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淋浴室出去的时候,早餐时间已经结束了。
于是我们开始等——上学以来最漫长的一天——直到放学,我们回寝室去做我们的计划。
PJ要过来,我们告诉他,我们需要时间谈些女孩子之间的事。
他没跟我们理论,只是说,他要过来,窃听。
我们在地板上围个圈坐下,中间是一支矮矮胖胖的紫色蜡烛。
我这时已经累得打不起精神来了。
我需要时间制订计划,但也需要时间去睡觉,不再做噩梦,然后把这些事情想想清楚。
安珀正忙着用手指把百合花摘下来,放在橘红色陶罐里。
把枝茎放在一边,我告诉她,我们以后可能还用它。
笛瑞儿从冰箱里抓出一条新巧克力,撕开包装,咬了一口。
我有恶毒的一闪念,怀疑为什么糖份从来不会累积在她的大腿上。
你觉得我们应该把字条的事告诉警察吗? 安珀问。
不要。
笛瑞儿说。
然后他们回给我的父母挂电话,然后会有警察跟着我进浴室。
不用了,谢谢。
也许我们应该。
我说。
是吗,我们告诉他们,有人给我送花,附带了一张卡片,上面写着‘还有四天’。
太恐怖了。
她嘲弄地说。
四天可以指任何事。
可能是我还有四天来例假,上帝啊,可能还有四天地狱全部都结成冰。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我不知道,斯泰西。
你怎么想?也许你应该给警察挂电话。
也许你应该告诉他们你的语言和百合的象征意义。
他们不会认为我们是疯了,还是怎么地了。
你怎么这样?我问。
也许这和有人要杀我的事实有关系呀。
我从床上抓过书包,从侧面的兜里拿出三只柠檬(还得感谢餐厅服务员),不,我是说,你为什么反对叫警察?安珀暂时停止了摘花,也在等着听她的回答。
也许我知道他是谁。
你真知道?也许。
谁?我问。
也许是查德。
查德?查德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吓唬我,然后我去找他。
和我和好,主要是为了。
那也太傻乎乎了。
安珀说。
我能怎么说呢?他是个男孩,也许这是他拉近我们距离的方法。
你不是,真的这么想吧,是吗? 安珀半翻起眼睛,对着天花板的裂缝说。
我还应该怎么想?笛瑞儿盘起腿,两只脚踝交叉,形成一个心型。
如果他想和你走得近一些,为什么取消早晨的约会呢?我用塑料刀把柠檬都切成了两半。
笛瑞儿耸耸肩。
她咬了一大口巧克力,什么问题都不能再回答了。
我不认为她真的相信是查德在幕后,但我知道,这是她现在唯一一个可以接受的解释。
那,我们怎么处置这些百合? 安珀问,把一只花插在了耳朵后面。
好,我说,把那只花抢回来,首先,我们把它浸在柠檬汁和醋里。
然后我们再把它放进装满针和别针的瓶子里。
我也是这么想的。
安珀说,滴溜溜地转着眼睛。
她抢过笛瑞儿的巧克力,给自己掰了一块。
我饿死了。
你们没看到今天他们从餐厅里打的肉冻吗?难吃死了。
我就不饿。
笛瑞儿说,把她的巧克力又抢了回来。
我拾起一只百合,欣赏它粗壮的、宽大的花瓣,象铃铛一样完美地绽放着。
我用手指尖缕着它丝状的纹路。
留下这些花的人,我说,离我们很近。
我闭上眼睛,拇指和食指沿着花茎滑落下来,体会着它的光滑。
我能判断出,它已经在水里浸泡了一段时间了,至少泡了好几天,是被一只细巧的手剪下来的。
我又把手指移上去去感受一片叶子。
我停下,在手指尖夹紧它,看到叶脉一直伸向叶子的顶尖,最后分成了方向相反的V字形的细叉。
我感到有一个避难所。
什么样的避难所?笛瑞儿问。
我摇摇头,因为不能解释得更清楚些而感到丧气。
我把花瓣放在鼻子下,泥土,我点头,闻起来有泥土的味儿。
本来,它们就是从鲜花店来的,那儿,的确有花土。
不是,我说,又吸吸鼻子。
土味,我全身都是。
我把百合放在我的大腿上,闻我的手指头。
土的味道到处都是——我的手上,我的衣服里,还混在我的头发里。
我闭上眼睛仔细琢磨这个味道。
我看到褐色的泥土被铲来翻去,一遍又一遍,颜色不时地变化——从金色,到淡褐色,到暗栗子色,直到近乎于黑色。
我把手指头压在鼻孔上,吸入我的粉色肌肤,和每一颗土粒的精灵。
我看到土被堆成了挺高的一堆,象印第安人的圆锥形帐篷。
有人在挖什么东西。
挖什么? 安珀问。
我睁开眼睛,摇头,我不知道。
好啊,把他交给我吧,让我来吸引那些神经兮兮的吃土者。
是挖土者。
安珀纠正。
我真惊讶,她们现在还能开玩笑,尤其是笛瑞儿。
但也许,这是她可以接受这个事实并让自己平静下来唯一方式。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 安珀问。
学会什么?这样来解释事情的?这很奇怪。
我说,但我想,我一直就有这个能力,好象它一直就在那儿似的,即使在我还不够大,不能理解它的时候。
我触摸一样东西,在脑子里勾画它们,体会那种强烈的感觉。
不是每次都能成功;这次也不能算成功。
我以前在家里练习——用妈妈的钥匙,邻居的手表——但什么也没感觉到。
后来我有时出去到什么地方,比如说朋友家,捡起一个洗碗布,感到他父母要离婚。
我可不希望学这样的能耐。
笛瑞儿说。
我有时也这么觉得。
但现在我想把它看成一种天赋——你知道吗,一种帮助他人的方法。
我的父母就要离婚了,笛瑞儿说,你没必要去摸洗碗布,然后告诉我这件事。
嘿,斯泰西,你试试你的通灵的本事,告诉我布兰雷?威茨奥今年能不能请我去参加舞会? 安珀从饭盒兜里套出她的绿色的带香味的手机,上面贴着瓢虫不干胶贴装饰,还有一个配套的充电器。
布兰雷?威茨奥,‘我-愿意-翻-自己的眼皮-逗-自己-乐’先生?笛瑞儿说,女孩子只能做做梦吧。
那我就去请多诺万参加舞会。
他昨天中午在餐厅里可的的确确是冲我笑来着。
安珀做了一个自我满足状的假笑,把手机插到充电器上。
虽然笛瑞儿对多诺万显然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但她还是以为笛瑞儿是他的意中人。
你为什么要用手机呀?笛瑞儿问。
你每天和我们混在一起,谁给你挂电话?PJ。
你们俩真应该和好。
笛瑞儿说,他那么诚心诚意。
是不是你喜欢这样啊? 安珀说。
这句话什么意思?笛瑞儿也许你是要消灭掉竞争呢。
求你了,笛瑞儿说。
我不认为我们是同一个级别里的竞争对手。
你们别说了,行不行?我把剩下的花瓣从枝上摘下来,用手指把它们搅和到一起。
我们本来应该是一起做正经事儿的。
电话铃响了,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我来接。
安珀去拿听筒。
喂,喂——?等了几秒钟后,她撂了。
又一个挂骚扰电话的?我问。
安珀耸耸肩。
可能是PJ吧。
他不愿意再次被拒绝。
不是PJ,我说,对吗,笛瑞儿?你在说什么?笛瑞儿问。
我们还要再接多少骚扰和恐吓电话你才能把这件事当真来对待?你到底说不说这个人是谁,或者你还想怎么着?电话铃又响了。
我来接。
笛瑞儿说。
把它放在对讲上面。
我说。
这样我们就都能听得见了。
不。
笛瑞儿说,这和他没有关系。
好啊,如果没有关系,那就让我们听听。
如果听上去没事儿,就把对讲关上,我以后决不再提他的名字。
你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安珀更正我。
笛瑞儿耸耸肩。
我看出她有些动摇了。
我知道这个人对笛瑞儿图谋不轨。
而且我知道这就是为什么她要把它当成秘密的原因。
好吧。
她说。
等着吧,肯定是你错了。
她按下对讲键,喂?嗨,他说,是我。
声音粗哑,象海滩上的沙子。
你好吗?笛瑞儿问。
沉默。
喂?笛瑞儿说。
别以为你比我聪明。
那个人说。
你在讲什么呢?我知道我现在在扬声器里讲话。
我知道你的朋友们在听着呢。
没有,笛瑞儿说,向扬声器更靠近一些。
只有我自己。
别跟我撒谎。
他说,声音坚决而严厉。
你想怎么着?我说,望向窗户外面,怀疑他是不是就在什么地方看着我们。
这是我和笛瑞儿之间的事,斯泰西。
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另外,我可不相信什么巫术。
这在我们中间投落了一个休止符。
我们的眼睛都不会转了。
我知道我们都在想同一件事: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笛瑞儿的声音颤抖了,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以为我们之间不仅仅是朋友。
至少你那天晚上是这么说的。
但从那个时候起,你好象是不那么忠诚。
笛瑞儿的双颊涨红了,象是皮肤下面绽开了玫瑰。
你收到了我的礼物吗?他问。
那些百合是你送的吗?四支。
他说。
离我们见面还有四天。
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以前可不是。
你以前也不是现在这样。
四天,笛瑞儿。
我已经等不急了。
咔嗒。
他的声音这么熟。
我说。
拨*69。
安珀说。
我开始拨号,以为机器会告诉我查不到来电号码。
相反,机械的声音唱出了一连串数字。
安珀用一只眼线笔草草地在手背上记下了这串号码。
现在怎么办? 笛瑞儿问。
给他挂回去吗?为什么不呢?安珀抓过电话听筒。
让那个变态狂知道知道他在和谁打交道。
不,不要。
笛瑞儿抢过听筒,把它藏在自己的大腿底下。
为什么?安珀问。
等一会儿,她喘着气,我想等一会儿。
又把电话往大腿根下面掖了掖。
等什么呀?如果我们马上挂回去,他可能还在那儿。
安珀轻轻蘸了蘸手背上的眼线笔的蓝色,抹在眼皮上当作眼影。
嘿,我们现在至少知道了他不是查德,这不是查德的电话号。
电话里的蜂音被笛瑞儿的大腿压得稍稍有些变哑了,在我们三个人之间连续不断地喊叫。
他说你不忠诚,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你认为他是在说你和查德的早餐约会吗?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笛瑞儿说。
也许是查德呢。
安珀说,他是嫉妒你和多诺万走出餐厅的样子。
也许他是在用别人的电话。
四天, 笛瑞儿轻声地说。
她把手指放在花瓣罐里。
这些东西怎么能帮助我?我从窗台拿下来一只玻璃瓶,摆在她面前。
一只细长的玻璃瓶,比传统的可乐瓶小一点,我们曾经用它盛过海盐。
它已经被月光沐浴过了。
我告诉她。
笛瑞儿把它拿起来,用拳头砸瓶子底,使劲儿地,象是想在手里打碎了它。
笛瑞儿——安珀伸手去抓笛瑞儿的胳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紧紧捏住切好了的柠檬,挤在花瓣罐。
带着果肉的柠檬汁细雨般地流下来。
我接着点了三滴醋,用手指把它们搅匀。
陶罐里的东西在我手里慢慢变暖,花瓣开始被浸润了。
笛瑞儿和我一起用手指把又湿又黏的花瓣捅进陶罐嘴,让每一滴液体都发挥作用。
这儿,我说,递给她一个小的木头盒子,正好和她的手掌一般大小。
她打开盒子,看到里面一排排闪亮的别针和缝衣针。
你需要多大的保护,就往瓶子里放多少针。
我说。
你是认真的吗?我难道真的用这些缝衣针来阻止那个家伙?往里面放吧。
我说,这是保护神瓶。
你总要把它放在离你不远的地方。
安珀和我看着笛瑞儿把所有的针都放在了瓶子里。
她做完的时候,我用蜡泪密封了瓶子口。
集中精力,想‘保护’两个字。
‘保护’对你意味着什么?可能会和‘保护’对我的意义不太一样。
安珀挑挑眉毛,从她的达菲鸭饭盒兜里闪出一个荧光绿的小盒子。
那只是临时的纹身图案。
笛瑞儿说,你从游戏机里赢到它的时候我在就在那儿。
安珀看着盒子。
那又怎么样?我就想到它。
嘘,我说,笛瑞儿,你需要集中精神。
当你想到‘保护’两个字的时候,你的脑子里会出现什么样的想法,或者形象?我看看安珀,她正在忙着打开纹身盒,里面有一张微笑的小鸡的图案。
她卷起袖子,往自己的胳膊上按下去。
安珀——我说。
好吧。
她把纹身盒扔回到饭盒兜里。
我们来拉起手。
我说。
我把保护瓶放在中间,我们三个人的手臂围着它,三个人的身体形成了一个三角形。
闭上眼睛,我说,全神贯注地想这个瓶子。
我先开始。
当我想到‘保护’两个字的时候,我想到月亮。
我想到大自然:雨,天空,大地。
我想到真理。
和我完全一样。
安珀眯缝着眼睛偷看,而我也一样,和她同时睁开了眼睛。
当我想到‘保护’两个字的时候,她开始说,我想到武装警察,很多武装警察,臂膀坚强,有粗壮的、充满活力的、男子汉气概的——安珀!我大喊。
二头肌,她完成了她的句子。
还有什么?当我想到‘保护’两个字的时候, 笛瑞儿说,我想到我的父母,他们以前的样子,我在床上,坐在他们中间,看电影。
每次我们出去散步,他们都领着我的手。
那时他们还很相爱……那时我总是感到很安全。
我握紧笛瑞儿的手,力量传导出去,直到我从安珀的手里又感到了它。
保护神瓶,我说,保护笛瑞儿,用大地母亲,武装天使和双亲之爱的力量保护她。
上帝保佑。
上帝保佑。
笛瑞儿说。
上帝保佑。
安珀睁开眼睛,把瓶子交给笛瑞儿。
我准备好了。
笛瑞儿说,我们挂电话吧。
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
安珀说。
她在饭盒兜里摸索半天,抽出一个地址簿。
斯泰西,你有学生电话号码簿吗?我们能从里面找到这个号码是谁的。
如果是校园里的人,号码应该在里面。
我的床头柜里有一本。
笛瑞儿说,可是,电话号码簿差不多有,二十页,那得找到哪一年去呀?好啊,反正,我也没什么更好的事去做。
安珀说。
我从抽屉里拽出校园电话号码簿,坐在笛瑞儿旁边,把电话号码簿铺在我俩的腿上。
我们一行行地扫描着号码,安珀一页页地翻着她的地址簿。
这个家伙得有多傻呀,才会在自己的寝室里挂电话。
我说,翻过一页。
等一下,安珀说。
我找到了。
她把手指点在那个号码上。
已经找到了?我问。
是。
一个投币电话,在图书馆旁边的一个。
我能问问你吗,在你的地址簿里面怎么会留着投币电话的号码?笛瑞儿说。
我就留着它了。
万一我要用到它,万一我想让谁给我往那个地方挂电话。
即使你有一部手机。
笛瑞儿说。
你在暗示什么? 安珀合上地址簿,把它放到一边。
有点奇怪。
笛瑞儿说,有人要杀我,而你恰巧在兜里留着他的电话号码。
那不是他的电话号码。
别吵了。
我说,这什么用也没有。
我们需要互相信任。
记住我们的约定。
我看着笛瑞儿的下巴定格在了那里。
我说,我们走吧。
安珀说。
如果那个傻瓜用了那个电话,他可能还在附近。
至少应该在图书馆里。
可能是任何人。
笛瑞儿,看着安珀。
甚至是两个人合伙。
那么,我说,我们一起去……好吧, 笛瑞儿紧握着保护神瓶,我们走。
《蓝色噩梦》作者:[美] 劳莉·菲利亚·斯道勒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