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5-04-03 08:04:31

斯泰西!笛瑞儿喊。

她从床上弹起来,卡嗒一声点亮了灯。

你没事儿吧?我撑着脖子让自己呼吸,嗓子眼儿也不再被泥土堵着了。

床前面的窗户被打碎了,大块的,锯齿状的玻璃碎片撒了一地。

我看着笛瑞儿。

她现在坐在我的床边,也在望着我,等着某个回答,某个解释。

可是我怎么能给她一个答案,在我自己还没有一点线索的情况下?嗯,我没事。

我说着,把被子围在腰部,两条腿依然搭在一起。

你还总做这些梦,呵?自从开学我就重复地做这样的恶梦,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然而,因做梦而尿床,还是一个秘密。

这可千万别把‘释放太太’吵醒。

释放太太是我们给舍监——拉芳夫人起的绰号,因为无论她走到哪,你都能听到她裤腿里发出的微弱的琐碎的声音,而且她闻上去总是象一条湿漉漉的狗。

然而,我又能笑话谁呢?我把所有的钱都花在薰香和花浸液上,来掩盖我自己的那点小毛病。

你把什么东西扔了? 笛瑞儿问。

我向床边看。

那支蓝色的刻着笛瑞儿名字的蜡烛只烧了一半,烧到了字母O。

难怪那个魔咒没有我预想的灵验。

一定是我的水晶石,我说,看到台灯旁边的地方空了。

但愿它没被摔碎。

水晶比玻璃结实,我说,天亮了我就去找。

当笛瑞儿从我的床上起身去查看损失的时候,我松了口气。

我从床脚拉过来那条加厚的阿富汗软毛毯,铺在腿上和身体中部,怀疑薰香的余香和蜡烛的气味是否足以掩盖我噩梦般的,床单之下的酿造。

这个能用得上。

笛瑞儿从衣柜里拽出一件查德的旧曲棍球衫。

我真奇怪她为什么还留着它,他们已经有一年没约会了。

但如果她只是用它缝缝补补,我倒是不应该嫉妒吧。

你在干什么?你就瞧着吧。

她从梳妆台里抓了一把曲别针,然后趿拉上足有四英寸高的厚底木屐,鞋上印着美洲豹的图案。

你还说我找不到穿这双鞋的时候呢。

她哐啷哐啷地走到窗户那,拉上橘红色的窗帘,可窗帘不够大,两扇窗帘中间还差了六英寸。

这就是你每年花两万美元读的寄宿学校给你的一切:便宜的玻璃窗和不合适的俗气的窗帘。

你知道吗,在福瑞学校的寝室里,他们有极可意(商标名称,译者注)水流按摩浴缸呢。

要不是我已经念到了三年级,我就转学。

一阵急风吹进来,把英国文学的笔记吹落了桌子。

把它们捡起来好吗?她问。

我假装没听见。

把头埋在写了大写字母G的手掌里,想着为什么我的魔咒不灵了。

我爱笛瑞儿,姐妹一般,但我再也不想梦到她了,不想在一切都尚未发生的时候就看到了未来。

不想让三年前的一幕重演。

我向墙上的水彩画瞥了一眼。

我和莫拉。

莫拉,我打临时工时照顾的小孩。

我们坐在门廊里的木秋千上。

你看怎么样? 笛瑞儿问,指着窗户,她的手工活。

她已经把查德的曲棍球衫别在了两扇窗帘之间,堵上了他们之间的缝隙。

球衫上大大的0号正在瞪着我,象是在给我的潜意识传递着某种信息。

我做了一个OK的手势。

希望能挡住外面的寒气,今天晚上我可得穿暖和点。

谁知道呢,也许,我该给查德挂个电话,他能让我暖和起来。

她挑起眉毛,笑了。

我怀疑她是不是知道我对查德的感觉,她刚才扔下的那几颗小炸弹要把我逼疯了。

跟你说啊,她说,明天你把碎玻璃收拾了,我负责修理窗子。

我肯定我们能找到个人把它换了。

尤其是如果我们叫警察。

她抓起皮包,开始梳理里面的内容。

那是品牌的皮包,她在佛罗伦萨渡假时买的——深浅相间的棕色,印着无数个小字母F。

她掏出一个配套的、也印满F的钱夹,点了几美元的零钱。

我到大堂买些脱脂可乐,一起去吗?不了。

我在这收拾玻璃茬。

她耸耸肩,转动了她的厚底鞋。

我看着她离开,然后从床上爬下来。

温湿的棉质睡裤在大腿后面粘成了山脊状。

床单,也一样湿透了,从中间的水洼升腾起酸苦的味道。

这景象虽然恶心,但我却一天天地越来越习惯了,象妈妈们习惯了换尿布。

尽管,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毛病,即便在小时侯。

更糟糕的是我不能告诉任何人,笛瑞儿也不行。

我在衣柜里迅速地翻找另外一条兰色的睡裤。

我拽出来一条深色牛仔,黑毛衣,两条灯心绒,一件羊毛衫,终于找到了一条。

只不过是灰色的,但愿笛瑞儿别注意。

我把睡裤从腿上扒下来,踢到床底下。

门后面的穿衣镜里我的映象吓了我一跳——象被漂白了的皮肤上面,点缀着鼻子,眼睛,嘴。

比我平常纯净的肤色看上去浑浊。

棕色的眼睛上布满了血丝。

头发在肩上乱成了团儿。

它们曾是那么润泽,有质感,是我所有朋友的妒忌对象。

我侧过身,目光游走,看到细窄的腰身——屁股也开始向外鼓出来了。

腿,怎么也不象今年夏天穿着兰色短裤的时候那么有型了。

我在想什么时候开始了这些变化,到我照镜子这一刻,这些变化又持续了多长时间?我知道了。

在我返校之前,在我做那些噩梦之前,我感觉和看上去都那么神采奕奕。

我用湿巾使劲擦了擦腿,套上灰色的睡裤,看了看房间一角的鞋架。

上面就是我在梦里穿的那双黄色旅游鞋。

每一只鞋都有一个装饰性的木珠,鞋带从中间穿过。

木珠上刻着太极的标志,代表祥和图案——两个半弯月亮契合在一起。

这是我最喜欢的旅游鞋,可是自从年初开始,我就在也没有穿过它们——因为我的噩梦。

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抽出一个锥形筒的麝香气薰香和一瓶熏衣草香水。

锥形筒有我的拇指那么长,点燃的时候有男孩子般的味道。

我在手指上滴了几滴橄榄油,把锥形筒的外面润湿。

这混合的气味足以掩盖我在这学期一开始就制造的花露水味儿,幸运的是释放夫人并没有投诉我。

我知道我得抓紧时间了。

笛瑞儿每一分钟都可能回来。

我蹲到床边,拽出一把塑料袋。

我每次去商店都习惯性地多拿几个,现在已经攒成库存了。

我扯掉弄脏了的床单,露出床垫上垫着的塑料袋。

他们也湿了。

我尽量把他们卷好,塞到床头柜底下,快速地又铺上几张新的。

再铺新床单的时候有些麻烦。

我拽好一个角,把另一端弄平整,可在弄第三个角的时候,第一个角又卷回来,皱了。

又来了意外啦? 笛瑞儿站在门口,怀里满是从大堂的自动售货机买来的可乐和巧克力。

我憎恨这种事。

她冲着床单点着头,我感到自己的面部僵硬了。

最麻烦的事是把血弄干净,她接着说,我通常是把他们送到洗衣店。

你就是为这个换床单吧?我点头。

做女人的欢乐颂。

松了口气。

她还不知道。

在笛瑞儿忙着把她刚买来的东西塞入已经满满登登的小冰箱时,我把湿床单踢到床底下,用干净的床单的罩住了床垫的四个角。

点薰香了,我闻着了,她说,你最近可烧了不少薰香。

我没搭理,光着脚走到碎玻璃那。

我用一把好几天都没碰过我头发的梳子当笤帚扫,用数学笔记本撮,终于把这两样东西都派了好用场,心里还有点得意。

我走到垃圾桶,倒了一半,停了。

闭紧眼睛,咬牙,听见从喉咙里发出猫一样的尖叫,刺痛穿过了我的腿,穿透了脊梁,扎在我的双肩和脖子上。

我落掉了一块玻璃。

抬起脚,把脚底扭上来看,一块钻石形状的玻璃支楞了出来。

我给卫生中心挂电话。

笛瑞儿说,你要叫救护车吗?不用,我能应付。

我跳着到了床边,仔细一看,能看到玻璃插入的地方。

一个清晰的,斜向的切口。

我深吸了口气,掐住露在外面的一端,猛地从脚里把玻璃拔了出来。

明亮的红色,还滴着血。

哇! 笛瑞儿一头扎到床上,脸埋在印满了粉色的佩斯利涡纹旋花的鸭绒被里。

我需要你到我的组合屉那,我说,给我拿个土豆。

土豆? 笛瑞儿从床上的褶皱里瞥着我。

求你了。

她眼睛看着天花板,绕过我,从柜的最底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只爱达荷州产的大土豆。

切两半。

那边的银盘子里应该有把塑料刀。

我该担心吗?她问。

如果你不快点儿的话。

笛瑞儿把生土豆切开递给我。

我把潮湿、白色的土豆心按在脚上,好长时间才止住了血。

这是我妈妈用的祖传秘方。

我在伤口上滴了几滴柠檬汁,从医药葙里拿了些绷带缠在上面。

你真的没事呀?她问。

我没事。

你呢?我是感到有点头晕,她说,我给卫生中心挂电话吧。

为你还是为我?我开玩笑说,现在是凌晨二点。

几个小时以后就都好了。

我爬上床,从地上拉起被子。

你知道吗,这还真有点奇怪。

比你和你的土豆还奇怪呀?啊。

我抓过刻着笛瑞儿名字的半截蜡烛,把它塞到床头柜的抽屉里。

我在梦里也把脚割破了。

呵,她说,那是奇怪。

可有时候梦是能成真的。

我犹豫了,象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尽管我知道我应该尽早地告诉她。

我必须得和什么人说说了。

《蓝色噩梦》作者:[美] 劳莉·菲利亚·斯道勒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