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今天还会决定来上课?从昨晚发生那么多事情以后,我怎么还要来参加物理考试?第一题就有了太多的变量了。
我怎么会知道一块砖头在重力G条件下会有多大的重量?我连砖头是不是在重力作用下还没搞清楚呢。
我从胡乱涂写的卷子上抬起头来,看着查德,他就坐在我右手的前面三排。
我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尿床的事,或许笛瑞儿早就告诉了他。
我闭上眼睛不看他,想把他从脑子里赶走,结果却又想到昨天晚上的噩梦。
我看到了那个变态狂的脸。
我知道我当时就把他认了出来,但现在,在我完全清醒的时候,对那张脸的记忆却消失了。
我需要回寝室,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把他想起来。
铃响了,我的救星。
我在卷子顶端草草地划拉上我的名字,好让老师知道他是给谁打了个硕大的零分,然后第一个交了卷子,飞快地出了门。
但不幸的是,我还是不够快。
刚过了两个门,查德就在走廊上截住了我。
昨晚的事儿,对不起。
他说,一只手胡弄着头发。
我是说,让你和笛瑞儿之间——没事儿。
是啊,你知道是没什么的。
我不再看他,猜测如果他知道了我的秘密,他会怎么想,对我会不会还是同样的感觉。
笛瑞儿跟你说什么了吗?我问。
我是说,她和你谈了吗?我盯着他的嘴唇,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每一个细节——人中上细小的黄色雀斑、左下角处那个线状的小疤痕——都是证据,证明昨天晚上的事的确发生了。
我的确吻了他。
是,她和我谈了。
他说,她先是气得连话都讲不清楚了,你知道的,又撅嘴,又装冷淡,但一会儿就过了这个劲儿。
我想劝她别对你生气,但她不听。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她生你的气,而不是我的。
因为你是她的男人。
我说。
一个让谈话结束的论断。
不管怎么样,他说,我还是挺高兴发生了昨晚的事,除了让你们俩打了一架以外。
是吗?嗯,我是说,她不能再把我当成她的私人财产。
就象我昨天晚上说的那样,我和笛瑞儿还是做朋友比较好。
实际上只有在做朋友的时候,我们才能处到一起。
非常高兴,当时我在那帮了你的忙。
我把双肩背扛在肩上,转身要走开。
等等。
查德拽住我的胳膊拦住了我。
干吗?我甩开。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象我刚才说的——我高兴发生了昨晚的事。
笛瑞儿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吗?刚才你告诉我的话,你都告诉她了吗?那些关于你们之间只是朋友的话?他想了一会儿。
嗯,我没有把它挑明,但我肯定她知道。
也许她不象你想得那么清楚地知道。
或者是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说。
我抬头看他。
现在是他在看我的嘴,我的唇。
我想咬它、舔它,或是用手盖上它。
结果,我却对查德笑了笑。
他也对我笑了。
突然间我想到了某个傻冒的牙膏广告,男女主人公因对方牙齿的闪现而坠入爱河。
我们又在那儿呆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或是怎么收场。
大概有尴尬的二十几秒,我们都在地上蹭着脚——我的冒牌多格马丁运动鞋和他闪亮的黑色的、带着银色扣带的Sketchers(著名品牌,译者注)——我在诚实地问自己,能不能把昨晚的事一笔勾销,包括笛瑞儿所发现的秘密,如果可能的话。
回答是一个巨大的、响亮的NO。
我得走了。
他说,我们回头见。
好吧。
我说,不知道应该怎样道别,是跳到他怀里,还是和他在半空中击掌。
我们什么也没有做。
查德把手塞在裤兜里,走向下一节课的教室。
我,假装偏头痛,在英语老师那请了假。
今天再没有必要去搅和了另一堂课了,何况,我还有比讨论《坎特伯雷故事集》更重要的事去做呢。
我要用魔法召出那个变态狂的样子,一定要。
也许一个记忆魔法能帮我的忙。
回到房间,我把自己摔在床上,用了几秒钟仔细回想了我记住的场景。
我知道我的噩梦又把我带回了森林,那时有个什么建筑在等着我。
我记得有一些木板,敞开的门口,笛瑞儿的名字刻在地上。
我还记得有照明灯,听见了电话铃,甚至去接了它。
但当我试图勾画出在我身后低声说话的那个人的样子时,一切却都模糊了起来。
我抓起了祖传的剪贴簿,手指尖从头开始滑过目录。
有几个是关于记忆的魔法,但其中只有一个明确说明它可以帮助一个人回忆起他梦到的人,是由我的曾曾姑祖母德莉娅手写的。
我翻过那些因岁月而变得易碎的纸页,找到了那个魔咒,立即发现上面有一些字被蜡泪盖住。
我想把它刮掉,可是没有用。
于是不得不尽量地去猜着看。
我把几样化妆品从放在梳妆台上的圆镜上挪开——一只新的唇膏,一只紫红色的眼影,一管身体彩绘膏(两年前的圣诞节妈妈装在长筒袜里的礼物)。
我把镜子平放在地板上,拧开了一罐黑色的广告颜料。
镜子里的我让我想起了奶奶。
我把头发拢起来,在手里攥成了一束马尾,第一次发现我有她一样的金褐色的眼睛——不仅是颜色,还有眼睛深陷在眼眶里的样子,朦胧着卧室里的性感,象贝蒂??戴维丝——睫毛从发根处弯卷着。
我点燃一只深兰色的蜡烛,放在一个银盘上。
奶奶也曾经点过和这只一模一样的蜡烛,每天晚上,在睡觉之前,但直到十二岁我才问了蜡烛颜色的含义。
我记得她抬头看着我,目光沉重。
她用烛剪熄灭了蜡烛,皱起眉头。
然而,她还是回答了——一个至今还让我困惑的一个答案:因为兰色是为噩梦准备的颜色,她说。
让它们远离你,或让它们接近你,取决于你怎么用它。
你做噩梦吗?她点头。
每天晚上?她把甜点盘推给我。
把最后几块吃了吧,她说,要不就浪费了。
我点点头,拿了一块儿。
我慢慢嚼着,不知道她是不是听见了我嘴里嘎吱嘎吱的动静,我还在等着她告诉我更多的事——告诉我她用兰色蜡烛做什么——但是她没有。
她看上去疲惫而懈怠,我看着她蜷缩在沙发里——身体象一个用法兰绒包裹起来的字母g——一直等到她睡着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兰色蜡烛起了作用,或者,在那一刻,噩梦依然在她的脑际萦绕。
遗憾的是,我从来没有问过她。
我点燃蜡烛,火焰跳动了三下。
我感到从肩头爬上了一缕凉意,象是室内的温度突然降低了一样。
这并没有让我恐惧,相反,这种感觉却安慰了我。
我知道奶奶在我的心里,看着我,象以往一样,指引着我。
我把画笔在颜料罐里蘸了蘸,开始在镜子上画斜线,自西向东,直到黑色覆盖了镜子的表面。
梦的精灵永恒,我轻声说,它活在我思想里。
我接着把一只杯子里灌满了水,放在笛瑞儿的迷你微波炉里。
剪贴簿里的魔咒指南里说,我应该喝一杯甘菊茶,每啜一下就逆时针方向转一下杯子。
水开了。
我把泡茶袋放进去,旋转上升的水气迎面扑来,甘菊茶的香气平静了我的情绪。
我捏碎了四颗小豆蔻,把里面细小的、棕色的球状物放在了掌心上。
梦的精灵永恒,我说,把它们撒在茶水里,它活在我的灵魂里。
我看着它们消失在水里,想了一会儿,决定再加一勺香蕉酱,增加预测力;撒一点百里香,增强勇气和力量。
我把它们都放在了杯子里,然后用一只刚洗过的勺子逆时针方向搅动它。
梦的精灵永恒,它活在我心里。
我啜了一口,仔细体会里面的味道,它们能给我的力量。
愿梦的精灵现身,出现在我的思想里,我的灵魂里,我的心里。
每啜一口,转动一下杯子,直到我把水喝光了,然后把镜子放在我的大腿上,盯住它看。
黑暗的景象。
光明的景象。
白昼的景象。
夜晚的景象。
向北,向南,向东,向西。
愿你的样子马上出现。
魔咒里说,我梦到的那个人的脸会开始出现在黑色的镜面上。
我使劲地瞪着眼睛,想在镜面上勾勒出面部轮廓。
瞪着看了几分钟,镜面上却什么也没有。
我一寸一寸地搜索,然后开始怀疑,也许我应该把黑色擦掉,去看下面的那张脸吧。
用一只手指,抹掉还未干透的颜料,我在镜子中间擦出了一个小圈。
低头看。
还是什么也没有。
用上手掌,我开始擦黑色颜料,为了把整块镜子擦干净,我的手和胳膊都完全被弄黑了。
我最后一次低头看了镜子,我能看到的唯一一张脸是我自己的脸。
这张脸使我无法逃避地面对了自己的愚蠢,象查德的脑子一样愚蠢。
整个这件事——包括没能使魔咒奏效,包括自己在现在这个时候脑子里还想着查德——让我真想把镜子从窗户扔出去,把玻璃窗再砸碎一次。
为了还能发现点儿什么,我做了最后一次可怜的尝试。
我拿起茶杯,看里面的那团东西——香蕉与香料的混合物和泡茶袋一起沾在杯子底上——现在已经浸透了我的负能量和不耐烦。
我还是又等了一会,好象那混合物会变化从而能透漏些信息给我,但它们仅仅是变得更混浊了。
我从地板上的脏衣服堆里拽出一条毛巾,擦掉手和胳膊上的颜料。
我又重新看了看那个魔咒指南,试图弄清楚蜡泪下面的字是什么,但是没有用。
恐怕我要花掉几年的时间、实验不同的原材料才能最后把这个魔咒做对。
我把杯子里的剩余物倒在垃圾桶里,重新跳回床上,在被子底下蜷成一团。
泪从脸颊上滚落下来,流在枕头上。
我不理解。
我以为奶奶和我在一起;我以为她会帮助我。
而现在,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
我擦了擦眼睛,看着我的紫水晶钻戒。
尽管我不愿意承认,我知道这恰恰是奶奶现在会对我说的,也是每次在魔咒不灵验时,她都会说的话——不是魔咒让施魔咒的人失望了,而是施魔咒的人让魔咒失望了。
每次这样的事发生在她身上时,她会试图重新审视魔咒的根本,第一位的问题是,她为什么要施这个魔咒。
她会尽量找出她自己能解决问题的办法,提醒自己,也提醒我,魔咒只是帮助我们做我们想做的或想知道的;它并不能代替我们去做。
我把被子拽到下巴颏,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已经掌握了所有的线索,去判断事情的来龙去脉。
也许只是我还思考得不够。
或者也许是我考虑得太多了。
刚刚过了四点——离晚饭还有一个小时。
我一点也不饿,但是我知道我要去面对他们——去听听笛瑞儿说了些什么,去告诉维洛妮卡,我们今晚要做出一个计划。
而且,我要再次去见查德。
《蓝色噩梦》作者:[美] 劳莉·菲利亚·斯道勒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