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5-04-03 08:05:12

下了几天的雪,天气非但没放晴,反而又开始下起雨来。

时过晌午,一个着青白衣裳的少年埋着首飞快冲进医馆的大门。

停住脚,少年从嘴里喝出一口凉气。

随即习惯性地将伞收起往地上一甩,转身往屋子里走。

一边走一边嘴里细碎地嘟囔:这么大的雨,可淋死我了。

师父也真是,出诊这种事以往不都是他自己来的么……话到一半忽然停住。

正坐在大堂书案前写着字的慕浮笙循声抬起头来,瞥了少年一眼,淡淡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伞上的水不要到处乱甩。

少年几乎噎住,转而想到确实是自己做错了事,没再说话,垂着头灰溜溜地往后屋去了。

阿采恰好端着茶从里边出来,和少年错身而过的时候奇怪地将他唤住:夕衍哥,你不是去年家出诊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辞夕衍十分丧气:别提了,年家人说我瞧着眼生,怕我技术不到家,硬是不用我给他们开的方子,说是要改天请师父亲自过来确认了他们才放心。

啊,怎么会这样,阿采看了坐在厅堂里的慕浮笙一眼,压低声音,你跟他们说过公子这两天都不出诊吗?自是说了,可他们说他们等得起,非要待到师父他老人家有空了再看病。

阿采瞠目结舌:不是吧,年老太爷都已经病成这样了,他们还等?再等都要进棺材了!能有什么办法,他们信不过我,辞夕衍说着仰天哀叹一声,阿采,你说什么时候我才能有像师父那样好的名声……阿采白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我看你平时少点说话,多点做事,师父也不至于会这样刁难你了。

他们对话的声音虽然低轻,慕浮笙到底还是听到了。

他将手中的书册翕上放置一边,远远道:夕衍,把你开的药方拿来我看看。

**知母与石膏属寒,年老太爷并有阳虚之症,不宜服用,将其换做其它性温的药物即可。

其它的……没有什么不妥。

慕浮笙提笔在药方上写了几个字,将它交还辞夕衍手上:等会我写张条子,你抓好药下午一并给年家人一道带过去。

啊,辞夕衍立刻瞪起眼睛,还要我去啊?慕浮笙挑眉:不想去?辞夕衍连忙将药方踹进衣兜里,哈哈干笑一声:去去去,怎么可能不去。

我、我先去净手吃饭,忙了一天饿死了……话没说完人已经不见。

阿采站在一旁,眼见辞夕衍火烧火燎地奔进了后屋,笑得几乎打跌。

阿采。

慕浮笙微沉的声音重又响起。

啊,哎!阿采连忙收了脸上笑意,敛起心神走过去,公子叫我?慕浮笙犹豫了一下,问:他醒了吗?谁?阿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容洛,将手中端着的茶杯往慕浮笙肘边一搁随口答,我不知道,好像还没醒吧。

慕浮笙点点头:你去看看,若醒了的话,把我早上煨好的粥给他送去。

阿采呆了呆:您那粥不是给我们炖的吗?慕浮笙诧异:我几时这样说过?阿采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伸手指了指里屋:我还以为……那夕衍哥刚才……慕浮笙脸色一沉,自桌边站了起来:看着这里。

甩下这句话就大步往里屋走去。

阿采张口结舌,过了好一会儿才急急冲着里屋喊:不是吧公子,您好不容易亲手炖一次粥,怎么的也得让我们饱个口福啊?可惜哪儿还有公子的影子。

**还好医馆里的厨娘张婶早就已经另外备好了饭菜。

慕浮笙早上炖的粥,辞夕衍只喝了半碗。

看着匆匆赶来护粥的慕浮笙,张婶十分不好意思:真是对不住,我也以为您这粥是炖给小辞他们的,倒是没想到这层……慕浮笙摇摇头,微叹一口气:算了,怪我没说清楚。

张婶想了想:要不……我马上再去炖些回来?不用那么麻烦,还剩着就好。

慕浮笙说着走到灶台前,捏起一旁的粗布就要去端锅炉上的瓦罐,张婶连忙抢一步过来:哎呀,公子小心烫着,这些事我来就好,您这一双手还要留着救人呢。

慕浮笙没有推拒,转而退到一边。

难得见到公子会为什么事情急成方才那样,张婶想想觉得好笑:小辞方才还不住地对我念叨,说公子的手艺着实比我这老婆子不知好上几倍,可惜就是轻易不出手。

他还说往后要为此多多争取几个出诊的机会报答您呢。

现在给他知道了那粥根本不是给他炖的,指不定要多少失望了。

慕浮笙十分无奈:他若喜欢,往后再给他炖便是。

张婶笑得合不拢嘴:那他可要高兴坏了。

正说着,厨房门外响起吧嗒一声轻响,两人同时回过头去。

却见容洛正单手扶着门框立在外面朝这边看。

呀,小公子,你醒了?倒是张婶反应快些,将双手往腰前围兜上蹭了蹭,迎上去,你身子还虚,怎么不回去多躺一会儿?容洛冲她礼貌笑了笑,哑着嗓子道:我叫容洛。

张婶点了点头,却没有改口,又唤了一声容公子:我们这儿刚炖了粥,还热乎着呢,一会儿给你送到屋里去?容洛连忙摆摆手:您不用忙活了,我是来道别的。

张婶奇道:你要走?容洛点了点头:昨日真是麻烦了,我既已没事,就不留在这儿打搅你们了。

至于钱,因为身上暂时没有,等我往后筹齐了会一并送过来的……你要去哪里?一直立在张婶身后没有做声的慕浮笙突然开口。

容洛看了他一眼,立刻将视线转向别处:我……自有去处。

哪个去处?慕浮笙又追问。

容洛没有答话,眼神闪烁。

没地方去就在这儿呆着呀,张婶在一旁道,没有钱不要紧的,我们公子又不会难为你。

容洛怔了怔:这……你们医馆还要开门做生意,若是让别的病人知道了恐怕不太好。

张婶不知为何急了,脱口而出:怎地这样生分,你与我们公子不是早就认识……说到一半才发觉不妥,回头看了看公子,立刻闭上了嘴。

慕浮笙淡淡道:既然觉得不太好,倒不如在这儿领份差事做吧。

**忙了一天,慕浮笙觉得疲惫。

起身准备将敞着的窗门关上,慕浮笙忽然想起,再过几天仿佛就要冬至。

医馆每当这个时候总要特别忙些,今年自不例外,忙了那么久,他们一直都没有停过。

往年的这个时候,因为病人太多,医馆上下仿佛都没有什么歇息的时间,最多是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饭,甚至常常连饭都没有时间吃就要各自回去做事。

慕浮笙倒是无所谓,只怕馆里的那群小弟子们大约都已经叫苦连天。

想起自己也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回过家,家中父母几次三番差人来催他回去,必是对他想念得紧。

如此一来,到真是要准备在年关时闭馆休整一段时间才好。

其实,从前的慕浮笙并不是这样。

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四处奔波,早起晚归,或者四处采撷草药给人看病治病,或者窝在书房里研习各类药物书籍,已经成为他的全部生活。

而他对此亦早已习惯。

年少时的慕浮笙也爱游戏玩闹,全然不像现在这般沉稳勤奋。

他自小聪颖,生来就有一手过目不忘的本事,尤其在医药方面,简直如同神手。

那时年少,岂知什么叫做内敛,倚仗着自己的那一点长处,只爱到处炫耀,也不知要静下心来多多学习。

直到某天,发生的那件事情,才让他彻底改变。

他仍旧记得那天,那个有着清澈眼神的少年,悲恸着扑跪在他的身前,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几乎肝肠寸断。

那不是慕浮笙第一次看见他哭,却是他第一次看见他哭得这样伤心。

涕泪交错在脸上,如同一颗颗断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慕浮笙觉得自己仿佛整颗心都已被揪了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捶着他的腰腹,语不成句:你说你会对我好,你既有这样的本事,那为什么不救救我娘……为什么不救救我娘?!那一声声的追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敦促着他,仿佛一个永远甩脱不掉的包袱,让他时至今日都不能忘记。

**夜半,从柴房洗完澡出来,容洛提着灯笼在偌大的院子里转了几圈,突然发现找不到自己的卧房。

四处张望一番,见北处的一间屋子还亮着灯,容洛摸索着寻过去。

刚经过窗边,他忽然瞥见立在窗边的一个身影。

容洛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就要转身走开。

然而对方已经一眼看见了他:这么晚了还在外边到处乱晃做什么?容洛只得硬着头皮转过身去:天黑,地生,我找不到路在哪儿了。

本以为很快就能回屋去,容洛此刻身上仅着了一件单衣,发上还湿漉漉地滴水。

如今被凉风一吹,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慕浮笙颦眉,一转身推门走了出来,不由分说将他拉进屋里。

容洛诧异:你……人还没站稳,迎面扑过来一件衣裳:穿着。

容洛连忙伸手接住,仔细瞧了瞧,发现是慕家医馆里统一的青白衣衫,他犹豫了一下,展开衣服就要往身上套。

谁知这边还未将衣裳穿好,那边又塞过来一块布巾:把头发擦干。

容洛一时手忙脚乱起来。

接着手上一轻,布巾又被取走。

慕浮笙一抬手,将他整个人按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容洛连忙站起来:不用不用,头发我自己回房去擦就好了。

慕浮笙没有说话,紧紧拧着眉头站在那里,一双深眸直直盯着他看。

见他这副表情,也不知怎的,到底不忍拒绝,容洛只得又慢吞吞地重新坐回到了凳子上。

慕浮笙终于上前一步,掂起毛巾替他擦拭头发。

仿佛是做惯了给人推揉活血这样的事情,慕浮笙擦头发的动作很轻,却又极是极致。

鼻端飘来一股慕浮笙身上的药草香气,容洛坐在那里,几乎快要睡去。

恰在这时,耳边又传了来慕浮笙的声音:你这次来奉阳,就是为了去找梁城?容洛闻言,脸色一变,最后还是从嘴里吐出短短两个字来:不是。

这瞬息的表情还是被慕浮笙瞧见,他沉默一番后扯开话题:近来患风寒的病人有很多。

加上这几天有雨雪,气候反复,只要稍不注意就会着凉。

容洛点了点头。

慕浮笙继续嘱咐:冬日严寒。

不管在哪里,什么时候,衣服都要记得多穿点。

容洛没有说话。

慕浮笙说到这里,话锋微转,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严厉起来:以后不许在晚上洗头发。

容洛诧异地回过头去。

慕浮笙凝眸看着他,似乎有些生气:既然以后要留在我这儿做事,凡事就得照着我说的去做。

今天我已经这么跟你说了,若是给我发现还有第二次,当月的工钱就别想再领到一分。

被他这么一说,容洛想起自己确实一直以来未曾改掉这样的坏习惯,心中隐约觉得惭愧,默不作声地垂下了眼去。

忽然想起,仿佛在他很早的以前的记忆中,也曾有过这样的对话。

也许是贪图方便,容洛一直以来总是有习惯在临睡前洗头,此前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这样不对。

直到有天,经那人提醒,他方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情。

那时的容洛还小,自然什么都不懂,遇上问题总是会问:为什么不能在晚上洗头发?面对这样的询问,对方唯有耐心地解释:这样容易着凉。

着凉了会怎么样?会生病。

生病了会死吗?对方听完这话,顿了一会儿才道:不好好治疗自然会。

容洛随即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表情几乎笃定:我不怕,有你在,我怎么可能会死。

那些以为就要被遗忘彻底的往事,如今居然那样清晰地被重新展现在眼前,容洛心中一紧,忽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时候不早,我想我该回去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是学医的,我没有文化,我只是随便写写,千万不要挑我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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