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侄,你……你,此话怎讲?陆通判猛地睁大了眼睛, 着有些不可置信。
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曹监当不屑地哼了一声,下巴的一圈肥肉随了他说话张口时的节奏微微抖动,忽快忽慢。
林知州看了一眼曹监当,眉头微微皱起下又平复了,只捻须不语。
剩下的州府官员瞧了眼那具焦尸,面现惊疑之色,各自交头接耳起来。
徐进嵘眼里掠过一丝浅浅的讶色,只稍纵即逝,随即微微笑道:愿闻其详。
杨焕回想了下自己方才听到的话,踩过了黑熏熏的瓦砾堆,到了那焦尸旁,拣起几片方才娇娘捡拾过来堆在一起的铜钱大小的东西放在手上,绕了一圈给众人看 了,这才大声道:这是头盖骨的碎片。
头盖骨知道是啥吧?就是人的脑袋上的圆顶骨。
人的脑袋是密闭的,里面装满了脑 浆。
昔通的室内火场,就像此处的屋子,人就算被烧着了.一般也不至于会到头骨爆裂的地步。
只有在有助燃物的情况下,人的身体被烧着了,脑袋又 没被敲破个洞什么的,里面的脑浆在短时内骤然升温沸腾,就如同茶壶里的水被烧开。
这水开了,茶壶盖还要被顶起,人脑袋里的脑浆沸腾了,自然也要外扩。
找不 到出口,这才使得头盖骨炸裂,碎成了许多这铜钱大小的碎片。
方才我在瓦砾堆里找了下,只找到了几片,其余的应都飞溅出去,还埋在这瓦砾堆下。
杨焕一口气说到这,见众人随了他的描述.脸色都有略微有些变了.咽了口唾沫,得意地大声道:也就是说,这观察使大人必定是被泼浇了火油,这才造成了如此猛烈的燃烧,导致了他的头骨爆裂,四下飞溅!我在瓦砾堆里找了下,只找到了几片,其余的应都飞溅出去,还埋在这瓦砾堆下。
杨焕说完,众官都是惊叹出声,看向那焦尸的眼里都含了丝怜悯之意,有几个还不自觉地摸了下自己正戴着官帽的头。
也有壮了胆子围了过去要瞧个仔细的,曹监当也在其中。
那曹监当看了下,抬头刚要说话,冷不丁觉着后脚踩了什么东西,咯吱一声,还没来得及看,杨焕已是指着他顿足大叫起来道:曹大人,瞧瞧你,踩什么不好, 非要踩这观察使大人的头骨碎片!你这一脚下去。
都碎成末了!不但对观察使大人不敬,还有毁灭证物之嫌疑啊。
你毁尸了不够,此时竟还想着灭迹?曹监当一看,脚后跟下果然一堆碎末,应是自己方才没注意才一脚踩到的。
见众人对着自己指点不停,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急忙抬起了脚出来,怒道:谁毁尸灭迹了?我只是不小心!光凭这几片碎骨头,你就说是有人泼了火油,这也未免太过牵强了吧?说不定就是它自个爆裂的呢?这话听着倒也在理,杨焕见边上众人虽未明说,面上却现赞同之色,一时倒没词了。
有些踌 躇,眼睛便不自觉地投向了大堂角落处的那扇屏风。
想起娇娘方才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转下眼睛,突地笑道:嘿嘿,位大人,所谓人有三急,内急,屁急,屎 急,哪个急起来都是要人命的。
下官正巧就赶上了这内急。
诸位大人请稍等,待我去行个方便,回来再继续……陆大人,你这画堂虽侥幸没烧光,只也剩一半了,料 想也是要拆了重修的,图个方便,去那屏风后的角落里,瞧可好?陆通判叹道:贤侄,不过是个破画堂,你自便好了。
杨焕笑嘻嘻道过了谢,这才大摇大摆朝那屏风走去,剩下身后满地或惊讶或鄙夷的目光, 一个年龄较长的司录参军低声摇头叹道:有辱斯文,辱斯文啊!杨焕拐进了屏风,许适容果然还在那里,忙扯到了角落里,边撂起了自己衣衫,一边压低了声音耳语道:方才你都听到了?还有甚东西,快些说了,要不你家官人就卡在那了!许适容见他解了裤子使似当真要方便,一下倒是有些发窘。
杨焕见她只盯着自己那里瞧,急忙道:我方才说方便才过来的,要不弄点声响,怎么瞒得过去?说着竟也不羞,当真便哗哗作响了,只把许适容羞得满面通红,只得作没看见,眼观鼻,鼻观心地附到了他耳边,低声讲述了一遍。
待她说完,这哗哗声也是歇了下未。
杨焕听罢,眼睛一亮,刚歪过头要赞一声,见她白嫩嫩的脸颊上犹浮着两片淡淡的红晕,神色间又羞又恼的,瞧着却十二分的动人。
想也未想,顺势便香了一口。
见她脸色乍变,自己心情大好.也不管她的反应了,整了下衣物,这才绕了出来。
外面众人听若屏风后隐隐传来哗哗水声不断,面色各异,俱都忍住了不说话。
待见他出来,曹监当终是忍不住嘲笑道:杨大人好功力,方个便都恁久时间,这声音听着也威武得紧。
杨焕笑嘻嘻道:曹大人若也有三急中的一急、效仿了便是。
这满地瓦砾堆的,随处都行,想来陆大人也是不会怪的,何苦憋着又来笑话我?他话说完,众人便都是哄堂大笑起来。
曹监当气得那下巴上的肥肉又抖了起来,怒道:我怎会和你一般见识?你方才说还有话讲,这便快些说了。
杨焕这才收了嬉颜,正色道:诸位大人,不知你们见过烤羊没有?众人听他突然提到烤羊,一下有些发愣,林知州抚须道:这烤羊与此案有关系?杨焕点头道:烤羊的时候,火中最先发生变化的是那羊腿,因了羊腿细小,容易燃烧,火力够大的话,不消片刻,羊皮就会烧得漆黑,皮里的肉脂就会发出吱吱 的声音,很快,那表皮就会裂开,里面的肉开始燃烧,然后,这羊腿就开始动了起未,自己会蜷缩起来。
人也是相同,胳膊和腿先燃烧后,皮面绽开,里面的肉烧 着,待肉和关节烧干,胳膊就会朝肩膀方问弯曲,膝盖亦微微隆起,如同拳斗的姿势。
只是这火场中的焦尸,诸位大人请看,他的胳膊是怎样的?伸直的!一个小吏叫了起来。
没错!伸直的!杨焕大声道:很明显,这观察使大人的双臂应是被禁锢于身后,这才导致了燃烧时未能弯曲!这行凶之人是必定要置他于死地,这才趁了他 醉酒酣睡时,不但往他身上泼了火油,怕他万一会逃脱了去,又将他双手捆绑了起来,这才纵火放心离去的。
而那绳索自然会在大火中被烧掉。
如此一来,不但达到 了他杀人的目的,顺便又将陆大人拖下了水,可谓一 石二鸟,居心险恶啊!他既是泼洒了火油,观察使大人又已是醉酒。
又如何能逃脱得出火场?偏他还不放心,非要再捆绑了。
只他万万也没想到,这其实完全没必要 的捆绑,反倒成了观察使大人是被人谋杀的直接凭证!杨焕这番话说得是铿锵有力,直把众人震得半晌都说不出话。
陆通判猛地惊醒了过来,一把拉住了杨焕道:贤侄,从前老夫还有些不信那传言,如今看来,你细察入微,想常人所不能想,当真不愧这青门百姓对你的青天之誉啊!若非贤侄一番话,老夫今日便当真是要替人背黑锅了!杨焕见众人瞧着自己的目光都有了敬佩之意,心中得意,只面上咳嗽两声,眼睛又扫了下那屏风,这才谦虚了两句。
方才一直静观生变的徐进嵘,听了这话,眼睛扫过了正闷头不语的曹监当,又看了眼林知州,面上浮上了丝若有似无的笑,只那笑意便如冬日里呵出的热气,还未成形立时便消散了去。
场面既是告一段落,如今只等着捉到那马夫审个究竟了,林知州便命人收敛了那观察使的焦尸,众人唏嘘了一番。
这才各自散了去。
杨焕方才大出风头,心中快意非常。
本是想着等众人都走光了,再和娇娘一道离去的,哪知被那陆通判一把拎住,说是叫他跟去有事商议.没奈何只得被拖着离去,经过那屏风前面时,故意咳嗽了下,大声道:走啦.大伙都散啦,总算是好歇口气啦!许适容藏在屏风后.听得外面的脚步声一片凌乱,众人议论纷纷地离去,有叹观察使倒霉的,有赞杨焕明察秋毫的,也有和同伴说自个往后再不吃烤羊肉的,不一而足。
终是静悄一片了,这才从那屏风后移步走了出来。
刚行至画堂的大门,突地怔住了。
那徐进嵘竟是负手而立,仍站在门外。
2011-04-01 09:47三十四章许适容见他望着自己,神情闲适,并无任何惊讶之色,倒像是早就知道自己藏身在里面似的,有些意外,只也不过略怔了下,便敛目绕他而过。
刚行了五六步,突听身后那人扬声道:夫人留步。
许适容犹豫了下,没有理睬,仍是朝前走去。
观察使大人被何人所害,夫人有兴趣知道吗?徐进嵘并未上前,只如此说了一句。
许适容又走了两步,终是停下了脚步,转身对着徐进嵘,淡淡道:他被何人所害,与我有何干系?徐进嵘上前几步,停在了与她相隔三四步的位置,这才看着她道:与夫人自然是没干系。
只怕杨大人就未必了。
此男人家的事情,徐大人与我说,又有何用?许适容对上了他的目光。
徐进嵘一怔,随即笑道:在下不过是好意提醒,通州府水深,杨大人初来乍到,还须谨慎些为好。
许适容点头道:如此多谢提醒。
夫人一介女流,何以丝毫不惧这等狰狞焦尸,翻检查看,又知晓方才那些事理?徐进嵘见她转身欲走突地问道。
许适容顿了下,这才抬眼,仔细看了他的眼睛道:听徐大人方才说话意思,应是知晓谋害观察使的幕后之人?既如此,方才为何又缄默不语?徐进嵘见她不但回避了自己的问话,反倒是将了自己一军,有些意外,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那马夫必定是活不了了。
有他抵罪,向上自可交代,陆大人也无大碍。
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搅浑这通州府衙里的水?许适容淡淡笑了下道:大人果然是个明白的。
只我家官人年轻气盛,还不知往后要多少磕绊,方能到大人这等通透的地步呢。
受教了。
说罢衽敛一礼,转身离去。
徐进嵘望着她背影,裙裾微微拂动,终是消失在游廊的拐角处。
这般的做派和谈吐,分明就是个大家闺秀。
他脑海里突地想起前日在园子的竹亭里偶遇之时,瞥见的那双轻扶了团扇的青葱玉手。
这样的一双手,为何竟也能如此从容地在瓦砾堆里翻检一具焦尸的头盖骨?她说他知晓幕后黑手,这话没错。
即便是他前日未曾凑巧发觉那两人行踪可疑,暗地跟踪至陆府园中的假山旁,听到了密谈的话,昨夜黄观察使命丧于意外,他也能隐约猜到是谁暗中下了手。
观察使是奉了皇命来监察盐铁税的,首当其冲的便是曹监当。
通州府的一盘烂账,又怎瞒得过去?怪就怪那观察使贪心不足,手越伸越长,胃口也越来越大,不知道何为适可而止。
人被逼急了,自然就会跳墙。
他 那日看到的两人,一个自然是马夫,另一个却是曹监当身边的得用人。
只光凭了曹监当,恐怕还没那样的胆色,敢去打奉了皇命而来的观察使的主意,只怕林知州在 暗中指点也未可知。
一来除了隐患,二来,正好趁机可以打压下平日与他有些不合的陆通判,不可谓是一石二鸟,绝好的一个机会。
他虽知道了陆 府夜间必定会有一场大火,只事不关己,自然无需多事。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对普通人来说,或许会招来灾祸,只对他而言,却是手上多握了一个筹码。
所以他 今日一早便来了陆府,果然不出所料,那观察使已成一堆焦黑的炭尸,陆通判也是被拉下了水,一切都按着之前的预想在发展,直到他看到了杨焕,想起了之前徐大 虎的事情。
徐大虎不过是他按了徐家排辈下来的堂侄,为人又狂狷不知收敛,如此死去,于他本是不大在意。
前次也不过是拂不过情面,又存 了试探的心思,这才派了管事过去的。
未想那新到任的知县竟是手段狠辣,不但打死了人,还收了钱,话又说得圆满,叫他吃了个暗亏,便是有些留意起来。
这几个 月得了青门县里的回报,说那杨知县连破命案,颇得民心,只他那位夫人却是有些奇怪,浑不似一般官宦人家的女子。
不但当日城外那麻瘸子被埋了几年的尸骨是她 辨识出来的,那日挖李氏尸棺之时,竟也是亲自下坑检看,面不改色的。
又说看这杨知县的行事,不过就是个靠了父荫的酒色之徒。
猜测那青天之名,十之七八 应都是他那夫人相帮所致。
方才他见那杨焕出声维护陆通判,心中一动,便出言激了一下,想探个虚实。
待听他要屏退众人,说独个检尸,心中便有些起疑了。
所以待林知州诸人都等在堂外 时,他却是瞧瞧到堂口探了一眼,惊见前几日碰到了两次的那女子,便是杨焕的夫人,竟是出现在那焦尸身边翻检个不停,又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心中便已是有些 了然,怕被看见,便立时退了回去。
待与林知州一干人一道进来时,果然又只见杨焕一人了。
眼睛朝角落里的那屏风望去,只见藕荷色的裙裾一闪,便是不见痕迹 了。
那杨焕话说一半,借了尿遁又去屏风后,他心中自是雪亮,只也不戳穿,到了最后,见他说得精辟细理,果然竟是一语道出了那观察使丧 命的真相,心中也是有些佩服,当然这佩服不是对说话的人,而是此刻正隐藏在屏风后的那人。
待众人都散去后,心中好奇之意一起,竟是鬼使神差地又落在了最 后,等着那女子出来.娇娘。
他心里过了一遍昨日从陆夫人口中听到的这名字,突觉得十分有趣。
目前为止,他只知道她的闺名,她是杨焕的夫人,她称陆夫人为姨妈,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这名为娇娘的女子,确实有些意思。
杨焕直到晚间才回房中,仿似仍沉浸在今日的亢奋之中,虽闻起来并无酒气,只那话匣子一打开,竟是滔滔不绝起来了。
许适容起先还耐着性子答应几句,到后面就不理睬了,只剩他自说自话。
娇娘,你怎的竟知道这许多事情?杨焕突地一个翻身从春凳上起来,到了许适容的榻前,坐在了床边,看着她问道。
两人如今共处一室,也是渐渐有些习惯了起来,所以许适容靠在叠起来的一堆枕上,并未打下帐子。
这话你从前问过了。
再说这么简单的事情,有脑子的人,稍微一想就都知道的。
许适容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
杨焕想了下,却是有些想不起来了,只好凑了过去问道:你从前怎么跟我说来着?许适容白了他一眼,骂了句塌脑。
杨焕摸了摸头,眼睛一转,嘿嘿笑了下道:跟你说正经的,今日你家那姨父,对我是没口子的称赞呢,比对亲儿子还好。
许适容嗯了一声,翻了身朝里。
却觉身后一阵凉风,回头一瞧,那杨焕手上拿了她枕边的扇子,正用力给她扇风。
娇娘,你姨父说了,他明日就亲自给淮南漕运张大人上书,联名奏准朝廷,说这修筑海堤之事,一定要给拿下。
许适容听他如此说,心中也是有了几分欢喜,刚想说句,又听杨焕道:如此一来,你说我爹他就必定会知道了我的事情吧?许适容回头,斜睨了他一眼,见他满脸期待之色,本想嘲讽几句的,突想起了那夜里他醉酒爬上自己床时嘴里反复念叨的几句话,心中一软,这嘲讽的话竟是说不出来了,只唔了一声。
嘿嘿,这大多自然都还是娘子的功劳。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你家官人长脸,你这做娘子也是长脸。
你家官人升官,娘子你也能封个什么诰命的当当。
娇娘你说 是不是? 杨焕一边打着扇,一边小心地哄着,往许适容身边靠了过去。
突见她一动,自己倒是吓了一跳,急忙往外挪了出去,那动作比兔子还快。
许适容坐了起来,正色道:杨焕,你做官便做官,我若可以,也自当会尽力助你。
只有一事,你须晓得,我助你,不是为了长脸,更不是为了挣个诰命,不过都是凭了自己的心做事。
杨焕一怔,急忙笑嘻嘻道:是,是,夫人教训的是。
不但夫人如此,在下做官亦要如此啊。
日后离任,定要教青门县的百姓哀哭涕流死活不放,这才不枉夫人一番教导!许适容见他嬉皮笑脸又似要靠了过来,伸了个懒腰,把他那垫枕丢了出去道:今日姨妈受惊,躺在了床上起不来,我伺候了一日,有些累了要睡觉,你下去吧。
杨焕急忙道:我给你松快下筋骨啊。
上次你伺候了我,我还没伺候回呢。
许适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就你那一对爪子,还是留着去刨地的好。
我没那福气。
说着已是不住催促。
杨焕苦了脸,央求道:娇娘,好娇娘,你看我……我……你什么?我……我都做了几个月和尚啦!那相国寺里的和尚还有明目张胆和水月庵里的师姑子好的呢,我比那和尚都不如!杨焕见她催得紧,脱口而出道。
许适容一怔,哼了一声道:你这几日跟了州府里的官员应酬,都没沾腥?杨焕大声叫屈道:天理啊良心!这几日都是跟在陆姨父身后的,我便是想偷,也没那机会啊。
当真是守身如玉了。
不信你去问你姨父!2011-04-01 09:54不知道怎么搞得没法贴了2011-04-01 09:57三十五章不过几个月,你就嚷得这么响!倒似是我强迫你了。
我又未拿绳子拴了你,你自管出去快活好了! 许适容翻身朝里,不再理他。
杨焕呆呆望着她丢给自己的后背,气得满面通红,哼了一声就跳下床,拔腿往外走去,咣一声甩上了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许适容本是当真有些困乏的,嫌他在旁边鸹噪得慌,此时真赶跑了杨焕,心中却又不知怎的生出了几分闷气,睡意也全无了,黑暗里翻来覆去,竟是有些睡不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有些朦朦胧胧的睡意袭来,突听外面又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再便是一个人掀开了低垂的帐子,坐到了自己的床榻边,半晌都没动静了。
只听到两人的轻微呼吸声。
又回来做什么?许适容终是忍不住,低低问道。
小娘们都不合我心意。
自然没有京里的合你心意。
实在熬不住的话,这就赶回去好了,不过一个月的脚程。
顺便再带两个回来,省得下回又念想了。
一阵沉默。
娇娘……许适容没有应声。
娇娘……杨焕又叫了一声,试探着靠了些过去。
听着呢。
许适容有些不耐烦地应道。
我……我方才只是到园子里溜达了一圈……没听到回应,杨焕又挨了些过去,低声软语道:我真不想惹你生气来着……只真觉着你对我总横眉竖目的,我又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好。
我要是哪里真碍了你眼,你狠狠说我便是,你瞧我会不会改……他靠得很是近了,许适容已是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的温热,想推了他出去,那手刚碰到了他胳膊,反倒被他一下给握住了。
想抽回手,却是被他紧紧抓住,来回了几下都未挣脱开。
娇娘,我想躺你身边跟你一道睡,就是躺你身边,不做别的。
你若不信,把我手也给捆起来,就跟今日那个烧死的观察使一样。
杨焕许是估摸着她要着恼了,突地松了她手,低声耳语道。
许适容见他拽了自己手不放,本是确要呵斥了,突被他这样巴巴的一句,倒是给逗得忍不住面上浮出了丝笑意。
那杨焕何等敏锐,虽是暗夜里模模糊糊看不到她神色,只瞧她开口没再丢出狠话,更不似从前那般踢自己下去,一下有些心花怒放,只也不敢现了出来,急忙下去又拿回了自己枕头,一下躺在了她外面。
许是方才溜达得真有些疲了,没一会便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许适容本是全身有些紧着,耳边听到了他的低低鼾声,心中倒也渐渐平和了下来。
听他鼾声越来越大,怕他呼吸堵住了不畅,伸手轻轻推了下他头。
杨焕喉间发出了一声类似小狗的咕噜声,翻了个身朝她睡,鼾声果然便止住了。
许适容微微笑了下,自己朝里又挪了些进去,终也是睡了过去。
那杨焕平日都是睡得死沉,没人叫唤的话必定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
这日一早猛睁开眼,却见窗外还微微泛着天青色,应是晨曦刚现之时。
见天色早,打了个呵 欠,刚要翻个身再睡,突瞧见自己身侧里面的娇娘面向外朝他而卧,正睡得沉。
自己那睡意一下便全无了,把下巴磕在胳膊上,躺着悄悄地打量着她。
见她脸蛋脂 腻,眼睛闭着,两道长睫毛微微卷曲,一绺发丝粘在了脸颊上,越瞧竟越是顺眼。
又见那发丝被呼吸吹动,有些微微颤抖,一时手痒,便轻轻伸出了手去,拨开了那 一绺。
刚要收回手,突然顿了下,原来眼睛顺着脖颈下去,瞧见她那白色软绸中衣领口因了有些凌乱,露出了里面娇杏色的绛绡亵衣,隐隐透出一片雪腻酥香。
杨焕呆呆盯着瞧了片刻,咽了下口水,那手就情不自禁地往下移了,刚碰触到那软罗衣襟,突地想起娇娘的手段,硬生生又收了回来。
只眼睛却是舍不得挪开,盯 着又看了一会,那手又朝着伸了过去,悄悄地用指尖勾住衣襟,往下拨了点,便是春光有些半露了。
一下眼热心跳起来。
所谓色心无止境,觉着竟是不过瘾。
悄悄抬 眼看了一眼,见她仍是未醒的样子,一下胆子便壮了不少,再伸出手,正待将衣襟再往下勾些,突见她眼皮微翕,睫毛微微抖动,似是将醒的样子,吓了一跳,急忙 闭上了眼,那手也顺势搭在了两人床榻的中间。
许适容睡眠一向不深,只昨日确实有些累,被杨焕一番折腾,入睡得又晚,这才有些沉觉。
朦 朦胧胧似是觉着有人碰触自己,眼皮挣扎了几下,这才醒了过来。
坐了起来低下头,见自己胸口处衣襟低垂,半边都露了出来,心中一下狐疑起来。
转头瞧了眼身边 的杨焕,却是仍在呼呼大睡,鼾声大震的,不时还磨牙几下,一下倒又有些费解了。
许是自己昨夜睡乱了的也未可知,摇了摇头,便掩好衣襟,怕惊醒了他又要上来 歪缠,轻轻地踩了空地掀起帐子下了榻。
前些日她醒来时,那杨焕都还仰在春凳上入睡的,所以夜里穿的中衣都是自己躲在帐子里换下的。
此时见他仍在帐子里酣睡,便放心站到了外面换。
杨焕装了睡,耳朵却是竖着听她动静,本是心中有些惴惴的,怕被发现了自己方才动过的手脚,待听得她轻手轻脚地下了榻,掀了帐子出去,知是混了过去,这才松 了口气,转头隔着帐子望向了她背影。
哪知透过帐子的格孔,竟是见她脱去了外面的中衣,只着方才他见过的那件娇黄色柿蒂菱纹抹胸,后背不过一道细细的绳子缚 住,露出了整片光裸。
那杨焕得口干舌燥,恨不能她转了过来再叫看,只可惜不过一晃,便见娇娘已是重新换上了衣衫,系妥了裙带,姗姗掩门而去了。
许适容出去梳洗了回来,想着那陆夫人昨日受惊带病卧床,要利索起来,只怕还需些时日,便想回来与杨焕交代一声,自己需得待她痊愈了再回青门县。
刚踏进房 门,见他不似往日那样仍在酣睡,却是坐在床边有些发呆,似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中有些奇怪,便随口笑道:今日竟起得这般早,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杨焕瞧了她一眼,见眉眼里盈盈带笑的,看起来神清气爽,怔了下,哪里敢说自己满脑子的绮念,只假意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道:昨夜睡床上,果然是舒服多了,一觉醒来,你都不知道去哪了。
许适容笑道:你哪日里不是比我晚醒的?说得倒好似自己前些夜里都睡不着似地。
杨焕嘿嘿一笑,挨了过去道:娘子,昨夜我说到做到,就只睡在你身边,却是规规矩矩,连多一眼也没瞧。
你往后总该放心了吧?许适容斜睨了他一眼,哼了声道:谅你也没那个胆。
杨焕见她说话的当,眉梢眼底虽似是含了薄薄的嗔意,只在他听着,那口气竟像是在朝自己撒娇般,心中一荡,嘴巴便有些管不住了,笑嘻嘻道:是。
是。
娘子只管放心。
我两个以后睡一床,你要我怎样,我便怎样,自己是万万不敢怎样的。
许适容听他又有些油嘴滑舌起来,白了他一眼,把自己方才想的事提了下,又叫他若是等不住,自己便先回青门县去。
杨焕好不容易才哄得她能叫自己上床共寝一塌了,虽仍没怎的,只好歹也是偷到了丝油腥沫子,觉着竟是血脉喷张,比从前自己在外风流时更来得有兴味。
此时哪里还会愿意自己单独先回,自是没口子说要等她一道。
许适容知他玩心重,交代了几句,自己便先朝陆夫人处去了。
杨焕瞧着她背影离去,自言自语了声道:忍一时,方可图大谋。
许适容到了陆夫人处,见她比起昨日是好了许多,只神色瞧着却仍是有些委顿。
陪着说了几句话,又伺候着喝了药汁躺下。
过了晌午时分,便见杨焕匆匆赶了进 来,嘴里嚷道:那马夫被抓了,包袱里搜出了白花花的银钱。
招供了说是自己有个弟弟也是在那姓黄的家里卖身为仆的,只因了桩小事便被抽打,毒气攻心地死 了,心里就一直存了怨恨。
这才趁了这机会,泼了火油,又捆绑了他,放了把火给烧死了,逃出城外没两里地,就给抓了。
说出那银钱何来,是谁主使的吗?许适容问道。
还没来得及说呢,就给当堂打死了。
许适容想起昨日里徐进嵘说过的话,微微皱了下眉。
总算是老天开眼。
果然是被人谋死的。
虽是晦气死在此处,只也总好过是叫我家失火烧死的。
那陆夫人倒不关心马夫的死活,听得已是有人顶罪了,全身筋骨一下便似松快了许多,面色也瞧着好了不少。
待陆通判晚间回来,已是能下床走动了。
那陆通判自也是高兴,拉着杨焕又对酌了几杯才放了回来。
杨焕回了屋,央求了几句,又再三保证的,这才勉强被允许上了榻。
起先倒也果真相安无事,只偶尔挨擦碰触了,便都说是自己无心。
许适容起先倒也没在意,忍 了几次,待他又将手状似无意地搭上自己腰时,终是忍无可忍,眉头竖起,正要呵斥了他下去,那杨焕却是咕哝一句,翻了个身朝外,手自然是顺势抽回,鼾声大作 起来了。
第二日醒来,那杨焕看起来精神奕奕,自己倒是有些病眉酸眼,呵欠连天起来。
2011-04-01 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