他深信,苏西对自己的任务已有了充分的了解,并正尽力向前猛游。
如果他一再坚持要它加快速度,那反而会把它累坏的。
暴风雨留下的乌云还低低地垂在夜空下,掩住了大部分星光,夜色越显得浓重。
原来海洋中发光的微生物现在也不见了。
也许,暴风雨刚过,大海中的荧光生物尚未从震惊过恢复过来。
要是它们现在出现在周围,那它们那幽幽磷光对他至少也是一种安慰。
在这漆黑的大海上,他形单影只,有时竟会害怕起来。
也许,一个滔天大浪,或是一块大岩石,正在前面看不见的什么地方等着他。
他躺在冲浪板上滑行,身子离水面仅三英寸。
尽管他充分相信苏西,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产生这种恐惧感。
他只得尽力克制自己。
忽然,他发现东方出现了淡淡的月色。
乌云依然浓密,月亮也未露面,但月光已开始反射在他周围。
尽管光线十分暗淡,周围东西难以分辨,但看到远处海天连接的地方,他的心大大平静下来。
现在,他也可以看到,前方既无岩石,也无珊瑚礁。
苏西在水下感觉比他的视觉灵敏得多,这是毫无疑问的。
现在,他至少有苏西和斯普特尼克的帮助。
他们已来到浩众无垠的深海。
航程开始时,滔滔浪花把冲浪板冲得上下颠簸,躺在上面很不舒服。
而这里,浪峰之间相隔几百英尺,冲浪板顺着滚滚海浪滑行。
约翰尼很难判断浪头有多高。
从约翰尼躺在冲浪板的角度来看,显然比实际高度要高得多。
苏西常常悄悄爬上浪坡,然后在浪头上停留一会,再急速直下浪谷――它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个过程,不久,约翰尼就能在冲浪板上自如地调整重心,让冲浪板沿着浪坡爬上浪尖,又沿着下坡滑向浪谷。
一弯新月从云端露出来。
这时,约翰尼第一次看到,滔滔大浪在他四周翻滚,绵延无垠,一直伸展到看不到尽头的夜色中去。
浪头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使浪谷显得更为幽深。
冲浪板滑向黑暗的低谷,再慢慢爬上向前移动的山峰――浪头,就像从黑夜走向白天,又从白天转入黑夜。
约翰尼看了一下手表,发现他们已在大海中游了4小时了。
这就是说,如果运气不错的话,他们至少已游了40英里,而且,黎明也即将来临。
这能帮助他克服困倦。
有两次他打盹了,从冲浪板上被抛下水去,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在水中挣扎。
他只得在漆黑的大海里游泳,等待苏西回来找他――这当染是很糟糕的事。
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儿回头看看,等待初升的太阳跳出海面。
这时,约翰尼回忆起自己在桑塔・安娜号沉船上观望黎明来临的情景。
当时,他孤独无援,热带的烈日几乎把他烤焦,而现在,他镇定自若,充满信心,尽管他已无法回头。
此时此刻,他前后均离陆地50英里。
但太阳对他已不再是威胁了,他的皮肤早已晒得乌黑油亮了。
冉冉上升的旭日驱走了长夜,他感到太阳晒在背上暖烘烘的。
这时,他按了一下停的按钮。
该让苏西休息一下了,还得让它觅食吃顿早餐。
约翰尼自己跳下冲浪板,游到前面给苏西解开挽具――苏西高高兴兴地游走了,还一再跃入空中,表示它的兴奋之情,眼前看不见斯普特尼克的影子,也许它在什么地方抓鱼吃呢。
但只要你召唤它,它就会马上游过来的。
约翰尼把脸罩推到额头上。
整个晚上,他都戴着,以防止浪花打进他的眼睛。
他双腿一跨,骑在冲浪板上,任海浪缓缓摇曳。
一只香蕉、两个肉卷,几口桔汁,就权充早餐。
其他的留在以后再吃。
即使一切顺利,还得花五六个小时才能到达澳大利亚大陆的海岸。
他让两条海豚休息15分钟,自己则在冲浪板上休息,任海浪上下颠簸。
然后,他按了一下召唤它俩回来的按钮,就等待起来。
5分钟过去了,还不见它俩的影子,约翰尼有点担心了。
5分钟它们可游3英里,而它们不可能离他这么远。
不久,他见到熟悉的鳍肢,分开水面,向他游来,他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下了。
但不到一秒钟,他猛地在冲浪板上坐起来。
那鳍肢当然非常熟悉,但不是他所等待的海豚的鳍肢,而是一条虎鲸的鳍肢!那象征着死亡的虎鲸,以每小时30海里的速度向他游来,这短短的几秒钟,似乎永远凝固住了。
然后,他不无怀疑地想到,那虎鲸是否听到了他发的信号才来的?那么,他还存有一线生还的希望,那可能是……不错,当虎鲸巨大的头在几英尺外露出水面时,他认出了固定在头上的那只流线型的控制盒。
你可把我吓了一大跳,雪妹。
他终于喘过气来说。
下次可别再这样吓我了。
话虽这么说,他对自己的安危还不能说有十分的把握。
根据最近的报告,雪妹已不再什么鱼都吃。
至少,没有听到海豚对它的抱怨。
但约翰尼不是海豚,也不是米克。
雪妹用身子擦着冲浪板,约翰尼随着塑料钢板剧烈地上下晃动起来。
他紧抓板的边沿,以防跌入海里。
而事实是,对虎鲸来说,这算是最轻柔的摩擦――要知道它有15英尺长啊!当它游回来再用身子去擦冲浪板的另一边时,约翰尼放心多了。
显然,它是在表示友好,他心中默默地感激着米克。
尽管心有余悸,约翰尼在雪妹游近时伸手轻轻地拍着它那光滑的背。
它的皮肤摸上去和海豚的皮肤差不多,像橡皮似的,富有弹性。
这当然是十分自然的。
人们很容易疏忽,以为这个海洋中的死神只是另一种海豚而已,只不过比一般海豚大罢了。
雪妹好像很喜欢约翰尼的抚摸,所以它游回来希望约翰尼能再拍拍它那光滑的背。
我想,你独自一个一定感到很寂寞吧。
约翰尼同情地说。
可话刚出口,他已吓得僵住了。
雪妹不是独自一个,它并不孤单。
它的男朋友正悠然自得地向这儿游来――它有30英尺长!那鳍肢比人还高。
只有雄虎鲸才有这么巨大的鳍肢。
那黑色的三角形鳍肢,就像船帆,慢慢地向约翰尼坐着的冲浪板游来。
约翰尼吓得动也不敢动。
他只是在想:你可没有形成条件反射――你也不是米克的朋友。
这才是约翰尼见到过的真正最大的动物――它看上去有一条船那么大――与雪妹相比,雪妹只不过像条海豚那么大了。
雪妹身子虽小,却是主宰者――是女主人。
它那硕大无比的男朋友在冲浪板周围游弋时,它沿着冲浪板内圈打转,始终把它的男朋友和约翰尼隔开。
有一次,雄虎鲸停住了,把头探出水面6英尺高,然后纵身跳过雪妹,试图向约翰尼的背后扑去。
那双眼睛中有饥饿、智慧和凶残――就是没有一丝友善!也许,约翰尼的高度想象把它的形象夸大了。
但它还是一直绕着冲浪板打圈,且圈子越缩越小。
再过一会儿,它就要挤到雪妹身边了。
然而,雪妹另有高招,当它的男朋友离约翰尼仅10英尺远时,那巨大的身躯已挡住了约翰尼的视线。
这时,雪妹用头向雄虎鲸中腰一撞。
约翰尼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水里传出膨的一声重击声。
那力量足以捅穿一条小船的船板。
大虎鲸领会了雪妹的意图,开始向外游去,使约翰尼总算松了口气。
在50英尺外,雪妹又捅了它一下。
这次可好了。
几分钟后,雪妹和它的男朋友径直往北游去,不久就消失在波浪中。
当约翰尼看着它们游去时,他想到,那么庞大无比的巨人,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怕老婆的丈夫,连吃点点心也吃不成。
约翰尼心里对雪妹真是感激不尽。
约翰尼坐在冲浪板上,竭力使自己恢复镇静。
他一生中从未如此害怕过,而且,他也并不因此感到羞愧。
他遇到过的可怕的事情可多着呢!最后,他不再胆战心惊地时时回头看了,头脑也开始清醒起来。
现在,第一件大事是:苏西和斯普特尼克在哪儿?附近没有它俩的影子。
约翰尼并不感到意外。
毫无疑问,它们也发觉虎鲸在附近,所以有意游开回避。
即使它们可以信任雪妹,但也不愿接近它的男朋友。
难道虎鲸把它们吓跑了吗?或者,虎鲸早就把它们吞下肚子了――这念头实在太可怕了!如果苏西和雪妹不回来,约翰尼知道,自己就完了。
这儿离澳大利亚海岸至少还有40英里!他不敢再按召唤的按钮,怕把虎鲸重新引回来。
刚才那种胆战心惊的场面,即使结局不坏,他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现在,他只有坐等,并四下潦望。
如果有不到一英尺高的鳍肢出现在水面上,那肯定是苏西它俩了。
整整15分钟过去了,时间显得无比漫长。
斯普特尼克和苏西终于从南面朝约翰尼游来了。
它们也许等待虎鲸游远后再游过来。
约翰尼看到这两条海豚向他游来,真是高兴极了,即使看到有人来,他也不会这么高兴。
他跳下冲浪板,把挽具套到斯普特尼克头上时,他抚摸着它俩,轻拍着它俩的背――他知道,它们喜欢他的抚摸和轻拍。
他还不停地和它俩讲话,好像它们能听懂他的话似的。
事实上,它们完全可能听懂,因为尽管它们只懂几个英语单词,但它们对语气语调特别敏感。
从约翰尼的语气中,它们往往能知道这孩子是高兴还是生气。
现在,它们也一定体会到约翰尼此时此刻的心情了,也跟着约翰尼大大地松了口气。
约翰尼把斯普特尼克头上挽具的带子勒紧,又仔细检查了一下,不让带子扎住呼吸孔和鳍,然后重新爬上冲浪板。
他一躺平,斯普特尼克就开始游出去了。
这次,斯普特尼克没有径直往西朝澳大利亚游,而是向南游。
嗨!约翰尼说。
方向错了!但他马上想到虎鲸,知道它们这样游是个好办法。
他应该让斯普特尼克自己决定怎么游。
现在,它们的游速极快,约翰尼感到,以前他在冲浪板上由它们拖着滑行从未这么快过。
人如此接近水面,就很难准确判断滑行的速度。
但若它们这时的游速达每小时15英里的话,约翰尼也不会感到奇怪的。
斯普特尼克这时的实际游速是每小时20英里。
然后,正如约翰尼所预料和希望的,它们开始向西游了。
只要运气不错,它们正直奔澳大利亚而去。
上午九十点钟时,斯普特尼克的速度慢卞来了,但仍然游得很快。
约翰尼想,在没有看到海岸线之前,不能再停下来休息。
到那时,他再让苏西拖他,它该休息够了。
如果他对游速估计正确的话,离澳大利亚大陆不到10英里远了,海岸线随时都可能在前方出现。
他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海豚岛的情景。
那时的情况与现在差不多,但又大不一样。
海豚岛像地平线上的一小朵云,在热雾中颤抖。
现在,他要去的地方不是一个岛,而是有几千英里海岸线的一块大陆。
最蹩脚的海员也不会找不到――何况,他身边的是两位最佳领航员。
对此,他是不用担心的,但他还是有点感到不安。
一个大浪把他高高抛起,他突然第一次瞥见前方的海岸。
他在浪尖上停了一会儿,抬头潦望。
前方远处,一条白线,沿着地平线延伸……他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热血直向脸上涌。
再过一两个小时,他就安全了,教授也就得救了。
他在冲浪板上横越大洋的航行也可随之结束了。
30分钟后,大海掀起了一个更高的浪头。
这次,远方的海岸线看得更清楚了。
后来,他才知道,大海还没把他捉弄够,他的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呢!《海豚岛》作者:[英] 阿瑟・克拉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