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章

2025-04-03 08:05:12

直至暮色渐沉,看病的人才勉强送走了一半。

眼见时间不早,唯得先将病人遣散,小弟子们跟着纷纷告辞离开,阿采和辞夕衍死乞白赖地要留在慕家吃饭。

收拾完东西,辞夕衍转头对慕浮笙道:师父,我刚才结束时清点了一下人数,已经把过脉做过记录的人共有两百多号人,剩余还有百二十人,我让他们明天再来。

慕浮笙点了点头,随手翻开手边医册。

阿采此刻终于得以问出憋在心里好久的问题:公子,怎么一下多出那么多得了同一种病的病人?慕浮笙简单地道:病因本是潜伏在内,只因这个季度是发病时期,所以人才会显得多了些。

阿采还是奇怪:您都是从哪儿找来的?慕浮笙看了他一眼:我已经联系过各家医馆大夫,假使他们真的没办法治好这种病,就让他们把病人全都转到我这儿来,我给他们免费看。

阿采傻眼:为、为什么?如果是要采集病例,十几个就已足够多了……慕浮笙一边看书,一边淡淡地道:我不过是想多给自己一些压力。

阿采倒抽了一口气。

的确,这么多人,想不治好都不行。

辞夕衍翻了翻手边的记录册,脸色有些沉郁:看样子,这个病好像真的是同上代亲辈休戚相关的。

阿采喃喃地道:照这么说,如果容洛的爹娘都是因这种病去世的,那容洛岂不是……嘘……辞夕衍连忙阻止,别胡说。

阿采苦着脸,声音却是轻了许多:这么多人,又没有前例,你说公子能把他们都治好吗?辞夕衍没答话。

没想到公子居然这样拼命……阿采喃喃自语,又担忧地问他,夕衍哥,你说会不会直接把真相告诉容洛比较好些?辞夕衍为此也显得心事沉重,抬头看了一眼慕浮笙,却见他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

辞夕衍猜不透他是怎么个想法,唯得对阿采道:师父必定另有打算,我们还是别管。

这时,一个小丫鬟正好在端着一壶清茶和一叠开胃糕点走了过来,说是夫人准备了给他们饭前解乏之用。

阿采和辞夕衍两个吃货立刻收起愁容,趟着口水凑了过去,将别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慕浮笙合上书籍,问那小丫鬟:容洛呢?小丫鬟道:他下午的时候说有些困,夫人就让他回房去睡,到现在还没有醒。

慕浮笙皱了皱眉,大步往后屋走去。

容洛醒来的时候,外头天已经全黑了,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四周静悄悄,他不想起来,也不想点灯,躺在那儿望着床顶发怔。

不知过了多久,门忽然被推开,有人走进来,轻轻唤他:小洛?容洛侧过脸去,只能在黯淡的光线中看见一片模糊轮廓。

慕浮笙走到桌边点了灯,来到床边坐下,伸手拨开他脸颊边凌乱的头发,深黑的眼睛在光线中显得明亮:醒了?容洛点头,想说话,嘴边却溢出一声咳嗽。

慕浮笙忙伸手触上他的前额。

那掌心微凉,使得容洛不留神打了个激灵,经不住问他:我是不是又烧起来了?慕浮笙又搭了搭他的脉,将手收回去:没事的,只是小风寒,等会儿给你煎副药,吃了就好,又问他,饭已经好了,饿不饿?容洛摇了摇头。

慕浮笙拍拍他:难受的话就先躺着,我去给你把饭端过来,再怎么样总归是要吃点的。

说完转身要走。

容洛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拽住他的衣袖,对着他哑声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慕浮笙回头:什么梦?容洛撑着手坐起来,伸手拍了拍床沿。

慕浮笙知他有话要对他讲,有些意外,便折返回来坐下,取来枕头叠在他的身后,又从旁边捞过一件衣裳给他披上。

容洛乖乖任他摆弄,只低声地道:我梦见小时我与你一起去江边,碰见那对落水母子的事情,你还记得吗?慕浮笙点了点头。

容洛又接着道:好像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梦里的场景都很清晰,过程也一样,我甚至可以看清每一个人的脸,唯一不同的是……容洛说到这里,顿了顿,在我的梦里,那个母亲后来死了。

奉阳城有条环城母河。

那条河的的名字,叫做长宁。

长宁长宁,取其长久安宁之意。

虽然是叫这个名字,那条河其实却是一点也不安宁。

那河水十分之深,若是不识水性的人,不小心跌了下去,恐怕就是九死一生。

官府为此早已下了禁令,若未经允许,闲杂人不得在长宁河岸边玩耍。

然而每每屡禁不止,因为那儿只要一到了夏天,苍桐翠绿,杨柳依依,景色十分之美,为此总有许多不懂事的孩子趁着午后无人看管,偷偷地跑到那儿玩耍嬉戏,或是钓鱼捉虾,或是游泳玩闹。

如此一来,悲剧时有发生。

有一次慕浮笙牵着容洛出去游玩,刚巧从那河边路过,听闻有小儿在那哭闹,周围又围了好些人,仿佛是出了什么事情,两人便一道过去看了一看。

经过了解,才知是一个母亲为了救失足落水的孩儿,不顾一切跳下水去,岂止其根本不会游泳,等那母子二人被好心人救上岸来时,母亲已经断了气,那孩儿因为在水中被母亲狠命推了一把,趁势捉住了岸边树枝,才得以保全性命。

小孩儿抱着母亲的胳膊大声地啼哭,慕浮笙上去观察了一下那母亲的瞳孔,见其并没有散大,料定还有救,便要喊人过来帮忙。

谁知周围人却是不信,瞧他那样年轻,脸上分明还有少年独有的青涩,便纷纷笑话他大言不惭。

而那几个匆匆赶到的母子家人早已深受打击,一来就趴在女人身前哭得昏天暗地,谁也没有理会慕浮笙说的话。

慕浮笙见无人搭理,便不再说话,兀自提了衣襟在那女人身边跪了下来,伸手将其放平,抬高她的下颚,又让容洛帮忙从边上拔了根芦苇,以坐辅助呼吸之用。

慕浮笙伸手撬开女人嘴巴,又堵住其鼻,同时将芦管送入口中,低头往里吹气。

折腾了好一阵,女人忽然从嘴里吐出一口水来,继而悠悠转醒。

那女人明明早就已经断了气,居然被这年轻人三两下救醒,围观人等都觉十分诧异,佩服之情溢于言表,各人都说他年纪不大却有一手起死回生的本事,着实不能小觑。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慕浮笙的名字才在奉阳城里逐渐流传开来。

慕浮笙道:会做这样的梦理当正常,因为梦都是相反的。

容洛摇了摇头:我有时候常常在想,假使那个时候那个母亲再没有醒来,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慕浮笙失笑:事情既已过去,就不会再有这样的可能。

容洛随即笑了起来:说的也是。

只是不过一会儿,容洛脸上的笑意就已褪去,只盯着桌面上的烛台发起了怔。

慕浮笙知他有心思,便问:小洛,你想同我表达什么?容洛的眼光晃了一晃,神情有些颓败:慕浮笙,我是不是就要死了?慕浮笙一怔:你怎么又说这话。

那我问你,慕家医馆虽名声在外,然而却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儿是你的家,现在正是休馆时期,如若不是你放话出去,那么多人又怎会主动上门来求医?慕浮笙眉心纠起。

容洛挣扎着推开被子,翻身跪坐到床沿边上,正面问他:你将那些病人找来,一定是有目的,是不是?慕浮笙凝着一双黑眸静看着他,却不说话。

容洛终于说出心中揣测:我和他们有一样的病,是不是?慕浮笙低叹一口气,伸手欲将他按回去:小洛,你不要多想,我保证定不会有事……慕浮笙,你不要骗我,容洛却不动,搭上他握在自己肘间的手,一双眼睛牢牢盯着他,一字一句认真地道,你可知,在我娘走的之前,那个给她治病的大夫也是如你这样对我说的。

虽是烧着,容洛的手却是冰凉,掌心还泛出一层薄薄的细汗,可见他不是不紧张。

二人对视良久,慕浮笙终于妥协: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治好你。

这是一个承诺,也是一句回答。

这就说明,自己确实很有可能会如爹娘一般,早早地离开人世?憋在肚里好久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容洛方才的固执勇敢便如同泄了气一般瞬间消失殆尽,他涨红了双眼直直摊坐回床上。

慕浮笙着实不忍看他这样,伸手将他牢牢拽进自己怀里:我知道你方才对我说那些话的意思,你是想说,筑起一个好的名声不容易,但若是一朝不慎行错,极有可能瞬间失去所有,对不对?容洛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闭起了眼睛,泪水立刻顺着他的眼角滚落下来,直直跌进了慕浮笙的衣襟里。

慕浮笙低声问他:小洛,你信不信我?容洛埋首在他颈间,闻言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再又使劲地点了点头。

**那日过后没几天,奉阳城里忽然流出一个传闻。

说是两个月前,镇国公陈公家的幺子陈宓忽然犯了头晕烧热之症,并且连续多日不退,不管服多少帖药都仍旧不见好转。

陈公爱子心切,只因陈小公子从小体质欠佳,所以前般才未那么急着给他请大夫,如今一见事情不对,连忙花重金请来了城中享有盛名的老大夫冯季柳。

冯老爷子来到陈家,仔细询问了陈小公子的病状,又为他三番诊脉过后,断定此为寒疾入体之症,为求陈小公子能够早日康复,冯老爷子决定为其施针治疗。

谁知冯老爷子给陈小公子连续施针三日,到了第四天早上,下人进陈小公子房中服侍时,却发现他已经在床上暴毙而亡。

冯老爷子施针,竟然将陈小公子活活施断了气,陈公大为震怒,一气之下以谋命之罪将冯老爷子一纸告到了御前。

镇国公状告神医冯季柳的之事很快如走马一般传开。

有些人吃惊之余也在猜测:冯老爷子医龄四十有五,素有再世神医之美名,因其专为富贵官宦人家望诊治病,经他手下病案无数,几乎没有一次失手误诊的情况发生,然而这一回,他怎么会栽了这样结实的一个大跟头。

冯老爷子虽有嫌贫爱富的毛病,但他毕竟行医救人半生,最后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也着实太惨。

但更多的人却说冯老爷子是活该入狱,顶着神医的名头那么多年,到头来却连一个小小疾病都治不好,有什么颜面再做大夫。

殊不知,陈小公子的生母,也就是陈公第一房正妻周氏,在陈小公子出生没多久的时候也是患了同样的病去世。

当时陈公在朝中还只是一员不大不小的武官,又逢朝中局势动荡,陈公一家的日子过得很是颠沛流离,根本无暇又无条件给自己周氏正经地寻医看病。

直至周氏病逝,陈公甚感愧疚,只觉全是自己疏忽,悲痛之余却也没有仔细追究其它。

而今恰逢初春一季,忽然有某种疾病在各家医馆之间流传开来,其症状类于伤寒之症,多发于年轻少年男女与已婚生子的中年男女身上,并且已有多人不治身亡,情况十分棘手。

虽然患这病的人其实严格来说并不算多,但是经陈小公子那一事后,这疾病在城中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恐慌,甚至有人怀疑这是否是疫症来临前兆。

眼见城中流言纷飞,众医馆大夫为求留住名声,都一致地开始对这病症闭口不谈,甚至很多医馆竟都已经开始不再接受这样的病患。

一时间人心惶惶。

就在这个时候,城中的大街小巷里出现了一份内容相同告示,上书:凡奉阳城内百姓,疑患有此类疾病者,皆可携带嫡亲家眷前来城南慕宅就诊,并且承诺求诊期不收一分诊金。

告示结尾还特附声明,此症非是疫疾,寻常接触绝无感染可能。

此告示一出,全城轰动。

各人都知这慕家医馆的慕公子虽年纪轻轻便已声名在外,而且还有一手妙手回春的本事,他说的话,多少还是能够让人信服的。

而那些病患们与其坐在家中等死,倒不如想着上慕家瞧一瞧,保不准还会有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