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关上之后,屋子里更显得黑暗。
短暂的不适应过后,艾芬看见床上的柳研正扶着小红想要起身,忙三步两步走到床头,将柳研扶回床上:快躺下,身子不好起来做什么?我也不是外人。
给夫人添麻烦了。
柳研坚持着欠了欠身子,靠着床头,不愿意再躺下去:夫人请坐,地方简陋,招待不周,还请夫人不要见怪。
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一家人何必那么客气。
夫人?艾芬眨了眨眼,坐到了床沿儿上,有点疑惑于这个称呼,她才不信柳研会不知道她是谁。
好像知道艾芬心里所想,柳研郝然道:我是个不洁之人,不想连累夫人的名声儿。
说什么傻话呢。
柳研轻易就取得了艾芬的好感,将叠起来做枕头的衣裳垫到柳研身后: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自己行的端,立的正,管别人爱说什么去呢。
其实艾芬心里有无数的问题,只是不好意思直接问柳研,叫过小红:小红,赶紧收拾收拾,一会儿马车来了,跟我们一同回阳府去住。
多谢嫂子美意。
没等小红有动作,柳研就摇头拒绝:今天看病请大夫就够麻烦嫂子的了,妹子怎么好得寸进尺再给夫人添麻烦,惹闲话。
快别说傻话了,艾芬笑道:之前我们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我们知道了,还让你一个女子住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那才是惹人闲话呢。
妹子你就舍得下心,看我和夫君遭人诟病吗?今天的事情,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知道呢。
柳研依然拒绝:更何况这里也没什么不好,我和小红住了这么长时间,也没发生什么事情不是?别人不知道,自己知道啊,自己的良心过意不去啊。
看柳研的神情不像是作假,艾芬反而铁了心要让柳研去府里居住:再说了,你要是住到阳府,整日里哪里都不去,只管安心养胎,别人也不知道不是?嫂子,柳研依然想要拒绝,苦涩地说道:你大概不知道,我以前可是画舫上的唱妓,我不想害了嫂子……什么害不害的?艾芬用眼神示意小红收拾东西:你要是不肯和我回阳府去住,那才是害了我呢,害我良心日夜不能安宁。
更何况你现在早已经是良人,谁人敢说什么?可是……面对艾芬的强势,柳研只能一步一步地后退。
没有可以,这种情况下还肯替她人考虑的女子,艾芬还真有点欣赏:我不知道以前,我知道你现在已经是个良人。
更何况你不为自己考虑,好歹也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考虑不是?提到孩子,柳研就有点心动,她知道,以她的能力,除非再回到风月场中卖笑,不敢只怕是一日三餐都顾不过来。
可是她宁愿饿死,也不愿意再回去,过那种毫无尊严的娼妓生活。
看柳研犹豫,艾芬忙将可能性堵死:我知道妹子能干,只要病好了,做点针线活计也能顾得全一日三餐,只是小红这么小,你舍得让她跟着你吃苦?更何况你现在有了孩子,正是应该好好调理身体的时候,你总不希望将来孩子体弱多病吧?到了最后,艾芬都扮起了可怜:妹子,我已经在夫君那里里下了军令状,夸下了海口,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跟我一起回阳家吧。
嫂子,我……柳研不再坚持,点了点头,接着就哭了起来。
艾芬没有哄娇弱女子的经历,只得手忙脚乱地安慰道:妹子,你别哭啊。
一会儿你哥知道了,肯定埋怨我欺负你。
没事儿,柳研抹了抹眼泪,谁知道越抹越多:我只是太开心了,原来并不是每个人都看不起我,嫌弃我的出身。
这些年来,柳研在欢场中见到到的太多人性的虚伪,就连柳研一心一意对待的男子,在发达了以后也弃柳研于草履,欲去之而后快。
所以柳研早就对人心不抱任何的希望,谁知道现在出了一个艾芬,毫不计较得失地对柳研好,这才让柳研终于撑不住哭了起来。
艾芬再迟钝,也明白了过来,知道柳研是为自身的遭遇而哭:别哭太久,对孩子不好。
我先去看看马车来了没有。
说完,艾芬就转身走了出去,留下柳研在屋子里失声痛哭。
夕阳已经西下,院子里头只有阳凯青一个人傻站着发呆,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看见是艾芬,忙惊喜地道:芬儿。
接着听见隐隐地哭声,问道:怎么了?不放心我?怕我欺负了你妹子?艾芬伸了个懒腰,站到院子里去。
阳凯青有点讪讪的,赶紧讨好,哪能呢。
夫人办事,我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院子里的雪经过太阳一照,却又没有化完,变成了雪、冰渣子共存的局面,踩上去更是咯吱咯吱作响。
艾芬孩子气地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儿有一圈儿,留下无数的脚印。
看了一会儿,阳凯青也跟着艾芬,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这时候艾芬开始翻旧账:夫君,该交代的事情还没交代完呢,可别想蒙混过关。
拉住艾芬,阳凯青道:其实也没什么,当年柳妹子倾心于一个穷书生,就是那个董公子。
那个锦囊其实没什么,只是锦囊里的干桂花,是董公子特意收集起来的,所以柳妹子才贴身佩戴。
谁知道那个董公子醋劲忒大,对柳研将锦囊给了阳凯青一事无比介怀,最后柳研无奈,只得求助阳凯青,要和阳凯青结成异性兄妹。
本来这兄长不过是担个名儿罢了,谁也没当回事儿。
接下来的几年里,柳研自己赎身从良,阳凯青也因为阳老爷子去世,再也不能做个逍遥的纨绔子弟。
两人就基本上没再见过面。
芬儿,阳凯青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隐约猜到,柳妹子从董府搬出来和我有关。
少往脸上贴金。
艾芬笑着捶了阳凯青一拳:继续说。
芬儿,你还记得当初我们买那宅子的事情吗?阳凯青顺势握住艾芬的粉拳:不能让你再打了,再打下去我就夫纲不振了。
去你的。
艾芬嗔了阳凯青一眼,明白过来:你说的那个朋友,不会就是柳妹子吧?点了点头,阳凯青道:是啊。
当年的事情,柳妹子总觉得欠了我一个人情,得知我为了买宅子发愁,她不顾董公子反对,坚持替我去走了一趟关系。
要是为了这件事情,不去想柳研如何得知这件事情,艾芬只是对那个董公子很不以为然:那这董公子未免也太没有度量,太小气了。
你不知道,阳凯青苦笑了一下:要是只得这一件事情,可能柳妹子也不至于搬出来住。
,董府宅子虽然挂的是董府,其实是柳妹子的钱置办的。
停下脚步,艾芬盯着阳凯青:还有什么事情?一定和你脱不了干系。
这下阳凯青更是只有苦笑连连:那次去狱里赎二弟不是拿的银票么?结果衙役们刁难,说王爷府只要银子。
要银子也没什么,去钱庄取就是,不过就是麻烦了一点儿。
等阳凯青带着家丁去抬银子的时候,钱庄却兑不出来了,因为钱庄刚兑了一笔大额现银,要兑最快也得第二天。
可是西王府给的三天期限马上就要到了,不得已之下,阳凯青就找上柳研,借了一笔现银。
啊,艾芬这才明白过来:难怪那天你们晚上了才回来。
怎么那时候也没听你提起?已经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阳凯青很是愧疚:怕只怕,柳妹子真是因为我,被董公子赶出府来的。
这时候小梅跑进了院子,艾滋只好拍了拍阳凯青的肩:别想那么多,也许不是呢?具体怎么回事情,回头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阳凯青点了点头,这事儿是得好好打听打听,他总觉得这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能串到一起来。
除夕之夜。
阖家团圆、普天同庆的时刻。
天都快要黑尽了,一行人才得以回到阳府。
马车还没停稳,阳凯青就从车辕上跳下来,顺手摆好脚蹬,对着三张焦急的脸笑道:怎么都站在大门口?怎么才回来?两边人马同时问,接着就都笑了,不再纠缠于这些个旁枝末节上。
人没回来之前,姚氏、周嫂子、梦圆心里只有担心和着急,尤其是天都黑了,阳凯青和艾芬两人还没回来,心就更是提了起来。
现在人回来了,心踏实了,他们三人开始埋怨起来,今天可是除夕,连皇帝陛下都不办公的日子。
这两人倒好,非得赶着今天办事情,害他们担心到现在。
埋怨归埋怨,贱人回来了,也都挺高兴,梦圆更是去帮忙打开车帘:芬儿,还不赶紧下车。
我可记得你早上说过的话啊,那条鱼还等着你……等艾芬扶着小梅的手走出车厢,梦圆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就此吞进了肚子里,呆呆地看着一个小丫头,扶着一个脸色蜡黄、身子干枯的姑娘正要钻出车厢。
这个姑娘皱着眉下车的时候,还用手小心翼翼地护着肚子,生怕碰到一丁半点儿的样子,让不知道内情,却又是过来人的姚氏、周嫂子一眼就看出这个姑娘怀孕了。
看柳研皱眉,阳凯青搭不上手,只好站在一旁紧张地道:小心,是不是肚子又疼了?摇了摇头,柳研一脸的郝然,安静地站到艾芬身后:没有,只是有点头晕。
这十来天以来,柳研吃了不少泻药,身子早就奇差无比,加上在马车上颠簸了半响,现在更是虚弱得快要晕过去,只是强撑着一口气,不想再给阳凯青他们在这大过年的添晦气和麻烦罢了。
柳研占到艾芬身后,本是想着她虽然是阳凯青的义妹,但是男女有别,也应该设防一些,免得别人说闲话。
这个动作落到了姚氏和周嫂子两人眼里,认为柳研是站在了阳凯青身后,因为阳凯青和艾芬站在同一直线上的。
姚氏和周嫂子两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眼里看到了相同的疑问:这个怀孕的姑娘,难道是阳凯青在外的妾室?要不然怎么会站到阳凯青身后去?顿时,几家欢乐几家愁。
欢乐的当然是姚氏,她对艾芬一直有意见,一是觉得艾芬一支独大,出处压压制着阳凯青,连带着她都没有出头的机会‘而是成亲一年多以来,艾芬的肚子没个响动。
而且姚氏早就动了想替阳凯青纳妾的心思,只是她不过是个姨娘,没那么大的权利罢了。
现在天上掉下一个疑是阳凯青妾室的女子,还好死不死地怀着孕,这怎么不让姚氏喜得眉开眼笑。
梦圆一头雾水,周嫂子先是失望,接着就是狂怒,以为阳凯青背着艾芬金屋藏娇,真是恨不得将阳凯青吊起来打一顿。
在周嫂子看来,阳凯青要是光明正大地提出要纳妾,她最多也就是觉得失望,毕竟这样还说明阳凯青光明磊落。
谁知道今天直接就跑出来一个疑是姨娘的女子,还怀了孕,这怎么不让周嫂子生气——他最讨厌这样偷偷摸摸的男人。
男人啊,真是靠不住。
叹了一口气,周嫂子现在是忧心大过愤怒,这种偷嘴的男人,让艾芬下半辈子可怎么办!从柳研下车到现在,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姚氏和周嫂子都已经做出了决定。
当着众人的面,姚氏堆起笑脸上前,拉着柳研的手,仔细地上下打量,越看越觉得眼熟,越看越觉得满意:这是谁家的姑娘,真是可人儿疼。
早年柳研卖唱的时候,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女眷们,只怕不认得柳研的人太少。
只是柳研现在整个人差不多都快要脱形了,魏氏才没能认出来。
周嫂子则站到艾芬身旁去,悄声的问道:没事儿吧?艾芬站在一旁看戏,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微笑着摇了摇头,现在可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看艾芬还算是镇定,周嫂子略微松了口气,是她着急了,这事儿需要徐徐图之,如果现在她发作了,反而会让阳凯青对艾芬心生误解——她可是艾芬的最信得过的人,又经常和艾芬一唱一和的做事情。
就在姚氏觉得柳研越来越合她眼缘的时候,艾芬恶趣味的开始给大家相互介绍:姚太姨娘,这是周妈妈,这是梦圆。
这话可不算是撒谎,路上的时候就商量好了,柳研身份特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说柳研是艾芬的义妹。
反正阳凯青的义妹,也就是艾芬的义妹。
‘义妹’这两个字如雷贯耳,又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魏氏脸上的笑容开始不自然起来,勉强受了柳研的见礼,站到一旁再也热情不起来。
周嫂子嗔怪地扫了艾芬一眼,不明白艾芬到底玩的是什么把戏,不过好歹她没看错阳凯青,心情算是不错。
以后就是一家人。
艾芬笑道:就别都站在大门口吹冷风了,先进去再说。
吃完年夜饭,艾芬赶紧让人扶着柳研下去休息,姚氏心情不好,推说累了,带着丫头也回去休息了。
剩下艾芬、阳凯青、周嫂子、梦圆四人,一起守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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