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2025-04-03 08:05:12

将人送到慕宅,沉潜然在门口停下步子,鼓着红肿的腮帮子对容洛道:既然人已经送到了,那我就先走了。

容洛转脸看了看他,见他脸颊上的一片青紫,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犹豫了一下道:不然……你跟我进去,我给你上点药?沉潜然一手捂着脸又坏笑起来:容洛,你这算是打一巴掌再赏一颗糖么?他那一双眉眼,笑起来本有些风流气息,奈何此刻脸上伤口斑斑,倒显得十分滑稽。

见他这模样,容洛一时忍不住噗地笑出来,嘴上却还是毫不客气:谁让你这样讨打,下次再跟我胡乱说话,还要吃拳头!呀,你笑了……沉潜然颇感意外,一边啧啧称奇,一边迅速伸手往他脸上摸了一把,嬉皮笑脸地吟道,南方有佳人,一笑倾人城。

容洛勃然大怒,又要挥拳打他,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而低浅的声音:小洛。

容洛连忙转过头去,发现慕浮笙正从街角处疾步走来,仿佛是外出刚归的模样,只是一身风尘,不知是去了什么地方。

他一边朝容洛走来,一边似无意地看了沉潜然一眼。

容洛见了慕浮笙,也来不及同说些别的,急急就扶着那张怀显过去:慕浮笙,你快来看看这人。

慕浮笙低头看了看倚在容洛肩处那人的脸色,忽将眉心一拢,继而抬手搭上他的脉搏。

怎么样?容洛问他。

慕浮笙沉吟了一会儿,神情变得凝重:先带进去再说。

容洛见他这表情,便知情况一定不好,忙点了点头,正想扶着那人进去,却被慕浮笙拦住:你别动他,让我来。

容洛于是收回了手去。

走进大门时,容洛蓦地想起沉潜然似乎还在外面,回头一看,却发现人早已经不见。

**慕浮笙没有将人带到客房,而是着人整理了一处偏僻闲置的房间。

好容易帮他将人安置好,容洛以为慕浮笙还要好好地给人瞧瞧病,正想离开将地方让给他,谁知却被他一把拽住了手顺势带到了外面。

才一站稳,慕浮笙的手指便滑到容洛腕间的脉搏上。

容洛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他:你怎么了?慕浮笙偏头细细打量他的脸:小洛,你今天有无哪里不适?容洛见他眼中蕴含的满是关怀,不觉心头一动,想了一想,照实对他道:早晨和伯伯一起贴春联,有段时间觉得脑袋有些晕乎,其它也没什么。

慕浮笙思索了一番,随即点头道:定是血虚,明天给你另开个补血理气的药方,我现在先让人给你烧些热水,你得在晚膳之前洗个澡换身衣裳。

容洛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为什么要洗澡?慕浮笙顿了顿:方才我去外面转了一圈,发现有好些人都得了和小月姑娘一样的病,就跟你现在带回来那人是一样的症状,只怕情况不妙。

容洛骇然:这……难道是疫疾?!慕浮笙摇了摇头:也不一定,现在还很难说。

容洛有些紧张起来:那怎么办?慕浮笙见他着急了,便安慰他道:你别担心,一定不会有事的,等会我就让人煮些姜汤水给你喝。

容洛忙摇了摇头:我不是说这个,这个时候,城里的医馆大多都没有开门,现在突然多了那么多病人,你……你……说到这里,脸上显是担忧之色。

慕浮笙顿时明白过来:你担心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容洛点头应了一声:嗯。

慕浮笙微微展眉:我已经通知了城里几个相熟的大夫,让他们近日多提高些警惕,顺便去信给夕衍,让他明天没事的话就带几个人过来一趟,到时候再一道给那些人仔细地瞧一瞧。

容洛这才放下心来。

慕浮笙看着他,眸光微微一晃。

**容洛独自去房里取了换洗衣物和皂角一类的物什,拿到柴房里,又将洗澡用的木桶摆好,打来清水倒进去,正准备去厨房看看热水烧好了没有,却见房门忽地被推开,慕浮笙从外面提着一桶热水进来。

容洛见他额前布着细汗,身上有油烟味道,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包东西,似乎是刚从厨房里头出来,连忙迎了上去:你怎么自己去烧水了?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伸手去接他手里的东西。

就要晚饭,现在厨房里头都在忙,我便自己来了,慕浮笙微微侧了侧身,不让他插手,你别动,我刚刚给你配了些防病的药,等会儿一并掺在水里。

容洛只得空手跟在他后面:你不忙吗,那个病人现在怎么样了?我已经让人去给他抓药了,反正你伯父现在闲着,待他醒过来,就让他问问其家住何处,一会儿自会着人送他回去。

慕浮笙说着,将热水倒进木桶间,又打开纸包,将里面容洛看起来乱七八糟的干草药一点点地洒进去。

屋子里一时只能听见一阵细细的水声。

慕浮笙将衣袖卷到肘间,一边配药,一边用手搅着水,便是做这样简单的事情,他依旧十分地认真。

容洛没什么事情,就只能在一旁看着,脑海里忽然响起白日里沉潜然对他说的那些话,脸上经不住有些臊热起来。

慕浮笙待自己是真的好,好得让他有时候都觉得有些承受不了,甚至时时想要躲避了事。

之前他一直以为是小时的心结没有解开,今天才突然发现仿佛全然不是这样的。

容洛母亲病逝的时候,慕浮笙是为容洛发小,十分能够体谅容家父子的难处,在容先景准备筹办丧葬时,他主动前来搭手帮忙。

容先景彼时因痛失爱妻而心怀悲痛,一蹶不振,做什么事情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那时的慕浮笙虽不过二十出头,做事却已然十分稳重,从敛殡到落葬……到了最后,容家夫人的丧事,几乎已由他全权包办。

容洛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接受母亲去世的事实,这从小不曾尝过愁滋味的少年,忽然受到这样大的打击,一天到晚痴痴愣愣,除了吃和睡,什么事情都不大记得。

直到封棺前一刻,他才忽然扯住身旁慕浮笙的衣襟嚎啕大哭起来。

也许是因为长久积蓄的伤闷无处发泄,导致容洛那在期间口不择言,对慕浮笙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谁曾想便是这一说,既说疼了容先景一颗爱子之心,也说断了慕浮笙与容洛之间的几年羁绊。

当初容先景带着容洛离开奉阳的时候,慕浮笙根本就不知道。

容先景曾让容洛务必要去同慕家的哥哥道一个别,但是容洛却怎么说都不肯。

容先景拗他不过,气愤地叱责他:遥儿,你可知你已欠他良多!这句话,容洛当时不懂,可他到现在也没有忘记。

而今的容洛,已经不再是小时候那个任性淘气、什么都不懂的容洛,在没有慕浮笙的这几年里,他觉得自己早已学会如何为他人着想,更知道如何才能更加坚强。

事实也恰是这样的,在后来容先景去世的时候,容洛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

他一直努力想着当初慕浮笙是怎样一步一步稳妥地为自己母亲筹办丧礼,又是怎样教他在面对前来吊唁悲痛落泪宾客时,使自己维持冷静不失方寸地同对方互礼道谢,他按部就班,依样画葫芦似地照做。

原来他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教会了容洛那样多的东西,而容洛却是等了到四年之后方才勉强学会。

慕浮笙,慕浮笙,仿佛只要怀里揣着这样的一个名字,就能够快快地长大。

不是因为气他恨他才会这样躲着他,而是因为觉得欠着他的,不知道如何才能够偿还。

走神之间,慕浮笙已经将水调好,随手取过一旁的巾帕擦了擦湿手,转过身来唤他:小洛,可以洗了。

容洛拉回思绪,哦哦地应了两声,看了他一眼,走到浴桶旁边站定,却没有动。

慕浮笙问他:怎么了?容洛尴尬地看了看他:你为何还在这里?慕浮笙道:这些药草要分两份先后泡入水里,我一会儿等你洗到一半,再帮你将另外一份放进去。

容洛忙道:那你把东西给我,我自己放。

慕浮笙低头将装着药材的纸包打开,递到他眼皮底下:各种药材入水先后有序,我刚才取药时有些急了,不留神把它们都掺在了一块儿,你一样一样都认得么?容洛望着那纸包里杂七杂八混作一团的草药,额心忍不住跳了一跳。

慕浮笙将纸包收起放到一旁,伸手欲要帮他脱掉外衣:快洗吧,一会儿水要凉了。

我来,我自己来,容洛忙忙拽着衣领退后一步,心思挣扎了一会儿,要不,你先出去,等我洗到一半你再进来?慕浮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绕过屏风朝门口走去:那我一会儿再回来。

待他出了门去,容洛连忙脱掉衣服飞快地钻进水里。

才在浴桶里坐稳,门又咿呀一声被推开,慕浮笙的声音随即在门外响起:小洛,你是不是忘了东西?容洛方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拿澡巾,急忙探出身子道:放在那里,一会儿我自己过去拿……话音未落,慕浮笙已经转过屏风走了进来。

容洛大惊,一缩肩膀迅速钻回了水里。

慕浮笙看见他这一副慌张的模样,不禁失笑:你还怕我看见?容洛瞬间涨红了脸,整个下巴都塞到了水中:你别过来呀。

慕浮笙收起玩笑表情,提步走过来:别磨蹭了,本来空着肚子洗澡就已不好。

容洛正在想该找什么理由推却,慕浮笙已经来到近前,一手扶住他的肩膀将他身子推直,一手捏着澡巾往水里一浸,开始帮他擦背,一边和声劝他:快些洗,洗完吃饭。

容洛却是整个人都僵了起来。

慕浮笙有一双灵巧的手,不管是给他推揉穴位还是擦头发,都极是细致温柔,此刻帮他擦背也不例外。

那双手在容洛的脊背上带出细致的触感,一下一下,轻缓有度,虽然十分舒适,容洛却还是无法将紧绷的神经放松。

过了一会儿,慕浮笙忽然在后面问他:小洛,你方才做什么去了?容洛眼神有些飘忽:随便去外面逛了逛。

慕浮笙手下一顿:那怎么又会和沉潜然走到一处?容洛也不知在想什么,嘴里无意识地道:路上碰到的,他还说要请我喝酒来着……他让你喝酒?慕浮笙眼眸一凝,偏过身来,伸出一只手提起容洛的下巴,让他转脸对着自己,你跟他去了?容洛惊了一跳:我、我没有喝酒。

慕浮笙往他眼里观察了一遍,确定真的没有喝,方才点点头,松开了手,直起身子:好了,起来吧,换药。

容洛僵着身子缩在水里没有起来。

慕浮笙轻轻拍了拍他:小洛?容洛没应声。

慕浮笙心下一紧,急忙转过来蹲下身:怎么了?容洛用牙咬着下唇不说话,抬起手背遮住眼睛。

慕浮笙伸手取下他的手臂,忽然一怔,站起来,一手探进浴桶里,准确地往他腿间一摸。

容洛伸手想挡挡不住,闷哼一声。

你……慕浮笙哭笑不得。

容洛一张脸憋得通红,连耳朵根都燥热起来,忍不住对他嚷:就说让你不要呆在这!慕浮笙笑问他:什么时候开始的?没想他居然还会说这样的话,容洛羞耻得直想钻地洞:你不要乱想,肯定是因为我这段时间睡觉的时候都没有……所以才会这样……一边说一边伸手推他,你快出去!慕浮笙轻笑一声,忽然一伸手将他从浴桶里拽了起来:这个很正常,有什么好害臊的。

容洛大惊失色: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