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色还未完全亮起,容洛便迷迷糊糊地听见一阵敲门声。
从被窝里爬起来,裹了件衣服去开门,却见一个着青白衣衫的少年正站在屋子门口,手上还提着个小箱子。
那人瞧来与容洛年纪相仿,眉目如星,生得十分的英气。
对方看见他,将他上下打量:容洛?容洛人未清醒,眯着眼睛瞧他:你是?。
对方朝他笑了笑:我叫辞夕衍,师父让我过来看看你肩上的伤。
容洛连忙答应了一声,侧身将他让进屋。
辞夕衍走进来,将手上的东西往桌上一放,点起油灯,抬手拍了拍一旁的凳子:过来坐。
抬头看了看外头灰蒙蒙的天色,容洛迷迷糊糊走过去坐好:现在什么时辰?卯时。
辞夕衍一边应着,动手掀开裹在容洛肩上的纱布。
容洛只觉得眼睛还是有些睁不开:你们往常都那么早起来的吗?都差不多,可能师父会比我们起得更早些。
容洛哦了一声。
啧,伤口有些溃烂了,辞夕衍抬眼看了看他,你昨天洗澡了吧?容洛方才想起,有些不好意思:一时没注意。
辞夕衍立刻蹙起眉头:怎么那么不留神自己,你这伤是跟人打架闹得吧。
容洛闻言沉下了脸。
幸而辞夕衍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管怎么样都好,打架总是伤身。
小时不珍惜身体,老来总有得苦头吃。
这话七老八十,从辞夕衍的口中说出来似乎不大相称,然而容洛听着十分熟悉,一时忘记了心中郁结,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这话是慕浮笙同你说的罢?慕浮笙不像其他医馆里的大夫。
他医术好但不端架子,平日里待人极是温和。
往年来受他治疗过的人无数,没有一个人不对他交口称赞,因而他在奉阳城里十分受人尊重,认得他人都会唤他一声慕公子。
辞夕衍还从未听过谁会那么直接地呼出慕浮笙的名字,经不住有些诧异:你与我们师父以前就认识?容洛闻言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辞夕衍好奇:从前没听师父提起过,是亲戚?容洛摇头:不是。
我老家以前在长安街,与他们家比邻。
原来是邻居。
辞夕衍了然地点点头,调过身去的时候又低声嘟囔开来:对邻居都那么好,我还是他徒弟呢,怎不见他专门炖粥给我喝?容洛在后边探过头:你说什么?没……辞夕衍忙回神,从刚才带来的药箱里翻出一个小瓶子,转身打开盖子往棉布上一倒,也没提醒一句,拈着那棉布一把就将它往容洛的肩膀上覆了过去。
那动作算不得轻巧,容洛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辞夕衍看了看他:疼?容洛连忙摇了摇头。
辞夕衍笑了笑,重新帮他把伤口包扎好:师父总爱念叨我们要如何如何健康地过日子,他自己却从不注意身体,平时总是辛苦忙碌。
他平日很忙吗?那是自然,辞夕衍理所当然,现在奉阳城里有谁不知道我们‘回春公子’的名声。
自从去年燕王爷给我们公子送了块牌匾,这城里的百姓不管什么大病小病的都爱到我们这儿来看。
大凡稍微有点钱的,哪怕是没病也要让我们师父给他们开一帖药补补身子。
容洛随即想起前日在梁家门口时碰见慕浮笙的情景,没有接话。
辞夕衍哼了一声:所以说那些有钱人就是讨厌,平时眼高手低,仗着自己有点银子,连两步路都懒得走,分明一点小事,就爱找我们师父给他们出诊,当我们这儿是私人医馆啊!容洛一怔:你们师父不喜欢他们吗?他最痛恨了,辞夕衍不屑道,大凡这样的病人,他从不接手。
容洛瞪了瞪眼:那梁老爷母亲的腿疾呢?你说那个梁城?辞夕衍方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也觉奇怪,他们之前派人请过师父好几次,都被推掉了,那天也不知为什么……容洛不知该说什么,一时有些失神。
过了一会儿,辞夕衍终于将他的伤口处理完毕,拍拍手道:差不多了,记得两个月内都不能再沾水,也不要吃那些辛辣的东西。
容洛点点头,顿了一下问他:我现在在你们这儿……要做些什么?辞夕衍想了想:这个我不知道,可能要去问问王叔,他说完收拾东西,转身走出门口,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你还是先在这儿耐心把伤养好吧,其它的事就别去想了。
容洛追上几步,还想问问他王叔是谁,对方已经转眼不见了踪影。
**刚送走一个病人,慕浮笙起身准备去后屋洗手,一抬眼就看见容洛从院子那边出来。
他只顾垂眼低头走路,似乎有什么心事。
慕浮笙犹豫了一下,提步绕过去走到他身边:什么时候起来的?容洛正专心致志地走路,没注意到别的,乍一听到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来:啊?慕浮笙只得再问一遍:怎么这么早起来,不再多睡会儿?容洛还是不敢看他,侧头回避他的眼神:你徒弟之前来给我上药。
慕浮笙蹙了蹙眉:不是让他晚点。
容洛一怔,摆了摆手:没有关系。
慕浮笙又问:早饭吃过了吗?容洛点头:刚刚在张婶那儿吃过,他说完犹豫了一下,有些拘谨地道,我就是想来问问你,这儿现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的吗?慕浮笙看了看他:你想做些什么?什么?容洛还不知道竟连这都可以自己挑选,一时没反应过来,我都可以。
慕浮笙缄默一番:你的伤还没好,应该暂时先休息着,就别做其它事情了。
容洛刚想说我没事,不需要休息,紧接着又听见慕浮笙在一旁道:你若真那么闲着,倒不如出去帮阿采买点东西回来吧。
**因为医馆购置物品的事宜从来都是由王叔来张罗,阿采早上还未来得及去他那儿拿清单,容洛又总想着要做点什么事情,便问阿采王叔现人在何处。
给他指点了地方,阿采十分没好气:就知道碰见你没甚好事,先头没钱付医药费也就算了,现在又来抢我活做。
容洛冲他笑笑:一直忘了同你道谢。
那天要不是你,我那时指不定要在城门外冻到什么时候。
阿采瞥了他一眼:现在才想到要来谢我啊,那天怎么不说。
要知道那天可是我辛辛苦苦地找人将你从城外陀回来的,后来又给你包扎给你上药,你竟然还对我那种态度,我容易嘛我。
容洛真诚地道:实在是对不起,我那天心情不大好。
阿采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随即挥挥手:算了算了,我哪儿那么小气,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我没时间跟你在这儿扯东扯西,先走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容洛想了想,忽然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角:等等,我还有事想问问你。
干嘛?阿采回过头来。
那天在城外,除了我,你还曾看见其它什么人么?我怎么知道,我那时出城采草药回来,就看见你一个人躺在地上。
容洛又急道:那旁边呢?我能顾上你就很不错了,别人哪还有心思注意,再加上那天又下了那么大的雪,再远点的地方看都看不清了。
容洛神情有些失落:谢谢你。
阿采看了看他,好奇地转过身来:我看你不像是那些混日子的浪少爷,你那天到底为什么和人打架?容洛沉默良久,终于对他道出实情:有人抢了我的钱。
什么?!容洛忙对他道:拜托你,不要说出去。
阿采看了看左右,又压低了嗓子凑过去:他们抢你了多少?全部家当。
难怪那时你说你没有钱,阿采大吃一惊,这光天化日之下的,谁敢那么嚣张,还有没有王法了。
容洛冷笑一声:什么王法,他们就是王法。
阿采越发吃惊:你是说……容洛阴沉着脸:他是安南王爷世子。
阿采瞪大眼睛:天,你怎么会惹上那祖宗。
容洛面色十分不好:先前还在南岳的时候我就遇见过他,他大概是出来游玩的。
我见他正领着一帮人欺负一个姑娘家,看不过去,便上去插了个嘴。
阿采哎呀一声:那后来呢?那之后他就记得我了,我们结下梁子,但凡他遇见我就会处处寻我麻烦。
我若不服他,他便不罢休。
阿采张口结舌:后来他就抢了你的钱?容洛点点头。
你可真是多管闲事,阿采在脑海里想了想那个情形,浑身一颤,碰上这样的事,别人恐怕绕着走都来不及。
安南王爷世子名叫况子循,是整个天底下都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平日里除了不务正业爱仗势欺人,赌钱嫖丨娼更是他的家常便饭,加上他的行为向来不是很检点,为人打扮又时常是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着实让人瞧着讨厌。
他的那些光荣事迹,在这天底下几乎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因了他的身份,尽管他一直四处横行闹事,也从没有人敢说他什么。
我之前又没见过他,哪会知道他是什么人,容洛说到这里一顿,恨声道,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一定就会坐在那儿什么都不管。
阿采担忧地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容洛咬了咬牙:我总有一天要问他们把钱都讨回来!阿采不知他所说的他们,并不单单是指安南王爷世子,只为他的固执叹了一口气:钱财乃身外之物,若真讨不回来,你也要看得开点,毕竟千金散尽还复来嘛!容洛摇了摇头:那不一样。
阿采思索了一会儿,又道:这事情其实也不复杂,你可以找公子给你想想办法,他在这城里给好些人看过病,大家基本上都认得他,若是他想要找人帮忙,应该不成问题。
容洛忙道:不了,这事情还是不要告诉你们公子的好,我会再想其它办法。
阿采有些惊异于他的固执,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跟阿采分别,容洛才想起自己是受了吩咐要出去买东西的,连忙收起心绪去找王叔。
没想到这个王叔,容洛居然认得。
见面时对方一眼就认出了他:咦,这不是容少爷?容洛也有些意外。
这个王叔是慕家以前的老管家,现在有些年纪了,记性却是相当的好,为人也十分精明能干,大约是被慕家夫妇遣到慕浮笙的医馆里来帮忙了。
王叔乐呵呵地道:我就说呢,前天在院子里的时候隐约瞧见少爷好像从外头抱了个人回来,那背影怎么看怎么像以前容老爷家的小少爷,老奴还当自己一时瞧花了眼。
容洛怔了怔,没说话。
王叔一面端详着容洛,一面感叹:仿佛好久都没有见过你了,都快四年了吧?容少爷又长高了不少。
是啊,容洛笑笑,自从那时随家父一道迁去了南岳,我就一直没有再回来过。
王叔唏嘘:时间过得真快,说着顿了顿,低声问道,听说容老太爷入秋时去世了?容洛神色一黯,点了点头。
王叔想不出其它话安慰他:斯人已逝,容少爷不必太过伤心。
容洛点点头:我没有事情。
倒是容洛以往总是给你们添麻烦,不想现在还是要打搅你们,实在很过意不去。
听他这么说,王叔忙道:怎么这样说。
打小我们少爷就待您极好,他总是事事将你放在心上,简直比待亲弟弟还上心。
这些我们都看得出来,自是同他一样喜欢着你。
容洛没有说话。
王叔又道:说起来,老爷夫人也十分惦记你呢,记得前段时间少爷归家时,他们还同他说起你小时候在我们后院子里摘枣子的事情。
容洛闻言笑了起来:伯父伯母向来开朗乐观,说来我也很是想念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小时潜水不留言,老来总有苦头吃。
边写边修了些BUG,大家有什么意见也可以同我提一提。
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