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遗玉所料,一丈长的红榜上书学院一栏里有五人得个甲评,第三个就是她的名字,意外的是这五个人里除了那才女长孙娴,还有那只蜜蜂楚晓丝的名字。
遗玉又往一边挪了挪,在太学院一栏下面寻着了她大哥卢智的名字,自然也是个甲评,只是比起书学院的五个人,大学院得甲评的明显要多的很,数一数足有三十余个,其它各院结果不一,四门学院仅次于太学院,有将近二十人得了甲评。
又有得了乙评的亦在榜上录有名字,遗玉看完红榜,又走到录有不及格学生名宇的白榜下面扫了一遍,看到长孙止的名字后,忍不住轻笑一声,那小子还真是个不学无木的。
暗暗在两榜上记下了几个名字,遗玉转身朝名学院走去,心里盘算着下学之后若是有人来寻她该如何应对。
进了教舍,里面照带只坐了五个学生,见到她讲来,皆甚暗自打量她,眼神不似以往那种冷漠,倒是多出几分好奇来。
遗玉虽然看到,却也没有多想,走到自己案前,待要坐下,竟发现她的软垫不见了,左古找了一圈,都没在别人席上发现多的,余光扫到前排一个不断回头偷偷瞄她的男学生,顿时心下了悟。
她本不是什么娇气的人,虽近年生活条件好了,但几时到底吃过不少家贫之苦,只是盯着自己的位子沉思了片刻,便把书袋在案上放下,便盘腿在空荡荡的席子上坐了,也不嫌咯的慌。
又过了一刻钟,才见楚晓丝跟着长孙娴走了进来,两人进门皆是朝着她的方向看来,见到她规规矩矩地坐着,长孙娴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楚晓丝却是疑惑地故意蹭到遗玉身边看了几眼,见到她直接坐在席子上,一愣之后才皱眉回了自己的座位。
遗玉把她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下嗤笑一声,这些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想要捉弄她也不想些好的主意出来,真以为藏个软垫她就得站着不成?头一堂课依旧是方典学的书艺,遗玉是最喜欢这节课前,书法不好的学生就照着字帖临摹,书法好的则可以自行练习。
遗玉一边研磨一边静心,等铺好纸张提笔蘸墨时,心下已没了先前看榜时候的担忧,只凝神匀气,两耳不闻外物。
练字,不仅能修身养性,亦能派遣心中杂念,人越是沉稳,字越是凝练,多年来她已经逐渐养成了一种习惯,下笔即心无旁骛,笔墨间自是另一个世界。
遗玉的耐性不能说是顶好的,但若是只对练字一事,却是能够足足坐上一整日,只要体力跟得上,就算不吃不喝,也是可以静心写下去。
直到院外传来钟鸣声,她才勾下最后一划,将毛笔搁置在架上,轻轻吹着纸面,之后不似平常那样有些紧赶地出教舍,反倒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一边揉着肩颈,一边等着来人,卢智既然说了,那便肯定是确有其事。
看着长孙娴领着临走还不忘瞪她一眼的楚晓丝出了教舍,遗玉心下暗叹,不是长孙小姐,那就是城阳公生了。
果然等到教舍里只余她一人,就见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眼生的瘦高少年,在屋里扫了一国后将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出声询问道,这位是卢姑娘吗?卢姑娘?虽不如称呼小姐来的尊敬,但却比直呼姓名要礼貌的多。
遗玉点点头。
站了起来。
坐了一个时辰空席的下肢有些微微发麻。
请你等下到甲申教舍来一趟。
话毕这少年又看了她一眼后,转身离开。
遗玉这才伸手去揉捏双腿,待到麻感散尽,收拾了书袋,出门朝院西的教舍走去,在北数第四教舍前找到了刻有甲申的牌子,顿足整理了一下思绪,抬腿走了进去。
她进门便感到数道目光朝自已投来,视线略一调整就看见坐在教舍中间一张雕红矮案后的妙龄少女,比起高阳就算不说话也难掩的傲气,这个少女的气质明显多了几分平和,想必这就是城阳公主了。
城阳左古共坐了五人,皆是这书学院的学生,其中一个便是刚才到教舍去传唤遗玉的少年。
卢姑娘,过来坐。
听见城阳的声音,遗玉迟疑了一下,便移步至她对面的矮案旁边,与她略略错开,微斜着站好,躬身一礼。
坐啊。
她的声音很是和气,但却难掩其中一丝命令的语气,遗玉又是一礼,才在身后软垫上坐下。
我第一次听说卢姑娘的事情还是在高阳的生辰宴会后,当时只知道有位小姐把我那皇妹气得不轻,后来才听说卢小姐在宴上做了一首诗,好奇之下便找人去寻了,虽没能见到那题诗的画,却是寻着几个与宴之人——那首诗的确堪称佳作。
公生过奖。
城阳公主这几句话乍听之下是对她的夸赞,可是遗玉却听出了别的意思。
这位公生显然是乐地见着高阳吃瘪的,如同外界所传,两人不和。
而高阳那日宴上邀请的尽是与其交好之人,唯有他们三兄妹特别一些,还就整治的不清,偏城阳就能从那些与高阳交好的人中打听到自己的祥细,显然是在高阳那头没有眼线的。
过奖?若说之前是过奖,今日早上那旬考榜张了之后,怕是不少人都不敢再小窥卢姑娘,你可是真正有几分才学的。
没等遗玉想好如何答话,城阳只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卢姑娘是知道这学里的女学生是有做女官的机会吧?小女知道。
那你知道都是些什么人能得了这女官前名额吗?遗玉一愣,不是说园子监毕业考学评优异的女学生,皇上会亲自考校选出女官吗?怎么从这城阳公生的话里却吐露出别有内幕前意思。
轻轻摇头,遗玉向城阳表示自己不知。
城阳的脸上露出一丝轻笑,目光一闪,卢姑娘,这毕业去学评好的,自然有面圣的机会,可是这最稳妥的途径,还是坐要一些外因的,今日本宫见你,就是为了给你个机会,这女官一职,本宫自能保你,你可是愿意。
遗玉抿唇不语,就算天上会掉馅饼,砸下来也绝对会碰个一脑袋的包,城阳话里的意思她已经明白,只是却不清楚为何她要拉拢自己,只是旬考出了彩,再加上高阳宴上那点算不得好听前事迹,会让一个公主亲自来同她讲这么多?对方所图的,怕是她给不起的。
你不答话,是不知如何回答,还是拒绝?小女深有自知之明,这等好事,怕是旁人抢破头也难寻前,公生还请示下,若小女应了,日后需如何报答公主恩情?报答?城阳笑出了声音,语气有些愉悦,却也带着几分冷意,本宫不需要你的报答,只要你做了女官之后,还一样东西给本宫。
小女愚钝。
还什么东西,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东西好还给高高在上又锦衣玉食的公生。
你未来的婚配,就交由本宫作主。
遗玉的瞳孔猛然收缩,只是脑中一晃便已经清楚了这位公主殿下的打算,心冷之余未尝不暗赞一声好算计。
她若是真靠着城阳公生做了女官,那就板上钉钉是城阳那一派的人了,日后婚配再任由其打算,不论指高指低,她的夫家亦是牢牢地同她绑在一起,女官可平三妻四妾,这可不是说着玩的,没了那些个平安侍妾的玩意儿,虽一家之生仍是男生人,女主人却也有了一半的决事权。
教舍里静谧了片刻,遗玉脑中急转,心头微微发苦,早知道入了学之后日子不会是很平静,却也没想到三大两头就要面临这样左右为难的境地。
怎么,你不愿意?见遗玉半天没有反方,城阳的声音陡然冷了下去,哪还有半点刚才的亲和之意,大有若是遗玉拒绝,就会发脾气的征兆。
公生明鉴,小女却是没有做女官的心思。
遗玉说完这话,便由坐改跪,弯腰对城阳垂首拜下。
卢姑娘,你可是想请楚了?城阳声音冷中带了一丝怒气,遗玉跪拜的身体却一动不动。
哼!本宫从来只给人一次机会,念日的话,望你日后想起不要后悔!城阳猛然站直了身子,冷哼一声,衣袖一甩便沉步出了教舍。
原本坐在她身后的五个人也都赶紧起身相随,遗玉依然保掩着趴跪的姿势,耳中听见有人嗤声骂了一句不知好歹,等至脚步声渐渐远去,才缓缓直起了腰板,伸腿坐在了席子上。
再抬头的遗玉,脸上却带了两分屈辱,三分无奈,还有五分冷然。
她轻揉着左肩,苦笑着暗道:这些公主和小姐们真是吃的了没事干的,才多大的年纪,竟是一个比一个心眼多,她本想安安生生地念几年书,混个园子监的历表出去也好找婆家,却没想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把书学院的两派人给得罪了个遍。
又记起早上看榜前卢智眼中闪过的一丝不忍,便知道他是早就知道自已会面临刚才那一幕,她这大哥,从来对她都不是单纯的溺爱的,反倒是惯常喜看她跌倒再看她自己爬起来,便是弥补了他们没有父亲的不足,长兄如父,这话倒是没半点假的。
|派派小说论坛玲珑飘香手打,转载请注明|www.paipaitxt.com第一百章 发现难友遗玉从甲申教舍出来,已经是到日出空,夏末天气最是多变,她垂头整理了一下衣着,快步朝院门外走去。
卢智就站在书学院外等着,见她出来迎上去也不多语,两兄妹一同朝前走了一段路,遗玉才轻声道:城阳公主来找前我,说是许我女官之位,我拒辞了。
卢智点点头,难怪我刚才看她一脸怒声,想必是没能对你发出来火。
遗玉瞪他一眼,大哥,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提前告诉我,也让我有个谁备可好?卢智沉默了一会儿,直到两人走到宏文路口,他突然停了脚步,转身看着遗玉道:准备什么,准备藏拙么,小玉,你可知道咱们这些庶民出身的学子,在这院里若想安生待下去是很难的,就算你这次旬考没有出彩,日后照样会因为我的原因被人揪出来,只是时间早晚前问题罢了。
遗玉明眼看见卢智眼中露出的愧疚之色,心下一钝,忙出声道:哥,你别多想,我也就是随口说说,可不是在抱怨你,只是那‘不交不恶’我怕是做不到了,日后她们欺负你小妹,你可是要护着点我。
卢智见她急着辨解,神色一转,露出一抹轻笑,随即把头抬步朝前走去,遗玉只听他轻声道:咱们兄妹,自是不用多说那些个。
……回到坤院后,遗玉将上午发生的事情梳理了一遍就丢在一旁,中午睡了一觉,下午去上课时人还是精神的。
可等她进了教舍,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一眼扫去,心情却是毁了大半。
她矮案上的一摞纸张全都不见了踪影,笔架上搁置的毛笔也不翼而飞,放置清水的竹筒歪倒在案上,桌面一片淡淡湿漉的痕迹,这作案时间至少可以推至一刻钟以前。
生气是有的,但却没多大的恕火,遗玉从袖口掏出帕子,将席面还有矮案上余下的水渍擦净,又从书袋里掩出个薄薄的垫子来铺在席上,然后坐下。
前排那个偷偷观察她举动的男学生有些惊讶地呆愣了片刻,忘记了隐蔽,被她的视线捕了个正着,一张标谁的路人甲面孔上顿时露出了尴尬的神色,这人一时也忘记了回头,只是红着脸愣愣看着她。
遗玉看着这个扭头现察她的男学生,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这么傻的男孩子可不便是做惯了坏事的,楚晓丝也真是会挑人,就不知道藏东西这把戏要玩到何时,她这案上好便也没什么能给他们再藏的了,别明儿个她来上学,桌案没有了那才叫好笑。
她这边胡思乱想着,眼神也有些飘忽,没有看见从门口进来的楚晓丝见着她一副完好无事的模样,狠狠瞪了一眼前排那个还在看着遗玉发呆的男学生,只可情这一眼瞪在了脑门儿上,且她穿透力不够,所以人家并没发觉。
今日楚晓丝倒是没同长孙娴一起,这只蜜蜂小姐又看了遗玉几眼便出了教舍,直到钟鸣之前才又回来,遗玉正捧着课本背诵下次旬考可能要没写的内容,并没发现楚晓丝望向自己时那抹幸灾乐祸的表情。
讲解《孝经》的先生整整叨咾了一堂课,也让遗玉避免了没有纸笔的尴尬,下学后她将课本收起,正要起身离开,案前却突然站了一个人。
抬头一看,遗玉确定这是张生面孔,就听对方态度和气地对她道:卢小姐,公生有请,你同我来吧。
是城阳?这书学院里也只有一个公主,怎么上午才见过她,这会儿又要找她过去?遗玉虽心有疑惑,但到底是公主传唤,也没犹豫,挎上书袋就跟着这人走了。
身后看着他们背影的楚晓丝,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遗玉被那个陌生的学生叫去后,直接被带到了后院先生们休息的一间憩房,这会儿先生们大多都回家吃饭,她也没见着什么人,那学生把她带到地方后只吩咐她等着,然后便关门出去了。
她没在房里待多久,就闻见一股奇怪的气味,接着就觉得浑身无力,察觉到不妙的她却已经全身酸软地趴在了桌子上,在失去意识之前还听见几个人的说话声。
大姐,把她关在那里好吗?废话,赶紧抬人。
遗玉揉着发晕的太阳穴,缓缓睁开眼晴,借着高外一扇小窗投进的光亮,环视了一圈身处的环境,小小的一间屋子,里面摆着几张破旧的桌案,呼吸间尽是灰尘的味道,被呛地打了个喷嚏,她这才迷瞪过来,想起之前的事情,顿时一阵咬牙。
他们还是园子监的学生么,怎么这等下三滥的手段都用的出来,迷香,那不是只有跑江瑚的还有盗匪才有的玩意儿么,真是想不到,她还有幸在这京都的最高学府里面享受到一次这等特殊的待遇。
不知这次又是谁的主意,把她骗去的那个人虽说是公主的吩咐,可是城阳有那么傻么,还会自报家门。
这手下来,既整治了她又嫁祸了旁人,可惜却是又幼稚又可恶。
真不知道她今天是踩了什么狗屎,接二阵三地遇见倒霉事。
呜呜呜…一阵哭声让她回过神来,若不是看外面亮光还没到晚上,怕她是会被这鬼叫一样的哭声吓到,她撑起身子绕过身前的桌案,就见两步外的墙下蹲坐着一团小小的身影,正在呜呜咽咽地哭着。
喂。
遗玉走过去,伸手推了推对方。
从这一团身影里缓缓仰起一个小脑袋,是个同她岁数差不多的小姑娘,一脸灰尘和鼻涕泪水粘合在一起,脏兮兮的又有着说不出的可怜。
呜…你、你醒了啊…呜呜…说完便又垂下脑袋继续哭鼻子。
遗玉眉头一挑,也不嫌脏,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推了推她,别哭了,你知道这是哪里吗?小姑娘哼哼唧唧抹了两把眼泪,抬头看着遗玉道,呜呜…是,是甘味居…后面的杂物房…遗玉这才注意到对方那身灰白的衣裳其实是牙白色的算学院常服你也是被迷晕了关进来的?哪知她这么一问,小姑娘又哭了起来,边哭边吱吱唔唔地道,不、不是…是大姐让我在这里等她……之后又是模糊不清地鼻音,过了一会儿,遗玉把她前话前后理了一遍,才弄明白个大概,这小姑娘从早上就被她姐姐关到这小小屋子里了,后来下午她大姐和二弟又将迷晕的她也弄了进来。
遗玉眉头一皱,你大姐叫什么?好歹先弄清楚是什么人把她给迷晕的再说。
呜呜…我大姐说了…不让我告诉你…遗玉一阵好笑,这小姑娘也真够老实地,被她姐姐哄到这小小屋子关起来不说,还替她打掩护呢。
见她不答话,遗玉便又站了起来,小心在这屋子里摸了一圈,在一架屏风后面发现了一扇门,她使劲推了推却只听见外面叮咣的锁声,显然门被人从外面上了锁。
又找了半天,发现除了高处一扇小窗,这屋里别前窗子都从外面被钉地死死的,她站在窗子下面喊了一阵,直到嗓子都有些哑了也没见人应声,叹了一口气又坐回到那小姑娘身旁。
喂,你大姐是书学院的学生?一时半会几也出不去,她还是先套套话好了。
呜…嗯…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我叫小昭…遗玉嘴角微抽,小昭,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小昭啊,你姓什么?我、我姓杨。
姓杨啊,那你是叫杨昭对吧,好名字。
看来把她弄到这里的两姐弟是姓杨的。
不是,我叫杨小昭。
杨小昭姑娘被遗玉一句句话地哄着说了半天,这会儿也渐渐收了眼泪,抬起小脸答起话来。
遗玉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尊重人家小姑娘的名字,小昭啊,你大姐说了什么时候来接你吗?说着就从袖里掏出了帕子,伸手捉起对方的小脑袋,将那她脸上的泪迹和土灰慢慢擦净。
杨小昭的脸上又露出了伤心的表情,小声音细细的,没有,大姐说我乖乖在这里呆着,等她高兴了就会来接我。
遗玉皱起眉头,给杨小昭擦脸的动作又轻柔了一些,待那小脸能看清楚模样,才将帕子收了回来。
这是个满漂亮的小姑娘,水汪汪的一双大眼晴,小鼻子小嘴的,很符会当下的审美观。
你、你别担心,我大姐虽没说什么时候来接我,可我二哥一般天黑前都会来放我出去的。
遗玉一愣,合着这小昭姑娘并不是第一回被关了,这到底是什么哥哥姐姐,有这么欺负自家人的吗?她倒是不担心,只是被关在这里,顶多饿饿肚子,现下看时辰已经是离下学那会儿过了至少半个时辰,卢智接不到她人,自然会想办法找她。
小昭,你姐姐和哥哥这般欺负你,你都没与你爹娘讲过吗?杨小昭神色一暗:我爹爹前个月去世了,我娘,我娘被大娘赶走了。
遗玉脑子顿时卡壳,好半大才又找到自己的声音,对不起啊……之后两人便没有再说话,时间就这样静静流淌,直到外面天色暗下,屋里逐渐漆黑,也没见有谁找来。
杨小昭慢慢朝遗玉身边挪了挪,两人肩并着肩,遗玉能察觉到对方微微发抖的身体,有些迟疑地问道:你冷么?我、我害怕,他们是不是不准备来接我了?遗玉不知如何回答她,这天一黑,人的情绪本就会亦得脆弱一些,刚才还不甚担忧的她,此刻也渐渐起了忧心,抬头看了一眼高处窗子,轻叹一声,伸手环住了杨小昭的肩膀。
放心吧,会有人来接咱们的。
|派派小说论坛玲珑飘香手打,转载请注明|www.paipaitxt.com第一零一章 谁先找到话说下午下学之后,卢智在书学院门外等了一刻钟也没见到遗玉的人影,就进到院里去寻人,看到空荡荡的丙辰教舍后,他才心生不妙。
在教舍里来回走了一圈,找到遗玉的矮案,上面虽然摆没整齐,但案上的纸笔还有席上的软垫均不见踪影,略一思索后,他便快步出了教舍,一路跑到甘味居去。
进了甘味居,卢智在用饭的众学生间先扫了一圈,寻着几个看着眼熟的墨灰常服学生,便朝那桌走去,桌后有个正在夹菜的长脸少年见到卢智朝他走来,略一迟疑便站起了身子,身旁两个人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看见了卢智,也都站了起来。
卢兄。
卢智一点头,三位,下学后可曾见过舍妹?三人哥想了片刻,左倒那个少年有些迟疑道:似是看见有个男学生带着她朝后院去了。
后院?卢智眉头轻皱,可是知道带她走的是何人?那少年轻轻摇头,不认识,虽也是书学院的学生,却眼生的紧。
卢智这才拱手时三人一礼,多谢。
说罢他便快步离开了甘味居,留下桌边三个少年面面相觑,那个长脸的少年略带疑惑地问另外两人,这是找不见人了?谁知道呢,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那也不一定,听说那卢小姐上个月底旬考学评得了甲,上午好便还被城阳公生寻去问过话…………杜若瑾今日下午并没有课,但还是照常在太学院后院憩房作画,此时离下学已经有一段时间,坐在书桌前的他,轻轻将桌上近日来画的第四张月夜图轻轻卷起,摇头轻叹一声,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喃喃自语道:那日的画卷也不知被谁捡了去,可惜、可惜。
将笔墨都重新摆好,他才出了憩房准备回府去,独自走到太学院门口,忽见眼前一道人影飞快跑过,一愣之后就出声喊道:卢公子。
在甘味居得了消息,一路朝书学院跑去的卢智,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了自己,立刻停下脚步,回头一看。
为何这般慌忙,可是出什么事了?卢智心底焦急,但还是礼貌答道:杜先生,舍妹自下学后便不见了,我正寻她。
杜若瑾只是略一顿,便道:走,我与你一道去找找。
这园子学里的弯弯道道很多,他在这里待了三年多,该知道的事情却是不曾少知一分了,这学里每年都会莫名其妙地失踪几个学生,后来不是在荧湖里找到腐尸,那便是在花园身处挖出埋骨的。
卢智闻言并未拒绝,遗玉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这会儿莫名其妙就不见了踪影,往好了说是被人带走了,往坏了说——当下还是赶紧找人是好!杜若瑾几步跟上卢智的步伐,两人很快便跑到了书学院的后院,分成两头在后院的一间间地寻人。
可是他们查遍了后院所有的房间也没能见着半个人影,从两侧汇在一处后,两人脸色都很不好看。
沉默了片刻,卢智沉声对杜若瑾道:杜先生,烦劳你到坤院去看看小玉是否回去了,我在这附近再找找,若是寻着人,咱们在甘味居前面见面。
杜若瑾正色应下后便转身疾步离开,卢智则绕到书学院后院的小门处,推开未曾上锁的门扉,进了通往院后林子的小路。
他步子并不快,时不时低头注意着脚下,突然看见不远处草地上落着的一件东西,连忙跑过去捡起一看,却是一个坐垫,正是兄妹俩离家前卢氏给他们塞在囊袋里的,一人一个,他的那个大些,遗玉的要小些。
联想到早先在丙辰教舍见到遗玉座位上的情景,卢智拿着坐垫的大手顿时一紧,眼中闪过厉色,他左右将附近地上看了一圈,并没再发现什么东西,才又朝着坐垫落下的方向一路继便找下去。
杜若瑾疾步赶到了坤院,很少这般剧烈运动的他脸色泛起了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强忍着胸间的闷痛,出声询问守在院外的两个仆妇。
书学院的卢小姐可是回来了?不曾见着。
速进去找找,若是人在,请她出来。
两个仆妇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便进了院子,不大一会儿却带着遗玉的丫鬟陈曲走了出来。
今天下午遗玉出门上课时候曾对陈曲说过晚饭要在房里吃,陈曲便看着时辰去取了晚饭回来,可惜都过了下课时间好久,也没见自家小姐回来。
杜若瑾看着只有陈曲一人来应,心知不妙,但还是问道:你家小姐呢?小姐没回来啊,杜先生,出什么事儿了?杜若瑾脸色再变,只觉胸中一闷,也顾不上回答陈曲,转身掩唇一阵剧刻的咳嗽,陈曲和仆妇们见了,慌忙凑上前去,杜先生,您这是怎么了?咳咳、你去甘味居前面…咳,找卢智,告诉他,你家小姐没有回来,咳咳、快去!勉强将这句话说完,他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陈曲虽心有担忧,但还是听话地应了,迈腿朝远处跑去,两个仆妇则小心搀扶着杜若瑾在院门外的小凳上坐下。
休息了片刻,杜若瑾觉得胸闷之感好了一些,不顿两个仆妇地阻拦,起身再次朝学院方向疾步而去。
天色渐渐暗下,园子监各处都点上了灯笼,而甘味居东侧小林里的几间杂物房却逐渐笼络在黑暗中。
两个被关在一起的小姑娘此刻情况很是不妙,杨小昭因为早上起就没有吃过东西,这会儿已经饿的头晕眼花,而遗玉因在这空气不琉通的房间里待了一个多时辰,先前所中迷香的副作用出现了。
小玉,你…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两个小姑娘先前正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起初遗玉发抖,杨小昭还当她同自己一样是有些害怕,可是这会儿却察觉出不对来。
小、小昭,我觉得很冷。
遗玉一字一句地讲完,又打了几个哆嗦,抖着手将外面的纱衣又囊了裹。
冷,小昭一愣,扯了扯身上的衣裳,是有一些冷,又提起力气伸手在遗玉身上探了探,顿时用着干哑的嗓音低叫道:小玉,你在发热!遗玉眼神一阵恍惚后,并没有答话,反而是咬着牙扶墙站了起来,小步朝对面迷着微弱月光的窗下走去,不理身后杨小昭的询问,从肩上挎着的书袋里,抖着手掩出课本来翻开,撕拉一声扯下一张揉成纸团,使劲朝着那窗口抛去,可惜却打在窗栏上反弹了回来。
小昭,来、来帮我…杨小昭一愣之后,忙跌跌撞撞地挪到她身边,两人便一页一页撕扯着书页,揉成纸团,朝窗外丢去,好半天才算扔了四五个纸团出去。
遗玉的想法很简单,她们两个现在的状况都不好,声音比猫叫大不了多少,一个是饿的没有力气,一个则是头疼发冷,到了半夜这里的气温会更低,指不定两人夜里昏迷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卢智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去找她,这国子监虽大,可她们也不是在什么深窟密窖里,总会查找到这地方来,介时就算她们昏迷过去,只要有人看见那些纸团,便不会错过。
丢完纸团,她们又相互搀扶着回到了窗子对面的墙下坐下,紧紧挨在一起,静静等着时间的流淌。
……魏王府梳流阁在厅中六盏鹤腾宫打照耀下,披着外袍的李泰靠在一张藤椅上,随意翻着手里的书卷,掩散在椅背的长发还带着许些湿意,耳中忽闻微弱动静,目光并没从书上离开,而是低声问道:什么事?屋中掠过一道黑影,就见一名黑衣剑客在藤椅前五步处站定,来人为不可闻的动了动唇,正待翻页的李泰却顿住了。
片刻后,藤椅上的人影一动,两下便将肩掩的外袍套上,取过藤椅背上搭着的宝石腰带扣在腰间,略掩声唤道:阿生,备马。
此刻已近子时,卢智在顺着书学院后的小路找寻未果后,到甘味居去却见到了前来报信的陈曲,当下又析回坤院,喊了不少交好的同窗一起在园子监里四下寻找起来。
夜色越浓,卢智的心情越是阴沉,他从城阳身边的人那里探得,公主并未有找遗玉麻烦的打算,国子监前后两门守卫又未曾见过遗玉出去,显然人还是在这学里,偏就是寻不着半点踪迹。
同一时间,与宏文路交叉的志铭路直通的国子监大门处,八名守卫刚刚合上大门,正待换班,忽闻远处一片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头顶清啸一鸣,就见夜空中一只雪白的凶禽冲着他们直扑而来,几名守卫顿时慌乱,待要掩到那凶禽却堪堪错过他们,巨大的翅膀扇起的风声犹在耳边回响,马蹄声停顿在了门的另一边。
开门!一声暴喝响起,魏王殿下在此,还不速速开门!守卫们这才镇定一些,慌忙将三人高的大门扭开,随着门轴压抑的转动声,守卫们抬眼去辨门外之人。
就见在门头四只火红打笼的映衬下,一纵五匹骏马踢踏着足音,为首一匹鬃毛黝黑的马匹率先仰蹄奔入门内,身后四名骑者紧随其后,守卫们转身只来得及看见那黑马之上人影翻飞的长发。
|派派小说论坛玲珑飘香手打,转载请注明|www.paipaitxt.com第一零二章 真假难辨李泰一行纵马穿过志铭路,在宏女路口勒马停下后,便略提声唤道:银霄!在他们几人头顶盘旋的雪白凶禽遂利啸一声,挥动着两只展开足有近丈长的巨翅逐渐飞远,啸声不断。
甘味居后小林的杂物房中,遗玉的发热症状愈加严重,此时缩成一团和杨小昭紧紧挨在一起,脑中的晕眩之感加上愈加升高的体温,让遗玉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小屋里只余两人一沉一缓的呼吸声,四下一片寂静。
忽然听见了耳中隐约响起的啸声,两个小姑娘均是一愣,杨小昭用着无比沙哑的声音低语道:小玉,你听见什么声音没?遗玉这会儿烧的迷迷糊糊的,但听见屋外连绵不断的叫声,精神却是一震,抖动着发青的嘴唇张口道:你、你快去窗户下面喊,使劲儿喊…杨小昭亦若有所觉,撑着身子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窗下,缓了几口气,方才大声喊叫道:爹,爹来教我!娘!她声音嘶哑,这么全力喊出来,虽然还不如平日提声说话的音量大,但是在夜空中来回飞翔的银霄,却在她喊到第二遍时,巨翅一转,寻着一个方向直扑而下。
杨小昭喊了四五遍就没了力气,见无人应答,一时跪坐在窗下,呜呜哭了起来,遗玉喘着粗气唤了她两声,忽觉屋内阴影跳动,抬头就见窗口处有道白影一闪而过。
片刻后,在宏文路口,马背上闭眼静候的李泰,待耳边啸声再响,手中缰绳侧拉,跟着空中那道白影一路疾风而驰,身后马匹紧随。
同样在国子监四处寻找遗玉的众人,自然也听到了银霄那阵动静颇大的啸声,杜若瑾扶着墙垣立在原地,看着远去的马匹,目中露出难解的神色。
正在后花园处找寻的卢智,抬头看见空中的白影,面上一愣,随即露出喜色。
在银霄的指弓下,李泰饰马穿入甘味居后面的小林,在林中一排房舍前翻身下马,跟随李泰前来的四个人则动作迅速地分头开始在附近查找。
殿下。
一人高喊一声,站在房前的李泰方移步过去,顺着那人的手指看到墙下几个纸团,目光微闪,伸手一探。
便有一人走到这间屋门前,对着那上了铜锁的门扉飞身一脚,一声巨响后,门板既被踹开,这人率先走了进去,片刻后就听他出声回禀道:就在这里!李泰侧身走进小屋,扑鼻而来的灰尘和发霉的潮气让他身形微顿,绕过眼前一道破旧屏风后,迷过高处窗子洒进的淡淡月光,看见屋里凌乱的矮案间,窗下和墙边正各有一道人影。
遗玉背靠着墙面,呼吸短促,听见动静,侧头迷茫地朝一处看去,只见一道黑影逐渐靠近,接着头顶微弱的光亮也被遮去,身子一轻,即被人弯腰抱起。
……魏王府凌沛院客厅里共坐了三个人,正静静听着垂首而立的一人低声禀报:…然后他们就将卢小姐带到了甘味居后面的杂物房里,同那杨姑娘一起关了起来,打算过上两日再将人放出…这些就是他们交待的。
卢智掩紧了身下红木雕花椅的扶手,微微垂头,掩去眼中狠色,没想到城阳公生还有长孙娴皆参与到了这件事中,他应该感叹遗玉的福大命大,没让她们动了杀意,只是打算关上两天便放人么?杜若瑾将拳头抿在唇边,忍着咳意问道:你、你确定那人说是娴妹、长孙小姐指使的?回杜公子,他们只说是依着楚小姐的意思,而楚小姐又是——咳、咳咳!一阵剧咳打断了这人的话,杜若瑾扶着胸口,强忍到喉的腥甜,插话道:那就不一定是长孙小姐指示的…咳咳………厅中禀报之人遂不再言语。
卢智双眼一眯,坐在主位上的李泰一语不发地轻扣着手中的茶盏,平静的脸色让人看不出喜怒,又过了片刻,就见卢智起身走到他跟前,躬身一拜,道:此次多谢殿下相助,卢智还有一不情之请。
听到上座那人轻嗯了一声后,他才又道:刚才王太医也说了,舍妹现下身体虚弱,需得静养几日——李泰伸出一手,打断他刻下的话,低声道:这几日卢小姐便宿在本王府上,今晚你且住下,明日我派人同你一起去趟国子监。
卢智恭声应了,而后才又转身对着杜若瑾一礼,多谢杜先生今日帮忙,改日卢智定当登门拜谢。
杜若瑾轻轻摇头,想要说什么却是又一阵咳声。
来人,送杜公子回府。
李泰一声令下,便有两名下人进了厅中,将因身体有恙而面色苍白的杜若瑾恭送出门。
等他走后,那禀报事宜的探子也弯腰远下,厅中仅剩李泰和卢智两人,他们之间寂静了半晌,李泰掌上那杯奈渐渐凉去,却不见他饮上一口。
卢智,你是个聪明人。
卢智眉心一跳,低头不语,他是个聪明人,所以早在杏园便隐隐发现了魏王对遗玉的态度有些不对之处,而今日一事,却让他脑中隐隐敲响了警钟。
魏王从来不是什么有多余善心的人,当年教助卢氏母女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绝对不会是因为那些同情之类的东西,他在文学馆做文士已有一年多,虽并不是魏王府上的人,却也在旁人的刻意之下看见且听见过不少事情。
对这位有些冷血的皇子,他是畏大于敬的,这人似乎从不发脾气,却也没人见他有过什么愉悦的时候,那对异于常人的眼瞳,更是让他整个人都妖异了三分。
京中三年,从国子监不少私下流传的魏王事迹中,听得这位四皇子,眼晴一开始并不是这般异常,好便是因数年前一次意外受伤后,瞳孔才变了色,只是从未有人敢将这事情摆到明面上讲。
今晚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遗玉失踪之后卢智是很担心原想着到了深夜再找不到人,他便会亲自上门去找魏王求助,却没想到这位竟然亲自去了一趟。
今晚之事想必此刻已经报到了不少人的耳中,卢智自是不信眼前这位心机莫测的魏王殿下是由于担心他小妹才亲身营救,再联想到近日以来京中的流言,大概,他已经猜到了一些…李泰将茶盏搁置在一旁茶几上,轻微地擦碰声将卢智唤回神来,见到上座那人起身,自己也连忙从椅子起来,躬身敬送对方出了客厅。
待李泰身影便消失在门口,卢智才又直起身子,面色僵硬了半天后,唇边缓缓露出一丝苦笑来,真是那样,又该如何是好…国子监书学院长孙娴坐在案前,看了一眼已经席地坐下的授课先生,侧头瞄了左侧本应坐着楚晓丝,现下却是空荡荡的矮案,再朝窗下那个同样无人的座位一扫,直到钟声鸣起,这两张桌案的主人依然没有到场。
下学后,长孙娴询问了座位右边的少年,是否知道楚晓丝去了哪里,得到对方同样疑惑的回答后,便皱着眉头出了教舍。
她走到书学院门口,却被等在门外的一人拦下,娴妹。
杜若瑾的气色比起昨日略显苍白,长孙娴见到他这模样,一愣之后,脸上带了些忧色,出声询问道:瑾哥哥,你那老毛病又犯了?杜若瑾摇摇头并未回答她这个问题,你现下可是有闲,我想同你聊聊。
长孙娴仅犹豫了片刻,就点头应道:好,那咱们上云净茶杜去。
一路上两人并没过多言语,正在思索着旁事的长孙娴并没注意到杜若瑾暗自观察她的眼神,有着说不出的疑色。
两人从国子监前门出去,在对街的云净茶杜要了雅间坐下。
瑾哥哥找我所为何事?杜若瑾看着对面这张柔美的小脸,好半天才直直开口问道:卢小姐失踪之事,你可知情?长孙娴面上微露惊讶,声音也略有提高,什么卢姑娘失踪了?难怪今天早上没见她来学里——对了,晓丝也没来,你说她该不会也出什么事了吧?杜若瑾微微一怔,下意识问道:你不知道?长孙娴眉头轻皱,略一思索后,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瑾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相识七年,你连我都要怀疑?见她面色难看,又隐隐露出一丝委屈之色,杜若瑾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忙补救道:娴妹,你别生气,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哪个意思,不是怀疑我同那卢姑娘失踪的事情有关么?长孙娴声音一时犀利起来,放在案上的手也紧紧掩成了拳头,一副强压惯怒的模样。
杜若瑾眼中闪过一丝歉意,片刻后,方才和声道:娴妹,实是我随意听信了别人的话,这才胡思乱想,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我也是因为昨日知晓你在放榜后没有去寻卢小姐,当你对她不喜,这才……哼!长孙娴神色并未缓和,冷哼一声后,语气带上了三分傲气,想我也是堂堂尚书府的大小姐,怎会与那些庶民出身的小姑娘为难,她旬考学评是得了甲,可我那尔容诗杜,也不是单单凭着一个学评就能进的!见她恕气更胜,杜若瑾只觉自己越说越错,胸口一闷,便咳出了声音,长孙娴见他这模样,忙掩下了怒气,凑到他身前帮他拍背,语气也带了些紧张,瑾哥哥,你到底怎么了,前几日不还好好的吗?咳咳、不要紧,就是啡夜休息时受了些风寒…杜若瑾并没有把自己昨日在国子监里来回跑了几趟找人的事情同她讲。
恰好这时敲门声响起,店小二将茶点摆在桌上又躬身远下,长孙娴提壶倒了一杯热茶,轻轻吹罢,小心地送至杜若瑾手中。
快喝些热茶顺一顺。
杜若瑾接过杯子,饮了两口方才感觉胸闷缓解,又见她脸上怒气已经淡了三分,便趁热打铁,想着早些安抚了她为好,先前是我不对,你莫要再生我的气,可好?长孙娴眼神飘忽了一阵,方才缓缓点头,又轻叹一声,瑾哥哥,我也不是故意对你发脾气,只要想着你为了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姑娘就杯疑我,心中便难受的很。
这话说完,杜若瑾那略显苍白的俊脸上,却带了些淡淡的红意,低下头声音柔和道:你我自幼便有兄妹之情,我自是不会为了外人去为难你,可昨日之事真是有些惊险,这才一时迷了头脑……接着他便将遗玉失踪之后的事情略略向长孙娴讲了,却没注意到在提到魏王到国子监救人时,她一双美目中闪过的异色。
这么说,是魏王殿下教了那卢姑娘?嗯,也多万了是他带着银霄赶来,不然卢姑娘恐有性命之忧。
长孙娴伸手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轻轻晃着杯中冒烟的茶水,声音略带了些疑惑,魏王殿下是怎么知道卢小姐失踪的?杜若瑾苦笑,道,动静闹的那般大,整个太学院都被卢智喊了小半出来寻人,但几是在国子监有些眼线的,怎么会得不到信。
长孙娴掩杯的手一紧,笑道:听说卢智并不是魏王府的人,可殿下却这般紧张他那妹妹,想那卢智经此事,怕是会死心塌地跟着魏王了。
杜若瑾迟疑了片刻,缓声道:咱们还是不要议论这些为好,对了,那楚晓丝,你日后莫要再同她来往了,小小年纪心肠便如此歹委,今日她没去上课,怕是已经东窗事发。
这…这怕是有什么误会吧,我同晓丝相交两年,只觉得她性子直些,倒是没什么坏心眼。
杜若瑾听她这般说,便摇头,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是你继续与她交好,怕是日后会被她连累,还是早早远了去,免得她再借你名声行那些污损之事。
长孙娴这才轻轻点头嗯了一声,不再接话。
|派派小说论坛玲珑飘香手打,转载请注明|www.paipaitxt.com第一零三章 囹圄遗玉经过王天医的诊疗,过了两个时辰发热症状就消失了,又被丫鬟们服侍着灌下药汁,身上残余的迷香也得到了清除,凌晨时候,人便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睁眼就是轻渺的纱帐,四周流动着淡淡草药的苦味,盯着床顶看了一会儿,遗玉才缓缓侧过头,脸颊碰触到一侧有些微凉的瓷枕,看着对面靠墙站立的两个正在小打着哈欠的丫鬟。
水。
嘴里尽是汤药的苦味,她记得昨晚迷迷糊糊被人灌了好几次药。
听见她喊叫,两个丫鬟连忙凑到床边,隔着纱帐,人脸有些模糊,但她们一靠近,遗玉还是认出这两人正是当初在杏园照料她的平彤和平卉两姐妹。
昨晚的记忆很混乱,好便从她开始发热就有些神志不清,后来听见小屋外头的动静,隐约似有人将她从那小黑屋里抱了出来。
水。
卢小姐,王太医吩咐过,您若醒了需得先将药饮了。
遗玉点点头,只要能喝就好,她实在是渴的紧。
见她答应,平彤忙小跑了出去,平卉则将纱帐卷起,扶着她缓缓坐了起来,将瓷枕撤去,换上了两个松软的垫子靠在她背后。
不大一会儿平彤便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叶回到屋里,蹲跪在床边,用勺子舀出一口,小心吹了送至遗玉唇边。
遗玉这会儿身上尚酸软无力,张嘴让她喂自己喝了,只是药一入口,她立马微微皱起了眉头,真的很苦,比她刚才嘴里的余味还要苦。
看平彤又盛了一勺要送入她口中,遗玉轻轻摇头,你吹凉一些。
平彤乖乖应了,一边小心用勺子匀着碗里的药叶,一边悄悄抬头打量她的神色。
遗玉这会儿已经清醒,看见她那小眼神,微微一笑,用着有些沙哑的嗓音问道,看我做什么?平彤被她这突然一问,手上一抖,险些将药计撤出去,又见遗玉脸上只有笑容,并没有责怪的神色,才胆子大了一些,卢小姐,您还记得奴婢们吗?遗玉点点头,看了一眼她,道:你是平彤又看了一眼另一个同样有些眼巴巴地望着她的小姑娘,你是平卉。
两人见她记得名字,顿时露出喜色,声音也有些兴奋,卢小姐还记得咱们。
自然是记得她们,若说遗玉刚醒那会儿还有些恍然,这会儿看见她们姐妹已经清楚,自己现下是在魏王的地盘上,昨晚她定是被李泰的人给救了。
想来是昨晚寻不到她,卢智才去找了魏王,当时她是隐约听见了阵阵啸声,才让杨小昭呼救,只是没想到竟真的起了作用。
药汁已经渐渐温下,遗玉示意平彤将碗送到她嘴边,伸出发软的手托着,一口气将那碗药咽下后,用清水教了几次口,嘴里的苦味才算淡了一些。
她侧头打量了一遍这屋里的摆没,家具、瓷器、宇画无一是寻常物件,这是哪?回卢小姐,这里是魏王府。
遗玉视线正落在斜对面架刺绣屏风上,听见平彤这般回答,一愣之后,压下脸上微惊的神色,你们知道我大哥这会儿在哪吗?卢公子昨晚宿在霁云院,小姐可用奴婢去通传一下?遗玉点点头,平彤快步走出了房门,平卉则绕到屏风后面取了一件外衣来给她套上,然后将纱帐放下。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遗玉扭头看去,就见平彤打了帘子,卢智从外厅走了进来。
平卉搬了椅子放在床边,他坐下后便出声让她们下去,两个丫鬟都没有异议,躬身退下,还不忘将门帘掩好。
遗玉伸手将纱帐拨开一些,看清卢智略显憔悴的面容,心中升起一股歉意来,似乎她总是要惹上一些麻烦,然后再让卢智来给她收尾,不过客气的话,他们兄妹间是不会多说的。
卢智细细打量了她的小脸,见她唇上虽有些干裂,但精神还是不错的,遂忧色一消,反带上微微怒意,声音听着也很是严厉,你知道昨天有多危险吗?遗玉自然知道自己昨天贸然就跟了别人走是极其不明智的行为,但是她实在是没想到会有人在学院里就敢使那等下三滥的手段。
哥,我知道错了,昨日我是大意了,才给了别人可趁之机。
认错是必要的,卢智难得表现出生气的样子,她认错态度可一定要良好才行。
卢智见她主动承认错误,一愣之后,轻叹一声,垂头沉思了一会儿,再看向她时,却是半点没了刚才的怒气,我也有错,只当打听了城阳没有对你下手的打算,就以为不会出差子了,却没想到……接着卢智便将楚晓丝如何找到城阳公主的人,商议把她关上两天算做教训的事情同她说了,又将这学里好些弯弯道道的事情也一并给她讲了。
遗玉听完只是默不作声,往日那对晶亮的眼晴此刻带着些黯然,她是猜到昨天的事情跟楚晓丝撇不开关系,却没想到城阳的人也对她下了手,那天中午她故作了低姿态想要平息城阳对她的怒意,却不想仍是被人随意拿来出气。
说来那些人狠本就没将她的性命看在眼里,随便就给她下了迷药,又将她丢在密闭的小屋里,真在那里关上两天,依着昨日她发热的情况,怕是去了半各命都不只,就因为她拒绝了城阳公生那需要拿人生来换的施舍,就因为她无意驳了楚晓丝的面子,那些人便要这样教训她。
如此被对待,她怎么能不生气,怎么不能愤恕?可是,在惯怒之余她更多的却是无力感,她再惯怒又能如何,城阳公主不用说,自然是她惹不起的人,别说她现在活的好好的,就算她真地被公生给整死了,人家也不用付出半点代价来。
而那楚晓丝,虽然她爹只是五品博士的文衔,可她身后的人是长孙娴,堂堂尚书左仆射长孙大人的嫡女!国子监中的这些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远比她想家的更要早熟,心思更要深沉,更要狠!在这个对女性极其宽松的时代,身在王候将相家,她们早早就不是正待怀泰又不知世务的少女。
通过笼络未来的女官以达到日后掌掩官吏目的的公生绝对不只城阳一人,这些公主小小姐们不仅是男人们野心道路上的棋子,同时她在借用着男人们的势力不断地扩大着自己手中的筹码。
想想历史上的唐朝,在那般宽松的杜会风气下,出过多少野心篷勃的女人,谋权篡位,祸国殃民,媚君惑主,哪一样大事件后没有女人的身影在……遗玉不敢再想下去,她只觉得从没便现在这般看清这座繁华瑰丽的长安城背后隐匿的阴暗和危险。
小玉?卢智看见她一副怔仲的模样,还当是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耸人听闻的事情吓到了她。
遗玉回神对他扯出一抹无力笑容,大哥,你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咱们也攒了不少线,带上娘和二哥一起,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继续种田度日。
卢智身形一僵,眼中数种情绪一闪而过,最终化为一声轻叹,低声道:小玉,已经来不及了,咱们兄妹已然是陷了进去,大哥知道的太多,而你、你…他的声音顿然停顿在这里,低头不再言语。
遗玉听了他的前半句,神情已经有些飘忽,并没注意到他后面未曾讲完的话,片刻后闭上眼晴放松自己靠在床头。
两兄妹各怀心思,房中空气凝滞了一阵,淡淡的苦药之气就像他们的心情,萦绕在两人周围,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渐亮,隐隐听见悦耳的鸟鸣声响起。
大哥。
小玉。
同时两声出口,兄妹两人视线一对,瞬间皆轻笑出声,之前围绕两人之间的那股沉闷之气似是被这笑声打散,等到笑声停下,他们脸上竟没了刚才那般负面的情绪。
你先讲。
卢智对遗玉点头示意,这里虽是别人的地盘,但两人都是聪明之人,自不会说些会让人拿住把柄的话。
大哥,你说,这长安城里最贵气的地方在哪?自然是皇宫。
卢智眉头一挑。
这皇宫里,最厉害的人是谁?是皇帝陛下。
卢智顺口答完,目中精光便胜一分。
遗玉一笑,再问,我打你一拳痛,还是二哥打你一拳痛?卢俊。
但若是我拿了刀子呢?我会躲。
若是你躲不了呢?……卢智眉头微皱,遗玉不待她想出答案,便又笑道:有娘在,这种情况自然是不会发生。
娘…卢智略一沉思,目中精光再剩一分。
遗玉伸手揉了揉左肩,又问:我揣了钱袋子躲在人群里,偷儿就不会将钱袋摸去了吗?卢智摇头。
我若是将钱袋给众人看,偷儿会在这时候窃我么?卢智再摇头。
若是那偷儿改成强抢,我该让他得手吗?卢智略一迟疑,目中那种坚定之色却是已经涨到了极点,随后他又有些惊讶地看着遗玉,半晌才道:你、你竟是这样想的?遗玉点点头,微微调整坐姿,让他能看清楚自己的眼神,大哥,我是已然想通了,你要想做什么,就去做,还记得在公主宴上,你曾对我说过的话么?忘不了。
好。
遗玉撑着身子探向前去,伸出一只手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妹信你。
卢智摇头一笑,伸出一只大学来,两只手击在一处,一连三下清脆的响声,似是在这一刻为日后之事做了见征。
对了,大哥刚才想说什么?已经忘记了。
啊?魏王府梳流阁听完探子的回报,李泰一手轻托着茶盏,目光停留在杯中,底部已经沉没了一些茶叶,可扔有几片茶瓣您闲地悬浮着,既不会浮上水面,亦不会沉入杯底。
让卢智身边的人撤走,去把阿生找来。
属下遵命。
探子躬身退去后,李泰才将手中茶杯送到唇边,轻饮一口,目光微闪。
卢智天一亮便离开了魏王府,照常去国子监上课了,顺带也帮遗玉捎假去。
他走后,遗玉吩咐两个丫鬟到外间去守着,正准备再补会儿眠还没刚躺下,就听见了外间传来的两声尖叫。
怎么了!遗玉喊了一声,却不见动静。
她这才慌忙从床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掩开纱帐准备套上鞋子下床去,却抬眼看见屋里的门帘从外面被顶开,一团白乎乎的东西跌了进来。
遗玉眨眨眼晴,看着那玩意儿哼哧哼哧爬了起来,又一步两晃朝自己走近,一时间仍保椅着套鞋子的动作,直到对方挪到自己跟前一步处。
哟!银霄在遗玉床前立好,昂起脖子短叫了一声。
遗玉缓缓收回提鞋的手,将双脚飞快地缩回到床上,银霄却比她动作更快,身子向前一倒,一颗鸟头刚好搭在床边。
哟!它又叫了一声,遗玉小心往床里面缩了缩,低头静静看着它,其实她也不是害怕,只是反射性地回避。
哟。
银霄见到她的动作,第三次发出了短促的叫声,只是这次遗玉却仿拂听见了那声音中隐舍的一丝——委屈?她摇摇头,甩去心中莫名其妙的想法,有些为难地看着趴在她床边一动不动的银霄,这只伪神雕也不知道到底是看上她哪点了,似乎特别喜欢跟她套近乎。
不过昨晚确实多亏了它自己才能得救,神志不清时候听见的那阵阵啸声,仿佛救命的福音一般。
想到这里,遗玉眼神柔软了几分,再看着银霄那血红的眼晴珠子和赤念的大喙也不觉得可怖了。
一鸟一人就这么对望了半天,改为靠坐在床上的遗玉渐渐觉得困意涌上,不知不觉便闭上了眼晴,没过多久呼吸就平缓起来。
见她睡着,银霄又在床边趴了一会儿,直到外面响起隐约的动静才把身子直了起来,扭着身子朝门口晃去。
|派派小说论坛玲珑飘香手打,转载请注明|www.paipaitxt.com第一零四章 心境渐变遗玉再次醒来后,见到床头不见了银霄的身影,变喊了平彤和平卉进来问话。
得知是阿生来将它带走后,有些惊讶,她还记得那个笑的很开朗的青年人,只是已经几年没曾见过了。
在魏王府住了两日,停了汤药后,遗玉一早便被卢智接走,回到学宿馆的坤院。
陈曲提前得了知会,早就把屋子例外都打扫了一遍,被褥也都重新晒过。
遗玉岁现在已无大碍,单遵循王太医的嘱咐,还是要修养上两天为好,这会儿躺在床上也没有困意,本想起开去练字,可陈曲却拦了,说是卢智特地吩咐了这两天不让她做这些个,于是只能叫陈曲去拿了本书来,靠在床头翻看。
说到书,还是要提起上个月她已经看完的那本《嵇闫志传》上册,入学后没多久,卢智不知道是在哪里给她寻得了那下册,又另找了很多颇有趣味的杂书给她。
国子监是有一座很大的书阁的,只是向来只允许太学和四门两院学生入内,遗玉很是羡慕,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偷偷溜进去看看。
将近中午时候,卢智也不知是怎么说通守门的仆妇,竟是进了院子里面,给遗玉带了午饭和几样小点心,他们一起吃过饭后,又聊了一会儿他才离开。
卢智走后,遗玉换了衣裳,挪到客厅中北窗下,让陈曲研磨,自己则铺开纸来时练字,几日没曾练手,下笔却不见生疏,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越写越是投入。
在魏王府同卢智的谈话,想是会被人转告给魏王,他们想兄妹打了许多哑谜,也不怕对方听出什么。
对这位恩公,遗玉心里的感觉很是复杂,一开始是感激,在自己替他挡了一刀,对方又说出了两不相欠的话,她便渐渐把那份感激之情去了,一人一次,的确是互不相欠。
遗玉在心底是不想同这人过多牵扯的,可是前几日又稀里糊涂地被他救了一次,再度欠起债来。
她脑子清醒的很,不会因为被那人接二连三地救助便昏了头,那般清冷的人,对她的态度的确不同,可他到底是堂堂四皇子,是有夺嫡能力的魏王。
在魏王府她询问过卢智,得知在她失踪后他并没有去求助魏王,反倒是对方自己找上来的。
若是在靠山村那次救助时绝对的意外,那这次对方深夜营救,便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
到底那人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她半点也没有头绪,卢智大概是猜到了一些,单他既然没有告诉自己,那必定是还不确定,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这三番两次的遇险已经让她想通了一些事情,有时候逃避和退缩,反而会让自己更加身处险境。
活在这个世上,除非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又有哪个人能不受半点气的,饶是骄纵蛮横的高阳,在李泰面前照样讨不了好。
可是这毕竟是个有法律约束的社会,特权再大,也是因人而异,当日高阳宴会上,公主可以当着众人的面胡乱给她定罪,可是反观现在,她不主动挑头,城阳公主和那楚晓丝再看不顺眼她,也只能背地里教训。
现在书学院的两派人她已经全得罪了,再糟糕的情况也不过如此,她就像一只钱袋子,躲躲藏藏反而容易被人揪住机会摸了去。
卢智不做魏王府上之人,却如了文学馆,这是为什么,自然是想借李泰的势,虽不是长久之计,可到底他借此在国子监里站稳了脚。
魏王现下对她态度不明,目的不清,只是他们兄妹已然不能退缩,既然躲不开算计,那便只有互相利用。
遗玉停笔,看着纸上已然清秀挺圆润的字体,却比起以往多了三分英气,顿时她双目一亮,若说她的颖体还有什么缺点,那便是过显得娇弱了,如今她心境已然变化,再写出来的字,确实有了这般突破。
她将笔放置在笔架上,小心将这张字吹干收起,让陈曲沏茶摆了点心,看着窗外的一片绿林,自进国子监起便萦绕在心头的一丝迷茫,不知何时已经全数散尽。
……敲门声响起,遗玉侧头看去,就见陈曲把屋门打开,门外立着一个穿牙白色常服的身影。
小昭?进来坐。
她听卢智说那日被李泰救走带到魏王府后,杨晓昭却被人送回了坤院。
你身体好些了吗?杨晓昭坐下后,便张口问道,那日两人虽同样被关,状态都不怎么好,可她只是饿晕的,休息一日便已大好了。
遗玉笑着点了点头,已经好了,明日我便去上课。
那天被关在小屋里,两人虽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却不如白日这会儿看的真切,现下照面之后,各自都暗自赞叹了一声。
她们相互询问了几句,开始有些拘谨的杨小昭才逐渐放开,小玉,你真厉害,竟然认识魏王殿下。
遗玉眼神一跳,算不得认识,只是我大哥在文学院做文士。
这个我知道,你大哥是太学院的卢智,学评从来都顶好的。
杨小昭点点头,而后带了几分羡慕,卢公子一定很受殿下重视,他竟然还亲自来救你,你都不知道,这两日里学离都传遍了,说魏王殿下夜闯国子监救了两个女学生,好多然都羡慕得紧。
遗玉脸色一僵,出声问道:传遍了?杨小昭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并没有注意到遗玉有些难看的脸色,继续道:是啊,你这几日没在所以不知,祭酒知道咱们两个被关的事情狠狠处罚了那楚小姐还有我姐姐,我大娘因为知道是魏王将咱们救出来的,所以这几日都没敢给我脸色看。
她脸上带了些许幸灾乐祸的表情,半点没有那日在小屋时候的怯弱,遗玉志顾着想事,一时并没有发现她这种变化。
你是说,祭酒出发了他们?嗯,好像是卢公子寻了证据告到祭酒那里,然后她们就被斥回家中思过,要足一个月才能再回学里来呢!遗玉有些哭笑不得,她这几日倒是没有询问过那些人的下场,卢智自然也没主动告诉她,她这大哥向来冷静,这会儿竟是做出这种同时扯了城阳公主和长孙娴脸面的事情。
那日在魏王府她是说过让他放开手去做,但也没想到他会使这种险棋,万幸那祭酒是个明理之人。
看着她脸上有些怪异的表情,杨小昭语带担心问道:小玉,你怎么了,是身体还不舒服吗?遗玉摇摇头,脸上带了苦笑,这么说,学里德人都知道是魏王救了咱们两个。
魏王来上这么一出,加上卢智的举动,能不让人知道才算有鬼了!杨小昭点点头,面上带了感激,语气诚恳地对遗玉说:小玉,自我爹去世后,大姐和二哥便肆无忌惮地捉弄我,我是被欺负惯了,那天只当是他们互像往常那样放我出去,没想到……这次真的是多谢你了。
遗玉暗叹一声,看着杨小昭认真的小脸,不知如何回答,难道要告诉她,这种事被人知道,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吗?你也不用谢我,若不是我同你关在一起,想来你大姐他们还是会放你出去的,小昭,你、你日后小心一些吧。
杨小昭听完她的话,神色却没什么变化,照样是一副微笑的模样,甚至还劝她,小心什么,小玉,你别害怕,现在学里多知道咱们魏王殿下就出来的人,谁还敢再为难咱们。
遗玉眼神一晃,并未再接她的话,伸手倒了杯茶放到她面前,指着桌上的几碟点心道:我大哥中午带的点心不错,你也尝尝。
……杨小昭走后,遗玉也没了心情再赏竹,让陈曲把桌子收拾了,自己脱去外衣和鞋子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开始出神。
卢智这么一闹,城阳公主和长孙娴怕是会更气恼她,这学里的人就算是嘴上不说,可是心里都已经清楚她是把这两边人都得罪透了,这么一想,其实闹大也不是件坏事,至少她再出什么事,矛头就会指向那两方。
相对来说,她反倒是安全了,这学里的势力杂乱,万一有同城阳公主和长孙娴不对盘的,也可能借着她来陷害那两人,只是现在她身上暂时护了一层叫做魏王的盔甲,短期内是不会有人来寻她麻烦的。
所以说,这层盔甲虽然将她推到了众人之前,但确实是利大于弊的。
卢智明年便可以参加科举,皇帝向来惜才,凭着卢智的才华,若是得到他的的注意,两兄妹大可以活的更自在些。
而现在,她是得好好想想,怎样借着魏王的势,去增加自己的自保能力。
第一零五章 尔容诗社清晨的露气从敞开的窗子飘入室内,遗玉坐在妆台前让陈曲给她梳头,及腰的黑色长发慢慢被挽起,用发绳扎劳后再插上一根玉簪,额前细发依然是半遮着眉,不细看她五官的话,便会觉得很是素气。
十二岁的金钗之年,她虽模样生的偏俏一些,但比寻常少女多上一份宁静之气,微翘的眼梢难免让那双沉淀了不知名情绪的眼睛,平添了两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丽色,若是垂下眼睑,便又显得有些顺从,细看之下,这张脸虽然精致,却难免让人看不出真切来。
吃完了早饭,遗玉和前去甘味居宋碗碟的陈曲艺一起出门,路上偶有一两个穿了墨灰常服偷瞄自己的学生,她都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快看,那个就是卢智的妹妹,就是魏王殿下半夜闯进学里救下的那个学生。
就是她啊……不理会着一路上不断的窃窃私语,遗玉在宏文路口看见等候她的卢智,虽然到书学院那段路并不长,但他还是习惯送她到院门口再折回太学院去。
昨晚休息的可好?遗玉嗯了一声,扭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卢智,心中很是平静,她并没有询问他有关楚小丝几人被处罚的事情。
一开始不管是卢智提出让她不交不恶,还是她对城阳和长孙娴两方过于卑屈的态度,全是存着委曲求全的想法,可现在闹到这个地步,她再那般委屈自己也是多余,国子监里又不是只有两派人。
在魏王府中,她虽不能明摆着告诉卢智现在势头大热的三方日后都没什么好下场,却也提醒了卢智,皇上现在正值壮年,储位日后怕是诸多变故,不论加入到哪一方去都有危险,最后成败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
好了,你进去吧,下学我就在院外等你,早些出来、看着卢智走远,遗玉才转身进了学院,这会儿时间不早不晚的,院中站了不少低声闲聊的学生,有的看见她进来,忙拉了身旁的人偷偷指指她,然后再窃窃私语一阵。
遗玉目不斜视地朝丙辰教舍走去,快到门口时候忽听有人在后面喊了一声卢小姐。
她扭头看见一个有些面熟却叫一时不上名字的男学生,似是同在丙辰教舍念书的。
卢小姐,听说你身体不适所以这几日都没有来学里,现下可是大好了?那人两部走到遗玉跟前,一脸关心地问道。
遗玉脸上带了些客气的笑容,已经好了,多谢。
心里却觉得这人有些自来熟。
如此甚好,对了,这几日先生布置的课业你怕是不知吧,等到下学了我与你讲讲可好?遗玉略一迟疑,除了城阳公主,这种主动的示好的行为,倒是她来学之后头一次见到,只是这人却是她不认识的。
可是没等她拒绝,对方便又自顾说道:那就说定了,下学后咱们再说。
而后就越过她进了教舍。
遗玉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琢磨着对方这种行为背后的涵义,长孙娴虽没明摆着对她表现出恶感,可楚晓丝的行为不少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他难道就不怕长孙小姐不悦吗?暗自摇头后,遗玉迈步也进了教舍,只是刚一进门便察觉到了不对之处,倒不是看见她桌案上的笔墨纸张都已经回到了原位,而是在座的学生看到她进来,向她投来的目光中都带了些友好的笑意。
友好?遗玉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朝长孙娴的座位上看去,只是这一眼却让她怀疑自己眼睛出了毛病,那位端坐在位置上看书的长孙大小姐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两人目光相对,她竟然对自己点了点头,还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遗玉眨眨眼睛,若是不知道前几日自己被关事件的背后有长孙娴的暗手,怕是这会儿见了她的笑容,会觉得受宠若惊吧。
压下心里的不舒服,她镇定地回了一个点头礼,对方才又埋首继续看书,之后的一堂课里,遗玉一直有些云里雾里的,好在被先生点名讲解句段时候没有出差子。
等到下了学,她还是想不透着一个班上的学生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别人也就罢了,长孙娴却是大大地不对劲,她一边收拾桌案一边暗自猜测,余光却看着从后面走来一道人影在自己身边停下。
卢姑娘。
有些清冷的声音,她抬头看见长孙娴那张漂亮又略带些冷淡的脸蛋,将手中的书本放下,站起身来。
长孙小姐。
遗玉仔细看着她的表情,想着对方是否会提到楚晓丝的事情。
长孙娴淡淡一笑,几日后沐休,尔容诗社由此茶会,卢姑娘可够赏光。
见她并没有提及楚晓丝,反倒是莫名其妙地邀请她去什么茶会,遗玉脸上虽然表情正常,心中却在飞快地分析者现在的情况。
长孙娴见她没有立刻答复,也不生气,反倒从袖口里掏出一只两指宽窄的黄木牌来递给她,茶会就办在我家花园,卢小姐若是愿来,申时拿了这牌子到尚书府。
遗玉默默接过那小木牌,长孙娴便转身离开了教舍,她走后遗玉才低头看了手中的东西,周边是精致的雕纹,牌子中心有两个朱漆小字——尔容。
卢小姐。
又一声叫喊把遗玉唤回神来,看着对面正朝自己走来的男学生,就是早上莫名其妙喊住她要给她交待课业的,遗玉有些尴尬,她是真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字,只能礼貌地点点头,然后这人就从随身的书袋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她。
这是最近先生布置的课业,都是过两天要交的,你回去看看若有什么不懂,等到下午可以来问我。
多谢。
不管这人是什么目的,她并没有拒绝,而是接过了那本册子正经放进了自己的书袋里。
之后两人便一路出了教舍,走到书院门口见着卢智,那男学生先是一愣,而后分别对兄妹俩告别后,一个人快步朝远处去了。
大哥?遗玉看着卢智站着不动,直盯着那个男学生的背影,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卢智收回视线,扭头对遗玉道:你怎么和他一道出来?遗玉有些无奈地把早上的事情对卢智讲了,最后还问道:你认识他?卢智眉头一挑,并不答她,他你是不认识,不过他的兄长你肯定认识。
说完便带着遗玉朝甘味居走去。
他兄长?遗玉跟着他一同朝前走了几步,不大会儿便有些迟疑地问道:是……杜先生?说来那人面容倒是同有几分相似。
卢智点点头,正是,那人是杜府的二公子,名叫杜荷,事杜大人平妻所出,虽不是杜先生在学历来的有名,也是个文采颇高之人。
杜荷,遗玉脑中一闪而过这个名字,起初觉得有些耳熟,听到卢智的评价后,才想到几日前她在红榜上看到书院那几个得了甲评的学生名字,正是有一个叫杜荷的。
刚才下学后,长孙娴来找了我,说是邀我这次沐休到她府上去参加茶会,还给了我一块牌子。
说着遗玉就掏出那块刻字的精致木牌给卢智看。
咦?卢智的声音有些惊讶,拿着那牌子前后翻看了几遍,方才问道:她可有说别的?还提到了什么尔容诗社,大哥,那是什么东西?卢智思索了一阵,而后对她解释,这尔容诗社事长孙娴及笄后办的,里面的成员多是长安城内官员之女,都是有些才名在外的,虽它是长孙娴办的,但这诗社的成员却是什么人都有,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派别,像是城阳公主和高阳公主也都是这诗社的一份子。
那她邀请我去参加她们的茶会,事个什么意思?卢智扭头看了她一眼,表情也是带了些疑惑,这我也弄不清楚,不过她给了你这牌子,却是有招你加入诗社的意思。
嗯?着诗社里的每个人都有一块牌子,大哥也认得一两个诗社的成员,所以见过那牌子的,同你这块一模一样。
你说,她这是安得什么心?她被楚晓丝差点整死,长孙娴还能跟个没事人异样地邀请她加入尔容诗社,这不是脑子有毛病,那便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不管她安的什么心,你若是问我意见,我觉得你最好是去这茶会上看看。
卢智的声音很是平静,但说出来的话却让遗玉沉默了一阵。
太子、吴王、魏王,三方虽然势力大,但在当今皇上正值壮年的情况下,明投暗效三方的人马其实是不如那些中立的势力强盛的,像是长孙无忌、杜如晦之流,都是一副置身世外的态度。
他们两兄妹不会参与到夺嫡之中,卢智在文学馆做文士,而她现下最好的去处怕就是这与魏王府下文学馆异曲同工的尔容诗社了,能够借此结识一些态度中立的公主小姐,也是件好事。
直到走到甘味居门口,她才开口对卢智道:那我就去看看好了。
第一零六章 找上门傍晚从甘味居出来,卢智被人叫走,遗玉和陈曲一路散步回了坤院,天还微亮,快到院子门口时候,远远看见守门的两个仆妇正同一个穿着不俗的陌生妇人说话。
起初遗玉并没在意,院里学生的家人到宿馆找人这种情况事很常见。
只是其中一个仆妇看见她后,却对那陌生的妇人指了指她,然后那妇人便一脸惊喜地朝自己跑了过来。
遗玉心头一跳,隐隐有种不妙之感涌上,果然那妇人跑到她跟前一步处停下,语气有些激动地问道:可、可是卢小姐?你是?遗玉并没有回答,反而朝后退了一步,与她拉开了距离。
像、真是太像了!那妇人也不理她,自顾上下把她打量了一遍,而后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这位夫人若是无事,还请借过。
遗玉微微垂下头避开她投在自己脸上过于热衷的目光,一手拉着陈曲就要从她身边绕过去,可是刚走两步就被她慌忙伸手拦下。
瞧我!这、这都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了,孩子,你现下可有空,陪姨去个地方可好?妇人强忍住激动,眼眶有些微红,说完她就要伸手去拉人。
对不住,我这会儿没空。
遗玉听到她的自称,脸色更是深沉,一侧身躲过她朝自己左臂神来的手,表现出一副不愿意同她多谈的模样。
你、你……别走啊!妇人着才发现遗玉有些不合作的态度,一时间又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张开手臂拦在她的面前。
遗玉顿感头疼,她大概已经猜到了这妇人的身份,没有想到那边的人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他们,只是她是在没什么兴趣与对方来上一出十二年后再相认的戏码。
这会儿已经有不少学生都吃过了晚饭回院,路过的看着她们这样子,纷纷回头打量,有好奇心重的还站在不远处观看起来。
她着几日正是出名的时候,真是不想再惹出什么话题来认人议论。
夫人,怕是你认错人了,我根本就不认得你。
那是你不知道!孩子,你是不是还有两个哥哥,带我去坚决爱你他们好吗?遗玉暗叹一声,看了看周围越聚越多的人,出声对她道:你先随我来。
接着她吩咐了陈曲先回院子,而后带着目露喜色的妇人转身朝学宿馆后门走去。
在宿馆对面的街边找了一处无人的角落,遗玉对那妇人道:有什么事,你就在这里说吧。
你跟我去个地方好吗?妇人眼神透着说不出的祈求。
遗玉摇了摇头,你若是没话说,那我便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作势欲走。
对方才赶紧又伸手拦下她。
好好,我说、我说。
遗玉将双手缩进了袖子里面,看着她那张略显老态的脸上流露出的复杂神色,静静等待着她开口。
好半天,她才将表情定在哀伤着这一路上,我、我是你亲姨。
噗哧一声,遗玉笑了出来,两指眼睛微微弯起,语气带了些调侃,夫人,您该不是得了癔症吧,这大白天的怎就说起胡话拉。
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的妇人一时只愣愣地看着她笑,嘴巴微微张着,竟是布置如何接话。
遗玉眉头一挑,神色很是轻松,我可从没听我娘说过我有个姨来着,您有事打哪里知道有我这么个外甥女的?我、我……妇人本来心中有着九分主意,可此时却被遗玉的态度打消了一半,一时间也开始有些怀疑起来,到底这事情本就是不大确定的,这世上毕竟巧合事多了去的,以前他们也曾经误寻过不少人,这次该不是又找错了?遗玉看她表情,便已猜到对方尚不能确定自己身份,神色更是轻松起来,怎么,您说不出来吧,呵呵,夫人您若是想认亲,还是看看清楚再说吧。
说完这话,遗玉转身就要走,却不想那妇人下意识地伸手去拉扯她,她挣扎了两下,却从袖袋里面抖落出一件东西来,正是一件彩绣荷囊。
妇人看见她掉在地上的东西,快她一步弯腰捡起,遗玉眉头一皱想要伸手去拿,却被她转身避开,妇人动作极快地翻看了荷囊,一边转身挡着她的手臂,一边迅速扯开囊口,再看清里面的纹路后,顿时呆愣住。
遗玉趁她失神一把扯过了荷囊,又瞄了一眼她脸上的神情,刚暗道一声不妙,就被她一把搂住。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遗玉不想挣扎,怕肩膀扭到,只能有些情急地喊道。
不,你别走,怎么你就不承认……对、对,你那时候尚未出生,肯定是还不知道,我是你亲姨,你娘是我三妹,你还有两个舅舅,你外公和外婆都尚在。
放开我!遗玉不想听她多说,便不顾一切挣扎起来,妇人却将她搂地更紧。
孩子,你信我!我认得那荷囊,那是岚娘亲手绣的,我知道你们一家子这些年吃了不少苦,你娘心中有怨也是应该的,可是当年咱们也是逼不得已的……都怪那个畜生!等知道了你们沦落在外,已经是寻不着人了,呜呜……这十二年了,你可知道咱们从没断过一天寻你们!听见她最后一声有些撕心裂肺地叫喊,遗玉一时愣在当场,也忘记了挣扎,妇人就垂头趴在她肩上,期期艾艾地哭了起来,边哭边喃喃道:丹州、兖州……晋州、安州……这大江南北,老爷子亲自带着人马,寻了你们整整十二年。
,腿也瘸了头发也白了,娘更是哭瞎了一双眼睛,咱们也曾当你们早就死在那些偏地的暴乱去了,可老爷子就是不信,好孩子……好孩子,可怜可怜你外公……小玉!遗玉有些迷茫地回过头去,看着一脸紧绷的卢智从宿馆门后朝她们跑来,在离她们还有几步远就伸出了手臂,下一刻遗玉便觉得一股大力从右肩传来,卢智生生八那仍在哭泣的妇人从自己身上扯开,然后小心地把自己护在一旁,侧头有些担忧的询问:怎么样?遗玉微微动了动左肩,而后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妇人一边用袖口抹着泪一边抬头看向两人,见到卢智之后,**的眼睛顿时一亮,伸手就去扯住了他的衣袖。
你、你是智哥儿,对不对,我记得、我记得,你小时候就长得极秀气,现下都成大人了——这位夫人,卢智冷冷打断她的话,皱眉道:你认错人了!不!我没认错,妇人见卢智惊同刚才遗玉一般态度,神情又开始慌乱,瞄见被他挡在身后的遗玉,忙伸手去拉扯,荷囊,有荷囊证明,我没认错人!卢智扭头看了自家小妹一眼,见到她有些魂不守舍的表情,微微皱眉,而后又对妇人道:夫人,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希望你不要打搅到我们兄妹的生活,请你记住,我们确实不认识你。
说完便环着遗玉大部朝宿馆走去,那妇人连忙跟着他们朝前去,却不想卢智又猛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冷声道:若是你想给我们添麻烦,那就继续跟着我们。
妇人被他一语定在原处,微微颤抖着嘴唇看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滴滴泪水又从眼眶中滚落,口中忍不住低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卢智将遗玉送到坤院门口,见她仍是一副走神的模样,叹了一口气,伸手在她头顶摸了摸,好在陈曲看着不对去寻我,刚好又被我碰上。
小玉,别想太多,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别起晚了。
见遗玉低声应了,他喊来守门的仆妇吩咐了几句,又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卢小姐,您不进去吗?一个仆妇看着立在院外不动的遗玉,便出声询问。
遗玉点点头,微微侧头看了左肩的一片湿润,伸手摸了摸,随即抿着嘴唇进了院子。
回到屋中,她就和衣在床上躺下了,闭上眼睛一手背在额头,脑中全是在宿馆门外那妇人的哭语声。
……找了十二年么……腿瘸了,眼睛瞎了,头发白了……她自言自语了一阵,不安地翻了几次身子,想要甩去耳边的哭声。
大约过了一刻钟,遗玉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套上鞋子就朝外冲去,客厅里正坐在椅子上打盹的陈曲被她这动静惊醒,只来得及看见她的背影。
遗玉只顾着朝宿馆门外奔去,没注意到路人看她这极失礼节的行为都露出不赞同的表情,还好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下,每人看清楚她的长相。
等她到了门口,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站在台阶上借着门头的灯笼四处张望,只可惜来回看了几遍也没见着自己想找的人影。
稍一犹豫,她又转身快步朝坤院走去,到了院门口让守门人进去喊了卢智出来。
仅是在院外等了片刻,就见卢智大步走了出来。
怎么了?遗玉咬了咬下唇,伸手扯过他的胳膊,大哥,随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卢智目光一闪,任她拉着自己朝后花园走去,两人在一处偏僻的凉亭坐下,没等遗玉开口,他就直接问道:可是为了之前那个妇人?遗玉微微点头,正想着如何把那人说的话学给他听,便又听他道:小玉,在你开口前,先好好想想娘当初怀着身孕,被夫家嫌弃,又被娘家抛弃,被亲爹当街训斥不孝,然后下了断绝书,那是个什么处境,然后再同我讲。
遗玉放在腿上的双拳紧紧握起,眼中挣扎之色载明显不过,亭外的灯笼明明灭灭,仿若她此刻的心情。
大哥,你也先听我讲完,然后再好好想想,行吗?她不是来当说客的,她也没这个权利去决定卢智怎么想,她只是认为有些事卢智还是知道的比较好。
卢智点头,好,我听你说。
遗玉松了一口气,缓缓把在宿馆外面,那妇人搂着自己哭泣时候的话对他讲了,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表情,可是让她失望的是,等到她说完,也没见他面上露出一丝动容来。
说完了?嗯……。
他这态度,遗玉反倒布置如何是好,本想着说出来,两人也可以商量商量,但是显然卢智半点也不为所动。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卢智竟是嗤笑一声,目光中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小玉,你到底是个女孩子,这同情之心是比我多上十倍不止,大哥告诉你一句话——做错了事,永远都不要想着能后悔。
他这最后一句话,虽是云淡风轻,可遗玉却从中听出了淡淡的寒意和冷漠,还有难以掩饰的恨意,一时间仿若由回到了他进京感慨前的那一晚,同样是透露着种种负面情绪的声音,这时的淡然,反而显出一种偏执来。
遗玉双拳握得更紧,卢智的话主要针对的怕并不是外公一家人,她一直都知道卢智有着心结,他对十二年前的事耿耿于怀,生父的利剑和亲人的抛弃,童年的打击和磨难在他心中铭刻,若是别人肯定无法理解这种情绪,可是她却有几分清楚,毕竟她是做过二十年的孤儿,最理解被人抛弃的那种滋味。
她虽清楚卢智的症结所在,却又对此无能为力,劝导?她自己都不敢想象,若是她被人冤枉后,亲爹不护着她,却要拿剑削去她的脑袋,她定也会很那人一辈子。
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恨意卢智几乎从未显露过,他总是冷静的,可冷静的背后却是外人看不见的腐烂伤口,这恨意亦是卢智的动力,她虽不知道自家大哥现在到底进展到哪种地步,但他独身在国子监的那三年必定是凶险无比的。
想想她才来了多久小命就差点送去,卢智那三年又怎么会好过,一个庶民出身的学生,没有加入到任何势力中去,却可以在太学院有着一席之地,这是付出了多少代价换来的,她不敢想象。
轻呼出一口气,遗玉松开双拳,伸过手去抓住卢智有些冰凉的大手,缓缓道:大哥,我也就是说与你听听,咱么既然说好了不认,那便是不认,你莫生我气,可好?卢智盯着她的小脸看了一会儿,眼中才又露出那副惯常的笑意,大哥可没生你气,这事情你不用再管,交给你不用再管,交给我处理。
好了,夜寒露重,我送你回去。
第一零七章 呈远楼隋朝义宁二年,李渊篡隋称帝,定国号为唐,改元武德,定都长安,长子李世民被封为太子,次子李建成为安王,三子李元霸为廖王,四子李元吉为齐王。
时以开过功臣三人声威最深甚,一为李渊堂弟李孝恭,封西安王,一为隋炀帝萧后之弟萧禹,封宋国公,一为陇西豪绅士族卢中植,封怀国公。
建国初,李渊派次子安王建成征战四方,剿灭各路乱党匪雄,武德四年,安王因战功势力膨胀,多数朝党纷纷暗投其下,一时朝中隐有改立呼声,李渊病显,太子势孤,武德五年,怀国公卢中植颇受安王一派压制,奏帝反被斥责,愤然辞官离京。
武德九年,李渊病重,安王掌握皇城禁卫军,九月逼宫,长安城外又有齐王率兵协助,危急之时,禁卫军却临阵倒戈,又有不明兵马将齐王围剿于长安城外,安王兵变不成,党内大部分官员均以被策反,事败。
后李渊退位,太子李世民登基,改元贞观。
贞观三年,西安王交割兵权,宋国公萧禹连番被贬,而举家外迁的卢中植则不知去向,昔日开过三元勋,淡出朝臣视线。
……长安城在皇城以南素有东贵西富之说,位于朱雀大街东三街的平康坊乃是一处酒楼林立歌舞升平之所,不论是权贵亦或文人骚客,多喜来此处风流消遣。
平康坊北有一座酒楼,名为呈远楼,环境最是独特,周边既无妓楼亦无赌馆,乃是平康坊中鲜少一处清静之地。
华灯初上,呈远楼外的灯笼也已挂起,楼中自是宾客满堂,一墙之隔的后院却是静谧非常。
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悄悄从一间房内退出,将门带好后,转身招来一旁护院,低声问道:二姑奶奶可是回来了?护院摇头答道:没见着人。
中年男子眉头一皱,刚要再问话,余光瞄见南边的砖雕照壁后面绕进来个人,垂着头也不看路,直直朝另一旁的屋子走去。
二妹。
男子地喝了一声,来人方才缓缓抬头,院中点了六挂灯笼,可以很清楚地让人看见其脸上东风狼狈,还有发髻的凌乱,这人正是傍晚找到学宿馆纠缠遗玉的那个中年妇人。
男子几步走到她跟前,语带责备地说:你是不是一个人跑去找他们了?二哥……妇人眼中顿时蓄满泪水,他们不认我……这可怎么办……男子微微一愣,随即皱眉道:爹好不容易休息下了,你别又把他哭醒,回屋再说。
说罢他就转身带着妇人进了一侧的厢房里,两人进屋后便有下人上来送茶,退出去时还不忘把门关好。
男子脸色这才沉下,声音比刚才更是严厉了两分,咱们昨日到了京城,我是怎么交待你的,我是不是说过让你先不要冲动,怎么下午 我前脚出门,你后脚就跑出去!呜呜……二哥,他们……他们不认咱们……妇人只顾着垂泪,并没有注意到男子脸色的难看。
啪地一声,男子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低斥道: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再哭我就送你会扬州去!妇人被他吓了一跳,忙忍住了泪水,咬着嘴唇看着他,好半天才缓过来的酸劲,二哥莫恼我,下午你走后卢正就传来了信儿,我得了孩子们的消息,怎么还能坐得住,就想着先去看看,谁知道认识见着了,可他们根本就不认我……中年男子第三次听见她嘴里说出不认这个词,眉间的怒气散去,换上了些许忧色,语气也有缓和,他们查来的消息我也看了,这次可能真是他们母子——不是可能!他们就是!大哥,你是没看见岚娘的小女儿那模样,竟是和咱们娘亲年轻时候的画像一模一样,那鼻子那嘴巴,还有带勾眼梢,不用旁的去证明,那绝对是咱们家的骨血啊!还有,还有岚娘亲绣的荷囊,那料子都是九成新的,明显是才绣了不久,你说不是他们还能是谁!妇人神情顿时激动起来,快速地把她到学宿馆之后的事情捅男子讲了,说到遗玉的长相同那荷囊时候语气是肯定之极,但讲到卢智最后对她说的几句话时,表情却又哀伤起来。
我起初当是岚娘瞒了他们,可后来见了那个像是智儿的孩子,才猜着,许是他们根本就不愿意认咱们。
在她说话的当,中年男子的表情几经变化,从一开始的惊喜道后来的讶异,再到这时的担忧,照你这么说,这些孩子都是知道咱们的事情?大哥,这可怎么办,两个孩子都不愿意认咱们,定是岚娘当年恨咱们至极……妇人哭丧的表情渐渐变得犀利起来,都怪那个畜生,若不是他背着咱们使了那一手,岚娘、岚娘他们又怎会流落至今……男子并没有接她的话,只是握紧了双拳垂下头去。
妇人说着说着眼神有些恍惚,你们这些男人,当年为何要把那些事情强加在她身上,对,你们是有大义的,为了大义就舍了他们……看看现在,爹的身体跨了,娘也成了瞎子,咱们三兄妹至今连个子嗣都没有,那个畜生如今只有一个女儿,皇上继位也没有昭告天下为他洗名,他一辈子都得做那变节的小人!哈哈,报应,真是报应!够了!中年男子脸色发白地低吼了一句,一手扶着额头,你出去。
嘭!地一声,门被人从外面猛然砸开,屋里两人一齐抬头看去,只见门口处立着一个仅着中衣,身材高大却略显佝偻的六旬老者,一头苍苍白发披散在肩,布满皱褶的脸庞此时正泛着铁青,他缓缓收回砸门的那只拳头。
兄妹俩脸色顿时一变,慌忙站了起来,垂首唤道:爹。
老者不理他们,将拐杖伸进门槛,拖着半条腿走了进来,中年男子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一拐打开。
老者在主位上坐定,眼皮松弛的双目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其中所含厉色让两兄妹均是一颤。
跪下!噗通!妇人和男子顺从地跪倒在地。
一个骗我说是人还没找到,一个头头瞒着我去寻人,你们两个是不是看我这把老骨头快要进棺材了,你们说!若是这次我没同你们一起来模式不是我女儿和外孙们又要被你们错过去了!说完不待两人答话,老人扬声喊道:卢耀!从敞开的门口处朝外看,只见一抹仓色落入院中,片刻后屋里便多了一名劲装青年,在老人身前躬身站定。
你亲自去,不管用什么手段,八老夫那外孙们的事情给我打探清楚,明日下午老夫要见着准信!话音弗落,这苍衣青年便消失在厅中。
爹,儿子已经打探到了,他们——咚老者的拐杖狠狠敲在地面,仿若一记闷雷打在两兄妹心头,我卢中植此生最恨被人期满,你们两个给我滚回房里去!……那天晚上遗玉和卢智在花园凉亭谈过后,便没有再提起那门子事情,遗玉因沐休要到尚书府去应约,提前让卢智给她打听了不少有关尔容诗社的事情,以防长孙娴她们借机给自己使绊子。
这几日班上学生对她的态度更是亲切,除了的弟弟杜荷之外,不少人遗玉已经能叫上名字了,长孙娴比起以往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也温和了不少,见面总会点头互礼,但她越是是这样,遗玉心中越是不舒服,总觉得她对自己别有居心。
沐休前一日下午的课时丹青,授课先生正是,遗玉从卢智哪里听说了自己失踪后,这位杜先生也有帮忙找寻的事情,一直想借个机会谢过,正赶上这节课。
遗玉的画技也不算很差,毕竟是从小跟着卢氏习刺绣,少不了要画些花样之类,但说句话,她绣出来的物件要比画出来的图精致美妙许多,至于这个不算很差的程度,到了国子学里也就是个中流水准而已。
教舍里很静,每个学生都在案前认真作画,遗玉也很认真,不然也不会在站到她背后看了一刻钟才察觉到。
这里,应该再淡一些。
微微俯身,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指指向她画上的一处,两人挨得并不近,但他身上清新的熏香却依然窜入了她的鼻间。
嗯。
遗玉应了一声,再下笔时候就会注意墨色用淡。
你身体可是好了?正集中作画的她突然又听见耳侧传来的笛声询问,有些微楞,而后才轻轻一点头,小声应道:已是大好。
肩上呢?遗玉眨眨眼睛,手腕略一抖动,落错了一笔,纸上一根竹竿处立刻夺了突兀的一点,这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显然就要白费了。
伸手取下笔架上的另一处笔匀了墨,朝桌案一侧挪动两步,侧视那画一眼,便落笔轻勒片刻,就见那墨迹很快延伸成为一簇竹叶。
遗玉暗赞了一声,小声道:多谢先生。
之后也没有再问她肩伤的事情,在她案旁立了一会儿,转身去了别处。
两人这番动静及其细微,但还是引起了教舍里几个人的注意。
同样坐在第三排的杜荷在移步后才收回视线,坐在后面的长孙娴则发出了一个细微的冷哼声。
第一零八章 茶会笑谈沐休这天,两兄妹都没有回家,卢智事先找人捎信回去给卢氏,两兄妹艺汽吃了午饭,卢智又叮嘱了遗玉一些事情就上文学馆去了。
回到坤院后,遗玉让守院的仆妇闷烧了热水在屋中沐浴罢,又上床小憩了两刻钟,等到未时三刻才起床梳妆打扮。
卢智与她讲了不少尔容诗社的事情,这茶会事它惯常的一种聚会方式,多是在大府的花园里举办,会上以品茶会由头,诗社的成员在这茶会上打交道,除了相互结交之外,顺道可以探出不少各路动静,个别人也借着茶会放些假消息出来,是非与否,全凭这与会之人自己察言观色。
既是打着诗社的名头,难免要在茶会上吟诗作对,这个遗玉倒是不怕,就算她没有七步成诗的才华,可脑子里却存着不少名诗佳句,就算被人拿了这个为难,应付一二也就是。
虽茶会要求必须正装,现下女子又以繁复华美为流行,可遗玉却仅选了一套石榴红的襦裙,长安城中女子常穿的颜色,既不过素,也很正式。
听说这次茶会又两位公主到场,一个是临川公主一个则是城阳公主,两位公主加上长孙娴,足以盖过在场其他人,华美着装实是不可取,而衣着过于简单更是打眼,浓淡适中最是好。
小姐,给你梳个倾髻可好,正配那两支红宝石的金丝簪子。
从家里带来的首饰并不多,也就那简单的几件,最是稀贵的怕就属那对金丝簪子,陈曲只道遗玉事参加那些小姐们的聚会,想着打扮地素气被人小瞧。
遗玉摇摇头,梳了常见的。
接着伸手在首饰盒子里翻了翻,选了几只样式寻常的花式簪子放在一旁。
陈曲见了想要劝说,但见她又捧了书看,才把到口的话咽下,只做了了个后盘的坠马髻,又留了些余发在她肩背,把花簪整齐地别上四只。
小姐,好了。
遗玉抬头抬头看看镜中的自己,半个月曾好好梳妆打扮,只是着那几件学院有些中性的常服,此刻换了身带红的女装,越看越觉得那张白皙的小脸有些晃眼。
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遗玉伸手拿过梳子将刚才朝一侧梳去的额发又放了下来,整齐地遮过眉毛,那眼梢的特别之处才算不起眼起来。
她起身从衣柜里取了一条半长的浅栗色披帛搭在臂弯,再罩一眼镜中之人,一眼看去也只是个身带少女之气的清秀小姑娘罢了。
……尚书府后花园这京城除皇城之外,不少官吏家宅,有繁华者、有地广者、有精致者,但若说花园最是奇美,当属长孙无忌大人主宅尚书府中的后花园。
今日是尔容诗社八月的第一次茶会,不少千金们都已经到场,亭台水榭处设有茶案席毯,园中尽是衣香鬓影,三五交好的少女们坐在一处,间或有身着一色衣装的侍女们躬身奉上茶果。
小湖边一处绕纱水榭中坐着三个少女,论姿色各有千秋,一静一丽一柔美,人手一茶盏,轻声着交谈着什么。
哎,长孙,这几日怎么没见你那小跟班啊?年方十六的临川公主,事韦贵妃所生,韦氏娘家是京兆的士族,在京都很有些影响力。
长孙娴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那楚晓丝前几日借了我的名号关了个女学生,差点把人弄死,对了,似是同城阳下面的人一起做的,后来被那个学生的哥哥捅到了祭酒处,后就被禁闭在家中了。
哦,有这事?临川语气中露出惊讶之色,但因脸上的两分幸灾乐祸的表情才不那般搭调。
长孙娴低头掩去眼中嘲意,这事你还是问城阳清楚一些,我却是毫不知情的。
正在案前写字的城阳微微一顿,抬头笑道:皇姐问我也是白问,那些浑人客没实现禀报我,我也是在接到四哥亲自去救人的消息后,才知道有这档子事的。
四哥?哈哈……我耳朵这会儿可是好着的,你说笑也要有个分寸。
临川笑着斜倒在身后的软垫上,玉手轻挥,便有一名粉状宫娥上前跪在她身后给她捏肩。
哼,骗你这个作甚,卢智事颇受四哥看重的,我听那些在场的人说,四哥可是带着银霄那怪物夜闯了国子监,这事学里已经全知道了,皇姐的消息也未免太不灵通了吧。
城阳冷哼一声,又低头去写字。
临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暗道自己似乎装过了头,轻咳一声就去转移话题,说道四哥又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来,前阵子他不是拒了父皇在家宴上指作庶妃的两位小姐么,我真真佩服了他,这指婚的事情都敢驳了父皇的意,你们说,咱们这魏王殿下事怎么想的?她话是问的两人,眼神看的却是长孙娴。
四哥最是难猜,魏王府上除了下人你还见过借个女人,不过听说他别处倒是养了不少歌姬,上次品红楼那个值千金的头牌好像就住在他永平方的别院里。
临川一边写字一边应她的话。
你消息倒是灵通。
临川听了她的话只是一笑,而后又对着低头品茗的长孙娴道:我看四哥那般驳了圣意似是别有用心,长孙,你与四哥是有几分交情在的,可知道他可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姐,这才不愿意迎着父皇?长孙娴目光一闪,抬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也没见四哥对哪家小姐另眼相看,你若是有了消息,记得知会我一声,让我也瞧个新鲜。
她是称呼长孙皇后为姑姑的,虽魏王李泰的亲母不是皇后,她倒也跟着其他皇女们一同唤他四哥。
临川又是哈哈一笑,挥手换了个话题,三人这边闲聊着,远处一座小亭中同样坐着两个少女,挣吃着茶点说些趣事。
小舞你看,我就说咱们这诗社规矩不大,要你不用担心的。
一身绿衣锦绣的少女很是和气地对着另一侧正在倒茶的圆脸少女说道。
嗯,我还要多谢茗姐姐邀我入诗社呢,长孙小姐的牌子可是不好讨得。
这圆脸少女抬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一头金翠微微摇动。
绿衣少女脸上露出一丝得意,随后又谦虚道:我也没帮多大的忙,你娘已经是晋了平妻的,自是有资格入诗社了,我也就是在长孙小姐面前提了一下,她便允了。
她话虽这样说,圆脸的少女却又讲了几句答谢的话,后从袖袋中摸出一只荷囊来递给对方,茗姐姐,这荷囊送你,虽模样普通了一些,但却是我自己绣的。
绿衣少女接过荷囊来装作不在意地拨开囊口,看见里面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眼中闪过一丝喜意,咱们姐妹还客气这些,既然你亲自做的,那我就收下了。
……遗玉是申时准时到的尚书府,把牌子递给门口的门卫,便有下人带她到后花园入口处,又换了一名容貌清秀的侍女引导,一路上她虽是惊讶着园子的美景,倒也没在面上表现出来,只是暗自记下了几处别致的,想着日后换了宅子,也可以借鉴。
弯弯绕绕走了半晌才算到了地方,站在长廊里看着及目的亭台楼榭,耳中传来隐隐女子娇笑声,她微微正了臂弯上的披帛,才抬脚迈进了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侍女事先得了长孙娴的吩咐,直接带着她超水榭处走去,不少人正在交谈的小姐们看见这面生的人,都互相询问起来,有两三个书学院的学生是认识遗玉的,便三言两语把她的事情与同座的说了。
听见是个庶民出身的学生后多数人脸上都露出了不屑之色,再听说这是卢智的亲妹,一些人神色便缓了几分,最后听到这就是近日来,在国子监学里流传颇广的魏王夜救事件其中一人,众人脸上都稍稍收起了轻视,转换成了几分疑惑和嫉色。
遗玉自是不知道自己一进来就成了众人的话题,目不斜视地跟着侍女走到了水榭,见着坐在榭中的三位天之骄女,神色也没什么波动。
卢姑娘,你可是真准时。
三人依旧是坐的坐,倚的倚,单眼神都投放在了她身上,唯有长孙娴对她轻轻点了点头,只是这话里却多少带了些嘲讽的意味。
遗玉仿若没听出来一般,脸上带了适当的笑容,躬身对着三人分别一礼,小女见过临川公主,见过城阳公主,长孙小姐。
她特别悄悄多看了一眼从没见过的临川公主,这是她亲见的第三位公主,高阳娇蛮任性,城阳有些阴冷,这临川公主却是有几分慵懒之态,长相颇为艳丽。
城阳把视线从她身上又移回纸上,冷哼了一声道:你怎么来了。
遗玉顿了片刻,没见着长孙娴替自己解释,便从袖中掏出那块黄木牌子,双手朝前一送,身影仍是恭敬,回公主的话,小女是应了长孙小姐的邀请而来的。
城阳头也没抬,更不接她的话,长孙娴自顾去给自己斟茶,她便垂下眼睑,仍然保持着托牌的姿势。
第一零九章 亲爹是他好了,别站着了,过来本宫身边坐,瞧这模样倒是乖巧。
临川的视线在长孙娴和城阳身上一扫而过,笑着对遗玉摆了摆手。
多谢公主。
遗玉略一迟疑,便走了过去,临川看她走到跟前,便伸手去拉了她,略一使力,她便顺势坐在了临川的身边。
遗玉任临川过于亲昵地拉着她的一只手臂,并没有抽回,视线落在茶案上的一只空杯处,神态甚是安静。
城阳抬头看了她们一眼,把笔放在一旁,起身换坐到了长孙娴的身侧,看着对面的临川,皇姐倒是对谁都笑嘻嘻的。
呵呵,我要不是这性子,父皇也不会总喜欢传我去说话了。
临川笑声很是悦耳,只是话里却另有所指,城阳不大受皇帝待见这是众人周知的,反倒是性子活泼的高阳和临川极受他喜爱。
果然她这话一出口,城阳脸上便阴了三分,好半天才扭头对一旁的侍女吩咐道:带卢姑娘去见见诸位小姐们。
临川的手随即松开让身旁之人起身,那个带着遗玉到水榭的侍女躬身应下后,便领着她朝外走去。
出了水榭,遗玉轻轻调整了呼吸,那侍女倒是尽责,挨个儿带着她去认人,先是介绍了她的身份,而后双方相互起身一礼,她有心多认些面孔,语态都自觉带上了两分柔和,若是不管那些有关她的话题,还是很容易引起别人好感的。
一路见了十几位小姐后,侍女引着她朝一处亭中走去,厅中坐着两名少女,一个身穿绿衣,一个则着了有些显眼的锦缎茜红色襦裙,两人都是侧对着她,看不大清楚长相。
就在离那亭子七八步时,两个少女似察觉到她们,一齐扭过头来,遗玉目光从那绿衣的少女身上转至另一个,待看清这茜裙少女的长相,目光微微一晃,瞳孔陡然收缩。
是那天在沁宝斋从她手中夺玉的少女!两位小姐,侍女的声音堪堪打断了遗玉的思绪,这位是国子学书学院的卢姑娘。
遗玉强压下心中的惊异,有些僵硬地对着两人一礼,心中已经是几经变幻,这茜衣的少女不就是那个丽娘的孩子,不就是那个死鬼爹爹小老婆生的女儿,是这位是少府监陈大人府上的大小姐,陈小姐。
侍女平伸一手比向那身穿绿衣的少女,对方随即对着遗玉一礼,这种介绍一般是只提姓不及名,闺名是要私底下双方自行交换的。
接着侍女又平伸一手比向那名身着茜裙的少女,遗玉面上带着镇定看着这少女,但实际上却几乎是竖起耳朵听那侍女接下来的话,这位是中书令房大人府上的大小姐,房小姐。
耳中一阵嗡鸣,眼睛也有些花乱起来,遗玉似是一瞬间从这花园中隔绝了出来,脑中不断回放着六个字,中书令房大人中书令房大人……房之舞看着对面眼神有些呆愣的少女,目中露出一丝不屑来,她虽也是第一次参加茶会,却是知道这介绍里面有些规矩是怎样的,一般有些来头的千金小姐都是介绍了父亲的官职,反倒是极个别庶民出身的,才在前面冠上一些书院的名称,国子监的名头听着是大,可惜终究是身份不够。
卢姑娘,房之舞淡淡地唤了一声,并没有称呼对方为小姐,在她心里,那些平民是没资格冠上小姐这一称谓的。
遗玉没有再出声,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对着两人又是一礼,侍女才带着她离开了亭子,之后的介绍她已经全无了心思,任由侍女来回带着她在这园子里穿梭,等到再回神时候已经是回到了水榭中。
长孙娴见她回来,便出声问道:这诗社里,卢姑娘可有认识的?遗玉脑中混乱,也没心情揣测她的画外之音,并无。
临川打量了她一眼,轻咦了一声后,问道:卢小姐可是身体不适,怎么脸色有些发白。
遗玉本就在想着怎么找了借口早点回去,正好顺势应下了,小女是有些头晕。
城阳冷声道:身体不舒服就不应该出门,好了,你赶紧回去吧,免得把病气过给了我们。
得了她的话,遗玉正是求之不得,但仍是有礼地对着两位公主躬身一拜,又对长孙娴行了一礼,才随着那侍女离开。
出了尚书府,遗玉有些紧绷的身体终于缓和下来,一路思索着朝坊外走去,直到乘着马车回到学宿馆里,进了坤院的房间,躺在床上,仍是面上带着三分惊异七分怔仲。
中书令,房大人……她们三兄妹的亲爹,那个抛妻弃子的死鬼爹爹,是唐朝名臣,房玄龄!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么,那仅是活在历史中的人物,竟然成了她的亲爹,卢氏故事里那个没良心的臭男人竟然是房玄龄!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现误差,历史上那个房玄龄不应该是个怕老婆的男人吗,他有个妒心很重的嫡妻卢氏——卢氏……天啊,她娘不就是姓卢么,还有他们三兄妹的名字,卢智、卢俊、卢遗玉,那个娶了高阳公主还带了绿帽子的卢家儿子,不就是叫房俊?想到这里,遗玉的脸色有些发绿,侧头把脸埋进一旁的折叠整齐的被褥中,闷声哀嚎了两下。
陈曲悄悄站在卧房门口,有些担忧地看着在床上滚来滚去的遗玉,看着她一会儿嘟囔,一会儿坐直,一会儿又叹气,最后则平摊在床上一动不动。
小姐?陈曲轻轻喊了一声,没得到回应,这才慢慢走进了屋子,刚凑到床边,遗玉便猛然直起了身子,把她吓地一连退了好几步。
小曲,你去甘味居弄点好吃的回来,我饿了。
陈曲抚抚胸口,又担忧地望了她一眼,才去拿了食盒出门去,门刚被带上,遗玉便套上鞋子走到了客厅,研墨、铺纸、蘸墨,一笔一划地练起字来,心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到陈曲拎着吃的回来,遗玉已经在轻吹着纸上的墨迹,待她将这张字收好,便伸手招了陈曲把吃的摆上,神色间已经没了刚回来那会儿的恍惚和怔仲。
她的适应能力一直是很强的,不论是环境适应能力还是接受现实的能力,说句随遇而安也不为过,其实想明白了,这也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个世上扭曲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也不差他们这一件。
亲爹是房玄龄这一事实怕是跑不掉了,这么一想,卢智瞒着她也算情有可原,亲爹是当朝声威旺盛的官员,且当初还那样对待过他们,难保她知道以后心中不会有压力。
这朝中的房玄龄她也知道一些,比起历史上那个人,这里这个明显是带了瑕疵的,历史上的房玄龄是跟着秦王一路到头的大忠臣,这个朝代的房玄龄则是中途叛变过的。
不过李世民的确是个心胸宽大之人,不只既往不咎,还重用了他。
他倒是好运气,却可怜了他们母子四人,堂堂当朝三品大员的亲眷,一个嫡妻一个嫡女加上两个嫡子,竟是在乡野之间种了八年的地,当了半年的流动小贩,日子紧巴的时候还要靠做手工补贴家用,这可真是可笑至极的事情。
这样的爹,要了有何用?遗玉夹了一口菜放进口中,脸上带了些了然的笑意。
这误打误撞地,竟是让她提前知道了身世,想来也是,卢氏和她在首饰店遇到那个房家大小姐的事情,两人都没有同卢智讲,他大哥再聪明也不会想到她竟然认得那房玄龄的小老婆和女儿,又在这茶会上见到了她的人。
卢智最近似乎是有事在身,自己不便给他添乱,看来这事还是先不告诉他为好,也免得徒增烦恼。
还有卢俊,以后切莫注意要让他远着点那个高阳公主,她可不想自己的亲二哥在嫂子偷情的时候还去放风!至于那房玄龄的事情,她也没心思去打听,这不是历史上那个怕老婆又有点可爱的房谋,而是一个不值得她去多花心思的陌生人。
房府正房房之舞等到茶会散了才回到家中,脸色不甚好看,一路斥骂了几个偷闲的丫鬟,绷着小脸进了正房。
云鬓高耸的丽娘正端坐在椅子上喝茶,见到她进来,和声问道:怎么样,玩的可是高兴?哼,房之舞气闷地撇过小脸在她身边坐下,娘,我一句话都没同公主搭上。
丽娘脸色不变,安慰道,不用担心,这日子还长,总是会能结识上公主的。
那陈茗茗白收了我的一颗珠子,我几次让她为我引荐公主,她都晃荡了过去!乖女儿,让你受气了,那样的人多了去。
不过她爹才是从三品的官,比你爹要低上一头,她再是如此,你也就不必对她客气了。
房之舞眼睛一瞪,不满地嘟嘴道:就是,我现在也是房家的嫡女了,唉,要是爹早些扶娘做平妻就好了。
丽娘眸光一闪,傻孩子,你爹对大夫人多有敬意,娘如今能做上平妻之位,已是你爹对咱们母女的爱重了。
哼,那个女人都死了十几年了——舞儿!丽娘皱着眉头打断了她的话,以后这样的话,娘不想再听见。
她难得地严厉让房之舞吓了一跳,嘴巴蠕动了一阵,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三更到,之前粉红30的加更没有标明,是第一百章。
谢谢亲们支持,顺便求下票!ps:哈哈,不少亲都猜到了女主的死鬼爹是谁~乃们真是智慧啊|派派小说论坛幻洛辰手打,转载请注明|www.paipaitxt.com第一一零章 父子呈远楼后院傍晚,一名满面虬髯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随着下人走进了院子,一张略显凶相的脸上此刻正挂着极不搭茬的激动之色,这人衣着是不俗,可就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莽气,穿着锦衣绸缎难免有一丝不协调的感觉。
老爷。
下人将他带到屋前,然后轻轻扣了扣门。
进来!屋里传出一声浑厚却略带沙哑的声音。
这虬髯男子听到屋里的声音,脸上的激动更是多了三分,不等下人去开门,自己一侧身将人挤开,两手略带颤抖地把门推了开来。
厅北端坐着一名老者,一头银发整齐地梳在脑后,面容虽是苍老,可那双眼睛却端的是犀利无比,虽只是坐在那里,却好像站在高处俯视一般。
虬髯男子在辨清老者容貌后,两步便蹿到了他的座前,随着嗵地一声闷响,竟是生生跪在了老者面前,门外的下人很是自觉地伸手将门带上。
义、义父。
这一声喊叫略微有些结巴,却饱含了浓浓的思念和敬意在其中。
老者神色瞬间缓和了一半,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男子,片刻后,才张了张嘴,轻叹一声,道:知节,这些年没见,你可好?好!孩儿好的很!义父您这次回京,就不打算走了是不是!看着他脸上不似作为的恳求,老者目光微闪,脸上也多出一丝笑容,对,这次就不走了,为父年纪也大了,就等着把最后几件事做完,死也就死在长安了!正因听到他说不走而面露喜色的虬髯男子,又听见他后面提到了死字,面色陡然一变,提声道:义父您别这么说!孩儿还未曾在您膝下尽孝,您以后可莫要再提什么死不死的了!您就踏踏实实地住在这长安城里,孩儿给您养老。
老者却没再接他这个话题,反倒是大手一伸,生生把跪在地上的高壮汉子给扯了起来,坐。
虬髯男子很是老实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随意脸上挂了些傻笑,义父,要不您待会儿就跟我回家吧,我现在住那宅子可大了,到时候让婆娘她们都住小院子去,咱俩住大院子!老者嘴角微微一颤,一双鹰眼使劲儿瞪了他一下,你都多大个人了,说话还是这臭德性!嘿嘿……行了,我也不去住你那大宅子。
今日找你来是有件事情,我已经往宫里递了牌子,明日就去见皇上,介时你同我一起。
唉。
虬髯男子问也没问详情便重重点了头应下。
老者略显严肃的脸上随即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伸出拐杖来探到他肩膀上左右敲了敲,点头道:嗯,不错,功夫是没落下。
那是,孩儿打从十四岁起就没一日敢忘了您的话,资质差不要紧,咱力气大,再肯下苦功——唉,一说就手痒,义父,咱爷俩过几招呗!老者摇头淡淡笑,为父现下怕是不能同你比划了,半条腿废了,这路都走不好喽。
啊?虬髯男子一愣之后快速朝老者腿上看去,就见他那身褐袍覆盖下,右小腿处有些奇怪地弯曲着,常年习武之人坐下后是绝对不会这样摆放腿的。
您这、这是怎么了!他连忙起身蹲在老者身前,伸手去碰那条腿。
老者也不拦他,语气似是在讲别人的事情一般,三年前从马上摔下来,就断了。
不可能!您、您怎么会从马上跌下来,您跟我说,是哪个杀千刀的把您害成这样,老子带上五千兵马灭了他去!哼!老者冷哼一声,一巴掌拍在他的大脑门上,你这臭小子跟谁说老子呢。
虬髯男子脑袋挨了一下,也没敢喊疼,就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碰着老者的腿处。
又怎么了?义父,都怪孩儿、都是孩儿的错。
虬髯男子缓缓抬起头来,眼眶有些发红,当年孩儿不该同安王那臭小子闹翻,害的您被先帝训斥……唉,老者伸手在他有些发硬的头发上拍了拍,你这孩子,当初为父也不过是见机行事,不然怎么帮皇上到南方招兵买马去。
不!就是我的错,您辛辛苦苦奔波数年,散尽了钱财,最后、最后功劳还被我占了去,您却……义父……这堂堂七尺男儿此刻说到心酸处,竟是流下了两行清泪。
哈哈!老者洪亮的笑声响起,伸手使劲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你这小子,真是又臭又傻,什么叫占了功劳,不提那时是我自愿离开的,就是儿子出色,老子脸上那也有光啊!行了,赶紧把你那两泡马尿收起来!虬髯男子微微红了脸,拿袖子在脸上使劲儿扛了两下,义父,您不跟我回去,我就跟您在这儿住下吧,您好好跟我讲讲,这几年您的都干嘛去了,早知道上次一别会有六年见不着,孩儿就该跟着您一道走。
又说浑话,好,为父就与你讲讲,过几日还需得你帮忙……两人在屋里聊得畅快,院子里站了两个护院一丝不芶地守着大门。
夜色渐暗,一抹苍色身影静静伫立在屋顶上。
一阵微风吹过,屋顶的苍衣青年耳尖微抖,身形一动即向南蹿出七八丈远,脚尖点落在瓦片上半点声响也没有带出。
离开,或留下一臂。
隐匿在黑暗中的人影并不答话,一次呼吸的时间,只见夜色中一抹银光闪过,空气中传来一声闷哼。
那抹苍色眨眼间又回到了他一开始站立的地方,月色下,年轻的面孔略带一丝憨厚,可是他右手垂握的利剑上,殷红的血渍却沿着剑锋缓缓流下。
早上,遗玉一进教舍,便觉得有些不对劲,看看已经坐在案前的学生们,面带微笑,嗯,脸色正常。
再看看自己的桌案上,笔墨纸砚,嗯,全都在。
最后再看看教舍最后一排,长孙娴,嗯,还没来。
她轻轻扯了扯肩上的书袋,对着几个熟人行了点头礼,然后走到自己的案前坐了下来,刚把书袋放在一边,肩膀便被人从身后轻轻拍了一下。
卢小姐。
遗玉扭过头,看到一张满是笑意的脸,她在心中快速把这张脸和人名对上了号,中书侍郎赵大人的二女儿,赵瑶。
何事?你大哥接到魏王殿下中秋宴的帖子了吗?赵瑶压低了声音问道。
又是这个问题,她可没忘了上次就是这个问题害的那楚晓丝记恨上她的,接到了。
接了帖子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跟她说了也无妨。
蚂蚁再小也能殴倒大象,这可是至理名言,她可不想再无端端地被人恨上。
见她承认,赵瑶眼睛一亮,连忙又问道:是、是白贴、红贴、还是金贴?这帖子还分颜色的?遗玉微微皱眉,我只知他接了帖子,也没见那帖子是什么模样的,怎么,这还有什么区别不成?赵瑶脸色一黯,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嗯,这白贴只能收到的人自己去,这红帖子可以带上一位友人,金帖则是可以携了家眷的。
遗玉哦了一声,点点头,见到她脸色除了有些失望并无其他,才又道:你问我这个干嘛?赵瑶脸色一红,扭脸看了看四周,然后把脑袋朝遗玉那凑了凑,压低声音道:你大哥要是收了那红帖,可否帮我一个忙?遗玉见她这偷偷摸摸的行为,甚是有些好笑,虽是有些猜到她的意思,但还是压低了声音回问:什么忙?请你大哥带我哥哥入宴可好?遗玉略一思索!很是坦诚地答道:若是红贴,我就帮你给他说说,不过我不保证能成事。
赵瑶脸色顿时一喜,连忙点头,行、行,只要你与他说说就行,我哥哥赵朗是四门学院的学生,学评也是不错的。
遗玉笑着点点头,然后就没再同一脸激动的赵瑶说话,转身从书袋里抽出一本书来看。
下学后,遗玉刚走到教舍门口,却被两个学生给叫住。
卢小姐。
遗玉回头看去,是两个她仍然叫不上名字的男学生,有何事?不知卢小姐可否为我俩引见一下卢公子?遗玉心中了然,知道这俩人大概也是为了那夜宴的名额来的,正想答话,却被人抢了先。
见什么见,就你们两个学评每次都得丙的,还想见卢公子。
赵瑶板着脸走过来,口气显然不怎么好。
但那两个男学生也仅是面色一窘,然后相视一眼便对遗玉告辞离开了。
哼,两个中散的儿子也想浑水摸鱼,赵瑶看着他们的背影冷哼了一声,然后扭脸对遗玉笑道,卢小姐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不论成不成,我都记你一份情。
遗玉点点头向她告辞,脸上仍是带着谦和的笑容,可是一转身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这魏王的夜宴,看起来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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