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下床穿衣服时,天已经快亮了,我轻手轻脚地以免吵醒了丽亚。
我要早些离开她家,以防被她的母亲在下班回家时碰上。
我弯下腰去,在丽亚的脸上亲吻着向她告别。
她的眼睛虽然没有睁开,但她的脸上仍然流露出一丝微笑。
我久久地注视着睡得正香的丽亚,突然想到我们试图掩盖我们之间的关系的努力都会是徒劳的,因为丽亚已经不可能长久地隐瞒她已经怀孕这个现实。
我们得赶紧想出办法。
但是,人在不到万不得已时总会有一种模糊的、听天由命的惰性。
我转身离开了丽亚,穿过黑暗的房间,从前门走到了黎明前雾蒙蒙的街上。
没有必要再去考虑回家的时间了,从丽亚家里出来,我没有直接回家去。
因为贝丽妮丝已经死了,亚历克斯是家中惟一一个会挂念我的人,他也知道我是和丽亚在一起。
他猜想丽亚已经服下了堕胎药,需要我的陪伴和帮助。
所以我可以在外游荡得时间更长些,不用急于回到那个在我心里已经没有任何感情的家。
我开始沿着海岸走着,最初是漫无目的,只是倾听着海潮拍击堤岸的声音,呼吸着空气中充满盐涩的海水味,这使我暂时忘记了心中的烦恼。
我偶尔停下来,弯腰在海滩上捡起卵石或碎裂的贝壳,把它们用力扔向泛起白浪的海水中。
天开始渐渐地放亮了,气温也似乎更低了,我觉得有些冷,打了个寒颤,把我的外套裹得更紧了些。
这时我才意识到,虽然我是在漫无目的地走着,但我的脚步已经把我带到了钓台的附近。
我没有在那个熟悉的洞穴里停留,而是走了过去,上了钓台,坐在岩石上。
我看着远方从海平面喷薄而出的太阳,在慢慢地驱散着浓雾;脚下,海潮在岸边岩石上溅起白色浪花,就像在岩石上捕上了一层波动着的白雪。
终于,我第一次在那天早晨让思想和回忆又占据了我的思维。
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发生了太多的事件,自从我得知丽亚怀孕的消息后,接下来是亚历克斯的出走,了解了自己的身世,以及贝丽妮丝死去的恐惧,以至我没有时间坐下来,把这一连串的事情好好地想一想,得出一个理智的结论。
甚至在贝丽妮丝的葬礼后也找不到一个空隙来静静地怀念她。
更为重要的是,我没有时间来独自处理我个人的问题。
我,赛勒斯·费奥里,而不是EP17C——詹安妮博士的试管婴儿。
实际上与亚历克斯·费奥里和贝丽妮丝·费奥里并没有血缘关系。
我思故我在。
著名的哲学家笛卡尔曾经这样说过。
即便我愿意接受这个前提,仍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我是什么?我在图书馆里读到了来自埃登基金会那些该死的报告后,我是人吗?这个再三被提出来又始终无法得到满意答案的问题,一直缠绕在我的心头。
尽管詹安妮没有直截了当地回答我的问题,但她已用她的行为,明白无误地告诉我,我并不是人。
即使是我向丽亚、亚历克斯和贝丽妮丝表达着相同的意思,但在我灵魂深处,每一个细胞都在反抗着这种对我人性的无端残杀。
我能够爱,能够恨,能够伤感,我觉得俄、渴、疼痛、寒冷以及欲望。
我还能繁衍我的后代——也许——虽然这一点还没有完全被证实。
但这些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是一个人吗?一个人要具有怎么样的艺术思维,才能将他与其他动物区别开来呢……究竟是什么呢?一个人能从哪里寻求答案呢?从宗教、哲学、物理学,还是所有的这些学科?或者说全然不是呢?我只是局限于自己的经验去判断, 当然只能是充满了疑问和仿崔。
那么我该采用怎么样的判断标准呢?我用手将自己的头蒙住。
我觉得我像一叶孤舟,在茫茫大海中飘荡,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乎,我会在哪里停下来。
该死的!这太不公平了。
这个问题应该早在詹安妮把我们创造出来之前就解决了的。
哦——也许是因为史无前例,她也没有办法找到相应的答案。
我在那里坐了很长时间,在生命意义的判断中抉择不定。
时间在渐渐地消逝,雾完全散尽了,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海滨也相当热了。
最后我站了起来,转身去高架路准备回家。
我仍然没有找到任何答案。
我觉得浑身发热、疲惫不堪,我的头开始隐隐作痛,我饿了。
赛勒斯走进了冷清清的家,他在那废弃的、荒芜的气氛中感觉到有些战栗。
他像突然遭到了悲惨的一击,意识到这座建筑物对他来说,只意味着是一个充满恐惧的家。
他抬头看了看阴暗的楼梯直通二楼,微微摇了摇头,转身走向厨房。
他与哈蒂探身而过,但他懒得和它打招呼。
他给自己配制了一份高蛋白的早餐和咖啡,但吃在嘴里如同嚼蜡,但它还是填进了他空空的肚子。
我听见你进来的声音了。
亚历克斯走进了厨房。
事情干得怎么样了?赛勒斯警觉地摇摇头,看着厨房的门。
因为詹安妮随时可能从外面进来。
你吃完后马上到我房间里来。
亚历克斯说。
我现在已经完了。
赛勒斯站起身来。
他喝完了他最后一口咖啡,把那杯子和剩下的食物扔进了垃圾桶,跟着亚历克斯上楼去了。
亚历克斯的房间非常整洁但缺乏个性,室内仍然弥漫着哈蒂用过的家具蜡的气味。
但是赛勒斯想,把他哥哥的房间认为缺乏个性是错的,因为在房间的桌子’上放置着各种各样的图书芯片——绝大多数是科学和技术性的——与赛勒斯房间里的历史和哲学的芯片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墙上挂着几幅画——是亚历克斯喜爱的那种立体抽象画。
赛勒斯进屋后坐在了亚历克斯书桌前的那张硬木椅子上,他伸展四肢,松弛一下他的紧张感。
从他坐着的角度,他可以看见窗外的草坪和树木,以及远处大学钟塔上的尖顶。
怎么样了?亚历克斯有些急不可耐地问。
他坐在自己的床沿上。
什么?赛勒斯觉得有些奇怪,一时对亚历克斯的问话没有反应过来,因为自己的思绪还没有平静下来,他也不太愿意马上就向亚历克斯解释所发生的一切。
我是说事情进展如何?亚历克斯问道。
你在使用那种药物时有没有遇到问题?我们没有用它。
你们没有用?丽亚拒绝了。
她意识到不堕胎的危险性了吗?我想是的。
至少我努力向她说明白了。
但她坚持不肯流产。
为什么不呢?她爱我。
赛勒斯看了下窗外,看见了微风在轻轻地吹拂着树上的叶子。
他接着又说:有些奇怪,是吗?我并不爱她,我一直对她不太好,但她仍然要我的孩子。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我还不太清楚。
也许我要娶她。
这句话一出口连赛勒斯自己也感到非常惊讶,更不用说亚历克斯了。
在赛勒斯的下意识中,他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念头。
相反,他一直确信他绝对不会去和丽亚结婚。
然而,一旦说出了口,这个想法似乎是无可指摘地具有正确性。
詹安妮不会允许你那样做的。
亚历克斯说道。
她别无选择。
我原来就是那样想的。
情况完全不同。
现在,我和丽亚都知道事情的真相了,所以詹安妮就没有办法来阻止我们。
此外,我们还有孩子。
你在这点上也许是对的。
我想詹安妮会同意去观察下一代究竟会发生些什么变化。
我并没有想到那个。
亚历克斯,我不会告诉詹安妮有关孩子的事。
我看你没有多少选择空间,赛。
假如你想和丽亚结婚的话。
那么我就不和她结婚。
几乎在同时,不和丽亚结婚的想法是难以忍受的,与他在几分钟前的想法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这取决于你。
但我怀疑这件事是否能瞒过詹安妮。
亚历克斯的话把赛勒斯从一种痛苦的思考中送进了另一种新的焦虑之中。
他感到情绪上受到了致命的打击。
我想你也许是对的。
他的肩安拉着,似乎再也打不起精神来了。
在最近发生的所有的可怕事情中,这个可能的结果则是最坏的。
一想到詹安妮的影响可能会波及到下一代,就使赛勒斯不寒而栗。
他再也坐不住了。
你要到哪里去?亚历克斯问道。
我不知道。
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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