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2025-04-03 08:05:12

容洛从来没有想过,不过是煮个粥,竟然会这么麻烦。

二人果然是生手。

阿采这个狗头军师,容洛动手时,他尽在一旁指手画脚,却从来不干实事,水开了喊掀锅,火小了喊添柴。

因为东西事先都没有怎么准备东西,幸好辞夕衍晚上做菜时还剩下好些菜品,便全都拿来做了下锅材料。

阿采嘲笑容洛拿刀切菜的样子像个白面屠夫,容洛十分气恼,片姜片时差点伤着了手。

待下粥物料终于全数备齐,小米清洗干净上灶细熬时,时间已经过去好久。

剩下的步骤就只需等待小米熬开,将材料下锅。

容洛忙得满头大汗,正想将聒噪的阿采赶出去外面等候,一回头,眼皮底下忽然冒出一块素净的绢帕:先把汗擦一擦。

容洛抬头望去,见慕浮笙正站在对面含笑看着他。

之前还在不停躲他,现在突然如此直面,容洛有些措手不及,犹疑再三,方才伸手接过。

慕浮笙只当不知,转身向案板前走了过去,看了看上面那一堆红红绿绿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菜都是你切的?容洛慢慢点了点头。

慕浮笙随手拈起一个几乎要呈块状的萝卜丁,笑笑道:精神十分可嘉,但这技法还需修炼。

容洛立时羞愧不已。

慕浮笙走到一旁洗了洗手:你在旁边看着,我切给你看。

容洛本想说不用,见他已经提刀动手,只得退到一边。

切菜要讲求大小适中,厚薄有度,否则既影响美观又不能入味。

慕浮笙一边说着一边示范,他切菜的动作十分精巧,就好像他的针法,又快又准,不一会儿就将手下东西全部切好,容洛看得惊叹不已。

切完菜,慕浮笙娴熟地抬手将一旁的锅盖掀开看了看,见小米已经熬开,便将菜送下锅去,又拿起锅勺细细搅拌了一会儿。

待容洛发现这锅粥本来应该由自己掌勺的粥已经被他接手的时候,厨房里已经溢满了清淡的食物香气。

才闻到味道,容洛的肚子立刻咕噜一声叫开了。

慕浮笙知他定是饿了,便和声劝慰他:再等一等,马上就好了。

容洛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忙摆了摆手:没事,我不急,顿了顿,忍不住道,你白日里事情那么多,回来得又晚,现在应当累了,竟还要你这样忙。

慕浮笙回头看了他一眼,忽而淡淡一笑:夕衍要是也能像你那样会说话就好了。

容洛的神色间立刻闪过一丝别扭。

慕浮笙脸上笑意的渐少:但我还记得从前你小的时候,每次一到我煮粥,你总会搬把凳子坐到旁边看,等到粥熟了,你就会急急吵嚷着要去尝第一口。

容洛有些愣住。

慕浮笙不再说话,兀自转过头去,又往锅里放了一勺调料,再用锅勺搅了搅,取碗盛粥。

待东西端出来时,阿采和辞夕衍全都馋红了眼睛,立即如饿狼扑虎般围了上来。

慕浮笙微微侧了侧身,避开他们笔直伸来的罪恶之手:别急,都来答我一问,谁回答出来得早,谁就能先吃到第一碗。

不过是吃个粥,不料他竟然还会摆出这样一道,阿采和辞夕衍立刻面面相觑。

阿采一声哀叹:公子,我们都好饿了,你就不能仁慈一点,还猜什么谜题啊,吃了再猜吧。

辞夕衍立刻符合:就是,你肯定让容洛在厨房里先吃了。

容洛站在后面听见,表情十分尴尬——辞夕衍说的没错,他确实已经在厨房先吃过了。

慕浮笙权当没有听见,走过去将手中东西放置桌上,便开始出题目:题目是这样的:有两个人,一人名甲,一人名乙。

有天,甲要从乙处买走一样价值八两东西,甲当时给了乙十两银子,乙把东西给甲,又另外找给了甲二两银子。

结果某天,乙发现甲付他的那十两银子是假的。

乙便去找甲,要求将钱对换。

甲于是拿出了十两真银子给乙。

结果却乙说这些还不够,自己收那十两假钱时,还找了甲二两的真银钱,现在理当一同退还。

甲想想也是,便又拿出了二两再还给乙。

慕浮笙说到这里,顿住:请问,甲乙二人这样的做法,是否公平?阿采早就已经饿得晕头转向,听见这问题,想也不想便道:当然公平。

慕浮笙转头看他:如何解释?那还用解释吗?甲给乙的那些本就是假钱,乙又给了甲二两真钱,理当一并退还。

辞夕衍低头仔细想了想,忽然道:这不公平,甲亏了。

阿采十分不满:为什么?你们看,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掏出二十个铜板,分成两堆摆开,并且着手比划,我们先假设这两堆铜板,一堆是甲的,一堆是乙的。

假使甲一开始没有给乙银钱。

乙的东西价值八两,加上后来找给甲的二两,当初一共亏给了甲十两。

辞夕衍将乙处的十个铜板往甲处一推。

这时甲只需要还给乙十两真银,两边就能恢复原来的平衡,结果后来甲竟又多给了乙二两,如此便是亏了。

慕浮笙赞赏地点了点头:分析得很好。

辞夕衍呵呵傻笑,摸着肚子,眼神溜溜地瞄往一旁的香粥:师父,我可以先吃了么?阿采瞠目结舌。

眼见美食就要从指尖流走,阿采发挥耍赖本事,一个箭步抢到桌边:管他谁先答出来,谁先抢到谁先吃。

喂喂,你这人怎么这样,辞夕衍连忙奔过去,明明该我先吃的!先到先得你懂不懂。

……见他们一刻不能消停又闹开了,容洛无奈地叹了口气。

慕浮笙看他一眼,走到一旁拿起那叠从外头带来的账本,回头对他道:小洛,你随我过来。

**走到院里长廊下,慕浮笙停住脚步,将手中帐薄取出一本递给容洛:这是我从梁家要来的帐薄。

里面有当年你梁叔伯与容伯父一道从商的所有记录。

容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又去给梁老夫人看病了?慕浮笙点了点头,见他并为伸手去接,又道:这里边的内容,我已经仔细看都过了,从细小的收支到最后的总结出入,各项内容都记录得十分清楚。

容洛方才伸手接过帐薄,借着走廊的灯光查看。

慕浮笙问他:这帐薄上记录的内容是否与容伯父当年留下的那本相差无几?容洛仔细翻了翻,点了点头。

慕浮笙引他在一旁坐下来,翻开书页,仔细找了找,手指其中一行,送到他眼前:你看,这是梁家老爷从容伯父处借银款的详细记录。

所有收受的款项和支借的内容在这簿子里都已写得十分明细,那些借来的钱,大凡还清了的,都用朱笔在尾处批了个‘清’字,但大多数尾处到目前都还空着,可见梁家人欠下的不单单只有容伯父那里的一笔,大抵还有很多人的钱他们都还没有还,末了,慕浮笙道,虽然梁家人是有些贪钱,但对于这点,他们确实没有否认。

容洛听完十分气愤,啪地合上了帐薄:他们既然承认自己欠了别人钱,那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归还?慕浮笙道:大约因为他们还没有钱。

容洛冷冷一笑:你说谁没钱我都信,说他们没钱,我还真不信。

小洛,慕浮笙唯得耐心地同他解释,你可知,这生意场上的事,粗粗可分为两种:一种就像我们平时在街上看到的那些做小买卖的摊贩商家,他们是小本经营,少投入,不求多回报,只盼能填饱肚;还有一种就不一样了,他们做的都是些绫罗绸缎,金银首饰的生意,这些东西,在底子方面,便需要更大投入,有时甚至还得支大船,下江海,将生意做到更远的地方去。

夜色寂寂,慕浮笙的声音清朗又动听,低低环绕在这夜晚的小院里。

这道理容洛不是不明白,他却还要那样仔细地分析讲解给他听,唯恐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只怕在慕浮笙心中,容洛还是那个年幼无知的容洛,从来都没有变过。

容洛想了想,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有的只是一点小钱,而他们亏欠下来的那些债务,虽然每个人都只有一点点,但若要全加在一起,基数还是太过庞大,以他们至今还没有能力偿还?慕浮笙的脸上现出微微笑意:正是。

容洛皱了皱眉:那我爹后来的生意倒垮又是怎么一回事?关于这件事的记录,我这里刚好也有。

慕浮笙说着,拿出另外一本帐薄递给他,这也是我从梁家人那里拿来的。

容洛连忙将那本帐薄取来翻开,才略微一看,立刻震惊地跳了起来:这……慕浮笙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是否难以置信?你父亲拿了一张价值千两的假银票去做生意。

想起慕浮笙之前同辞夕衍他们举的列子,容洛呆立当场。

慕浮笙看着他,低声地道:我想,像容伯父这样的人,应当不会分不清真假银票的差别。

容洛缓缓地跌坐了回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慕浮笙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他既会这么做,就必然有他不得已的理由……而且,他当初就已料到这事情也许会被发现,所以会才将家中你母亲留下的那些藏画与这账本一道,遣人送去了梁家,这也是为什么你会在你梁伯父家中,看见你母亲所作的画。

这事情太杂太乱,容洛一点儿也想不明白,只能苍白着脸色坐在那儿痴痴发怔。

慕浮笙观察着他的表情:小洛,事情既已发生,你也不要再想了,想再多也没有用。

等以后得了空,我一定会帮你把这事情前因后果都查出来。

容洛眨了眨眼睛,良久,方才道:谢谢你。

慕浮笙摇了摇头: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容洛回头看他:什么事?慕浮笙淡淡一笑:再过几天便要年夜,你到时候随我一道回家过节,在家中对着慕伯父与慕伯母,万万不能摆出这样哭丧的脸。

听完他这话,容洛却没有笑,沉默着不知在些想什么。

慕浮笙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屋去吧。

说完背对着他站了起来。

容洛没有动,低着头,忽然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慕浮笙步子一顿。

容洛起身慢慢站了起来,眼睛看着他的背影,还有被晚间凉风吹起拂动的长发:你曾经问我,还记得你从前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记得的,并且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慕浮笙蓦地一怔,转过身来。

空旷的院子里,唯有容洛轻低的声音在细细地回荡:你说你将来想与我一起,两个人张花圃养小畜,尝冬暖,饮夏凉。

容洛说着,别过头去:小时,我以为生活可以很简单。

就如你那般,只需勤努力,勤学勤习,夙夜不懈,想要的东西便唾手可得。

可是,后来我才发现,生活全然不是这样的。

除了求食饱,求居安,还须得面对其它更多的东西,譬如钱财,人心,折难……还有失去。

容洛的眼神晃在别处:我知你待我极好,甚至想替我将所有的一切都打点妥当,但是我终不能全赖着你……你有你的日子要过,我也有我的日子要过,这两者之间,是不同的。

其实,那天在街尾巷口与世子斗殴打架,被逼服药,再后来所发生的那些事情,容洛虽不是记得很清楚,但也并不意味着全无所知。

也是因为尝过,才知道那药物的力量果然不能小视,后来被慕浮笙抱在怀里,容洛实在忍耐不住,脑子里甚至有了很多不该有的想法。

可是现在,他分明这样清醒。

清醒地知道,有些事情,根本就不可以。

慕浮笙静静听着他说话,道最后逐渐皱起眉头:我怎就没看出这两者有何不同?容洛一怔。

慕浮笙步步向他走来:我的与你的,便没有任何不同,你可以过有我的日子,我也未必不能过有你的日子。

我以为这些,你从来都懂。

容洛听见这话,便觉不对,还未回神,忽觉腰间蓦地一紧,整个人便被一只手臂牢牢环住。

容洛睁大了眼睛,正想说话,立刻有温热的唇蓦地从上掩盖下来。

浅浅的呼吸,还有淡淡的温热触感立即围绕着唇齿鼻间扩散开来。

容洛脑中刹时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啥,↑↑↑他们在干啥?捂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