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看上去油腻腻的。
我被早上发生的那些事折磨着,在法语课后就没吃午饭,现在,我几乎什么都能吃得下去。
我从架子上抽出一个柠檬黄色的托盘,在上面放了几只盛器,透过一行行脑袋想弄清楚他们盘子上灰色的糊状物是什么东西。
原来是马铃薯泥加肉饼:在光滑柔软的土豆泥上是小块的油煎牛肉饼,甜甜的,嫩嫩的玉米棒。
太谗人了。
维洛妮卡?李曼排在我的前面。
我仔细看她的头发里是不是有我的橡皮头,可没能在那团头发里确定橡皮头的位置。
该死。
她注意到了我在她身后,回头上下打量我,好象我是一只被碾碎了的虫子。
在这个世界上,维洛妮卡?李曼是我愿意去憎恨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一年级的时候,她在代数课上组织了一次活动。
十二点零一分整,所有的人,除了她和她的三个克隆朋友,都把书合上了。
她和她的朋友们,坐在课桌边,斜歪着脑袋,做困惑状。
结果是:班上的所有其他人,包括我在内,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都遭到米兰诺先生的留堂,他认为花几个小时给我们将他的毕业论文——蜥蜴的交配习惯——是对我们有好处的。
队伍向前挪动着,下一个就到我和维洛妮卡了。
她对着那些吃的东西做出了痛苦的表情。
马铃薯泥加肉饼?餐厅的女服务员问,勺子里盛满了马铃薯泥加肉饼,对着维洛妮卡的盘子准备倒下去。
讨厌, 维洛妮卡说,晃着她红色的手指甲,象表示禁止通行的红灯,谁吃这玩意儿呀?你呀,现在。
餐厅服务员说。
我可不吃。
我是素食者。
女服务员向她的盘子里抖落了一点,试试。
你没听见呀,我是素食者,素——食——者。
我憎恨吃动——物。
哪一个词你听不懂?女服务员啪嗒一声把陶瓷盘子扔在柜台上,递给维洛妮卡一个玻璃纸包装的金枪鱼三明治。
什么时候开始金枪鱼不是动物了?你没有色拉吗?只有玉米和土豆泥。
好的,我来一份。
女服务员用勺子把金色的一滩倒入她的盘子里的时候,一滴汤汁溅到了她的脸上。
太棒了。
谢谢。
维洛妮卡把盘子撂到托盘上,走了。
我拿了被她拒绝的金枪鱼三明治,在餐厅找个角落坐下,那儿聚集着一伙戏剧社的学生。
这不是我平常坐的地儿,我只想安静一会儿,知道他们会热烈讨论哈姆雷特是不是和他母亲过不去,而不会在意我在法语课上片段。
此外,坐在这还能让我把发生的这些事情串一串。
我首先想到那些扑克牌。
查德会约笛瑞儿去什么地方,然后取消了约会,可这也没什么新鲜的。
从我认识他们开始,他们就是约会游戏中最积极的主角。
她还得了一张梅花A,说明她要收到一封信;梅花5,一个邮包。
真正把我吓掉了魂儿的是黑桃A,死牌,落在二者之间。
死亡之牌,和那些百合一样。
我把三明治撕成小块,想起在一个复活节,当邻居送来一束百合放在桌子中间时,奶奶象弹道导弹一样弹了起来。
结果是她把花从茎上剁掉,然后把它们都塞在了垃圾桶里。
第二天,她把我领到一个花店,花了好几个小时给我讲那些花,和他们意味着什么——比如,为什么百合意味着死亡。
我梦里的那个男人正是拿着一束百合。
那泥土的味道是什么意思呢?在我梦里,它的味儿那么强;仅仅是这么一想,我现在就几乎还闻到了它的味道。
嘿,斯泰西。
查德把托盘放在我的对面。
上面装着他平常的饭量——三只火腿三明治,两袋波纹薯条,两包黄色杯形糕,三盒牛奶,一个苹果,和一只香蕉。
他在餐厅是不常和我们坐在一起的。
作为希尔克莱斯特学校曲棍球队的明星守门员,他的大部分时间是和队友在一起的。
我猜他是有什么事儿。
嘿,斯泰西。
笛瑞儿说,坐在他身旁。
安珀和PJ也加入进来。
死一样的沉寂,但我还是能听得到他们心里逐渐累积的笑声,象要爆了瓶的碳酸饮料。
OK,我说,我们来听听吧。
听什么?PJ问。
怎么回事,斯泰西,你看上去有点累。
你在法语课上还没补够觉吗?或者你一直在忙着杀人?笑声释放了出来——碳酸饮料爆瓶的声音。
PJ和安珀在我头上击掌。
歇斯底里。
我说。
我最近没睡好觉,在法语课上打了个盹儿。
你们能怪我吗?我真的觉得你应该找个人谈谈,斯泰西, 笛瑞儿说。
比如说失眠医生什么的。
如果不过分贵的话,PJ说,在她睡着的前几秒钟,她把所有的招魂术都用在了我们身上,然后吐出‘鼻涕罗尼’的头发。
是铅笔上的橡皮,我纠正他,我是把它喷出去的,不是吐出来的。
好象这区别有什么重大的意义。
说到……安珀向桌子右面使了个眼色。
维洛妮卡和她的朋友们坐在那儿,正指着PJ和我,发出高频的,她称之为笑的咯咯叫声。
她对着PJ,用手指画了个大圆圈,表示大傻瓜,维洛妮卡的跟屁虫们也如此效法。
PJ专心吃饭,装作根本没他的事儿一样。
你们不是在开玩笑吧?安珀问。
别往后缩。
告诉那个婊子闭嘴。
斯泰西,把你的魔咒用她身上一个。
让她胖。
无论我做什么魔咒,它们都在我自己身上应验三次。
这学期我已经做得够多了。
是这么回事。
她说,低头看着我的腰。
安珀居然可以是这样一个贱女人。
她可不值得你这么做。
PJ往他的牛奶里加了一点苏打橙汁——他每天的仪式,说这叫美味——出声地喝着。
虽然我恨她,盼着她死。
你可不是当真。
我说。
你怎么知道呢?我不知道。
只是听PJ这么讲别人很奇怪。
PJ,是害怕因果报应而不去打苍蝇的那种人,去年,他试图在化学实验室里把宾克顿夫人的宠物兔子从笼子里放出来,被人抓个正着。
第一部分第8节 做的噩梦说到死, 安珀说,上着课的时候梦到杀人是有些反常,你说呢,斯泰西? 她剥开花生奶油三明治,在里面夹上烧烤味的薯片。
你觉得它和你晚上做的噩梦有关系吗? 笛瑞儿嘎悠着椅子,靠向查德。
噩梦?PJ转向我。
我不知道你一直做噩梦。
极好。
讲讲。
我不是不该提这当子事儿吧? 笛瑞儿问。
为什么不呢? 安珀说,谁都知道斯泰西有时候做梦能看透人。
我还等着她梦到我呢。
比如我什么时候能等到布兰雷?威茨奥给我挂个电话。
我认为你这一年接到的电话足够多了。
笛瑞儿说。
安珀冲着笛瑞儿伸出舌头,蜥蜴般上下翻动,以示报复,露出她7码的杠铃。
也许他已经挂电话了呢。
她把手伸进凯蒂猫的午餐盒,摸出一个手机袋。
她按键,等着开机。
我猜, 笛瑞儿说,没充电。
我怎么总是忘呢?因为你是安珀。
笛瑞儿叉了块西红柿放在嘴里。
赶快把手机拿走,省着找麻烦。
阿姆斯勒小姐,我们的体操老师,今天晚上在餐厅值班。
幸运的是,她正注意着那个餐厅服务员,给人家打饭的时候洒得哪都是,没空关心手机,或是杠铃。
我低头看我的薯片,发现我在托盘里把它们摆成了心型。
我害怕自己潜意识里执着的欲望再次让我尴尬,赶快用剩下的三明治盖上了它,瞟一眼查德,看他是不是在注意我。
查德正直视着我。
那,在那些噩梦里都发生了什么? 两只蓝绿色的眼睛那么完美,他轻轻拂开挡在两眼之间的,同样完美的,黄棕色的头发。
嗯,现在还不真的清楚,我的声音在说真的两个字时颤抖了。
有个男的好象在跟踪我。
能看到他的脸吗?我摇头。
但是我能听到他的声音;很熟悉,可不能确定是谁。
他靠近我。
可能只是意味着你要逃避什么事儿——或什么人——和你亲近的人……其实,你没必要那么做。
我集中精力于我的金枪鱼,好象它是我的避难所,感到双颊温热,一缕笑意要从嘴角漾出来。
他是真的在说我想让他说出的话吗?还是这是我的解读?我再抬头看他,他也在微笑着,好象我们都在一个奇怪的浪漫喜剧的剧情里。
幸运的是,我们有笛瑞儿, 她总会把我们拽回到餐厅的现实。
你知道吗,查德,她开始说,你给我发的电邮好玩儿极了。
什么电邮? 他露齿而笑。
那个童谣?‘杰克盖的房子’?好玩儿。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没必要不好意思。
笛瑞儿说。
斯泰西已经看过了,而且我已经把那个链接转发给了安珀。
无法抗拒。
太好玩儿了。
我不知他是否还在听她讲话。
他拉开背包的拉链,抽出一本英文笔记,打开,那页上是关于《贝奥武甫》(英国古代英雄史诗,译者注)的笔记。
拿到一边去。
笛瑞儿把笔记抢走。
这又不是图书馆。
而且,真没礼貌。
这是午餐时间,我们正在这儿进行着有益于智力的谈话。
你好象是选错了桌子。
安珀说。
查德看着我笑了,象是要说什么。
嗨,多诺万! 笛瑞儿尖叫起来,当查德的同屋,希尔克莱斯特校队里获霍内特奖的中卫,多诺万走过来。
她一左一右,把她的两个杯状资产放在了桌子上。
这个时候,我还在注意着查德,等着他继续我们的谈话,但我也只是一只眼睛瞟着他,因为他现在根本就没在看我。
他的注意力游离到了笛瑞儿身上,笛瑞儿正在和多诺万调情,把双手伸进他的夹克口袋里。
我知道你有口香糖给我。
她瞟了一眼查德,看查德是不是在注意他们。
他在。
多诺万把手伸进海军蓝色的制服夹克的里侧口袋,掏出一包水果夹心口香糖。
他给了她一块。
还要一块,留着吃。
她咕哝着说。
他又给了她一块。
安珀把指头伸到嘴里,做我——要——吐状。
我点头表示同意。
笛瑞儿把两块糖都塞到嘴里,把包装纸揉成银色的纸卷,塞到多诺万的手里。
你乖,去把这些替我扔掉好吗?一点都没有犹豫,他转身走向六七张桌子以外的垃圾桶,路上还被一个葡萄皮滑了一下。
真是个结婚的好对象。
安珀说,冲着笛瑞儿闪着眼睛。
笛瑞儿板起脸。
对有人实际上是爱上了我,你嫉妒啦?当多诺万走回来,笛瑞儿把旁边的座位让给他。
今天早上我没在卫生课上看到你,你去哪了?多诺万钟情于笛瑞儿,这已不是什么秘密。
她知道。
他也知道她知道。
希尔克莱斯特学校的每一个人都知道。
据传说,多诺万在上三年级的时候就开始喜欢笛瑞儿,他们那时候还在一起念语法学校,但她从来就不给她机会。
我在做艺术功课。
他说,西尔斯先生准假给我的。
有图画给我们看吗? 安珀问。
我喜欢看你的作业。
她把下巴抵在多诺万的肩头,冲着笛瑞儿笑。
多诺万从他后面的口袋里拽出一个迷你速写本,闪给我们看一个素描画,一个空房间,只有一把舒适的椅子,一个床头柜,一扇门,没有球形的门把手。
这是在说没有出口, 安珀说,C’est tres existential. (法语,这太存在主义了。
译者注)好象你知道他们什么意思似的。
笛瑞儿说。
没开玩笑吧?加缪是我哥们。
(Albert, 1913-1960, 法国小说家、剧作家, 曾获1957年诺贝尔文学奖,译者注)。
太深奥。
这是艺术。
那是萨特 (Jean Paul, 1905-1980, 法国哲学家、小说家、剧作家, 存在主义的提倡者, 曾以谢绝一切来自官方的荣誉为由拒绝接受 1964年诺贝尔文学奖,译者注),笨人。
笛瑞儿推开安珀,仔细看速写本。
她从多诺万手里抢过本子,翻了起来。
等一会儿——多诺万去抢速写本,笛瑞儿背过身躲他。
我要看嘛。
笛瑞儿抱怨。
她翻过一些素描,花儿,装满水果的大碗,一副眼镜,然后停在一个女孩的画像上。
明白无误的,女孩长得就象笛瑞儿自己。
这是我吗? 笛瑞儿问。
速写是用明紫色的碳笔画的。
画里,女孩在雨伞下蜷缩着,穿着一件短雨衣,眼睛下面被多涂抹了几笔,象是在哭。
随便乱画的。
多诺万抢回本子。
那是上个礼拜,对吧?我记得那件雨衣。
你为什么哭呀?我问。
和爹妈呗,还想问什么? 笛瑞儿移开目光,然后冲多诺万笑笑,想打破紧张的气氛。
你怎么也应该让我看上去开心点儿呀?再看看我的头发。
你知道潮湿的空气对头发会有什么作用的,即便有雨伞遮着?我看到人们什么样,我就画成什么样。
他们完美就因为他们是他们的样子。
真实,你知道吗?你真不象打球的那种类型的人。
安珀说,从她的午餐盒里抽出一双带花卉图案的筷子。
不,他是完美的类型。
有创造性,聪明,而且,有运动员的气质。
笛瑞儿挽起多诺万的胳膊。
也许,你愿意在我打扮得更——漂亮的时候,画我。
我现在就有时间。
多诺万说。
笛瑞儿朝着查德笑笑,收拾起她的西红柿色拉,和多诺万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
怎么总发生这样的事? 安珀把筷子插向桌子。
什么?她总是能勾搭上男生。
我正好在这儿呀。
PJ斜过身子,等着一个吻,但安珀往他的嘴里塞了一颗葡萄。
我记得你以前总是说多诺万是马屁精呢。
他就是。
那你为什么还对他卖弄风情?安珀耸耸肩,把色拉里所有的绿色葡萄都用筷子挑出来。
我看向查德,他陷入沉默,目光锁在了笛瑞儿和多诺万远去的背影上。
《蓝色噩梦》作者:[美] 劳莉·菲利亚·斯道勒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