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妃被问诘,正色道:李婉容三日前便未见到了,我问她身边宫人,只说她那日命人不用跟随,自己朝园子中去,去后便未再回。
我派人四处寻找未果,立时便报了圣人和内司,前日也告知了皇上,这两日宫中一直在寻找,未想此时再见到,竟已是如此了。
郭皇后听罢,不置一词,只面上稍稍带了不满之色,正要再开口,却见皇帝已是朝此过来了,一边几个内侍正匆匆过来,往那泡尸上盖了块白布,立在一边,想是等着指令再去处置。
仁宗方才听得回报,说那寻了几日的李婉容找到了,却是掉御花园池子中溺毙了,急忙赶了过来,待到了近前,也不看一干后宫诸人对自己行礼,只走到尸身前,边上一个内侍急忙掀开了白布一角。
仁宗不过略略一眼,便已是变了脸色,朝着郭皇后厉声道:到底怎生一回事?前几日看到还好好的,今日怎的竟如此模样?郭皇后哼了一声,把方才杨妃的话复述了一遍。
仁宗听罢,转过头看了杨妃一眼,见她脸色虽有些苍白,只神情坦然。
视线又扫过边上一圈嫔妃,见看起来面上虽或悲戚或庄重,眼底却都是掩饰不住的微微幸灾乐祸,心中厌烦,哼了一声道:后宫之中,竟会出如此的荒唐事!把她身边伺候的都送去内司,问个清楚!李婉容出事,她身边的宫女自都赶到了此的,听得这番话,吓得跪了下去,一个圆脸宫女哀哭道:皇上,真不干奴婢们的事!婉容娘子前些时日里一直闷闷不乐,她那日说要独个去园子里散下心,命奴婢们不许跟随。
这才不敢跟去的。
前几日下了场雨,许是池边路滑,这才失足滑下去……宫女一边说,一边已是不住磕头。
仁宗正要发话,突听一个女子声音道:皇上,妾有话说。
众人抬眼望去,见是丽妃在开口说话。
站在此的,除了皇后和杨妃,就数她品位为高。
因此其余诸人虽仍都竖着耳朵在听,只头都微微低了下去。
只郭皇后和杨妃二人,齐齐看向丽妃,面上神色各异。
仁宗看了她一眼,唔了一声。
丽妃神色哀戚道:皇上,方才妾在此,就已是听几个姐妹猜测说她是自己失足滑下。
只妾与李婉容平日里甚好,最知她为人。
她如此大的一个人,怎会无端滑下池中溺毙?必定是心神太过恍惚不宁,抑或是其它缘由。
妾前些时日与李婉容闲谈,见她便满腹心事,愁眉不展,追问之下,她却是闭口不提。
妾视她如姊妹,追问之下,这才晓得……说到这里,看了杨妃一眼,这才又续道,这才晓得她竟是无缘无故被人狠狠责罚。
皇上,婉容虽列九嫔之末,只便是有错处,也需得禀明了圣人,叫圣人处置。
这般私下责罚,置圣人于何地,置后宫规制于何地?且皇上,李婉容她如今腹中,兴许已是有了龙脉也未必!她最后一句,便如油锅里下了一滴水,溅起哗声一片。
仁宗大惊,问道:你说什么?皇上,李婉容前几日私下里曾告诉妾,说是觉着自己兴许有了喜,禀了她宫中正位贵妃,贵妃叫她过些时日脉象稳了些再请太医过来看,免得万一落空闹出笑话,她听着有理,便亦是遵了。
妾闻言亦是欢喜,只盼她能为皇上延续龙脉。
哪知今日竟是……求皇上念在婉容娘子用心服侍过皇上的份上,为她亡灵做主!说罢已是跪了下去,面上神色哀戚一片。
杨妃再也忍耐不住,怒道:丽妃,我素日与你虽无亲近,只也并无交恶,你今日为何如此血口喷人?李婉容是我宫中侧位,我见她行为有失妥当,本是要报到圣人处,只她自己苦苦哀告,我一时心软,这才自己教训了她几句,叫她往后收敛着些而已。
至于你说的后一件事,更是满口胡言,我从未听她在我面前提过此事。
若真有,还不立时请了太医过来诊脉,哪里有阻拦的道理?丽妃闻言,只是微微嗤笑了下,并不说话。
贵妃,丽妃所言的后一件事,如今是死无对证了,只方才听你所言,你确是私下责罚过李婉容了。
倒不知她到底犯了何错,竟要你自己代施训教?郭皇后眼睛逼视着杨妃,不满问道。
杨妃抬眼,见皇帝亦是又惊又疑地看着自己,心中一下后悔不已,枉自己平日里百般谨慎了,不想今日竟因了一时心软,仍是着了人家的道。
原来前些时日,她身子有些不适,皇帝夜间探过她,便留宿在她侧宫中的李婉容处,第二日却是被她无意发现那李婉容昨夜竟在屋子里燃了媚香,一怒之下便要上报至皇后处,却是被那李婉容跪下苦苦哀求,只说是丽妃教唆的,香也是她给的。
杨妃本就不是个冷硬心肠的,见她惊恐万分,一张脸花容失色泪流满面,又发愿往后再不敢用,一时不忍,这才教训了几句,便瞒了下去。
万没想到自己当初的一番不忍,如今竟成了别人责问自己的把柄,且听丽妃后面一番话的意思,竟是自己知晓了李婉容有孕,故意压下消息,连她今日漂尸在此,只怕未必都与自己没有关系了。
若是别个是由,此时她自会开口解释,只偏又恰碰到这般与皇帝颜面有关的隐秘之事,如此大庭广众,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言的。
踌躇了下,已是朝着仁宗跪了下去道:皇上,妾责罚李婉容,个中缘由,妾过后自会向皇上和圣人禀明,逾了规制,妾甘愿领罚。
只方才丽妃所言妾阻挠李婉容诊龙脉,妾可对天起誓,妾从未听闻此事。
请皇上明察。
仁宗看了杨妃丽妃一眼,见两个都是神色凛然。
他心中虽更偏向杨妃多些,喜她平日温雅聪慧,不像丽妃那样争强好胜,自己稍给些颜色便恃宠生骄,前次还带累自己被皇后刮了一巴掌,颜面全无。
只碰到今日这般事情,众目睽睽之下,却也是难下决断了,正沉吟着,突见一个面生的年轻妇人从人墙后绕了过来,到了自己面前跪了下来。
有些不解,正要问,见那妇人已是磕头完毕,开口道:皇上,民妇乃贵妃娘子宫外亲眷许氏,今日奉命入宫叙完话,正欲拜退辞去,不料遇到此事,这才随了贵妃娘子过来,冲撞了皇上天颜,还请皇上勿怪。
仁宗听她这般说话,这才想起昨日杨妃提过要请自家弟妹入宫叙话的事,看她一眼,见容色泽美,只也没心思多应,只点头道:平身吧。
许适容谢过,这才道:皇上,民妇大胆,想去查看下婉容娘子遗体,请皇上准许,赦免民妇冒犯之罪。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杨妃更甚,一时竟是呆立不止。
便是仁宗亦吃惊不小,仔细看她一眼,这才道:你欲何为?许适容道:皇上,婉容娘子已去,民妇方才听得诸多争论,这才想查看下她遗体,兴许有所发现,以解疑惑。
仁宗惊讶不已,只见她神色端肃,瞧着不像玩笑,且料她也不敢如此玩笑,瞥了一眼边上的杨妃,心中一动,便点头道:朕赦你冒犯之罪。
许适容磕头谢过,这才站起身来,似是觉察到了身后杨妃投来的惊讶不安的目光,转头朝她略微点了下头,这才在众人注视目光中朝池边行去。
许适容到了池边,命那几个内侍远远退开,自己蹲到了覆尸旁边,伸手从头部轻轻揭开了白布,略微靠近,便已是闻到了丝淡淡的腐沤味道。
女尸湿漉漉的发上缠附了几缕水草,脸面惨白,已是略微泡涨开来,生前容颜虽仍可辨,却寻不到半分娇美之态了,眼皮嘴唇不但肿胀,仔细看去,口鼻处还略微有歪斜的迹象。
许适容心中一动,伸手抵住女尸颚骨想张开它口,触手冰凉滑腻,便似涂了层油,试了两次才捏开,见口中干净,并无泥沙附着,心中已是有些了然了,继续拉开白布向下看去,见手心皮肤已经泡软膨胀,呈白色皱缩状,又抬起它右手反转过来,手背亦是如此,心中已是断定,落水时间应在两三天左右。
许适容轻轻放下一只手,注意到这只手的五个指甲都是涂了丹蔻,其余四甲俱是又长又尖,唯独中指指甲却是齐根断掉,看折断痕迹,并非仔细绞下,而是由于外力导致的粗暴折断。
看向另只手,亦是如此,且断了两根。
略微想了下,复又抬起一只手,往剩余的指甲缝里仔细看去,果然见到微末的泡涨开来的异物残留。
许适容放下了女尸的手,这才站起身来对着仁宗道:皇上,民妇方才看了下,略微有所发现。
意欲再查看下婉容娘子衣物覆盖部位,还请皇上准许。
仁宗方才眼见她检视泡尸,手段熟稔,且又毫无惧色,心中又是惊讶,又有几分佩服。
此时听她如此说,自是准了。
许适容招手叫两个内侍过来,一人扯住方才那白布一角,张成了一幅布墙,命那两内侍亦是背向尸身。
这才解开尸体衣领,一路看下去,体表并无任何伤痕,又用力翻过尸身,待退下衣物,目光便一下定在尸身肩背、臀和小腿处,皱眉思索起来。
许适容心中已是渐渐了然。
将浮尸衣物穿妥,命两内侍撤下布墙,自己接了过来,复又将尸身遮盖回,站了起来,目光对上了正紧紧盯着自己的众多目光,正想说话,突觉胸中一阵犯闷恶心,差点站立不住。
杨妃眼见她脸色突地有些泛白,人也似是微微摇晃了下,急忙上前几步道:你可是身子不适?还是快些叫太医来看下。
许适容摆了摆手,笑道:许是蹲久了骤然起来,一时血气不畅才这般,已是好了,多谢贵妃娘子。
说罢便看向众人道:宫中这御花园中可有哪处地面是由鹅卵铺就而成?她乍问此言,众人有些出乎意料,俱是愣了下,只很快便有个妃子道:园子中路面,大多俱是青石平铺,鹅卵也有,不过就一处,在那东北角假山处,只凹凸不平的,平日不大有人走动……仁宗已是按捺不住,打断了那妃子的话,盯着许适容道:你到底有何发现?许适容道:我若推测无误,婉容娘子并非溺毙,此地亦非她断魂之所。
乃是有人先行害了她,这才抛尸池中的。
七十二章众人大惊,短暂的静默过后,一下便是嗡嗡声四起。
仁宗摆了个手势,众皆又默然,齐齐看向许适容。
你方才问起鹅卵之处,难不成那里才是她送命之地?仁宗紧紧盯着许适容,皱眉问道。
许适容正色道:须得在那地寻到证物,才可断论是否送命之地,过去查看下便知。
仁宗不再说话,只自己朝园子东北角处去,皇后自是跟去,许适容随后,没走几步,杨妃便已快步追了上来,小声道:弟妹,你……许适容转头,见她看着自己神情怪异,似是担忧,又似有些难以置信,也不多说,只朝她微微点了下头,杨妃尚未反应过来,见她已是朝前继续去了,心中一阵怔忪,只觉她看起来如此笃定,连带着自己方才心中那七上八下的焦虑感也是突然有些淡了下去。
御花园并不很大,方才那妃子所说的东北角很快便到,假山层叠,曲径通幽,边上草木繁茂。
路面果然和方才行经的不同,俱是由颗颗鹅卵铺成。
想是平日里不大有人到此游玩的缘故,宫人锄扫亦不上心,路上覆了些许草叶泥土。
仁宗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许适容。
许适容道:烦请皇上和诸位娘子们在此稍候片刻。
说着已是自己迈步踏了上去,绣鞋底软,踩上微微有硌脚的感觉。
卵石路面并不长,只沿着假山山势弯弯折折铺了一段,尽头处便是高墙。
许适容沿着路面慢慢行进,低头仔细查看着每一寸路面,连路边草丛里亦是仔细翻检,却是一无所获。
路口看着的一干人既是不解,更是等得不耐,禁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慢慢那声响有些高了起来。
许适容充耳不闻,一双眼继续搜寻着路面。
拐过一块高过人顶的假山巨石之侧时,眼睛突地一亮,蹲□去,在巨石与路面接隙处,小心地捻起了一截染了朱寇的断甲,很快便又在附近草丛中翻出了另一截。
再细细搜过一遍,剩下的第三截却是找不到了。
只这亦够了。
当下将断甲托在掌心,也不理众人面上的惊异之色,匆匆回了方才停尸之处,掀开覆布,将寻到的断甲依照形状大小拼回浮尸的指甲缺失之处,一左一右俱是中指,严丝密缝。
早跟了回来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仁宗忍不住奇道:许娘子,你是如何知晓那卵石之地会有断甲?方才又据何判端李婉容并非死于溺毙?许适容站了起来,迎着仁宗目光道:皇上,我方才掐开李婉容之口,见口舌干净,并无泥沙浮萍附着,便大体可以断定李娘子并非死于溺毙。
寻常溺死之人,水中挣扎,口鼻之中必定会吸入水中泥沙异物。
她喉部虽无异常,只我观到她口鼻略歪,应是被大力捂住口鼻窒息而死。
至于我想到鹅卵之地,缘由其实很简单。
大凡人死置尸,尸身背部如肩、背、下腰、小腿等柔软凸出的部位与尸身的衬垫硬面长时间接触后,因死后皮肉松弛而被压成扁平状,但若这些部位与有印纹的硬面接触,则尸身接触面的表肤上便会形成与硬面相应的压痕。
如尸身放在草席上,便会有草席纹路印上。
这些压痕一旦形成,即使变动了尸体位置,往往也不会消失,直至尸身开始**才会消退。
我方才解开她后背衣物,见肩背,下腰、小腿部位凹凸不平,表面布满浅浅的圆形凹陷,即使在水中已浸泡了两日,因了尸身肿胀有些散去,但仍能分辨出来。
由此推断李婉容在被抛尸到此之前,应是已死去,且仰卧在鹅卵石铺就的类似地面上为时不短,因了此时春日渐暖,她身上衣物并不厚,这才压出了身下鹅卵的印痕。
她说话的时候,自称已从起先的民妇变成了我,只她自己浑然未觉,旁人也是未觉,待解释完,俱是惊讶万分,眼睛只在地上李婉容的尸身和她之间看来看去,竟无一人说话。
仁宗亦是初次听闻如此的言论,又是新鲜,又是好奇,沉吟了下,这才道:那依你之见,李婉容到底是何人所害?许适容目光在他身后众多嫔妃脸上溜过一遍,很快道:此干系重大。
我实是难以贸然下论断。
请皇上屏退众人,我向皇上一人禀告,再由皇上斟酌定夺。
她话出口,仁宗身后上至郭皇后,下至婕妤美人便都面露异色,瞧着似是有些不满。
只仁宗想都未想,便立时命身后一干人都退下。
众人虽是极其不愿,也不好抗命,只得三三两两地离去,远远站着,只剩个跟随仁宗而来的内侍了。
许娘子,如今总可以言明了吧?仁宗看着许适容,问道。
许适容正色道,以我推测,婉容娘子应是三日前被一人在方才那假山之后以手大力掩压住口鼻,婉容娘子奋起反抗,指甲刮过对方头脸,断裂了三根。
方才找到的两根断甲之上仍略有皮肉残留,便是证明。
可惜敌不过对方力气,终是窒息而亡。
凶手见她死去,便拖至隐蔽处放置,待入夜时分才移至池中沉尸。
以凶手此等预谋来看,应也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只方才我见尸身手脚处并无捆缚过的痕迹,可见凶手应是心存了故意叫人发现婉容娘子尸身的念头,这才并未在其手脚肢体缚上石块压尸。
仁宗皱眉道:这便是说,凶手应是后宫之中的内侍,且他脸面脖颈之上应还有抓痕?许适容点头道:皇上所言极是。
寻常女子力气再大,一般也无掩住对方口鼻令其窒息的可能。
可见应是男子。
寻常男子,又怎能入皇家内院,与婉容娘子相熟,骗她至那偏僻之处?我观断甲之中残留皮肉呈黑紫,可见已是出血,短短几日,涂抹再好的伤药也不会令痊愈。
后宫内侍俱是登记造名,皇上若欲查找真凶,只需按了册子一一查看过便可。
仁宗微微低眉,似是在思虑什么,脸上布了一丝阴霾之意。
许适容心中亦是明了,后宫之中似今日这般事体,亦是寻常,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那凶手即便找到,背后主使之人只怕才是元凶。
只后宫水深,皇家内院的事情,更是不能摆上明面。
今日若非是杨妃被人针对,她亦绝不会自己出来趟这趟浑水。
这也是方才她叫屏退众人,单独面圣的原因。
查或不查,究或不究,全凭皇帝自己意愿了。
仁宗抬起眼,面上已不复方才的阴霾,反倒浮上了一丝好奇之意,直直看着许适容问道:许娘子,你乃翰林千金,何以知晓今日这些判案推断之事,岂不怪哉?许适容微微一笑道:民妇自幼喜阅杂书,本就读过此种道理,随夫君到青门任上之时,县里有一仵作,精通此道,民妇向他略微学了些皮毛而已。
今日之事,实在是民妇僭越了。
只杨妃待民妇向来亲厚,民妇自是难免存了回报之心。
皇上仁慈,想来应会赦免民妇的这般私心。
仁宗深信不疑,叹道:好一个私心!你言自己略通皮毛便如此了,那仵作岂不更是了得?如此人才,岂能埋没在个小小青门县里屈就仵作?必要召至京中大理寺内,方可展他才干。
许适容含笑不语。
她虽又拿史安作挡箭牌,只过去半年多时间里,她见史安确是个聪敏好学的,得空亦是陆陆续续将自己所能想到的法医侦破之道写下送与他。
那史安如获珍宝,自是用心研习,以他的聪敏,如今即便是当真被提到大理寺内任职,想必也是可以独挡一面了。
仁宗招手命那内侍过来,附耳低声吩咐了几句,内侍点头应声而去,仁宗这才笑道:贵妃方才受惊了。
朕见她与你甚是亲近,你在宫中再留一夜,陪她叙话压惊。
明日再出宫离去。
朕自会叫人言语一声许爱卿。
许适容无奈,只得躬身谢恩。
仁宗嗯了一声,又仔细看她一眼,掉头离去。
片刻,便见几个内侍过来,将李婉容的尸身抬了下去,说是皇上赐她身后晋太仪之名,下令厚葬。
许适容眼见那一方白布覆盖之下,几缕青丝悠悠荡荡悬在半空,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之中,心中不禁喟叹了一声,婉容如何,太仪如何,便是争到了皇后的宝座,那又如何?仁宗一走,那些品级稍低些的嫔妃们便又立时围了过来,朝许适容不住打听方才的内幕,许适容不过含糊敷衍了几句,便要随杨妃往她华容宫中去。
郭皇后只远远看着,面上神色冰冷不屑,那丽妃亦是盯了许适容一眼,扭头而去。
许适容随杨妃回了宫室,叫宫人送来了苍术和石菖蒲煮出的水,细细净过了手,两人刚坐定,便见一个太医模样的医官随了杨妃身边的宫女过来。
还道杨妃自己身子不适,正想起身避让下,却是被杨妃按住了手,笑道:弟妹,我方才见你有目眩之症的样子,瞧着脸面气血亦是有些虚,正好趁了宫中便利,叫了太医过来给你诊下脉。
若真身子虚了,趁早开个方子补实的好。
方太医诊治此项,最是拿手的了。
许适容虽觉无此必要,只太医已是坐在她面前的绣墩之上了,推却不过,只得伸出手叫把脉。
方太医双指并和搭在她手腕脉上,片刻便收了手,笑道:贵妃娘子勿要忧心。
此位夫人并无异状,乃是喜脉之状。
此话一出,杨妃大喜过望,看着太医颤声道:方医官,你此话当真?莫若再诊下?方太医闻言,笑了下,复又搭了一遍,肯定道:滑脉走珠,喜脉无疑,约莫二月有余。
杨妃猛站了起来,双手合什朝天拜了下,嘴里不住道:太好了。
如此太好了……又催着太医开着安胎补气的药。
许适容乍闻此言,却是呆呆半日反应不过来。
她近段时日,比起从前不过略有些精神头不济的感觉,月事虽迟迟未来,只从前也有过不调之状,还当是自己身体乏力之故,再怎么样,也是不会往这上头想的。
况且深心里一直便觉着那杨焕是个淘气大孩子般,更无法想象他为人父的模样。
此时听得自己竟已是有孕,又已两个多月时间了,低头细细一想,竟是离开青门县前,腹中便已是珠胎暗结了。
心中一时百味掺杂,似是欢喜,却又有些连她自己也不知晓何来的怪异之感,当下只坐那里一语不发,连搭脉完毕的手也忘了伸回。
杨妃厚封赏了送走太医,见许适容仍有些怔忪,还道她担忧许杨两家的事情,笑着劝慰道:弟妹还为前次那离休之事忧心吗?姐姐我本就是存了复合两家之心,如今又知道了你有喜,哪里还有什么可犯愁的?待明日送你出宫回去,姐姐自会派人知会我母亲,她再糊涂,也是断不会将自己嫡孙往外推的道理,更何况弟妹你今日还帮了我如此大的忙,我母亲知晓,对你还敢不如菩萨般供着?说着弯腰附耳到她耳边,低声道:方才听人偷偷来报,说皇上命闭了宫门,不叫一人放出去,又将各宫里的内侍轮番叫去内司,连圣人处的亦是如此。
不知在查寻什么……许适容抬眼,见杨妃笑意吟吟,一双眼却是晶亮。
她虽未朝自己打探,只想必也是知晓此番举动必定和她方才与仁宗的一番话有关,当下亦是微微一笑,也不多说。
是夜便宿于华容宫中。
那杨妃待她自是万分小心周到。
到了第二日,却是又得了传讯,说郭皇后身边的一个内侍被皇帝无缘无故下令打杀了,郭皇后寻了皇帝喊屈,反被斥骂一通无德,竟是命人软禁了起来。
又严令宫中一律不许再提昨日之事,有犯的一律扑杀。
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唯独那杨妃处却是得了皇帝派人送下的丰厚赏赐,以示对昨日之事的安抚之意。
一时华容宫中嫔妃来往不断,都是前来贺喜的,连那丽妃处亦是命人送来了礼,杨妃自是一一回送了不提。
许适容翌日登了宫车被送回许家。
许夫人昨日听许翰林说自家女儿被留在宫中过夜了,别话全无,心中一直有些忐忑不安,好容易等到她回来,一入屋子便是挽住了追问昨日宫中过得如何,都说了些什么,许适容不过拣些寻常的应了过去。
心中想着是不是该告诉她自己有孕的事,正犹豫着,突见外面丫鬟来传话,说太尉府又来人了,正等在外面。
这次不但那杨小公爷在,连太尉夫人亦是亲自过来了。
许夫人霍地站了起来道:合着他家是撞门撞上瘾了。
儿子不够,竟连老娘也一道搬了过来!这就出去瞧瞧,看到底什么花样!说着已是怒气冲冲往外飞奔而去,连许适容在后连声叫唤也是听不到了。
七十三章许夫人到了大门口,命门房开了门,果然瞧见门口停了几辆马车,姜氏和杨焕两个正候在大门口,面上竟都是带了笑的模样,一时有些摸不清状况,狐疑地盯着他二人。
杨焕见大门开了,立时便伸了脖子往里看去,见不到自己想见的,略略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她又怎会迎客到外堂大门?这才按捺下来,只心里却是猫爪般难受,恨不得立时便见到她。
见许夫人正满面不悦地盯着自己,正要开口说话,一边姜氏已是笑道:亲家母身子可好?许夫人更是不解。
只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那姜氏既是如此,她也不好发作,只冷了脸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杨夫人言重了。
如今哪里还有什么亲家母。
姜氏一噎,心中也是一下有些恼火起来,心道我若不是看在我那嫡亲孙子的面上,你便是请了我我也不来。
正恼着,突听身边自家儿子咳嗽了一声,想起他之前叮嘱,这才复又勉强笑道:今日上门,却是有个事体,此事亲家母你想必也应是知晓的了。
如此杵在大门又如何说话?许夫人见她样子,倒真不像是来寻事的。
虽对她口中说的那事体不大知晓,只自己再这般拦了人在大门口,传了出去怕被人笑话。
这才哼了一声,勉强让进了外面大堂。
杨焕入了大堂,也不落座,只朝许夫人行了个大礼,这才有些焦急道:丈母,我家娇娘呢?许夫人闻言不悦,虎着脸不理睬。
杨焕见她不理,也不管她了,迈步就要往里去,被一把扯住了衣袖道:你好没礼数!哪有到了别人家中就如此大喇喇往内堂里闯的?杨焕回身道:这哪里来的别人家?一个女婿半个儿,丈母你可不就是我半个亲娘么?我是过来接走我家娇娘和孩儿的!许夫人一时还未回过味来,只一径拦住了道:你再口口声声提你家娇娘孩儿的,瞧我要不要叫人打了你出去……突地停了下来惊叫道,你方才说什么?孩儿?杨焕笑嘻嘻点头道:我来接走我家娇娘和孩儿。
她昨日被宫中太医诊出有喜了,是在青门县里时就怀上的,如今方知晓。
许夫人一下呆若木鸡,一双手从杨焕衣袖上滑了下来,软软垂到了身侧,两眼笔直。
杨焕也不管,抬脚就往后堂里去,一路碰到的那些许府下人,眼见他那日一早地从自家小娘子院落里大摇大摆出了正门去,现下哪里还敢拦?只任凭他闯了进去。
刚拐过内堂游廊,差点和迎头出来的许适容撞上,杨焕反应快,一把已是扶住了她。
许适容吓了一跳,待见是杨焕,正要嗔他一声莽撞,杨焕已是急急忙忙问道:娇娘,我今早听宫里递出的信,说你诊出有喜了,真的吗?许适容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面上神情似是欢喜,又似紧张的样子,心中一下起了股暖意,起先因为骤然得知自己怀孕的那丝别扭不适也是倏忽消失了,含笑微微点了下头。
杨焕呆呆愣着不动,许适容戳了下他胸口,他这才哈哈大笑了起来,一下竟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转了两圈,这才大叫道:我要当爹了!我真的要当爹了!许适容见他如此欢喜,虽则边上有几个婆子丫头在看着,也就任他抱着,待见他竟是掉头要往前堂去了,这才急忙道:放我下来吧。
我自己走。
杨焕不依,反将她抱更紧些,嘴里道:不行,你如今身子金贵,万一磕碰了可怎生是好?我抱你走才放心。
许适容眼见那几个婆子丫头俱是捂嘴在笑,自己也是觉着有些羞赧,面上一下热了起来,哪里肯随他如此胡闹,好说歹说,这才叫他放了自己着地,只那手却仍是被他紧紧挽着不肯放。
知道他素来就是个脸皮厚不管不顾的人,没奈何只得随他去了。
杨焕牵着娇娘手,不住看她侧脸,忽地又天马行空起来,想象着以后自己孩儿喊爹的场景,简直心花怒放乐不可支,等小心翼翼到了前堂,两人却登时傻眼了。
只见那姜氏和许夫人正又吵得不可开交,边上是闻声过来正在苦劝的刘氏何氏,那贞娘却是帮着自己婆婆,间或插一句。
原来方才许夫人回味过来了那话,一下便如遭了雷劈,哪里还有心思去拦杨焕回来,只觉两腿无力,被个丫头扶着瘫在了椅上,半日说不出一句话。
姜氏见她呆呆的两眼发直,这才觉着心中好过了些,清了下嗓子,笑眯眯道:亲家母,我叫你一声亲家母可没叫错吧?我杨家嫡孙那点骨血既是种在了你女儿的腹中,合该也算是阴差阳错了。
我两家从前那些就算抹了过去。
我接我杨家骨血回去,也是天经地义,料想亲家母你也不会拦了吧?她不说倒好,这不伦不类的话落入了许夫人耳中,她也是个眼里揉不得沙的,一肚子火便腾腾烧了起来,冷笑道:你这亲家母叫得却偏是错了。
我今日便和你明说了,我家女儿早不是你杨家的人了,她腹中这块骨血自也和你杨家无关,我家自会处置妥当,你趁早歇了这如意算盘!姜氏来前,被儿子千叮万嘱了要好生说话接回媳妇的,她面上虽是应了,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心道那许家知晓了女儿有孕,木已成船的还不乖乖将女儿双手送回。
说话时那心思便也不自觉地带了出来。
此时听得许夫人竟是如此口硬,哪里肯认输,两人便一言我一语地,转眼竟是又争执了起来,偏生那贞娘还在一边帮腔,刘氏何氏两个哪里拦得住?杨焕和许适容见这两位又吵得不可开交,不禁对望一眼。
杨焕心中暗骂了句自己老娘拎不清,也不多说,凑到许适容耳边道:她两个得了滋味,叫吵个够去。
我两个自管先走。
见许适容还有些犹豫的样子,不由分说便牵了她手绕了出去,一直出了许府大门,小心翼翼地扶着上了马车。
叫车中早候着的小蝶和另个丫头小心伺候着,自己翻身上了马,一路往郑门去。
却说许府里,许夫人和姜氏正夹缠不清,突听一个丫头过来道:夫人,方才小娘子被杨小公爷扶着出了大门,上了马车去了。
家里人瞧见了也不敢拦,只叫我通报夫人知晓。
许夫人这才如梦初醒,顿了下脚,撇下了姜氏急匆匆往门里赶去,待到了大门一看,哪里还有自己女儿的身影,问了门房才知道走了有一会儿了,气得连连顿脚。
姜氏自觉占了上风,得意道:我已往府衙里递了撤状书,亲家母你也趁早去递了,咱两家还是从前亲亲热热好亲家。
说完也不管许多,自管出了大门上车离去。
只气得许夫人脸一阵红一阵白,见阖府上下几乎全都围到了门口身长脖子在看热闹,一叠声骂散了去,这才被几个媳妇扶着,慢慢回了屋子去。
一路走,一路寻思着,心里把那杨焕骂了个杀千刀,终究是敌不过已经在自家女儿腹中的那块肉,末了不过长长地叹了口气。
杨焕被许夫人骂得千疮百孔,他自个却是浑然不晓。
待到了太尉府,护宝似地护了许适容入了从前的西院,早就里外洒扫铺设一新了。
待安置妥当,小蝶和另几个府中丫头也都识趣,不用他多说便自己退了下去,还不忘帮着关了门。
许适容见方才旁人虽是面上装作寻常,只眼神里都透出了丝暧昧的笑,便嗔了句道:没见过似你这般的,光会惹人笑话!杨焕见她坐在那里,一张脸便似烟笼芍药雨润桃花般的,心中大爱,一下缠了上去抱住了她腰身,将自己头脸埋在她腹部轻轻蹭了几下,这才道:娇娘,等我得了我两个的孩儿,我一定会对他极好极好的。
断不会像我爹待我那样,没得又给生生吓成个呆头鹅。
许适容听他说得有趣,笑了出来道:你自个从小不学好,如今倒好,全都推到你爹头上去了。
再说,我怎么瞧,也瞧不出你哪里有半分像呆头鹅,倒是偷鸡摸狗的事情无师自通,聪明得紧。
杨焕嘿嘿干笑了两声,虽是被她数落,心中却也赛过蜜甜,只觉爱极了她,抱了躺在塌上,自己也是倒在她外面,挖空心思叽叽咕咕地逗她开心,正说着话,突听外面敲门道:老夫人来了。
杨焕跃下了榻,许适容哎呀了一声,急忙坐了起来道:方才回来,应是我先去拜的。
竟是忘了这礼数。
说着便坐了榻沿,弯腰要去穿鞋,却是被杨焕给拦了,自己蹲在了她面前,仔细给套上了鞋,这才一道朝外去。
没走两步,便听门吱呀一声,见杨老夫人被几个丫头搀着走了进来。
许适容急忙上前要行礼,却是被老夫人给扶住了,笑眯眯道:我老婆子活了甲子多,如今总算能得见重孙辈了,也算是有福之人。
你快去坐好,莫乱动,小心闪了。
说着已是按她坐了下去。
又不住问她胃口可好,有无泛酸之类的。
许适容自到了这,晓得这位老夫人也不大待见从前的娇娘,加之她也无刻意讨好的心思,所以一直不过是应些场面上的虚礼。
此时见她待自己如此亲厚,还道全是因了她腹中这滴杨家的骨血所致,当下也打起精神,一一应了。
老夫人坐了片刻,嘱咐了边上人小心伺候,又教训了杨焕一顿,叫他再不准淘气,这才被人扶着回去了。
刚坐定,却见姜氏过来,便随口问了几句她过去许家的情景。
姜氏在她面前,哪里敢提自己又和许夫人顶杠,只含含糊糊应了几句,却哪里逃得过老夫人一双眼,追着问了几句,那姜氏顶不过,只得把方才的事略微提了下。
老夫人听罢,有些不喜道:你素日里虽未在我面前言及,只我也知晓你心中埋怨瑞儿一直薄待了你。
不是我偏袒儿子,如今瞧来,也未全是他的错。
今早宫中贵妃娘子传了信过来,除了报喜,也提了娇娘昨日里着实帮了她个大忙,只如今不方便说与我们细听而已,叫全家要好生记念。
我虽不知她如何帮的,只娇娘帮了她,便也是帮了我们一家姓杨的。
你过去接她回来,她娘再不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也要忍下,好歹给娇娘在娘家人面前造个面子。
如今你这般不晓事,只知道自己逞口舌之快,不知道的人还当我杨家一门都是不知道好歹的人!姜氏一张脸被说得涨成了猪肝色,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耳边又听老夫人叫她备置了厚礼亲自送过去赔罪,哪里敢多说,急忙点头称是,借口要备礼,这才退了下来,长吁短叹了片刻,便打起精神去照做了。
这回哪里还敢怠慢,细细去准备各色礼品。
七十四章许夫人方才不过一时置气,这才和姜氏梗脖子吵架的。
待歇过了气,虽仍是满心不愿,也晓得这回是无可奈何之事了。
只得等着许翰林回来,待说明了是由,明日少不得要去府衙里走一趟了,这真正是叫人算不如天算,枉费一番心机了。
太尉府里老夫人探望过西院之后,炖煮好的补品便送了过来。
说是一盅枸杞山药炖乳鸽,补而不燥,最是适合初时有喜的妇人食用。
许适容向来不喜吃这些,且闻着味道也有些怪,只见送了东西来的北屋里的那丫头摆出一副要伺候着她吃了再回去复命的样子,杨焕又在一边不住哄,还要拿调羹亲自喂,也不好太过拿样,只得接了过来勉强吃了下去。
不吃倒好,吃下这东西没一会,竟是一阵反胃,稀里哗啦地吐了个光,到最后还呕出了酸水。
把一边的杨焕吓得不轻,一叠声地说要去请郎中。
许适容急忙拦住了,说是怀了胎早两三个月的正常反应,过些时日便会好。
杨焕这才定下了心神道:生个娃娃还这般磨人。
早知道不用生了!说着又朝门外嚷,叫重新送些吃食过来。
许适容见他一惊一乍,有些好笑。
腹中虽吐得空了,却是胃口全无,怕他嚷了出去又送来方才那玩意逼迫自己吃下去,急忙拦住了道:我不饿。
再吃多了怕还会呕。
只嘴巴里有些淡,吃几个果子便可。
杨焕听她如此说,这才作罢,自己亲自净手喂食她新切的春藕和陈公梨。
见她吃了下去没再吐了,这才放了心。
到了晚间,又命厨房里照她口味做了清淡的奶房玉蕊羹,就着鲜鸡、野鸡、风鸡同煨的春笋汤,吃下去了一碗香稻饭。
又陪着说了话消食,再吃了几口厨房里送来的宵夜,洗漱过后两人上了榻,见许适容有些困顿的样子,正要过去熄灯自己也陪她睡去,却听外面小蝶道有人来了。
出去开门一瞧,居然是北屋里老夫人身边伺候了经年的孙妈妈笑眯眯过来,身后跟着的一个小丫头手里还抱了寝具。
杨焕有些不解,正要问是什么意思,孙妈妈已是笑道:小官人,老夫人怕这院里丫头伺候不周不晓事,命老婆子我过来在此处打个铺。
老婆子夜间睡觉警醒,递水起夜地伺候着方便。
那我睡哪?杨焕呆呆问道。
孙妈妈笑得不行,乐道:小官人怎的如今这般老实起来?小夫人有了身子,小官人自当是要分房睡了。
杨焕这才想起竟有个这般的道理,哪里乐意,摇头道:多谢妈妈了。
妈妈还是回去了的好。
我自会小心照料。
孙妈妈指着他笑道:小官人这就说傻话了。
哪里有要你照料的道理?且你也怕是照料不好。
小官人自管放心去了。
从前夫人怀了小官人你的时候,就是老婆子我伺候的呢。
如今小小官人要有了,老婆子自当更加用心。
说完便已是一叠声催促他出去。
杨焕虽是一百个不愿,只这孙妈妈向来就是府中老夫人身边得力的人,现下又是奉了命来的。
虽有心想赖着不走,终是拉不下这张脸,只得转身回了许适容床榻边上,坐了下去苦着脸压低声了道:娇娘,委屈你了暂时和我分开几夜。
过几日我便带你回青门,再不用这许多拉拉杂杂的人夹在我俩中间。
许适容心知老夫人派这孙妈妈过来,一来是伺候,二来应是防自己和他年轻熬不住,万一动了胎气什么的。
起头几个月倒也确实不宜房事,这道理她自是明白,只听他如此说,倒是觉着好笑起来,急忙点头应了下来,又软语安慰几句。
杨焕经不住身后跟了过来的孙妈妈连声催促,只得恨恨站起身来,气鼓鼓离去了。
当夜却是宿在偏屋里,只觉这里连一日也是不愿多待了,恨不能明天那祥瑞就能送到,他交差了立时便出发回青门县去。
杨焕这夜辗转难眠,一城之中的许翰林夫妻二人却也是如此。
许夫人与许翰林说了自家女儿在宫中竟是诊出有孕,如今又已被杨家接回的事。
许翰林半晌出不了声,心中想起今日在朝中时众人私下里暗自议论的话,说那郭皇后竟似是因了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宫闱密事被皇上软禁起来,虽皇后一叠声地喊冤屈,皇上却是避而不闻,瞧着这次竟似铁了心地要废后了。
废后之说本前次因了她掌掴皇帝之时提过一回,只后来经不住太后和一些朝臣反对,说皇后此举虽是失德,却是旁人有错在先,她亦是无心之过,这才无奈压了下去的。
如今又出了这事体,朝中刘太后眼见风烛残年,听闻近期病体缠绵,想来是熬不了多久的,万一薨了,只怕这回朝臣再反对也是无济于事了。
到时真这般了,后宫之中也就杨家贵妃和尚丽妃最有可能上位,如今瞧来那杨家贵妃赢面似更大些。
他家若当真出了皇后,往后万一逢了战败,他家凭着这层身份,皇帝想来也不会怪罪到哪里去。
思前想后,最后也不过终究是长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下来,倒是有些庆幸从前没有应下徐进嵘的提亲之事了。
第二日早,许夫人自己却是不愿去府衙的,只将文书交给了管家命送去。
自己却是和几个媳妇一道备起了各色补品和些小衣小帽。
心中既是定了主意,想着女儿嫁出去几年终是怀上了胎,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心中虽仍是有些心酸,却也难免多了几分欢喜。
刘氏何氏自是没话说,独那贞娘眼瞅着自己心思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心中自是不快,只也知晓是回天无力了,面上也不敢现出来,嘴头上那好话反而说得比唱得还要好上几分,哄的许夫人又添了几分欢喜。
刘氏何氏相互对望了一眼,虽有些不满,只也不过鼻子里哼两声。
几个人正忙着,却听人传话,说那太尉府姜氏又过来了。
许夫人虽是满心不待见,只想着自家女儿既是做回了他杨家的媳妇,往后总归是在婆婆手下过日子。
自己得罪狠了,只怕她往后给自己女儿小鞋穿,也不敢如何,加上又好奇她何以昨日去了今日又来的,便叫那刘氏去大堂口迎进来,自己却是坐着不动。
等姜氏过来,见她不但和昨日的态度天差地别,连身后跟了进来的太尉府家人手上也是满满提携了各色礼品,倒是暗自纳罕起来。
从来官场上皮相功夫乃是基本课程,夫人们耳熏目染,自也是个中高手。
这两个从前是为了各争一口气,扯破了面皮不要,如今既是一个有心向好,另一个自也是打蛇随棍上,没多久便各自一口一个亲家母地亲亲热热地叫了起来。
若非姜氏一再推辞,说府中有事需立刻回去,只怕就要被留下用饭了。
叙话后许夫人亲自送她上了马车,托好生照看自家女儿,姜氏满口子地应承了下来,许夫人自是千恩万谢,两人这才道了别各自回去。
杨焕被迫和许适容分房睡,苦苦又盼了三天,这日终于得了消息,说是那祥瑞已近京郊,木县丞一干护送着明日便要到。
心中喜不自胜。
待到了第二日,穿了端正的官服,与文物百官一道随了皇帝仪仗车驾迎到了东城门外。
他虽是七品外放,今日却是得了殊荣,立在皇帝身后,连戴貂蝉冠加九梁的宰相亲王和他爹也站他后面看他后脑了。
仁宗头戴通天冠,身穿绛色龙袍,手执玄圭,下了四驾的镂金玉雕盘龙玉辂,亲自等着。
待侍卫远远地飞马报着说祥瑞已到,便净手焚香,满面肃穆亲自从木县丞手中接过盛在朱漆托盆之上覆了红巾的祥瑞,放置到一早备妥的祭坛正中,率着百官朝拜。
一时钟磬齐鸣,香烟缭绕,远远跪下观看的众多百姓高呼天降祥瑞,佑我大宋。
木县丞万没料到场面竟会如此宏大,起先也是有些战战兢兢,只跪着强忍着心头惧意,不敢现出而已。
待偷偷抬眼,远远瞧见站在皇帝身后的杨焕一脸正色目不斜视,这才有些定下心神。
俄而祭拜完毕,皇帝命范仲淹韩琦随特使护了祥瑞飞马至北门向早已驻扎待发的全军将士巡传一遍,即刻出兵西北。
全场又是山呼万岁,地动山摇。
过后那木县丞以护送祥瑞有功,被晋为通州府下另某县知县,一下从九品升到了七品,剩下随行的几个县衙里当差的衙役亦是得了皇帝厚赏,个个俱是心花怒放。
待听说此役唯独那杨知县非但没有升官发财,反倒在金銮殿前被皇帝罚了三年的俸禄,个个感动不已,心道往后必定要更尽心了才好回报知县大人的此番提携之恩。
杨焕端着张脸站在皇帝身后折腾了半日,暗道原来做皇帝竟是件苦差事,还不如他一个小县知县来得快活。
好容易挨到圣驾回宫,一长溜的仪仗、禁军铁骑、鼓乐队过去,洋洋洒洒几十里,等他回了太尉府,早就累得不行。
却是一刻也不愿耽搁,立时便要叫人将昨日收拾起来的箱笼抬上车马,说要回青门县了。
七十五章许适容这几日见他都是恨不得立时肋下生翅地要飞回青门县,心中原本有几句话的,一时有些说不出来,想找个时机再和他说下,此时见他竟是如此性急,立马便说要出发了,便拉到了内室里,叫屋里人都出去了,按他坐了下去。
杨焕这几日夜里自不用说,那孙妈妈都是铺在这榻前,他被赶出了房,连白日里,她身边那孙妈妈也是领着丫头照看着,竟是连话都没怎么好好说过,心中早有点痒痒地,此时见四下无人了,立时便搂了她坐在自己腿上,抱住往她胸口狠命蹭了几下,含含糊糊道:可想死我了……许适容忍住笑,推开了他头,这才正色道:我是有个话要和你讲。
杨焕唔唔了两声,又管自蹭了两下,突地惊呼道:怎地好似又大了些?之前不晓得自己有孕,许适容倒也没甚么大的异常感。
自打知晓了,许是心理作用或是怎的,有时夜里躺着也会觉着胸口有些隐隐胀痛,第二日一早起来亵衣里甚至会有些濡湿,虽知道这是正常现象,只见他这样大惊小怪,还是忍不住有些恼羞,敲了下他道:你老实不许动,我跟你说正经的。
见他终于只抱着自己腰身坐着不动了,这才道:我这几日都在想你回青门县的事情。
我怕是一时不能跟你回去了。
见杨焕猛地睁大眼睛,捂住了他嘴道,不是我不愿意跟你回去。
只如今才三个月不到的,路途有些远,怕万一有个闪失。
你要么先过去,待过个一两个月,我再过去。
你瞧可好?杨焕急忙道:你前次被你娘哄骗回来心急,这才坐的马车。
这回我再陪你坐船慢慢过去不就好了?许适容自己其实觉着如今这个身子甚是健壮,坐船的话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且这些天每日里除了被孙妈妈逼着吃自己闻了就想吐的补品,连饭点都从从前的一日三餐变成了六七顿,早就撑得腻味不行,想想以后若都是这样的日子,哪里还愿意留?心中自然也是存了和杨焕一道走的念头。
只想起前几日里那孙妈妈有意无意地在自己面前提话头,说是有了身子的人不比平日,必定要万分小心什么的,又说老夫人一日里都要问她几次,连从前夫人有了小官人的时候也没这么上心过,心中便是有些了然,知道必定是不愿放自己走,这才叫孙妈妈旁敲侧击提醒的。
自己若是说要去,只怕会落个口实。
这才和杨焕提了下。
见他如此说,一时犹豫了起来,没有说话。
杨焕又抱了她紧些道:娇娘,皇命难为,皇上要我去修堤立碑,我便只能立时过去。
虽则我是恨不得能时时看你在我身边,只你若自己觉着身子经不住,在家好生将养也可,我自己先走便是……说话声却是越来越低,到最后那几个字,几乎是在喉咙里面含了,哪里还听得到。
杨焕勉强说完了,没听到应声,抬眼看向娇娘,见她虽没说话,只一双眼却是脉脉看着自己,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心中一动,已是知道了她心意了,欢喜道:只要娘子你说好,剩下的都包我身上。
你是担心我娘几个会拦是吧?我自会开腔,叫她们既放了我们一道走,还不会说你什么。
说着便凑到她耳边,嘀嘀咕咕了起来。
许适容听完,忍住了笑扭下他耳朵,想了下,又犹豫道:这样我是好了,只你却是……杨焕笑嘻嘻道:我反正自小就是浑人一个,如今只要能得娘子一道走,莫说一趟,便是再浑十趟也不在话下。
却说外面方才被叫退了出去的小蝶和另个北屋里刚调了过来使唤没几日的丫头正站着说些闲话,突听里屋传来了高高低低的争辩声,怔了一下,还道自己听错了,待蹑手蹑脚贴近了门边偷听,却没听错,竟是自家小公爷和夫人两个在争辩。
小公爷那声响越来越大,到最后竟是哗啦啦几声,似是砸了瓶瓷到地的声音。
两人俱是抖了一下,对望了一眼,小蝶低声道:快去叫人过来!那丫头闻言,慌慌张张转身便往北屋里跑去了,出门槛的时候,还差点绊脚摔了一跤,等她上气不接下去地把屋里情形说了一遍,老夫人哪里还按捺得住,叫了姜氏过来,自己被几人搀着便急匆匆赶了过去。
杨焕听得外面响起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知道人来了,顺手抄起个罐子又哗啦一下砸地上,一边朝许适容挤眉弄眼。
许适容知道他是叫她作出哭声。
只她素来便是一板一眼地习惯了,刚才那几声争吵也是勉强做了出来给门外的小蝶几个听的。
此时要她装哭,哪里作得出来,憋了一下,实在憋不出来,只得反身坐在椅上,把头埋在臂弯里作数。
才安生了几日,这又是在做甚!老夫人被姜氏孙妈妈一干人簇拥着急匆匆进了屋子,见里面一片狼藉,自己孙子叉着腰站着一脸阴云,有了身孕的孙媳妇却是趴在椅上瞧着像是在哭的样子,还道这两个没安生几日又旧病复发了,气得拿手上拐杖狠命拄了下地,看着杨焕怒道。
杨焕气哼哼道:我叫这婆娘跟我一道回青门,她却是唧唧歪歪再三推脱,说什么要留在这里待产。
她是我的人,我去哪她自是要跟着到哪,这般不听话的,早知道休了干净,还接回来做什么!这一番话却是吓得众人俱是变了颜色,老夫人气得手中那拐杖不住地点地,骂道:你个胡闹的!你媳妇这话说得哪里有错?竟是招了你这般对待!她一个有了身子的人,如何经得起路上辛苦?她便是不说,老太婆我也是要是拦的!你趁早给我歇了胡闹,自己这就去上任去!说着到了许适容身边,扶着她肩哄个不停。
许适容憋得不行,脸都有些红了。
怕被人瞧出端倪,趁势把脸埋入老夫人怀里。
老夫人见她脸红红的,还道是气出来的,更是口口声声可怜见的。
姜氏见儿子丢脸,一张脸涨红了,也是皱眉骂了两句。
她不骂倒好,一骂那杨焕却是蹦了起来道:我自家儿子必定要随了我去的!她坐车马怕颠了,坐船不就行了?她若不跟我去,我也就不去了!大不了被皇上知道了再罚个三年俸禄!姜氏气得全身发抖,怒道:我怎的恁命苦,生了个你这般混账的儿子!你再胆敢违抗皇命,莫说皇帝,便是你爹知晓了也饶不了你!你当哪里来的好运气都只罚你三年俸禄作数!杨焕却是充耳不闻,那叫声比姜氏更大:我管不了这许多!她娘两个不随我去,我偏就不去上任。
你叫我爹打断我腿好了!正好可以陈情皇上,从此再不用出去了!姜氏气厥,一口气噎住差点翻倒,身后丫头急忙揉胸捶背,这才缓了过来。
那老夫人也是生气,却是怕娇娘再气坏了身子影响胎儿,用拐杖恨恨顿了下地,牵了她手带自己屋里去了。
许适容路过杨焕身边,两人目光相接,眼里各自闪过微微一丝笑意便错身过去了,出了屋子耳边还听见那杨焕在不停叫嚷。
杨太尉回来知晓了此事,亦是气得不轻。
把杨焕叫了书房来,命跪了下去,三句没说听他又是白日里的那一番浑话,心头火起便要一脚踹过去。
只那脚都抬到他胸口了,突想起今日他站在皇帝身后的背影,犹豫了下,终是又收回了脚,却有些心有不甘,只拿那铁尺把书案拍得啪啪响,教训个不停。
姜氏虽是告诉了自家丈夫此事,话说完却又怕他熬不住真揍儿子,悄悄跟了过来躲在门外听。
待听得里面那铁尺啪啪响,还道是又敲在儿子皮肉上,哪里按捺得住,一下便是破门入了,倒是把里面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姜氏上前将杨焕从地上扯了起来,嘴里劝着他顺听些的话。
杨太尉起先发怒,倒不是听说儿子非要带媳妇上任所致,主要还是冲着他那几句目无君上的浑话来的。
他把这儿子自小打到大,儿子脾气自也是有几分知晓的,那便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他如今既是打了那样的主意,自己再教训只怕也是无用,皇帝既是发下了话,迟迟不归只怕更是不妥,加上厌烦姜氏在一边夹缠,遂怒道:他要怎样便随他去了好了!你多派几个妥当的人随了过去小心伺候媳妇便是!姜氏见杨太尉都如此发话了,只得委委屈屈退了出去找老夫人商议了。
杨焕听得此话,知道自己竟是胡搅蛮缠成功了,对着老爹胡乱磕了头,强按捺住心头欢喜,低头唯唯诺诺出了书房。
一出门却是撒开脚丫子跑去找许适容报喜了。
老夫人听了姜氏回报,虽是不大愿意,只终究也是碍于皇命难违,怕自家孙子犯了拗劲,真万一被那些虎视眈眈的御史们再弹劾一本上去便又是桩麻烦。
只得长长叹了口气点头应了下来,心中只怪杨家祖先也不知是哪根香火被烧歪了,竟出了个如此的刺头孙子。
当下和姜氏商议派什么人跟过去伺候妥当。
孙妈妈本是个叫人放心的,只她年事偏高,亦是有些不忍叫她背井离乡的。
那孙妈妈却是自告奋勇说要过去照料小小官人出世,再回来给老夫人报喜。
老夫人这才有些放心,又选了自己身边素日里妥当的三个丫头,连同原来的小蝶一共四个一道随了过去。
人手这才算是定了下来。
那姜氏回去又细细准备另些补品吃食不提。
怕许府里人知道了说自家苛刻连个有了身孕的媳妇都要往外赶,特意去寻了许适容,稍稍提了下话头。
许适容强忍住笑,应了说自家母亲若是问起,只说是自己要跟去的。
姜氏见她会做人,这才心中真有几分欢喜起来,仔仔细细吩咐了些小心照料好身子的话,这才去了派人给许家传讯。
孙妈妈这夜又和往常一样打了铺盖睡在许适容屋子里。
杨焕心道这里我奈何不了你,到了青门县你就奈何不了小爷我了。
遂走得欢欢喜喜毫无怨言,这一觉也是睡到了天大亮。
七十六章第二日便是准备着要走了。
许夫人昨日里得了传讯,哪里还忍得住,也顾不得会被别人家嫌短了礼数,一大早地便赶了过来探望。
言谈间果然有几分埋怨的意思。
许适容急忙按昨日应了姜氏的话劝她几句。
许夫人见留是必定留不住了,转念一想,女儿留在京中虽是好,只女婿一人在外,不定又会闹出什么贪嘴的事情,且那姜氏说不定还会趁这时候往他屋子里填人。
如今自家女儿这样跟了过去,虽路上辛苦些,却能看得住丈夫,且看杨家人现在的态度,瞧着也没要填人的意思。
这样一想,心中才舒服了些,对许适容千叮万嘱地叫小心了,这才急匆匆又赶回家去要将起先备好的补品药材小衣小帽的送过来。
姜氏知道了媳妇有孕,起先做的便是留在京中待产的打算。
想起从前买过来的那个青玉跟了过去恁久没见个动静,偷偷问了小蝶只说是极老实的一个人,怕她收不住儿子,倒确实是动过趁这机会往儿子房里再放个人的心思。
只如今被杨焕这么一闹,那心思自然便歇了下来。
一阵忙忙乱乱,东西终是都被装妥了船,人也被送了上去,一番辞别后沿汴河朝东而去了。
船上吃用各色物品俱是精心准备,光是给许适容用来止孕吐的零嘴便有巴榄子、咸酸蜜煎、椰条、番葡萄干,都用罐子独装起来的,取食十分方便。
杨焕终是如愿带了许适容一道回青门,心中自是畅快。
他早就被姜氏教训过,亦知道此时不好纠缠,故而白日里陪在许适容身侧,晚间那孙妈妈赶他去另舱睡,虽是有些不愿,倒也听从了去。
水路比起陆路,平稳自不用说,唯独便是嫌要慢些。
好在是顺水风向,天公亦是作美,也不过比平常陆路慢了个十来天左右。
行了将近一个半月多,一行人终是入了通州府境弃舟上岸了。
许适容一路行来身子都很是妥健,且因了心情好的缘故,除了初始几日稍微有些晕船孕吐,越往后胃口也是见好。
如今已是四月左右的身子了,隔了衣衫看不大出来,她自己却感觉腰身小腹处微微有些显怀了。
想起当初离开之时还是春寒料峭,转眼如今已是暮春初夏了。
且当初离开之时,又哪里会想到后路如此弯折?若非两人心坚,此时又哪里能如此顺利一道携手归来?禁不住心中生出一阵感概,觉着两人距离比起从前更近了几分。
杨焕见快到青门县了,心中也是高兴。
只怕许适容路上颠簸了,不用孙妈妈提醒,他也是命车夫拣平整的地慢行,自己骑马护在车边上。
晚间亦是找了客栈早早投宿。
如此又行了几日,终是到了青门县,也未惊动人,待入县衙时已是天黑了。
木县丞升了官职,早和另几个护送祥瑞入京的的衙役早早回来了,如今还在县里,一是等新县丞赶到交接各项事宜,二也是心存感激,想等着杨焕回来拜谢过了再行辞去。
故而后衙里小雀厨娘诸人也都是得了消息,自日日盼着他夫妻二人回来了。
此时冷不丁见到他两个,惊喜万分,好在之前也都有准备,屋子里日日都是洒扫除尘的,此时不过略微忙乱一阵,便都安置妥当了。
一干人虽并未怎样紧赶行路,只路上终究比不上在家舒坦,此时用了饭,都是觉着有些疲乏,当下各自早早歇了下去,一夜无话。
那小雀此时才知道自家夫人竟是有了身孕了,高兴异常,第二日早早便等在了门外。
待许适容起了身,孙妈妈亲自去厨间里看着备早点,这才一边进去了给她梳头,一边欢欢喜喜道:我说昨夜怎的瞧见连府中老夫人身边的孙妈妈都跟了过来,原来竟是夫人有了喜了。
这回必定要生个俊俏小哥,往后回去了,正好跟在二爷家的喜姐庆哥后面跑,不知道多热闹。
许适容笑了下,想起前次被接回太尉府,统共也没住几日,虽南院二房里的叔婶二人都因了不在府上未得见面,只他家那两个大些的孩子却是不时串到自己面前玩,和杨焕也是亲近得很。
不过半年多未见着,觉着那两毛头竟似噌噌地拔高了不少。
再过半年,待自己生了,不知是男娃还是女娃,随自己多些,还是随杨焕多些?心中想着,脸上便不自觉地带出了笑小雀却是浑然未觉又道:这下真好。
好叫那些连做梦里都想着往上爬的绝了念头!也不想想若非当初是夫人怜悯,哪里还有她这般今日舒服。
她倒好,不想着怎么报答,反倒是做出了这等不要脸的事体!瞧着平日里闷不作声的,原来背后里心思竟这么见不得人!许适容见她脸上忿忿的,知道是在骂青玉。
自己路上也是想过她那事。
起先刚知道了自是有些疙瘩,只后来信了杨焕,想着青玉也非自己所愿,那疙瘩早便早已经消了。
想起昨夜回来并未见到她,便问了一声。
小雀哼了一声道:夫人还问她做什么,我若是她,早就一根绳子吊死算了,省得丢人现眼。
许适容轻轻敲了下小雀额角,她这才委屈道:她自做下了那事,这些时日都闷在屋子里,几乎不大出去。
想来自己也是知道没脸见人,哪里还敢到你面前来?许适容看了小雀一眼道:必定是你这丫头在她面前说过难听的话吧?小雀被她说中,脸微微一红,虽不再说话,只脸上却还都是不服之色。
许适容略微笑了下,也不多说,待得了个空,便往青玉屋子里去。
她那里原先是和小蝶一道住的,前些时日小蝶被带了回去,便都是她一人住了。
昨夜回来,小蝶被安顿在了别地,那屋里仍只是青玉一人。
许适容进去时,见青玉正一人坐在那小窗子前发呆。
待她听见动静回过脸来,自己亦是吃了一惊,不过几个月时间,青玉那脸竟是瘦得连个巴掌都能盖住了。
青玉看见了许适容,有些惊慌,站起身来到了她面前跪下,磕头道:昨晚上就听说了夫人回来。
没有过去拜见,请夫人恕罪。
许适容叫她起来了,仔细看了下她脸色,见不止神情委顿,连眼睛里都没了从前的神采,瞧着毫无生气。
想了下问道:青玉,你老实告诉我,你那日上了杨大人的榻,究竟有没有做过那事?青玉脸一阵红一阵白,低头半晌不语。
许适容微笑道:杨大人对我说他是毫不知情,我自是信他的。
你过来的时候虽担了个妾的名头,实则一个清白的女孩家。
遇见这般的事情,我自要听你自己说句话,免得你空担了罪名。
青玉眼里一下隐隐有了泪光,却是咬着嘴唇不语。
许适容道:你便是不说,我亦是有几分知晓。
徐进嵘自己曾和我提过,言及你亲弟的事情。
青玉猛睁大了眼睛,颤声道:夫人……许适容叹了口气道:你不说也罢。
出了这样的事,我知你便是留在此间心中也是不好过的。
我来时特意向我婆婆要了你当日的卖身契,这就归还给你。
往后你便自己可以做主过活了。
你那弟弟既是被徐进嵘弄了回来,我会给你些本钱,你找了你弟弟一道过活。
往后如何,就看你自己造化了。
徐进嵘那里,你自管放心,他虽是小人,只我瞧他应也不是那种不堪到底的人。
我自会托人传话过去,叫他往后不要再寻你姐弟的不是。
青玉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不住磕头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许适容笑道:我这般赶你出去,你不怪我心狠便好了,还谢我做什么。
说起来我倒是要谢你了,我家那愣头的,要不是那日被你一句话骂醒,不定还要多久才晓得来找我呢。
青玉面上一红,低头不语。
许适容站了方才一会,觉着腰身有些沉,见话都说完了,便转身出去了。
到了那门口,却听身后青玉低声道:夫人……,我那夜里被人接到邻县给混进知县府中,入了杨大人的屋子,一直都在边上坐着。
只后来天快亮了,这才自己脱了衣服躺下去的,杨大人一直未醒,我与他并无那事……许适容点头笑了下,推门出去了。
等在外面的小雀急忙上前一把扶住了,一边往外走,一边不满嘀咕道:没见过夫人这般软和的,半天里竟没听见一声骂。
若要是我,早一顿棍子赶出去了。
许适容见她叽叽咕咕,突想起路上杨焕对自己提过的二宝的心思,便笑道:你莫多管别人闲事。
如今有个事临到你自己头上,还是快些给自己定个主意的好。
见小雀茫然,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话,却见那小雀又羞又气,一张脸涨得通红,憋了半日才狠狠道:夫人若是发话要我这样,我便闭了眼睛从了他。
只夫人若是凭我自己定主意,他却是休想!许适容见她这样,突想起从前有次在海塘边遇见她给史安送点心的事,心中有些恍然。
只那史安不定过些日子便要被调走的,且自己从前也瞧不出对她亦是有心的样子,小姑娘的一番心意只怕是要付诸流水了。
叹了口气,摸了摸她头发笑道:我自是依你自己主意。
似你这般的好女孩,哪个娶了你都是三世修来的福。
小雀闻言,这才欢欢喜喜搀扶了回屋子里去了。
杨焕回了青门县,自是一心扑在海塘边,如此过了十来天,这才有些空闲下来。
他一空下来,心中便是痒痒地打起了许适容主意。
偏那孙妈妈竟是个铁面的主,任他使出浑身解数,丝毫不为所动,夜夜睡在许适容屋子里守着伺候,他竟是得不着一丝偷腥的空。
越得不着,心中便越发上火,难免又请出了几次五指山。
终是觉得不过瘾头,心中也实在想念她得紧,觉着便是什么都不做,只搂着她睡闻她味道也好。
厚着脸皮私下找孙妈妈求了几次,都是被她给驳了个脸面扫地,气得牙根咬咬,却又无可奈何。
想起自己先前还以为回了青门县便都是自己天下了,哪里想得到这孙妈妈竟是个拿了尚方宝剑的镇房娘娘,叫他次次吃瘪败退。
郁郁了些日子,这日无意听得许适容提起再过几日便是孙妈妈的生辰之日,说她这些时日服侍自己甚是辛苦,问送些什么礼件的好,一下被提醒,却是想出了个主意,喜得抱住了许适容便是叭叭一阵口水吻,倒是把她给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孙妈妈生辰,他为何这般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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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章许适容问了他一声,见他只笑着不说,便也不再勉强。
商量着到了那日在县衙后院里摆几桌酒,将家中一干人都叫了来一道热闹下,再给个封银,想必她得了体面也会欢喜。
杨焕自都是应了,没有不点头的。
转眼便是孙妈妈生辰之日了,到了晚上,也不劳动厨娘动手,叫蜘蛛楼送来了好酒好菜,院里女人们一桌,院外男丁一桌,边上请来了丝竹班吹拉弹唱。
孙妈妈被请到上座,下面从厨娘小雀开始一直到响儿,人人给她轮番道寿贺喜,好不热闹。
连杨焕和许适容夫妇也是过来给她行了半礼,口中念着祝词。
孙妈妈连声地不敢当,下来要回礼,却是被杨焕拦住了道:孙妈妈劳苦功高,从前在府里连祖母也是敬重三分的人。
如今又辛苦了恁久,正逢寿辰,受我夫妻二人半礼,哪里来的当不起。
这就敬孙妈妈一杯,往后福多寿多,安乐绵延。
说完便举杯过去。
孙妈妈见小官人今日竟如此给足自己面子,心中又是安慰,又是欢喜,哪有不喝的道理,接了过来便一口喝尽。
许适容亦是上去祝酒,孙妈妈也是欢欢喜喜接了过来喝下。
杨焕又对剩下人道:今日是孙妈妈大好日子,大家务必要叫妈妈欢喜,都给我放开了去闹,酒菜保管够。
他话说完,众人便是哄然叫好,个个喜笑颜开地争着去给她喂酒夹菜。
外面二宝那桌虽不便进来,却也是隔着门大声祝酒。
孙妈妈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如此有体面,喜得满面红光,竟是来者不拒,酒咕嘟咕嘟地灌下去,没多久说话那舌头便有些大了起来。
许适容陪着略坐了下,见孙妈妈已是有些醉态,那小雀却还凑上去要灌她酒,正要出声拦下,身边杨焕已是悄悄捏了下她手。
许适容一怔,回脸看他,见杨焕笑嘻嘻低声道:那酒甜滋滋的,喝多了大不了叫她老人家好好睡一夜,你拦着做什么?没得扫了兴。
你想是累了,我先送你回房吧。
说着便已是扶她起来了。
许适容见他眼里亮晶晶地笑得诡异,突地有些明白过来了。
见边上人多,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得起身跟他去了。
身后那一干人见家主两个都去了,闹得更是无拘无束。
杨焕小心搀了许适容到了房里坐下,亲自给她打水净面,待都妥了,这才闩了门,一下便跳上了她床榻,抱着狠狠香了几下,得意道:今晚瞧她还怎么赶我走!许适容笑着捶了下他,被他抓住了手抬起来往自己脸上磨了几下,这才长长叹了口气道:都忘了上次是什么时候和你一道睡的。
今晚可得好好让我抱个够。
一边说一边已是揽住她肩往自己身上带。
许适容哎了一声,用胳膊撑开他道:你小心些。
别压了我肚子。
杨焕吓了一跳,似被针刺了般地缩回了手,一动不动。
许适容见他这般,自己倒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焕这才有些松坦下来,伸手轻轻摸了下她小腹,低声道:掀了衣裳给我瞧瞧什么样了。
许适容如今已是快五个月的身子,她原本人就显娇小,所以肚子看起来有些隆起了。
自己平日就觉着不大好看,此时哪里还愿意给他瞧,反倒是扯了被衾遮盖了起来。
偏偏杨焕既已是生了好奇之意,哪里肯这样作罢,在她身边不住歪缠,许适容缠不过他,只得含羞揭起了上面的短衣,露出了小腹。
杨焕凑了头过来仔细看了下,又伸手摸了几圈,这才笑嘻嘻道:你肚子圆鼓鼓的瞧着好生可爱。
往后就我两个的时候,都要给我瞧,不许遮遮掩掩的。
许适容自己觉着丑,本是扭扭捏捏的,此时听他竟这样说,暗笑不已,心想过了此夜,那孙妈妈还不十二分地打起精神来防着你,哪里还有让你再瞧的机会。
口上却是不说,只嗯嗯应了两句。
杨焕看完了肚子,这才扶了她一道躺了下来,没一会那手便又动了起来。
她胸口比前次又略微涨了些,此时被他动得有些生疼,拦住了他手道:你老实说,是不是忍不住啦?杨焕急忙道:忍得住,忍得住。
我晓得不能胡来的。
只这样抱着你睡就好了。
许适容借了灯火瞟他一眼,见他明明连鼻息都有些粗重起来了,嘴巴里却还这样说,心中一动。
此时男子,莫说像他这样的大家子弟,便是寻常人家,妻子有了身孕分房而卧,丈夫另有妾室通房伺候的也是比比皆是。
独他却是这般一心对待自己,忍不住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听我娘说女人家到了这月份,那事也并非全要禁的。
你轻些,小心莫压了我肚子便可……杨焕正熬得上火,居然听她对自己如此说,还道是听错了,扳过了她脸,见娇红欲滴的,分明是害羞所致,强压住心中欢喜之意,小心翼翼道:丈母……当真这么说?丈母自然没这么说过。
不过是许适容自己知道而已,适度的话亦可锻炼孕妇的骨盆底肌,保持柔软强韧,日后还有助生产。
只她自然都推许夫人头上了,当下含羞微微点了下头。
杨焕大喜过望,嘿嘿笑道:丈母既是这样说了,想必就是可以的。
当真是个贴心的丈母,往后必定要好好孝敬她老人家。
说着便已是急忙要解她衣衫了。
许适容话虽是说了出来,只想起两人前次那回他的那股子折腾劲,仍是有些不放心,一边半推半就,一边不住叫他要轻些。
杨焕哈哈大笑抱了她道:我的傻娘子,你当你家官人就会前次在你闺房里的那几式?这回你放心,必定不会压了你的……不说他夫妻二人春宵得趣,那孙妈妈被众人灌得酩酊大醉,哪里还走得动路,最后还是被小雀指挥着七手八脚抬了到自己屋子,仰倒在塌上手舞足蹈了一会便是呼呼大睡,哪里还管得了正屋中的两个?待第二日醒来,见日头竟已是有一人高了,突想起昨夜之事,哎呀了一声,急急忙忙地便赶了过去,推门一入,见小夫人坐在梳妆台前,小官人站在身侧给她描眉,两人低声叽叽咕咕地不知说着什么,眉眼里似都含着春意,心头便是咯噔一下,知道小官人昨夜必定是趁自己喝高了没守着来偷过香了。
心道他血气方刚的熬了这许久,昨夜万一没个轻重叫小夫人动了胎气,那自己便当真是没脸回去见老夫人了。
急忙咳嗽了一声匆匆走了过去。
杨焕见她气急败坏过来,这才丢下了手中眉笔,扬眉笑道:孙妈妈昨夜睡得可好?孙妈妈哼了一声不理,只上上下下看了许适容数眼,见她气色润泽,瞧着并无不妥之相,这才心中念了声佛,转脸对着杨焕道:不是孙妈妈我倚老卖老,只实在是小官人你都快当爹的人了,好歹也要为小小官人着想,恁的不懂事,往后再不可这般了。
絮絮叨叨个不停。
杨焕也不恼,只笑嘻嘻朝她作了个揖,这才出去了。
孙妈妈吃了这一堑,心中便暗自想着往后必定要再打起十二万分的的精神伺候了,万万不可叫昨夜这般事情再发生。
守在许适容身边照看到了晚间,正要闭门,那门却是被只手被挡住了,见竟是杨焕又要进来,急忙拦住了道:小官人不可……杨焕笑眯眯道:我前些时日在偏屋里睡,总觉睡不安稳,第二日办皇差也是精神头不济。
昨夜在此间睡了一宿,今日那堤坝都修得要长些。
孙妈妈你眼里只有小小官人,怎的就全不体谅下我这小官人了?你自放心,我有分寸。
说罢挤了进来,也不管孙妈妈在后面呼叫,径自从隔间入了里屋。
许适容在里面早听见他两个说话声,笑得伏在塌上快抽气了。
杨焕正抚着她后背,那孙妈妈已是跟了进来,又不住苦口婆心劝他回偏屋里睡去。
杨焕哪里肯听,竟当着她面甩了靴歪在了塌上,一副小爷我偏不走你又能奈我何的样子。
许适容见孙妈妈一张老脸挂下来似个长葫芦了,有些过意不去,假意责怪了几句亦是赶他出去,杨焕却是闭目躺着一声不吭,连个手指头都不动一下。
孙妈妈饶是老练,碰到了这般耍赖的杨焕,一时竟也是束手无策。
他夫妻两个既是上了床躺一处,她再仰仗老夫人的威严,也不过是个太尉府下人,哪里敢真做出什么,且小官人这脾气,拧起来便连杨太尉也敢顶撞,更何况是自己一个不过稍微体面些的下人?无奈只得抱了铺盖退了出来。
只哪里放得下心,在屋子外绕了几圈,终是得了个主意,一下眉头大展。
杨焕见孙妈妈被自己挤走了,暗恨自己从前太老实没早用这招,竟是白白睡了偏屋恁久。
见许适容刮脸嘲笑自己脸皮厚,不但不羞惭,反倒是得意洋洋,两人笑闹了几句,想起门还没闩,笑呵呵下了榻正要去闩门,却见孙妈妈正指挥着小雀几个抬了两扇屏风要进来,急忙拦住了道:这是作甚?孙妈妈行了个礼,笑吟吟道:小官人我自是体谅的,只老夫人的吩咐我也不敢不遵。
想来想去,只好在这里屋和隔间的道口竖几扇屏风,便似在两个屋子里立了扇门,妈妈我就睡这门后,小官人和小夫人在门里,搅扰不到你两个。
如此岂不是两全?说完也不理杨焕变了脸色,只叫小雀几个竖了屏风,又搬了两条春凳并一起,上面铺了铺盖,可不就是张床榻了?小雀几个虽见自家小公爷脸色不善,只孙妈妈却是素日里积威甚重,哪敢不照办。
铺好了铺盖,急匆匆便走了,待出去了老远,这才捂住嘴吃吃笑个不停。
杨焕见孙妈妈已是上了临时搭好的铺盖,大有落地生根之势。
这回却是换他傻眼了,没奈何只得回了里屋。
许适容见这回轮到他的脸变长葫芦了,哪里还忍得住,怕外面孙妈妈听见了,扯了被子捂住头闷笑不已。
杨焕长叹一口气,搂了许适容到自己怀里,闻了闻她散出的淡淡香气,心道也罢,这样总比被赶去独自睡一屋子要好。
且老虎也会有打盹之时,他便不信那孙妈妈能夜夜熬到天亮地防着他偷香。
这般想了,才觉舒坦了些,心道由她去好了。
七十八章几日过去,那孙妈妈果然兢兢业业,夜夜睡在屏风扇外不说,里面只要稍微有点响动便要咳嗽几声,莫说两人真是在亲热,便是没亲热,也要被吓住几分。
杨焕起初倒也不以为意,等次数多了,心中也着实有些恼火,便想着怎么弄个法子好叫她收敛着些。
这夜两人收拾妥当上了榻。
杨焕想起娇娘前几日腿脚有些抽筋,夜里有时睡得不大安稳,孙妈妈叫厨娘熬了蹄筋大骨汤给她进补,不知道好些了没,便问了几声。
许适容想起这几日天天被逼着喝的那肥汤,皱眉道:那个太油腻腻了,我不喜喝那个。
且也没多少用处的,还不如吃些羊乳虾皮荠菜豆腐呢。
我听人说腿脚抽筋吃那些才好。
杨焕默默记了下来,心想明日便叫厨娘做了吃。
见时辰还早,两人都还不大有睡意,便爬到床尾,抬起她脚,自己伸手慢慢给她揉捏着小腿。
一边捏着,见她脚长得莹润可爱,便忍不住多捏了几下,惹得许适容脚底发痒,忍不住吃吃笑了几声,却是惊动了屏风外的孙妈妈。
孙妈妈前些时日夜里守着,一两夜下来还好,多几夜便有些吃不消了,加上年纪又有些大,方才上了板铺,本已是朦胧睡去,突被许适容这几声笑给惊醒,竖起耳朵听去,竟是听见里面两人压低了声似在吃吃调笑,一下睡意全无,立时便用力咳嗽了一声。
杨焕捏着许适容脚,见她拼命要往回缩,他便拼命往自己怀里送,正得趣着,听见外面又传来了孙妈妈那咳嗽声,有些扫兴,怏怏地放了许适容脚,又听见那孙妈妈拉长了声道:小官人,小夫人身子不便,还是早些安歇了的好。
她不说这话,杨焕便也去睡了,听她又这般教训自己,心头火起,便起了个歪念头,趴到许适容耳边低声耳语了两句。
许适容又是惊讶又是好笑,伸手想扯住他,杨焕却是滑脱开来,嘿嘿坏笑了两下,早已经下了榻悄悄趿了鞋子去。
却说孙妈妈说了那话,听又没什么声响了,以为被自己镇住了,这才放下了心,打了个哈欠刚躺下,耳朵里却是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床铺摇晃的咯吱声。
那声音起先还有些断断续续地,渐渐竟是连绵不绝起来。
孙妈妈大惊失色,急忙又坐了起来用力再咳嗽了几下。
她不咳倒好,咳嗽了之后,那咯吱的声响反倒是越来越大了。
按捺不住急忙贴到了屏风边出声道:小官人,快些停下,再这般胡闹,小心我明日去信给京中!孙妈妈本以为自己这般阻拦了,里面两人再怎么浓情蜜意也是要止住了的。
哪知非但没停,反倒是隐隐约约听小官人道:娇娘莫怕,没事的。
孙妈妈又气又急,恨不得立时就要闯了进去阻拦,只想到他两个正在做那事体,里屋又还亮着灯盏,哪里就敢这样贸然进去,只急得跳脚,不住趴在那屏风上嚷道:小官人莫要胡来,小心伤了小小官人……话未说完,却是连人带屏风地桄榔一声往里屋方向倒了下去。
原来竟是方才太过心急,贴靠得太过厉害,结果压倒了一扇下去。
孙妈妈趴手趴脚地压在屏风上,顾不得疼痛,口中嚷道:小官人……却是一下目瞪口呆。
眼前这小官人哪里有在做自己想的事体,不过是站在地上,用手在不住摇晃着床头的一根柱子而已。
杨焕这才停了手,看向了孙妈妈惊讶道:妈妈这是怎么了,竟压翻了扇屏风过来这边?好好地吓我一跳!孙妈妈抬起了头道:小官人好好的又摇晃床铺做甚!杨焕正色道:方才隐约似是听见床底有耗子响动,娇娘平日最是怕了。
我这才下去摇晃床铺,想着赶耗子出来。
妈妈当我做什么!孙妈妈又羞又愧,挣扎着要爬起身。
许适容方才拦不住杨焕,只得随他胡闹去了,此时见孙妈妈竟是如此跌了一跤,怕她摔坏了手脚,急忙下了榻要过来搀扶。
孙妈妈本就有些愧意,哪里还敢叫小夫人来扶自己,一边摆手,一边自己胡乱要爬起来,哪知手忙脚乱间,一只脚却是勾住了边上另扇屏风的底座,只见摇晃了几下,这回倒好,连那扇也是斜斜压了下来。
许适容杨焕两个眼见那屏风要压住孙妈妈了,齐齐叫了声小心。
杨焕反应快些,已是抢了过来要扶住屏风,却仍是迟了一步,屏风已是压了下来。
孙妈妈听见脑后生风,下意识地便伸了一只手抵住,只听哎哟一声,整个人已是被压在了下面动弹不得。
那屏风是用杨木所制,虽中间雕薄了些,只一扇总有个五六十斤重。
待杨焕掀开了上面那屏风,见孙妈妈左手已是扶着方才挡了下的右手不住叫唤,瞧着竟像是错了骨了。
哪里还能睡觉了,整个县衙后院的人都是起了身,收拾的收拾,请郎中的请郎中,忙了个鸡飞狗跳。
待郎中请了过来,便是前次给杨焕治伤腿的那位。
在孙妈妈的一阵哀号声中推捏上药吊夹板挂在脖子上,说是两月不能做活,须得多多休息。
这才收了诊金被送了回去。
许适容见杨焕竟是惹出了这样祸事,心中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没有拉下脸来拦他。
上前给孙妈妈赔罪,孙妈妈连声不敢当,又苦着脸道:小官人这般调皮,小夫人别的不看,就多为小小官人着想,也要多拘着他些。
许适容见她到了此时竟还如此念念不忘太尉府里老夫人所托,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面上却是点头称是。
杨焕却是没她那么好说话。
起先还有些后悔这般捉弄了她,此时听她竟还不忘这般教训娇娘,又有些恼火,也不多说,只丢了个眼色给小雀。
小雀哪有不明白的,立时和小蝶一道上前扶起了孙妈妈道:妈妈往日里辛苦了。
如今又坏了手,哪里还能在这里伺候,这就早些去安歇将养了。
往后我代孙妈妈困在此处伺候小公爷和夫人。
孙妈妈虽仍是百般不放心,只她起先搭铺在这里,由头便是夜间方便伺候的,如今连自己都要别人伺候了,哪里还能赖在此间不走?没奈何只得被扶了起来,不甘不愿地去了。
人都被安顿着上了榻,犹是拉着小雀的手絮絮叨叨地叮嘱个不停。
小雀一一都点头应了,这才被放了出来,留小蝶和她睡一屋子。
那小雀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哪里肯似孙妈妈般地厚脸皮宿在他夫妻二人卧房的隔间?方才不过是顺了自家小公爷的心思,胡乱哄了她出去罢了。
那孙妈妈却是觉着小夫人身边的丫头便是收了做小官人的通房也不过是个平常事,见小雀应得声声响亮的,哪里会想到她转脚回去了,不过是宿在从前住过的边上那间屋子里听用罢了。
县衙后院里终是又灯灭人声悄了。
杨焕躺在床上,缩着头闷声不响被许适容教训了一番,这才急急忙忙下去给她端了盏茶过来道:娘子教训得极是。
往后再不敢这么淘气拿耗子当说辞了。
娘子说了这许多话,必定口干舌燥了,先润润嗓子再继续。
说完便将茶盏凑到了她嘴边。
许适容被他这一搅和,哪里还说得下去,叹气道:也怪我不好,方才若是拦住了你,也不会出这样的事……杨焕放回了茶盏,这才上来笑眯眯搂住了她躺了下去道:孙妈妈是个好的,我自是知道。
只她也着实叫人有些厌烦。
如今出了这意外,正好叫她往后都能睡个安生觉。
没得年纪一大把了还防贼似地防着我两个,把身子都熬坏了。
况且又不是好不了的。
你莫多想,快些睡觉了去,都过三更了呢。
说着噗地吹灭了灯放下了帐子。
孙妈妈第二日起身,第一件事便是吊着胳膊地去找小雀问究竟。
听她应得满口都是好,犹是有些不放心,又千叮万嘱个不停。
待过了些时日,自己暗自留意,见小夫人气色红润,那肚子也是一日日地见大,并无任何不妥之处,这才渐渐有些放心了下来,安心去养自己胳膊那伤了。
七十九章转眼已入盛夏,许适容也是怀胎八月了,肚子挺得像个球。
孙妈妈那手刚拆了夹板,便早又搬回了隔间里睡。
杨焕前次被许适容敲打了,连着数日没给他好脸色的,此番哪里还敢弄什么小动作了。
且看她肚子一日比一日地鼓胀,连带着小腿脚板都浮肿得厉害,按下去便是一个浅坑,久久不退,看着都心疼,也不大敢去想那事了,反倒是许适容有时瞧着不忍,屏声敛气地悄悄帮了他几次。
杨焕得了公文,说皇帝下月御驾东行。
先是泰山封禅,再到东海之滨祭海,谢成于天,为天下祈福祝祷。
祭海之地自然便是选在了出过祥瑞奇石的通州府青门县。
消息得来,全县俱是沸腾,杨焕更是日日扑在了海塘边,有时回来都已是半夜。
许适容肚子渐大,有时想到分娩,心中便是有些惴惴。
只在杨焕面前也不提,怕徒增他无谓的心思。
虽行动不是很便,也不敢日日坐着不动,每日清早晚上必定要绕出县衙在后巷里来回踱步,权当是锻炼。
孙妈妈起先自是拦着,见拦不住,便也只好随她了,只自己必定是要紧紧跟随在侧的。
这日杨焕照例是出去了。
许适容吃了午饭觉得有些困顿,夏日白昼也长,正想躺下去睡会,县衙里却是到了太尉府里从京中派过来的两个人,说是遴选过来的奶娘。
许适容前次收到信,便知道老夫人和姜氏会派人过来,只没想到提前一个多月便是派了过来,有些惊讶。
孙妈妈忙着安顿奶娘,叫小雀伺候着许适容去歇觉。
边上小雀却似未听见,只杵着不动,被孙妈妈骂了一声,这才仿似回过神来,急忙哦了一声过来要扶她。
许适容见她无精打采地瞧着和平日里看起来有些两样,路上问了一声,她却是吱吱呜呜地摇头,便也不再问了。
过了两日,县衙里却是来了个媒婆,说是受人请托上门求亲来了。
许适容听人传报,想了半日也想不出这个亲求的是哪个,左右也是闲着无聊,便亲自去见了媒婆。
一听之下,却是惊讶万分。
原来那求亲的是史安,他想求的人却是青玉。
青玉前几个月自被放为自由身后,便携了她亲弟弟一道到县衙里拜别。
许适容见她弟弟也不过十二三岁年纪,便问起他两人今后打算。
只说青州老家的祖屋抄家之时便被官府收缴,如今便是回去也无处容身,更无亲族可投奔。
从前随家人在京中住过几年,也算熟门熟路,想着姐弟一道回了京城再说。
许适容见他两个话虽如此说,只脸上神情都是一片茫然,有心想帮下,想起从前听小雀提过太尉府里二房中的顾氏娘家在京中开了个很有名的大酒店。
自己若去问声帮她姐弟两个暂时找个营生,那顾氏应当也会给自己这个面子的。
便与青玉提了下,她自然是喜不自胜连声道谢。
这才姐弟两个暂时仍借居在此处,等着下次搭了便车一道回京。
许适容此时听得那媒婆说竟是受了史安的托来向青玉提亲,吃惊不小。
不知道这史安何时竟会对青玉上心起来。
自己细细一想,又是隐隐有些了然于心了。
原来她从前给史安授递心得,被杨焕知晓了,却是呷了回老大的干醋,说她的闺阁手书哪好流到外面男人手上。
这才没奈何,想起青玉也能写一手好字,便叫她誊写了手稿代为传送,那史安若逢不解之处,也都是经她来回传递解说的。
莫非一来二去,竟是这样慢慢上了心?此时听得他竟向青玉求亲,心中虽是替青玉高兴,只想了下,却犹豫道:这般的好事,我自是高兴。
但青玉早就是自主之身,如今不过暂时借住在我这里,我实在是拿不了主意,须得亲自问过她自己才好。
媒婆笑道:夫人有所不知。
史官人要娶青玉小娘子为妻,小娘子却是不愿。
史官人这才叫老婆子上门问亲,请夫人做个主的。
许适容听得此言,竟是他两个之前早通过气的,更是惊讶了,哪有推却的道理,急忙应了下来说是去寻青玉再说下话。
媒婆这才离开了去。
方才说话间,边上的小雀脸色早就变了又变,没等到媒婆告退,也顾不得许适容了,红了眼圈低头便朝外跑去了,心中想的便是去寻了那史安问个清楚,何时竟已是暗中勾上了青玉那蹄子。
刚跑出内院门,迎头便与人撞了个满怀,哎哟了一声,气道:哪个瞎了眼的……抬眼瞧去,却见是二宝,心中更是恼怒,抬手便要打下去。
二宝抱了头,嘴里道:姐姐心里烦恼,我最是知道,你若打我好出气,只管多打几下。
小雀那手本都下去了,听他这般说,反倒是缩了回来,跺脚道:谁稀罕打你!你们一个个地就知道欺负我!说着那眼泪便是掉了下来。
二宝瞧见了,又是心疼又是气恼道:小雀姐姐,我就弄不明白了,那个史安除了一张脸比我白些,别的哪里比我要好?他那手白日里摸死人,夜里摸着你的话你都不觉着瘆人?他不要你,我要!小雀哎呀了一声,狠狠踩了他一脚,扭头便往内院里跑回去了。
她平日里对那史安上心,也不过只是多看两眼,或者借个什么名头给送些吃用的东西,自以为无人知晓的。
有时最多也就幻想,他不过是个仵作,自己往后若是得了夫人助力放个自由身,便是嫁给他也是勘配的。
方才骤然听闻他和那青玉私下里有过往来,如今更是托了媒婆上门求亲,又是惊又是伤心地,一下梦碎,这才一时性起跑了出来要去找那史安问个究竟。
此时听二宝的话,竟连他也是知晓了自己心思的。
一下想到莫非竟连旁人也早知晓了,不过暗地里看自己笑话,只自己浑然不觉?羞恼交加之下,哪里还待得住,转身便跑回了自己屋子,扑通一下关了门,半日里不愿出来了。
许适容挂念着青玉的事,暂时也顾不得小雀了。
待自己回了屋,便叫小蝶去唤来了青玉,屏退了人问她心思,待知晓了缘由,自己也是心生感叹,想了下道:我知你是个蕙心兰质的,不过是命运多舛才做了些违心之事。
你切勿要妄自菲薄。
史安我瞧着也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你此时若是拒了,只怕往后再难遇到如此良人了。
青玉低头默然不语,半晌才道:我曾为人贱妾,后又做出那般无耻之事,他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何苦要为了我坏了名声?许适容摇头道:青玉,你这般话我便不爱听了。
莫说你仍是个冰清玉洁之身,便是当真如此过,他今日既是遣人上门求亲了,心中必定就不会计较这些的。
他一个男人家都能如此,你怎的反倒把自己看成一滩泥了?况且我听说他家父母早亡,你这般嫁了过去的话,比起别的人家,至少规矩便没那么多了。
青玉被她说得面红耳赤,跪下了道:夫人为我好,青玉万分感激。
只当真是不愿辱没了他。
许适容看她样子,倒也不是对那史安完全无情的模样,说来说去不过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罢了。
想了下笑道:也罢,我是说服不了你了。
便叫那史安自己来说给你吧。
那时你若再推脱,你两个便也当真是无缘了。
青玉不解道:夫人,你这是……许适容笑着摆手道:我自会安排。
许适容坐在县衙后堂里,边上小蝶陪着,史安被人带了进来,行过了礼。
许适容仔细看他一眼,见他恭谨而立,眼睛看着地面,额头都似微微在冒汗,知他心中紧张,便笑道:史安,今日那媒婆说是受了你的请托上门来求亲。
我却是做不了主的,还需她自己点头。
只如今瞧来,她倒是不大愿意的样子。
史安面上现过一丝失望之色,立刻道:还请夫人代我多美言几句。
她素来最是仰慕夫人,必定会听你所言的。
许适容沉吟了下道:我见你诚心,便实话跟你讲了。
青玉自觉配不上你,甘愿为妾,你意下如何?史安吃了一惊,摇手道:她通文晓墨知书达理,性子又好,我心中对她甚是敬重,若非她家道败落,我一个贱业之人又岂敢开口向她求亲?万万不敢如此委屈了她。
许适容暗中点了下头,心道这史安果然与那些寻常男子有些不同。
她前次在皇帝面前拿史安作挡箭牌,皇帝意欲提举他之事,回来后并未向任何人提及,史安自己更是不知晓的。
此时听他如此说,略想了下,便道:你今日说的话,实在是叫人动容,果然与那些迂腐世俗男子大不相同。
只往后有朝一日,你若飞黄腾达了,那时可否还能守住今日之心?夫人既是如此说了,史安便都借机言明了。
我自小随家父从事敛葬,如今又操此行当,早就看惯生来死往之事。
再是荣华富贵,命宿到了,也是当死则死,富贵带不去半分,身后徒占三尺之地而已。
自有幸得见夫人,从夫人处得知这世上竟有如此一门奇学,更是醉心于此,一心只想早日研习精通,为死者伸冤道白。
莫说并无半分求富贵之心,便是往后侥幸能如夫人所言,也必定不敢负了本心。
许适容见他说这一番话时,不复平日的谨慎模样,眉间眼底俱是朗朗之气,心中实在是欢喜,点头道:有你这一番话,那青玉若是再推三阻四的,便连我也看不下去了。
你放心去吧,我必定要成全了你这一番心意。
史安听她如此说,抬头看了一眼,深深一揖,这才辞拜了去,心中却是一番翻涌难平。
原来他一早便被许适容所折服,暗地里有些倾慕这位知县夫人,只自己也知晓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慢慢地便也放下了心思,一心只埋头钻研学问。
后与青玉接触,慢慢知晓了她身世,又知道她并非真是杨知县的妾室,心中便生出了怜惜之意。
瞧她言谈举止,竟是越看与那知县夫人越有几分相似,更觉心中亲切,也不知何时,便渐渐生出了些不一样的情愫。
青玉做了那事出来,他心中自是难过了一阵子,只总觉得与她平日为人不大相似,费了一番心计才从她弟弟口中知晓了个中缘由,又怒又怜的,一直想找个时机当面和青玉说开,只她却是日日将自己关了起来,哪里能得见?待前些日子知晓她姐弟两个竟是要回京谋生去了,再按捺不住,便托了她弟弟表了自己心意,却是被青玉给拒了。
这才没奈何找了媒婆求上了许适容。
待史安走了,许适容这才朝门厢后面笑道:这回你都听见了吧?你再推脱,我便是不依了。
见后面半晌没动静,一边的小蝶笑嘻嘻地过去把方才躲在后面的青玉给扯了出来。
许适容见她头垂得快要到了胸口,脸上一片酡红,却是掩饰不住的欢喜羞涩,知道这事情应是成了,自己心中也是松了口气。
突想起小雀,这才笑眯眯地又去寻她了。
那小雀起先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任谁敲门也是不开。
待听到了是许适容声音,这才慢腾腾过来开了门。
许适容见她眼皮有些浮肿,必定是哭过了。
正要安慰下,不料她却是抽了下鼻子抢着道:夫人莫说了。
小雀算是想明白了,男人家的一个个地都靠不住,只专门冲着那皮相去的。
往后只要夫人不赶我走,我就不嫁人了,伺候夫人到老,多存些银钱傍身来的稳妥。
许适容本以为那小姑娘的心思被硬生生掐没了,不定要费多少口舌也劝不回地,哪里她竟是自己如此抢着说了,当下忍了笑道:好,好。
你这番见解果然精妙得很。
我自当成全了你。
这个月起就给你涨月钱,和孙妈妈一样多。
小雀听得一下竟是涨了这许多月钱,猛地睁大了眼道:夫人没诓我吧?许适容捏了下她肉肉的脸,笑道:你家夫人何时说话不算数来着?小雀心道去了个没眼色的男人,回来这许多铜钿,那也是个合算的买卖,一下破涕为笑了起来,抹了下眼睛,扶了许适容回她自己屋子去了。
青玉和史安的事情,杨焕知晓了,不但没多话,反倒是松了口气,觉着一下竟是解决了自己的两个心头之患,实在是件妙事。
倒是那孙妈妈大跌眼镜,嘀咕了许多日。
她自到了这里,没多久便也瞧出来了,那青玉不过是空担了个妾的名头而已。
只见小夫人平日里对自己甚是敬重,慢慢也对她十分喜爱,并未想过回去在老夫人姜氏面前戳出此事。
只乍闻此消息,太过惊讶而已,念了几天,便也消停下去了。
转眼又是将近两个月过去了,海塘虽未完全完工,只主段都已是连接完毕,八月中秋前后,数次狂风暴雨袭过,海塘却是岿然不动,挡住了万钧海潮,全县乡民无不喜笑颜开。
杨焕又听了许适容的建议,在堤里命人沿着海塘一路种植了树木草皮。
他两个的本意不过是为了加固堤防而已,却不想经年后这里树木成荫,绿草一片,每逢春夏之时,竟是成了县里民众纳凉消暑的胜地了,众人提起这位杨知县,无不是竖起指头夸赞不停。
当然此乃后话而已。
算算日子,许适容这几日便应是临产在即了。
产婆和那些接生的物件早早就备齐了,只等着她发动了。
许适容之前本一直都有些害怕这临产时刻,此时当真快要生了,倒是平静了不少,该吃的吃,该睡的睡。
反倒是那杨焕,这几日因为早已经备妥了接待皇帝祭海的事,只等皇帝携百官驾临,所以得了些空,一回来便粘在了她身边,话也不说,只不住盯着她肚子看,显得十分紧张的模样,惹得许适容笑个不停,说不知道人看见了,还以为是他要生小孩了。
杨焕被她取笑,这才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只那一脸紧张却是丝毫未减。
晚间里睡觉,一个劲不停地摸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贴着肚皮神神叨叨的。
许适容听了半日,才听清楚他在说娃娃啊,出来的时候记着要痛快些,莫要学别人磨磨蹭蹭的。
若是不听爹的话惹了你娘痛,小心你出来爹我揍你屁股!笑得又是一阵肚痛,哎呦叫个不停。
外面孙妈妈如今早习惯了这两个的打情骂俏,见怪不怪地躺在那里打着呼噜睡了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青玉是个好姑娘,俺不忍她这么凄凄惨惨,给她嫁个老公补偿下。
下章结局了。
谢谢大家一路支持到了这里。
非常感谢~~~O(∩_∩)O~八十章(大结局)第二日是个爽朗的好天气,杨焕却是得了州府里的急马快报,说皇帝率了文武百官正往青门县来,命他前去通州府里候驾。
杨焕心中挂念许适容即将临产,偏又得了这样的上命,关了门竟是直跳脚。
许适容见他便似要破口大骂的样子了,急忙拦住了道:迎接圣驾才是头等大事,你自管放心去了。
我这里不必记挂。
见他还是一脸不愿,忍不住笑道:我若当真要生了,你便是守在我床头也是没用的。
还是快些去办正事。
杨焕被她这般劝说,这才没奈何整装待发去了。
只临行前却是扯住孙妈妈千叮嘱万托付的,见孙妈妈拍着胸脯保证再三了,这才一步三回头愁肠满肚地往城西方向去了。
杨焕带了人一路紧赶着到了通州府,见其余各县的知县也早是得了命赶了过来,齐齐汇聚一堂了。
在那里等了一日,第二日,终是迎到了圣驾。
杨太尉此番并未随驾,杨焕倒是一眼看到了随驾百官之中竟有徐进嵘,两人四目相对,还未来得及表达各自情绪,一下便是错开来了。
仁宗虽下令省去一切繁文缛节,只天子圣驾既到了,通州府里上至林知州陆通判,下至巡检参军,哪敢省去礼节,光是仪仗队伍的马队,就以红黑白三色的马匹各一百匹作方队,交错排列,远远望去便似彩云绣锦般,沿路百姓俱是顶礼膜拜,每隔几里便设有黄顶帷幕供皇帝歇息。
好在仁宗与杨焕倒也似是心意相通,一路无停地到了青门县,此时已是他离开后的第四日了。
杨焕一面陪着圣驾到了海塘立碑之处,一面记挂着娇娘,趁着初到之时整队休憩,觑了个空命二宝悄悄回去探下消息,这才屏声敛气一脸正色地站在队伍之中。
祥瑞启出之处早竖了拓印着仁宗亲笔所书的高大青色石碑,石碑之后是杨焕早命人根据宫制所设的祭坛。
祭坛高三层,各十二级台阶,正南有登坛的阶梯榻道。
顶端设了摆满祭礼器物的桌案。
仁宗在祭坛边上的一个大帷幕里更换了祭服,头戴二十四旒平天冠,身穿青衮龙服,外罩中衣,脚踏红履,戴了纯玉之佩。
到了礼官择定的吉时,在执礼宫人的搀扶下登到祭坛顶端,大声祝祷,礼毕,群臣山称万岁,所发声音一时大有地动山摇之势。
仁宗祭拜完毕,换回了常服。
见海塘高大雄伟,远望去绵延如巨龙蜿蜒,塘外绿草成茵,塘里脚下又恰逢潮涨,浪滔拍岸,一时只觉心旷神怡,开口说要沿着堤岸游走一番。
皇帝既是发话,下臣哪敢不遵,纷纷慢慢跟在后面,不时赞皇帝的文治武功,福延天下云云。
杨焕被仁宗点了亲随在侧,叫后面的百官羡慕不已,跟在仁宗身后一两步,凝神听他问话,自己回话,说的都不过是些当初筑塘之时的事情。
仁宗长居深宫,听到的这些都是生平所未闻的,一时兴致勃勃,谈兴大发,杨焕记挂家中娇娘,暗自叫苦不迭,巴不得皇帝早些败了兴回驾,只面上却也不敢现出来。
说来也是无巧不成书了,许适容那肚子早不动晚不动的,偏生就在这日的一大清早痛了起来。
孙妈妈沉着指挥众人,虽整个后衙都忙成了一团,却是丝毫不乱。
不到半日的功夫,辰时末的当口,便听产房里传来一阵呱呱之声,竟是婴儿坠下了。
门外孙妈妈屏声敛气,待听得里面产婆喜孜孜嚷着是个小子,一下便合什不住拜天,嘴里念叨着老夫人有福,眼里那泪花竟是都冒了出来,见边上小雀笑嘻嘻望着自己,神情很是促狭,这才觉着失态,慌忙用袖子抹了下眼,做出伸手欲要打她的样子,小雀慌忙闪避了去,那笑声却是不断。
许适容痛了半日,产下了儿子,耳边听得那几个产婆不住夸着说她有福,头胎便是这么顺当,两三个时辰便出来了,不似有些产妇竟是痛了几夜也是生不下来的。
又将用热水擦抹过包裹了起来的婴孩抱到了她面前。
许适容见婴孩头发浓密漆黑一片,湿湿地贴在额头上,小鼻头小眼睛虽都还有些皱着,只瞧着和杨焕却已是有几分相似了,又见他那小手紧紧握着,忍不住伸了自己一个指头过去探了下,小婴儿竟是一下紧紧抓住了她指头便要往嘴里送,小嘴不住咂着,心中顿时生出了满溢的爱怜之意,只觉自己便是再痛个十倍百倍,和这小生命带给自己的触动相比,那也是微不足道了。
二宝狠孜孜地赶回了县衙,已是快正午了。
听得夫人今日一大早发动,如今已是产下了个男婴,母子俱是安好,大叫一声,连口水都未喝,转身便又翻身上马往海塘跑去了。
待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到了海塘,那里如今早已是重兵拦道,哪里进得去,只得挤在外面闻讯赶来拜觐天颜的众多百姓之中,从袖袋里摸出预先备好的一条红布条,拼命朝杨焕的方向挥手。
只他那手早就淹没在人群里了,哪里看得到,只得不住上蹿下跳便似猴子般的。
原来杨焕起先已经与二宝约好,若是夫人尚未生,他回来就在海塘路口挥绿布条,若是生了都安好,男孩就挥红布条,女孩就用蓝布条,若万一有什么变故,就挥个青布条,那时便是顶着冒犯天颜的罪他也要先脱开身回去了。
杨焕估摸着来去的功夫也差不多了,便有些魂不守舍起来,频频往路口瞧去,远远地果然瞧见了人群里那二宝的头一会高一会低的,上面一根红艳艳的布条不住挥舞,一下心花怒放,若非旁边有皇帝镇着,只差大叫起来翻几个蜻蜓倒竖以发泄自己心里的情绪了,只那脸上就难免就有些怪模怪样起来。
仁宗方兴未艾,命身边随了过来的几个才子文臣做了几篇颂赋,正一一看着,突见身边杨焕眉飞色舞地,眼睛不住往外面看,自己便也顺着瞧了一眼,这才发觉他眼睛竟是盯着远处那条甩动的红布条在转,心中有些奇怪,便顺口问了一声。
杨焕扑通跪了下去道:不敢隐瞒皇上,实在是这几日臣的内子临盆在即,方才臣的家人在外用红布给传消息来了,说是生了个儿子!仁宗哑然失笑道:你这儿子来得倒真是时候。
杨焕磕了个头,笑嘻嘻道:可见皇上乃一代仁君,这才连母腹之中的小儿也知晓挑皇上来的时候出来,好沾些皇上的福泽。
仁宗虽知晓他不过是顺口拍马,只听着心里也是舒坦。
杨焕借机道:皇上才高,可否为我小儿赐个名?也不枉他如此有眼色。
仁宗方才正被那几篇诗赋勾出了些兴致,听杨焕如此一说,欣然点头,问了他杨家的排字,沉吟片刻道:这世字乃你杨家排辈下来的,朕也不宜变动,赐个后名为凯吧,盼我大宋军队早日平定西北边陲,凯旋捷报。
杨焕念了声世凯,赞道:皇上起的,果然是个绝妙的好名。
臣代我家小儿叩谢皇上赐名之恩。
边上群臣见皇帝竟亲自为杨焕的初生小儿赐名,俱是艳羡不已,纷纷赞这名字起得好,仁宗自己也是颇觉得意。
一众溢美之声中,站在人群里的徐进嵘面上虽无大表情,只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黯然之色。
眼见日头已是过了正午,便下令起驾回了。
杨焕虽是恨不得立刻插翅回了县衙,却也只得随了大队,恭送皇帝御驾出了青门县境,与百姓们一道山呼万岁,叩拜送别,直到那浩浩荡荡的队伍消失在视线里,这才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抓过了一匹马翻身上去,飞快地往县衙里赶去。
杨焕赶回了县衙几乎是跑进了后院,待气喘吁吁地要推了门进去,却是被孙妈妈给拦住了,两人在门口争执了一会,听见里面传出了许适容的声音道:孙妈妈,叫他洗手更衣了便进来吧,不碍事的。
孙妈妈如今对许适容的话也不大不敢遵,虽仍觉不愿,只也得应了一声。
杨焕二话不说急忙跑去照办了,一阵风似地又旋了回来,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进去。
绕过隔间,便见到许适容头上包了块帕子,正躺在塌上,衣襟一半打开,身边臂弯里躺了个小小的人,正在不住吸奶。
杨焕呆呆看了半晌,自己嘴里竟也是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
惹得许适容忍俊不禁,低声笑道:你傻了?怎的呆呆地不动?杨焕趴到了床头,盯着那正咂巴着嘴的小人看了半晌,伸手动了动下他毛茸茸柔嫩的小耳朵,这才抓住许适容一只手道:娇娘,都是我不好。
你独个在这里受苦生咱两个的娃娃,我却是在外面。
当真辛苦你了。
许适容见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里面满是掩饰不住的心疼和歉意,心中便似溢满了暖流,柔声道:孩子出来前是有些痛,出来后那痛便都忘光了,没觉着多少辛苦。
杨焕亲了她手,又盯着她怀里那正闭着眼的娃娃看了会,见他应是吃饱了,却仍是叼着她□吐进吐出的,弄得那里红艳润泽地汪湿一片,自己又是咽了下唾沫,忍不住小声道:不是有奶娘吗?你自己不用喂了。
许适容笑道:我自己的孩儿,我想叫他吃我自己的乳,以后也知道心疼我这个娘呢。
她没说其实只是她不愿叫自己的儿子吃别人的奶水长大,且那两个奶娘来得早了,虽一直在挤乳汁到如今,只她晓得必定没自己的乳水来得有营养,这才拒了孙妈妈,一定要自己哺乳。
孙妈妈拗不过,便也只得由她了。
杨焕突地展眉笑道:我给咱孩儿从皇上那里求来了个名,听着当真不错呢。
见许适容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遂得意洋洋道:世凯,你觉着如何?许适容念了一遍,那脸色便是绿了,心中怪他多事,张口刚要说换个名,突地想起是皇帝钦赐的,换是换不得了。
见杨焕那脸趴在自己面前一副等着要她称赞的样子,郁闷了半晌,这才无奈道:果然……是个好名。
只这名是皇上钦赐的,平日里叫唤了怕折了福,给他起个乳名吧。
我觉着婶子家的喜姐庆哥的叫着就不错,咱孩儿就叫平哥吧。
我也不盼他往后如何,平平安安一辈子便是最大的福了。
杨焕赞道:果然还是娘子心细。
我怎的就没想到这层?都依你的意思了。
晚间便是赖在了屋子里不走了。
转眼许适容已是出了月子了。
京中太尉府里也得了孙妈妈的喜报,知晓得了个小子,老夫人和姜氏那欢喜就自不必说了,若非路途遥远,恨不得插翅飞了过来亲自看下。
许适容这日收到了京中太尉府和自己娘家一道捎来的东西,都是些补品和孩子用到的物件,满满登登差不多装了一车,有些是府中二房那里送的,还带了封书信过来,说是那顾氏托了要转交给她亲自启封的。
许适容拿了那信,想了半日也是想不通自家那位婶子为何要给自己单独来个信,待回了屋子里拆开看了,一下却是心潮起伏,半日里怔怔地回不过神来,心中又有欢喜,又有怅然,还有几分连她自己也品不出是什么的滋味。
正低头坐着独自想心事,突觉自己身子一紧,已从后背被人紧紧抱住了,一双手已是探上了她胸口,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了。
娇娘,你如今一心只顾那小子,都不大理会我了。
我也要吃。
杨焕说着,已是一把抱起了许适容就要往塌上压去。
她如今已是产后快两个月了。
许适容心中还想着方才信中那事,有些心不在焉的。
杨焕以为她不喜,心里哀嚎了一声,暗道自从有了那个小子,她眼睛里就似乎看不到自己了,加上心中又有些虚,遂停了手上动作,小心翼翼道:娇娘,我方才听说你得了顾婶子的信?都说了什么?许适容这才惊觉了过来,急忙道:婶子不过是和我提了些从前的旧事而已。
杨焕心中更是心虚,看了下她脸色,又试探道:和我可有关系?给我瞧瞧那信都说了什么许适容看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她如今这般神态,落入杨焕眼中却更是可疑。
想起自己从前厮缠过那顾早,会不会如今竟是来信揭了自己老底?否则她两个之间会有什么私密话好讲?抬头又见娇娘那神情似悲还愁的,问她却又一个劲摇头,所谓做贼心虚,越想越是像了,后背一下已是有些发热了,暗道还是趁早交待了的好,免得等下娇娘发起火来再被秋后算账,那时就只怕善了不了了。
立时已是一把扑倒了许适容在塌上,低声告饶道:娇娘,我从前里当真是个混人啊,那顾婶子还没嫁给我二叔的时候,我是想过她一阵子的,只当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
如今我早就一心都在你这里了。
我若是有半句哄你,就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许适容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待品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已是将他一把推开,呼地坐了起来,睁大了眼道:你说什么?杨焕见她杏眼圆睁,一脸惊讶的样子,摸头道:我说的就那话里的意思……许适容一手已是扭住了他耳朵,骂道:你个没脸皮的。
当初竟还有这般的事情!我都替你害臊!杨焕这才知晓原来竟是自己想歪了,看她样子,分明就是方才听了自己话才知道这个的。
一下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见她还扯着自己耳朵追问从前还瞒了什么事,哪敢再多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又压了她在身下,已是狠狠堵住了她嘴巴。
见她起先还唔唔地不住挣扎,慢慢却是脸色潮红,微微阖了眼睛,睫毛不住乱颤,连呼吸也有些重了起来,心知这一招是奏效了,大喜过望地正要好生爱怜她一番,耳边却是听到躺在小床上的平哥呱呱啼哭之声。
杨焕见自己身下的娇娘衣衫半解粉面带春的,此时哪里还愿撒手,只作充耳不闻,却是被许适容给推开了道:平哥方才吃饱了才睡的,怕是尿湿了不舒服。
你去解开看下。
杨焕无奈,这才嘀咕着爬下了榻,到了平哥的小床前,一边哄着一边轻轻解开他尿包。
凑近了一看却是干的,遂张嘴道:没像尿湿啊。
话未说完,却见那小雀雀处飞出一道激流,热热地尽数撒到了他面门上,浇了个满头满脸。
杨焕大叫一声,后退了几步,嘴里已是尝到了股咸味,立在那里呆若木鸡动弹不得。
许适容见竟出了这般的事体,慌忙掩了衣襟下榻,自己哄住了啼哭不已的平哥,放回了小床。
转头见杨焕那狼狈样,哪里还忍得住,笑得到最后那腰都直不起来了。
杨焕见这一出竟是逗乐了她,瞧着方才那桩事是要揭过不提了,这才反应了过来,叉腰笑嘻嘻道:咱平哥纯阳之体,出来的童子尿最是补气养身了。
这般的好事不能叫我独个占了,也分些给你。
说着已是腆了张脸要往许适容脸上蹭。
许适容大叫一声,忙不迭要逃。
杨焕哪里肯放过,自是追了过去,两个人竟是绕着那平哥来回兜圈了。
惹得外面的孙妈妈不住敲门,埋怨他两个惊吓了平哥睡觉。
许适容笑得浑身无力,早被杨焕一把扯住,眼见他就要把自己的脸蹭了过来,慌忙压低了声道:快停下来。
仔细孙妈妈听到了。
杨焕得意道:停下来也好。
须得你叫我一声好哥哥,要软糯糯甜蜜蜜的。
许适容红了脸,却是叫不出来,见他恶狠狠地真要把沾了尿水的脸压过来,急忙讨饶道:好哥哥。
杨焕摇头道:叫是叫了,只不甜也不糯的。
马马虎虎暂且放过你了,待天黑再好好教你。
叫得不让我满意,今晚你休想睡觉了。
孙妈妈在外面敲了半日门,听里面却只是叽叽咕咕的,那门就是开不了。
没奈何只得摇头叹气走了,自己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这两个,当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要我头疼的地方呢。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终于欢欢喜喜地完结啦。
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番外(上)正月十五元宵节。
皇宫大内宣德楼的前面从年前至冬至之后,开封府便开始搭建山棚,竖起的大檩条正对着宣德楼。
到了十五这日,天色稍稍有些暗下来,已经有络绎不绝的游人聚集到御街上。
皇帝也是携了嫔妃宫女,在宣德楼的楼上用黄罗设了个彩棚,里面摆了御座,取的便是个与民同乐的意思。
街边的两廊下,表演奇术异能歌舞百戏的,一片连着一片,鼓乐声和人语声嘈杂喧嚣,十多里外都能听到。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慢慢走来一对年轻男女,俱是罩了裘氅,瞧着便似对画下出来的璧人般的,边上游人都是忍不住要多看两眼,心中暗自喝彩一声。
只那男子此时却是只顾微微低头和身边女子说话,两人偶偶细语的,眉头眼底里俱是情意。
娇娘,我这一去,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要你自个在家,当真是委屈你了……杨焕握住许适容微微有些发凉的手,与她十指紧紧交握在一起。
许适容抬头看了下他,强忍住心头的离绪,笑道:我在京中还有平哥陪着,锦衣玉食的,哪里有什么委屈。
倒是你要去那西北边陲之地。
我虽没去过,却也知道那里荒凉一片,西夏人又蛮野,你去了……后面那话却是说不出来了。
杨焕伸手刮了下她有些泛红的鼻头,也不知是不是被寒风吹出来的,笑嘻嘻道:你家官人就是个煞气护体的,算命的又说我命格里就带了逢凶化吉的福星。
你还担心什么?况且你从前里不是最敬重范大人吗?在我面前都不知道赞了他多少次。
等我明日扛了钦差的尚方宝剑出发去了西北,扫平西夏,威风八面地回来,看你往后还敢不敢在我面前提别的男子!许适容将自己眼睛靠在他肩头上微微蹭了下,这才复又笑道:是,我往后眼里就只有你,再不敢提别的男子半分了。
这样总满意了吧?杨焕笑了下,正要再说话哄她几句,突听前面路边传来阵阵喝彩声,又听到什么东西撞击发出的砰砰声,过去一看,原来是个击丸蹴鞠游戏的摊子。
靠墙的一端挨个摆了些依照大小次序下来的门洞,越到后,那门洞便越窄小,堪堪只容一个蹴鞠通过了。
那摊主隔了十来米的距离,依次将个蹴鞠踢进了门洞,到了最后一个,竟也是通了过去,全场立时掌声如雷,喝彩声一片。
摊主作揖谢过了,这才得意洋洋道:在下人称踢遍半城无敌脚,我这里就摆个关扑局,胜了的可得到门洞后的彩头,输了的却要留下银钱走路了,一脚十文钱。
原来宋朝流行踢蹴鞠,连皇宫内院里也时常玩此游戏,民间更是风行。
那摊主话音刚落,便有不少人都是跃跃欲试起来,纷纷掏出银角子上前去踢那蹴鞠入洞,只不过大都踢到中间那几个门洞罢了,后面几个窄小的,却是无论如何也踢不进去,纷纷摇头兴叹。
摊主赢了不少角子,显得很是得意,口中不住嘲笑那些铩羽而归的人。
许适容瞧着有趣,她身边那杨焕却是忍不住脚痒了起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睁大了眼,瞧你官人的!说着已是脱了自己的裘氅往她怀里一放,分开了人往里去站定了。
那摊主见又来了个人,定睛一看,玉树临风服色华美的,便知是京中那富贵人家里出来的。
这样的公子哥儿他自是知晓,最是喜好跟风玩蹴鞠,只脚上功夫却都是奇烂无比,心道肥羊上门了。
急忙迎了上去招呼道:小官人也是来玩蹴鞠的啊?杨焕嗯了一声扬眉道:你这里摆蹴鞠摊,小爷我不玩蹴鞠来吃酒啊?摊主噎了一下,抛过了蹴鞠赔笑道:这位小爷当真逗趣,脚上功夫想必也是不凡。
大家伙这就放亮了眼,等着大开眼界。
杨焕心知那摊主必定是心里瞧不起自己的,也不多说,一脚接过那蹴鞠,颠了十来下的花样,也不踢前面那些大的门洞,一下便朝那最小的门洞射去,只听砰一声,已是擦着那门洞过去了,射到后面的壁上弹了回来。
众人皆是吃惊,短暂的静默过后,便爆发了如雷的欢呼声。
原来方才有不少人都在那摊主脚下败了下去,又被他讥笑,早就有些不满,此时见这公子哥模样的人出脚竟是如此不凡,一下便镇住了那摊主,俱是觉着出了口气,叫得更是响。
杨焕也不看别人,只看向了许适容,见她立在那里,脸上神情亦是又惊又喜的,心中得意,便想着再卖弄一番,叫那摊主又丢了蹴鞠过去,这回却是改用左脚了,砰砰砰地依次踢过各个门洞,到了最后那个最小的,也是一脚入洞。
这回莫说旁观的,便是那摊主也是面上带了惭色,待众人喝彩声歇了下来,这才上前恭恭敬敬道:小官人果然是个中高手,在下拜服了。
今日这些彩头,小官人只管取走便是。
杨焕将那蹴鞠丢回了给他,这才笑嘻嘻道:小爷我方才不过是瞧不惯你那得意的损人样,这才上来露一手的,谁稀罕你那些彩头!说着便已是转头,牵了许适容的手去了,身后满地的叫好声中,那摊主垂了头羞惭不已。
许适容将裘氅披回了他身上,给他结了颈前的带子,这才叹道:你果然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
若非刚才看见,我真不知道你还会这一手呢。
杨焕吹嘘道:你家官人会的多了,往后留给你慢慢去发现。
许适容伸出手刮回了他鼻子取笑他,杨焕低头,见她巧笑倩兮,眼底里看着自己俱是柔情蜜意的样子,一阵心痒,压低了声道:这里也没甚花头好看。
我明日便要走了,咱两个还是快些回去了的好,多处一刻是一刻。
他话只说了一半,只许适容哪里有不明白的,伸出手拧了下他腰,两人叫了辆街边的车,一道往郑门太尉府里去了。
第二日一早,整个太尉府的人都是送了杨焕到大门,杨太尉和杨昊自是要送他出城,那里早有亲兵卫队等着。
许适容站在门里,看着杨焕临行前对自己的最后一眼回望,想起昨夜两人的缠绵恩爱,他今早抱住还只有几个月大的平哥不住亲他时的画面,眼底里已是有些潮湿。
身边姜氏不住嘀咕道:还道那官家召了焕儿回京是看他知县做得好,要升官呢。
如今官倒是升得不小,偏却是要发到那西北去的,什么时候能回都没个数。
早知道还不如就蹲那里当个太平知县的好呢。
许适容一语不发,只看见面前几骑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姜氏念叨了一阵,见老夫人已是沉着脸了,怕再说会被训,这才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许适容手道:娇娘,我知你心里难过,我这做娘的……说着那眼泪便已是掉了下来。
许适容吸了下鼻子,反倒是劝起了姜氏道:娘放心,官人此去必定很快便会回来的,我们几个在家安心等他便是。
老夫人这才嗯了一声,嘴里道:都回屋去了。
娘们几个的这般杵在大门口像什么。
今日还未见到我乖重孙孙,这就回去瞧瞧他去……姜氏急忙上前和几个丫头一道扶了老夫人进去。
一边的顾早伸手握住了许适容的手,对她微微笑了下,两人携了手慢慢地跟了进去。
娇娘,你和平哥才是我命里的福星。
想着你两个,我便是再远也会飞回来的!许适容的耳边响起了昨夜他与自己纠缠之时不断在她耳边重复的话,微微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表拍我,又来了个这样的番外。
实在是我很想把小杨同志提溜去战场再锤炼下,经历过战火洗礼的男银才是真男银么~~番外(下)三年后。
春暖花开。
郑门太尉府里自从上个月起,上上下下每个人的脸上便都是带着笑,连走路的脚步都要轻松上几分。
娘,方才我听焕儿爹说朝中刚得快报,大军半个多月前便已经班师回朝了,估摸着这个月底,焕儿就能归家了。
当真是祖上有德,这一去几年的,如今不但是平安归来,还立了大功呢。
一班府中的娘们齐齐聚在老夫人北屋中,姜氏穿着新做的青丝缎流纹绣春衫,对着座中的老夫人说话,面上是掩不住的欢喜神情。
老夫人比起头几年,明显是苍老了许多,平日里也不大迈出屋子,一心向佛的。
只今日却也是精神奕奕,瞧着便似年轻了十岁。
听了姜氏的话,点头笑呵呵道: 焕儿这孩子自小就机灵皮实的,我就知道他往后必定有大出息的。
如今果然是给我杨家光耀门楣了。
可怜见的,一去几年的,如今回来只怕平哥都认不得他呢。
老夫人说完,她身边的一干人便纷纷点头,又将目光投向了许适容那里。
许适容摸了摸正端坐在自己身边的儿子的头,笑道:平哥不知道有多想他爹呢。
尤其最近,知道他快回来了,三天两头地追着我问他爹的事情。
大家伙都笑了起来。
平哥见自己被人笑,小小的脸微微地有些发红,只仍坐着,小身板一动不动的。
许适容见他人前这般模样,心中哑然失笑。
心道那杨焕活脱脱的一个现世宝,也不知当日哪跟筋搭歪了,竟会出了个这般一板一眼的儿子。
不过四岁虚龄,便是整日小大人的模样,倒是颇得他祖父的喜爱,说比他老子出息得多了,一有空就亲自领到书房教导课业的。
亏他这么小的年纪,竟也是聪颖异常,一本千字文读得滚瓜烂熟,问他意思,也是娓娓道来,口齿清楚,喜得杨太尉老泪纵横,连连说是祖上积德,从此更加用心教导。
一帮人说完了话,见老夫人有些疲态,便各自告辞了去。
许适容牵了平哥的手到了外面廊上,也不用身后跟着的奶娘,自己一把抱了他到怀里,亲了一口道:平哥还恁小,见天地坐在书房里读书写字,娘见了都心疼。
不若明日里娘去跟你祖父说下,停歇个几天吧?平哥摇头道:娘,我听喜姐姐时常教训庆哥哥说,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觉着很是不错。
我不累。
许适容见他这般,无奈叹道:娘倒巴不得你会躲懒些呢。
小小的人竟是这般有自己的主意,连娘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平哥突然大声道:娘,我晓得爹是个大大的英雄好汉。
等爹回来,我一定听爹的话。
娘你看可好?许适容笑而不语,伸手点了下他小额头。
平哥见身后跟着的丫头奶娘也都忍住笑的样子,脸又红了起来,犹豫了下,这才凑到许适容耳边小声问道:娘,我爹甚么样?许适容想了下,笑道:你爹高高的,眼睛和你一样,就像会说话,又聪明又能干。
平哥见了一定会喜欢他的。
平哥眼睛闪闪发亮,一双手紧紧搂住了许适容的脖子道:娘,我想听你多讲些爹的事情。
晚上我睡娘身边吧。
许适容看了眼身后的奶娘,见她似是要开口说话,便阻拦了,笑着应了下来。
晚间娘两个并头躺在一起,许适容挖空心思了给平哥讲从前杨焕的一些事迹,当然都是掐头去尾地挑一截能树立正面形象的片段,比如不畏□除去地头蛇,又比如修海塘抢险时奋不顾身下海护堤等等。
平哥听得一惊一乍,兴奋地小手小脚乱舞个不停。
许适容一直讲到了二更末,这才见他倦极沉沉睡了过去,手脚搭着自己的身上,小嘴巴微微地嘬了起来,那睡觉的样子便和从前的杨焕看起来一模一样。
许适容满心爱怜,亲了下他的小额头,帮着他拢好了被衾,放下了锦帐。
自己躺在那里却是了无睡意,一会想着杨焕一去竟已是三年多,中间不过是与自己来回鸿雁传书,一会想着他再半个月便要凯旋到京,那时两人相见,不知道是怎生一番模样。
心中想着,竟是一阵急擂鼓般地跳动,摸着自己脸,竟似都有些热了起来。
许适容了无睡意,下了榻燃了灯盏,倒了杯水喝了下去,这才觉着心头稍微平静了些,只那脸却仍是烧得厉害。
忍不住探身到了梳妆台前,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见镜中人仍是云鬓堆鸦,肌肤温玉腻膏,眉梢带媚,眼角传情的,忍不住低低地叹了口气。
一低头,瞧见抽屉里一叠整整齐齐的书信,都是这些年他陆陆续续写过来给自己的,便又拿了出来,坐到烛火前发呆了一阵,抽出了几张信筏,低头重新看了起来。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羌管悠悠霜满地。
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娇娘,此是我偶见范大人深夜不寐所作的词。
我虽不才,见此心中也是戚戚然。
唯愿我大宋王师早日驱尽敌虏……甚念你和平哥……娇娘,前些时日率兵偷袭西夏军,夺回了庆州的城防,就地动工筑城,区区时日便筑起一座新城,范大人赐名大顺,此城锲入宋夏夹界,位置及其重要,须得用心守住……念你……娇娘,我与范大人长子纯佑及数名将士不慎被俘,对方因我身份有所顾忌,被囚禁数日不得自由。
恰遇从前被我放过一马的西夏谋士略京,暗中引我通了西夏废太子宁林格。
废太子之妻没藏氏被其父元昊所夺,立为皇后,己身太子之位又被废,心中本就忌恨。
我应允他若弑杀李元昊,我必定在大宋皇帝面前保他为西夏王。
废太子被说动,第二日便伺机闯入李元昊寝宫,削他口鼻,李元昊血流不止丧命……边界自西夏向我大宋投诚的人,已陆续不断,西夏议和使节已从兴庆府派往东京……日夜念你……许适容一遍遍读着这信,用手摩挲着已经泛了毛边的纸张。
他信中虽不过寥寥数语,语句平淡,只她至今想起,犹是心有余悸地。
桌案上的灯盏突地爆了个灯花,骤然亮了不少。
许适容听着外面隐隐传进来的敲更声,将信重新又小心折好,放回了匣子里,正要吹灭烛火去安歇,突听门上传来了叩击之声。
许适容有些惊讶,这般时辰了,府中还会有谁进这西院来叩自己的门?平日里小雀怕她寂寥,晚间都是睡在她屋子外的隔间,说是有事叫唤也方便。
只前月里晓得那二宝也要随杨焕归来了,许适容早给她备了嫁妆,送她回了从前哥哥嫂子处,只等着二宝回来迎娶进门了。
所以这院子里外面几间屋子虽有另外的丫头奶妈住,只她这里却就一人。
许适容整了下衣裳,手执烛台到了门边,一边轻声应着,一边把手伸向那门。
她刚打开,一下便惊呆了,手上那烛台竟是拿捏不稳,噗一下掉在了地上,一下熄灭了去。
许适容站着,连身子都不住有些发颤。
那门外方才照见的不是别人,竟然就是她这三年来日思夜想的杨焕!匆匆一个照面,他看着还是她念想中的那个人,只眉间却多了刚毅之气。
几年的时间,他如今已完全成了个英伟男子了。
杨焕一语不发,猛一下便抱住了她。
黑暗里两人紧紧相拥,唇齿相接,竟似恨不得要把对方揉进自己身子里的感觉。
良久,许适容才挣脱开了他嘴,气喘吁吁道:你怎会……杨焕不待她说完,便一下打横抱起了她,低声道:我想你得紧,恨不得立时见到你,等不及和他们一道慢慢腾腾地走,这才自己才打马赶回来的。
我方才吩咐了家人叫不要惊扰我爹娘的。
明日他们自然就知晓我回来了。
说着已是往那床榻走去。
许适容紧紧抓住他肩膀,一颗心欢喜得便似要跳了出来。
待快到榻前了,这才突地想起里面还睡着儿子,急忙道:平哥还在帐子睡呢……杨焕一怔,又狠狠亲了下她额头,这才放下了她,自己轻轻掀开帐帘去。
许适容拾回了灯盏,重新点了起来放回桌上,这才到了床榻前,与杨焕一道看着儿子。
杨焕定定地看着睡梦中的平哥,半晌这才看向许适容,迟疑道:真是……我儿子?走时还腿软手软的抱都抱不稳,一下竟这般大了……许适容忍住笑,轻轻敲了下他肩膀道:不是你儿子还是谁儿子?你莫不是想赖掉不成?杨焕嘿嘿一笑,俯□往平哥脸蛋上轻轻亲了一口,这才放下了锦帐,站起身握着许适容手道:娇娘,这几年当真苦了你了……你有没念着我?许适容心头微微酸胀,面上却是笑道:我才没念你呢。
我有平哥陪着,日子不知道多舒服呢。
杨焕佯装沉下脸道:哼哼,怪不得我在西北,日日见别人在掏耳朵,说是家人念想发痒,我却是没痒过几回。
原来你都从来不想我的。
看我怎生好好教训你!说着已是抓住她两手,一下便带到自己怀里,低头狠狠啃咬了上去。
许适容低声吃吃地笑,又怕惊醒了榻上的平哥,半是迎半是拒的,两人纠缠得气喘吁吁的,杨焕凑到她耳边哑声道:不行了……快去别个屋里……许适容心也是面红耳热心头一阵鹿撞,被他一下又抱了起来,正要出去别的屋子,突听身后一个带了睡意的声音道:娘,他是谁?他怎的这般抱住你不放?两人一僵,齐齐回头望去,见帐子缝隙中正伸出个小小的头,不是那平哥还是谁?许适容急忙推了下杨焕,杨焕这才不情愿地放下了她。
许适容急忙掀开了帐子坐到平哥身边,摸了下他头,笑道:平哥,他就是你爹呢。
快叫爹。
杨焕也是蹲了下来到那平哥的面前,笑嘻嘻道:乖儿子,快喊一声爹叫我听下。
哪知平哥竟是呆呆看了他半晌,突然扁嘴道:你不是我爹!我睡之前我娘就跟我说了,我爹是个大大的英雄,他要再过些时日才穿了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地回家……我刚才看见你欺负我娘了。
我爹才不会欺负我娘!你不是我爹……说着便已是朝他胡乱摆手踢脚起来。
杨焕咦了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恐吓道:你个小东西!竟敢不认我是你爹!你再嚷,瞧我叫你娘再多生三五个弟弟妹妹出来,到时候他们一个个地争着叫我爹,瞧我还要不要你这小东西!平哥方才便是想着自己是小男子汉,定要保护好娘亲的。
这才强忍住没有哭出来,此时被他这般恐吓,哪里还禁得住,哇一声那眼泪便掉下来了。
许适容心痛儿子,狠狠拧了下杨焕耳朵,这才急忙自己抱住了平哥,拿块帕子给他擦眼泪,又哄他躺了下去睡觉。
那平哥抽噎着又指着杨焕,许适容急忙示意他出去,杨焕郁闷,只也不敢惹了娇娘生气,无奈只得出去了守在门边。
一直等得到了快四更,这才听见门吱呀一声,里面闪出了娇娘。
杨焕大喜,一把搂住了便往一侧的空屋里去。
许适容靠他肩膀,低声笑道:我还当你出去这几年有长进了。
方才才晓得你竟是越活越小。
连自家儿子都欺负……她下面的话却是没了,原来都是被他尽数吞进口中去了。
以下省略N字。
全文完,哇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