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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九章 下棋的方式

2025-04-03 08:05:48

卢智跟着遗玉回到西屋,让平彤和平卉两人下去,拉着她面对面坐在书房下棋时用的梨木矮案边后,绷着脸问道:方才为何那般冲动?遗玉伸出食指在棋盘上划拉着,小声道:大哥都说我是冲动了,哪来的为什么。

每个人心里都有最惧怕的事情,哪怕是面对亲人也没办法说出来,她是不会告诉卢智,自己在看到周蕊崩溃之后,有多么害怕有朝一日她也会感到绝望。

卢智知道她没说实话,板着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无奈地笑了两声,伸手越过隔在两人之间的矮案在她头顶按了按。

去将额发修一修,等下大哥指点你的棋艺。

她俩在马车上已经商量过,遗玉要参加五院艺比,是不可能在九项之中只参加书艺一项的,拥有十五年历史的五院艺比,还从没参比人选放弃过两项以上的比试,她当然不能做这个出头鸟,御艺不用说她肯定是要弃的,那么剩下八项她只能再弃一项。

用卢智的话说,剩下的八项里有一半,她都不怎么样,若再不临时磨下腔,到时候绝对是去垫底。

遗玉在五院艺比上要做的就是让查继文博士的夸赞变成名至实归,最起码要把书艺一项的木刻拿到手,好在其他参比的四十四个人鲜少有人是九项全能的,总有短缺的地方,对于不擅长她只要不垫底就行,嗯。

卢智没有追问遗玉替周蕊求情的原因,让她松了口气,喊了守在门外的平彤进来,让她帮自己修剪额发。

遗玉坐在卧室的妆台前,平彤不知从哪寻了把精致的小剪,一手拿着木梳,一手捏动小剪咋察咋察给她修整,屋里点着纱灯,平卉另捧了支烛台站在她们跟前,以免看不清楚剪坏了。

平彤手艺不错,花了不到一刻钟就将她的额发搭理整齐,遗玉拿着一柄铜镜来回照了照,看着镜中眉眼清晰起来的小姑酿,还算满意,接过平彤递上的热帕子擦了擦脸,便到小书房去找卢智下棋。

卢智没像昨日那样以输赢为目的同她下棋,而是每走一两步便对她讲解一番,遗玉虽然耐性不错,但如此过了两刻钟,颇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卢智眉头一皱,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就嫌无聊了,昨日下棋时候不是挺有精神的,我还当你真是转了性子,喜欢起棋艺来了,该不是只有那么半会儿的劲头吧。

遗玉捏着手里抓了半天都没能落下的黑子,小声道:下棋和学棋又不一样。

说来也奇怪,同样是被指点棋艺,那日晚上同李泰下棋时候她就没有犯困的感觉,反而精神集中的很,李泰不像卢智这样,每隔一两步就停下告诉她该如何走才好,他只是提供几处落子的位置让她记忆,至于落子在哪出,全凭她自己选择。

她棋艺的基础不好,最容易跳拖出章法,李泰似是给她画了圈子,让她不至于跑偏,却也不限制她自己思考,许是因为这样,少了被操纵的感觉,她才觉出趣味。

大哥,你看这样行吗,你只把可以落子的地方告诉我,让我自己选。

遗玉觉得,还是用同李泰下棋时的方式她进步比较快。

卢智也发现用自己的方法,讲十句她顶多听进去两句,还不见得能用得上,听她提出来这么个法子,略一思索后,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对她点头道:好,咱们试试。

两刻钟后,卢智一手摸着下巴,扫了一眼棋局,眯眼看着正盯着棋盘记忆的遗玉,问道:你同魏王下棋时候,就是用的这法子?恩。

遗玉应声后,已经记下位置的她,捏着黑棋落子。

卢智落下一颗白子,然后指出了五处可供她挑选的落子处,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不得不对李泰生出那么点佩服来能够准确地揪出遗玉不喜下棋的症结,然后想出这么个方法,先引起她的兴趣。

遗玉肯定不知道,若是李泰随便指出几处可供落子的地方,根本就对提升棋艺没有什么作用,只有纵览棋谱之人,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指出最有效的几处落子点,每五六步形成一个套路,让她在记忆那些看似无用的位置同时,记住了棋谱中的精哗。

阿生亥时来喊人的时候,兄妹俩一盘棋刚刚下到一半,遗玉入棋正酣,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狠狠盯了几眼下到一般的棋,然后被卢智拉着到小楼东屋。

说实话,在一个时辰前刚刚捋了李泰这只老虎的须后,这么快又要同他共处一室,遗玉实在是有些尴尬。

阿生站在半开的屋门边,保持着一手引请的姿势,看着立在门外呆住不动的遗玉,小声唤了她一句:卢小姐?遗玉扭头望向卢智,后者正立在走廊边上把玩着刚才从书房带出来的两颗白色棋子,对她挑了挑眉,似乎在说:吃饭哪会儿你不是胆子挺大的。

她小脸一耷,转身走进屋里,阿生将门掩上,退到走廊边上,卢智往他身边挪了挪,两人站在老位置上,你问一句我答一句,低声说起话来。

一刻钟后,遗玉就从屋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思索,正在艰难地同卢智聊天的阿生,顿时松了口气,看着两兄妹离开的背影,心里琢磨着明日晚上这个时候,是不是要事先点了自己的哑穴才好。

遗玉和卢智回到西屋,便坐在案前继续先前下到一半的棋局,半局完后,平彤从客厅走进来,询问遗玉是否要铺床休息。

遗玉先问卢智:大哥,你若不困,咱们再下两局。

卢智点点头,扭头对平彤道:去准备些茶点,拿条薄被来。

平彤应下,出去和平卉一同准备,卢智见她将帘子放下,才出声询问,刚看你从东屋出来时候,脸色不对,魏王难为你了?按说出言干涉一位王爷惩罚下人,的确是有擦手王府内务的嫌疑,李泰就算不难为她,也应该不给她好脸才对,可让遗玉奇怪的就是,刚才在东屋两人独处,李泰就像是没有发生过晚上那件事一样,照样同她说了几句话,便沉默到睡去。

没有,遗玉身体朝前一趴,托腮靠在案边,眼神有些茫然,大哥,你觉不觉得,王爷似乎对我有些不同?一次两次,她不是洒子,不管李泰有着什么样的目的,他对自己的不同,只要仔细想想别可以感觉到。

卢智映着烛火的目光轻轻跳跃了一下,哼笑一声,不以为然道:哪里有不同,魏王的毒因为你才能解,你受到礼遇也是正常。

……可关键是,她在帮他解毒之前,他便待她有些不同啊!卢智见她眼神失焦,伸长手臂,曲指在她脑门弹了一记闹崩儿,打断她的思绪,别乱想了,等梦魇毒解,咱们就离开。

遗玉点点头,她大哥说的对,等梦魇毒解,李泰就会回他的魏王府当他尊贵的王爷,介时怕是一年也难得见一面,的确没什么好想的。

过了一会儿,平卉便端着热茶和点心掀帘进来,将茶点放在两人手边,平彤讲簿被盖在遗玉腿上,又拿了件外衣给她披着,以免坐久了着凉。

遗玉和卢智喝了热茶,继续对弈,直到子时过半,才各自回屋去休息。

长安城 昭哗府半夜,平阳公主沐浴后,躺在软榻上翻书看,公主府的副管事急匆匆地打门外走了进来,躬身对平阳低语了几句。

为本宫更衣。

平阳听完她的话,皱着眉头让侍女为她套上外衣,随意地搭上披风,大步朝外走去,屋外守着的几名侍女连忙提着灯笼跟上。

一行人穿过小花园和游廊,进到后花园,沿着花园中的小径朝深处走去,拐了几道弯,路面积宽,便见前方不远处立着一栋花树环绕的阁楼。

平阳还没走到楼下,便听见楼中传来噼里啪啦zá东西的声音,夹杂着少女的怒骂还有隐隐的哭声。

公主息怒……哭什么哭!若不是你们多嘴,本宫今日就能出去……谁敢躲,本宫回头就向姑妈要了谁,扔到西郊喂狗!平阳脸色一黑,大步走到阁楼外守在楼外的两名侍女远远见着她来,连忙躬身行礼,在她推门进到阁楼后,两人抬起头相视一眼,皆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自从这阁楼里住进那么一位,她们都接连好几日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

二楼小厅,高出翘着腿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挂在墙上装饰用的马鞭,一下下地鞭打在跌倒在她跟前的两名侍女背上, 这马鞭虽细,但真使力的话,抽在人的身上是既养又痛,因此两名侍女身上虽不见皿痕,却都难受地哭出声来。

平阳到二楼时候,见到的正是这幅场面,原本就黑掉的脸更是带上寒色,在毫不察觉的高阳又一鞭甩下后,冷声斥道:李玲!(一更到,二更估计2点,果子好的差不多了,明天起更新就正常了,谢谢亲们的支持,还有关心!)第二零零章 闲听八卦李玲!突然的一声厉喝传来,高阳持着鞭子的手抖了一下,扭头朝着出声的地方看去,见到平阳公主站在楼梯口冷脸看着她,五指一扣,鞭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姑、姑妈。

高阳有些慌张地站起来,脸色发苦,她从尼摩塔出来没有几天,便被进宫的平阳,撞见她对宫女用刑,直接请了旨,把她带回昭华府管教。

头三天高阳表现的还不错,在平阳面前都乖乖的,但晚上回到阁楼后,却会拿下人出气,原本国子监开学她就能回宫去,可屋里两名侍女却把她夜里责打下人的事情抖到平阳那里,于是平阳连学里都不让她去,将她拘到昭华府里,非要磨下她的戾气不可。

今夜她也是晚上多喝了两杯,才会忍不住又对下人动手,却不知道平阳早让守楼的盯着,再帅这样的事就第一时间告诉她。

平阳大步朝她走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来,肩上的看见在背后翻着滚花,在离她两步远的时候,一手高高扬起,带着破空声,朝她脸上扇去。

啊!高阳被她吓得双手捂头缩起脖子,但这一巴掌却在离她头上只有一寸距离时,停了下来。

你们都下去。

平阳出声让小厅里的侍女都退下,于是不管是跪着的还是站着的,都道紧拎了裙子,从楼梯退出去。

平阳眯眼看着高阳慢慢从手臂间露出半边脸偷看她,沉声问道:怕吗?高阳抿着唇,一边点头,一边朝后退了一步。

平阳环视了一圈屋里被摔的凌乱的摆设,最后又回到她的脸上,冷声斥责:你也知道害怕?我看你是白被关在尼摩搭三个月,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你当我为何要把你从宫里领出来!高阳长到十三岁的时候,也就被她父皇打过一次,之后还赏赐了好些东西补偿,平阳是第二个打她的人。

第一次是当着众人的面掌捆了她,事后她到皇上那里去告状,反被训斥了一顿,第二次是在宫里遇见,被平阳拿茶杯砸了肩膀,皇上就在一旁看着,连句安慰话都没说,自那以后,高阳便知道,就算能对皇上撒火,可面对平阳的时候,她必须得老老实实的。

说实话,她只当平阳是看她不顺眼才处处找她麻烦,这会儿见她没有对自己动手的打算,使一语不发地撇过头去,想着最多被她训斥一顿,再关上几天罢了。

平阳一眼就看出她这是半点教训都不吃的模样,眼中掠过忧色,忍住叹气的冲动,收敛了冷面,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当我是故意与你不痛快么,你父皇这般放任你,你以为是好事?你是一位公主,不是江湖上耍狠斗凶的恶人,你性子原先只是娇蛮一些,近年却愈发残暴了,长安城的人背地里都是怎么形容你的,你知道吗?就算你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李玲,你代表的是整个皇室,不是你一个人!高阳垂眼盯着地面上一小摊茶杯的碎片,将平阳的话左耳朵听进去,右耳朵丢出来,目光中泛着淡淡的冷意,只想着等出去后,怎么把这阁楼里的侍女弄出去,折磨一番。

平阳垂在身侧的双拳紧紧一握,心中抽痛,只觉得这孩子的模样愈发像记忆中的一道身影,同样桀骜不驯,同样残暴狠厉,同样——听不得劝。

深吸一口气,平阳语气再缓,你自己想想,是不是总也管不住自己的脾气,是不是凡事都由着性子来,是不是动不动就想发火?你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吃大亏,现在改还来得及,我不是不让你发脾气,但凡事要三思后行,心胸要宽广一些,才不至于做错不可挽回的事情。

…回应平阳的仍然是一片沉默,从她说第二句话开始,高阳的思绪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压根没有注意她在讲什么。

高阳的这种态度,平阳公主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大多数时候她应上自己两声,却都是面子上地应付,有时真把她说的烦了.就会像现在这样一语不发,等事后却要拿别人来出气。

你…平阳是训也训过,劝也劝过,从没想过要放任这个孩子,但今夜,却陡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胶合在一起的疲惫和无力感。

…你现下的日子过的开心吗?高阳听她训斥多了,从没听过这种问话,便收了神,扭头看向平阳认真的面孔,想也不想便瓮声答道:在姑妈这里,我不开心,在外面,我才开心。

平阳猛然闭上眼晴,好半天才重新睁开,长长叹了一口气,将脑中的疼痛和责任感甩去,再看向高阳的眼神,已经变得淡淡,罢,那你就过你喜欢的日子吧,明日一早我就派人送你回宫。

她平静地望着高阳在听到她的话后,霎时有怨便喜的小脸,她将这张带笑的面孔完整地记忆在心中,整了整肩上的披风,而后转身下楼。

清晨,卢智和遗玉用完早饭后,便拎着书袋出门,走到院中时候,见到正在给银霄喂食的阿生,卢智同他打了招呼,道:昨晚拜托你的事情,可别忘了。

嗯,你放心。

多谢了。

遗玉蹲下来摸了摸丢掉早点晃到她跟前的银霄,仰头对他们问道:大哥拜托了阿生哥什么事?卢智冲她一笑,下学回来你就知道了,走吧。

遗玉不满地冲他撇撇嘴,向阿生道了别,被银霄一路送到前院门口,两兄妹上马车后,它还立在门边探着脖子张望着。

到了国子监,因为身边有卢智陪着,虽然好多人望着遗玉的眼神都是跃跃欲试,却没一个人敢上前找茬。

遗玉在书学院依依不舍地目送他离开,心里却在想着要不要下次让他一路把自己送到教舍去。

没了卢智这张护身符,遗玉刚进到院子里,走了几步就被人拦下,她动动嘴皮子打发了两个人后,才快步走到教舍,结果里面还有一人在等着她,又让她废了些口水。

一路过关斩将回到自己座位上,教舍里的正三五成群围在一起的同学,才又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扭头继续眉飞色舞地聊天,坐在她身后的赵瑶跟前也围了两个人,遗玉一边从书袋里面掏书,一边听着她们说些什么。

早就听我爹讲过了…这还是咱们入学后,头一次五院艺比。

原来是在谈论五院艺比,遗玉了悟,伸手从笔架上取了两杆毛笔,挑着笔尖上几根有些脱落的细毫。

对啊,真想日子过的快点,我都迫不及待看看了啊,也不知道咱们教舍有没有人能入选…十月一开学,就能遇上五院艺比,对多数喜欢凑热门的学生来说的确是好事,参赛的就那四十五个人,去观赛的可是整个国子监的学生都可以。

你傻啊,长孙小姐是绝对会入选的,国子监若论琴艺,谁能同她相比!遗玉将顺好的毛笔重新放在笔架上,拖过被洗净的砚台,将砚池中浅浅的水倒在案上的一只小筒中,从墨盒里取出一块新墨放在砚中,加水之后,以重按轻推的手法慢慢将它研开。

对哦,我觉得二公子也很有可能入选,他御艺可是我见过最好的.不管是单骑,还是御车。

这教舍里只有一个二公子,是在说杜荷无疑了,看样子他御艺很好,御车是京中贵族们喜爱的一项运动,同驾车差不多,但也只有骑马厉害的,才能驾驶的好。

遗玉研墨的手顿了顿,突然又想起那两张害的她挨训的小纸条来。

那就说不准了,书学院又不是只有咱们一间教舍,想参加的人多了去,只要不做那最差的去垫底,日后同人提起来那也有面子啊!上课前听一听这些学生们的八卦和闲扯,是遗玉这两日才发现的一项趣事,这说话的人一多,难免有嘴上不把门的,偶尔泄点稀奇古怪的消息出来,都能让她作为参考。

嘻嘻,你这么说,是不是也想去啊,你丹青不是挺好么,说不定就有可能被选上呢。

呵,我要是被选上了,就做东请你们上鸿悦楼去!遗玉将墨研好后,身后的少女们才各归各位,赵瑶盯着她的背影一看,犹豫后,扯出个笑脸来,身子朝案上前倾,冲着她背后唤道:小玉。

遗玉将砚台挪到安全距离,才侧过身,看着面带笑容的赵瑶。

她语气带着些好奇,轻声问道:卢公子想必肯定会参加这次五院艺比吧?遗玉摇头,装作不知,不是说初八才公布人选吗.怎么提前说??赵瑶摇头,这还用提前说吗,上次卢公子为太学院,拿了两块木刻,这次绝对是会继续参比的!遗玉哦了一声,又听她道:小玉,查博士那般夸赞你,我想这次咱们书学院的九个人选里,一定也有你一个。

(二更到,明晚三更,感谢亲们的打赏和票票!即将进入第三卷,崭新的篇章!遗玉的生活会越来越精彩,经历会进来越丰富哦~)第二卷 长安 完第三卷 情仇第二零一章 射箭的姿势已是入冬,国子监下午酉时钟鸣前后,天色既开始变暗,再过几日沐休那天,学务司便会趁着学院空落时候,将各院教舍内的席面调换成冬制。

端坐在案前写字的遗玉将笔停下,环扫了一圈屋里,先生正坐在讲台后自顾翻书看,坐在前排的几个学生不知埋头在写着什么,教舍后角有一对少年正隔过桌子探头低声说笑,身后的赵瑶见到她扭头,对她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遗玉回以一笑,约莫着时辰快到了,便将纸笔都归置好,慢条斯理地开始收拾东西,见她动作,边上也有两名学生停下笔,整理起书袋。

钟鸣声一响,先生便合上书站了起来,冲下面的学生摆了一下手,夹着课本书册迈着悠闲的步子离开教舍。

遗玉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照旧紧跟在先生后面,离开教舍,没有注意到身后几道异样的目光,在她走后,几名学生才凑在一起议论起来,赵瑶挪到长孙娴座位边上,对她露出一个几近谄媚的笑容,道:长孙小姐,这次五院艺比,咱们书学院有了你,一定能争拿块木刻,许能将四门学院压在后面呢。

自楚晓丝被长孙娴疏远,赵瑶便看到了亲近长孙娴的机会,三五不岔地同她套近乎,上学下学时候多少都会凑到跟前说上几句,只是收效甚微。

长孙娴淡笑着瞥她一眼,又将目光移到书本上,这人选的还没确定呢,这话你同卢姑娘说比较好,眼下咱们院里,还没哪个风头盖得过她去。

赵瑶讪笑一声,知道两人不合,自然不能说她上午就将这话同遗玉说了一遍,长孙小姐说笑了,她那哪里是风头,多少人都等着看笑话呢,若是去参比,指不定大半都要垫底。

哦?长孙娴已经装好了书袋,起身俯看了她一眼,我约了朋友在云净茶社,赵小姐可愿同去?听到她的邀请,赵瑶顿时面露喜色,连点了几下头,忍住不要让嘴角咧地太大,起身到自己位置上拿了皮袋,跟在长孙娴同后排一个少年身后,出了教舍。

楚晓丝就坐在长孙娴邻座,在他们走后,才将一直低垂的脑袋抬起来,望着三人的背影,目光中闪过淡淡的怨毒之色。

卢智因为有事要办,便将遗玉送到后门的临街上,看着她坐上马车离开,才穿了两条街在一处僻静的巷子里坐上另外一辆马车,朝着长安城北驶去。

遗玉一个人回到秘宅,穿过前院,从花厅走出来的时候,愣了愣,阿生正立在院东,手中挽着一张长弓,没有搭箭,空瞄着几十步外院西输下的靶垛。

侧目见她立在花厅门口处,缓缓将弓弦收起,迎了上来。

卢小姐下学啦,咦,卢公子呢?他有事要办,说是今夜不回来了。

哦,阿生没有问卢智去干嘛,话锋一转,你回来的正巧,来试试哪张弓趁手。

遗玉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一旁三臂宽窄的弓架,上面大小挂有五张弓,加上阿生手里的,一共六张,架间悬着一只布袋,另有几只皮制箭囊靠在架脚,里面插满了白褐相间的羽箭。

这是?她没有接过阿生从架子上取下递给她的一张轻弓,出声问道。

阿生笑笑,昨日卢公子托我弄的。

遗玉立刻就想起了早上出门时候,卢智同阿生奇怪的对话,原来是要拜托阿生帮这个忙,箭艺想要进步比棋艺和难多了,她力量和耐力都跟不上,这短短几日也不可能有实质性的进步,卢智这么做,在她看来难免有些大费周章了。

真是寐烦你了,花费了不少银子吧?遗玉虽不识货,也能看出这弓架上的弓具不是常物,学里那些公用的弓箭虽然也不错,但远远比不上这些精细,那箭囊中的羽箭更是鹅毛尾的,看来都是价格不菲的样子,也不知卢智请阿生弄来这些个,给了银钱没有。

阿生摆摆手,没花什么钱,这些东西都是京中别院原有的,我就让人拉了过来,举手之劳而已。

不用花钱自然是好的,遗玉看向门靡轻掩的东屋和书房,问道:王爷知道吗?嗯,早上已请示过了,您现在试试?遗玉道了声好,回房去将书袋放下,又喝了杯茶,到院中时候,阿生正蹲在弓架边上摆弄着一只皮袋,她凑过去一看,就见他手中多了只不足尺长的盒子,打开来,里面整齐地码着长短不一的指套。

您戴上试试。

遗玉直接从盒子里选了最小的,戴在右手三指上,活动了一下手指,惊讶地发现竟然很适合,按说这东西是从王府别院取来的,怎么会有合她手指的物件,看这些指套虽做工精致,弹性十足,但上面的划痕却说明,这是别人用过的,李泰的手指不可能这么细小,那是谁用过的东西?这么一联想,她再看那架子上桂着的弓,才迟钝地察觉这些都不像是李泰用的东西。

怎么样,因定制需要些时日,您又是急着用,我便寻了现成的,这指套虽有些年头,但因是鹿皮制的,应该适合姑娘家使。

还好。

遗玉动了动手指,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欲问这物件是谁用过的,又觉得有些矫情,在学里不也是与那么多人共用么,怎么到这会儿反而别扭起来。

许是卢智同阿生讲过她不擅射的事情,他便一一将那几张弓拿给她讲解了一番,遗玉认真记下,每张都上了上手,最后选了一把五斗力的角弓,又挂了半囊箭在后腰上,国子学的常服不比寻常女装的拖沓,这身衣裳射箭倒也不显累赘。

小楼前的院子还算宽敞,从东墙到西墙足有七十步的距离,靶垛就安置在遗玉所居西屋房门外两丈远的空地上,阿生量了步数,数够五十,正好是在院东书房门前再靠东一些的位置。

若认真算起来,这是遗玉第二次摸弓,虽昨日才练过个把时辰,但这会左手拿着弓,右手抽出箭,竟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

她扭头向阿生头去求助的目光,换来他低头闷笑了一声,然后走到她跟前,低声说了句得罪,然后就伸手去摆正她的姿势。

两人站的不算近,阿生也就比卢智略低一线,遗玉平视可见他的脖颈位置,他摆好了遗玉的手臂,刚刚站在她的身后,将两手伸出来欲跃过她双肩,教她瞄准,就听一旁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阿生和遗玉一齐扭头朝书房看去,就见一袭水色长袍的李泰直立在书房门口处,一手扶在门框上,半眯着眼睛望着他俩。

阿生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眼神从自己的手上扫过,颈后汗毛一竖,还没碰到遗玉肩膀的双手便嗖地一声收了回来,大步朝后一退,拉开同她的距离。

遗玉不明所以地将拿箭的那只手对李泰比了比,道:在练习射艺。

李泰没有理她,瞥了一眼阿生,道:到楼上去看看银霄醒了没有,给它喂食。

是。

阿生点点头,步子有些急促地走进楼内。

师傅跑了,遗玉被晾在原地,默念了一句自学成才后,待要挽弓,余光瞄见站在书房门口没有回屋去的李泰,又侧头问道:殿下还有事?李泰朝外走了一步,迈过门槛,就站在走廊边上看着她,微扬下颌,遗玉从他这细微的动作上,接收到了你继续的意思。

她有些僵硬地扭过头,举起握弓的手,歪歪地搭上箭,回忆着昨日程小凤教她的方法,勾弦——弓只被拉开了小半。

五斗力的弓,比她昨日用过的三斗要多上将近一半,头一次拉脱也算正常。

但此时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却让她有种说不出的尴尬,勾弦的左手下意识地松开,笔直的羽箭,歪歪扭扭地射了出去,就像是没吃饱饭一样,不足二十步就跌落了下来。

开弓不利,遗玉只着了一眼不远处惨惨跌落在地的羽箭,便侧头闭了一下眼睛,脸上露出泄气的表情,从耳朵开始隐隐发热。

姿势不对。

一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在遗玉重新睁眼的同时,一只光洁的大手搭在了她仍维持举弓的左臂上,隔着略厚的冬装,她犹能感觉到从那五根莹白的手指传来的贴近感,她耳朵上的热气开始朝着双颊蔓延。

殿下?遗玉有些干干地喊了一声。

嗯。

从鼻间发出一个清淡的音节,李泰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后,在抬起她的左臂之后,右手既从她后腰上的箭囊掠过,三指握着箭,环过她的垂下的方肩,搭在她面前的弓弦上。

遗玉的个头只及李泰的肩膀,尽管她的后背同他的前胸仍隔着寸远,但这如同记忆中那一夜环抱的姿势,从背后缓缓贴近的温热气息,却让她的精神瞬间变得恍惚起来。

—本章完—第二零二章 练习很短暂集中精神。

李泰察觉到被他圈在怀中的少女开始跑神,垂眼看见她一侧泛红的耳尖,眼中碧波流转之后,低语了一声,握着她左臂的手向前一移,紧挨着她持弓的小手扣住。

遗玉刚被他从头顶传来的嗓音唤回神,就因他贴近的手指迅速红了脸,两人同样侧身而立,共握一张弓,她的右手垂在身侧,目视前方,余光可见李泰和弦的右手。

闭右目,不要看靶,盯着箭。

嗯。

遗玉呼出一口气,摒去脑中的混念,听他的话,不看靶垛,只盯着箭身同弓身的交错处。

在她应声之后,就感到左臂被带动略微下沉一些,李泰握着她拳头的手朝肘内轻旋,带动她用虎口处推弓,稳稳地摆正了姿势,遗玉因为刚才没有拉开弓,这会儿握弓的拳头刻意用了大力,连带手臂也有些僵硬。

不用过于使力。

不用力?遗玉心中疑惑,弦都不让她拉了,握弓再不使力,那她还射个什么劲儿,干脆站一边让他来好了。

李泰感觉到她动作上的迟疑,没有解释,握着她的左手朝前一推,扣弦的右手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弓弦拉至她下领部位。

看着箭。

他又提醒了一声,在遗玉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支箭上时,他扣弦的三指同时松开,羽箭嗡地一声便蹿了出去,在遗玉视线的紧跟下,澎地一声扎在了五十步外的靶垛上,远远看去.那箭尾还在轻轻晃动着。

遗玉忍不住扬起唇角,尽管这弓不是她拉开的,连那箭都没摸到一下,可刚才的感觉,却如同是她自己将那支箭射出去一般,比起在学里十几支才挨上一次靶,这种感觉实在是美妙极了。

头一次射中靶心,遗玉一时忘了两人现在的姿势,侧仰了头去同李泰说话,白皙的小脸上带着笑容,双眼弯弯地,上翘的眼梢挂着跳跃的弧度。

射中了!李泰垂头看到她这模样,心头微动,唇角不由稍稍勾起,青碧的瞳子闪烁着光泽,只是这细微的夹化,却让他本就俊美的面容瞬间散发出迷人的神采。

正在兴奋中的遗玉一时被他刹到,嘴唇来不及合上,有些愣愣地望着他,心中却在不断地重复善两个字——笑了、笑了?李泰的笑容只在脸上停留了短暂地一瞬,便又抿平唇角,瞥了一眼她呆愣的小脸,心中多少有丝异样的感觉,没有叫她回神,伸手从她后腰上的箭囊中又取出一支箭。

遗玉并没愣上多久,在他握着自己的右手一紧后,就快速地扭过头去,将有些加速的心跳又压了回去,暗自斥一声美色误人,双眼便紧紧盯着羽箭,好转移注意力。

两人就维持着这种协作的姿势,将半囊箭全都射完,当最后一支箭射在已经没有多少空位的靶垛后,李泰的身形一滞,缓缓将双臂收了回来,朝旁边走了一步,站在她身侧。

温热的身躯退开,冰凉的空气袭来,遗玉不适地轻抖了一下肩膀,扭头去看李泰时候,才发现院中的屋檐下,不知何时已经点上了一排灯笼,照的昏黄的天色不显暗沉。

李泰背着手,又退开半步,指了一下她脚下,道:记住这个位置,再去取一袋箭,你自己射。

自己射?她连弓都拉不开,如何自己射?心中郁闷,但遗玉还是走到弓架边上,又装了半囊箭,走到刚才的位置,顺着地上的脚印站好。

她扭头看了一眼李泰,等待他指示,他只是静望着她,没有丝毫指点的意思,遗玉暗叹一口气,抱着再丢一次人的打算,侧身站直,挽弓、搭箭、左臂下沉、虎口前推、右手使劲拉弓。

这时的遗玉并没有发现,在握弓持箭之后,她的身体很是自然地做出了一系列相当标谁的反应,她的注意力,更是全部都投放在了这一箭上。

虽然拉弓费力,左臂绷得有些发胀,但她还是顺利地将弓弦拉到靠近下领的部位,双眼紧紧盯着箭首,在一次吸气到底时候,三指一扣,羽箭嗡地一声破空而去——箭飞出后,遗玉的双臂被弓反震了一下,随之,她很是自然地呼气,手腕一松,手肘微曲,肩膀垂下,在她做出这些细微的动作同时,视线中的那只箭稳稳地扎在了靶垛上,虽然位置离靶心远了些,却的的确确地是在靶上。

她空下来的右手快速掩在唇边,抑住到喉的叫声,傻傻地扭头看向李泰,既惊又喜,还带着疑惑。

她怎么就射中了?这么远的距离、还是六斗的弓!放在平日,能将弓拉开就已经是不容易!李泰却没有为她解感,张口道:放箭时再快一些,记住,不要看靶。

教人射箭,不让人看靶子的,恐帕整个长安城除了李泰之外,再找不到第二个人了,就算遗玉门外汉,却也清楚射箭就是要瞄准,李泰眼下教她的法子已经完全颠覆了射箭的理念,但却邪门的管用!遗玉搭箭挽弓,按着他说的,看着箭,松弦时候快一些——又一箭射在靶子上,比刚才还要靠近靶心些许。

她心中的疑惑渐渐被信任所代替,放松了一下身体,缓和手臂的涨麻之威,取出第三支箭。

阿生静静地立在二楼的窗边,顺着仅开了一拳左右缝隙的窗缝,看着楼下院中的动静,从遗玉第一次射箭跌落,直到她在李泰的指点后,第二箭中靶。

他脸上带着些许无奈的笑容,心道:他竟是把这法子用在她身上这教人射箭不看靶的招数,其实说来道理很是简单,就是两个字——感觉。

但真正做起来,却是有难度的,不但要掌握住习射之人的心理,还要迎合她呼吸、心跳、脉动的节奏,在每次挽弓搭箭时,将它们高度协调起来,不看靶就是为了不至分心,将视线在射箭之前限制在一个较小的可控制的范围,然后,这种协调性往往可以让人事半功倍,这就要求教导的那人,必须是有内力且射艺好的。

当然,这种法子毕竟走了捷径,短时间内射箭的准头和拉弓的力量,都会维持在一种超常的状态内,可一旦先前那种感觉变淡,协调性就会下降,介时怕是拉开弓都是问题,除非能够将这种法子坚持下来,将那种协调性慢慢固定。

果然,遗玉在射到第四箭的时候,只是堪堪扎在了靶垛的边缘,楼上的阿生看见后,轻轻摇了摇头。

停,今天就到练这儿。

李泰在遗玉要去抽第五支箭的时候,出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正在处于四发连中状态中的遗玉,虽然手臂酸胀但小脸却因为兴奋有些通红,她扭头不解地道:可是我才射了四箭。

一次练习,只射出四箭就停下,说出去都是笑话,遗玉这会儿的感觉很好,只道若是这会儿的状态能在五院艺比上发挥出来,那绝对是不会垫底的。

明日再继续。

丢下这么一句话,李泰便转身回了书房。

剩下遗玉独自立在院中,恰有一阵风吹来,拂在她的脸上,方才觉得凉意,伸手一抹额头,竟是一手汗。

平彤从东屋门口探了下脑袋,见到院中只剩遗玉一人,才叫了平卉,两人拿着东西朝她走去。

一人从她手里接过弓取下箭袋,一人拿热帕子在她额头上轻轻擦拭着。

平彤见她望着远处的靶垛出神,小声道:小姐,回屋去吧,你都出汗了,在外面立着容易着凉。

嗯,好。

遗玉应声,朝前走了两步,然后停下,伸手取下手上的指套,喊住要去放置弓箭的平卉,将东西递给她,又交待了声:仔细放好。

用完晚饭,遗玉坐在书房一人摆弄着棋子,放了十几颗便觉得无趣,见着蹲在一旁为纱灯换蜡的平卉,问道:会下棋吗?平卉将纱罩套上,乖巧地答道:会一些.不过没有姐姐下的好。

遗玉一乐,那你来陪我下一局。

这会儿她又不是要人指点棋艺.寻个棋艺一般的,正好练练手。

这…平卉迟疑,平彤端着一盅汤水走进来正听见两人说话,连忙对平卉道:小姐要与你下棋,你下就是了,扭捏个什么。

平卉虽有些拘谨地坐在跪坐在遗玉对面,整理棋盘后,伸手择了黑子,黑子先行,是为示弱,两人下棋时,执黑子为敬。

遗玉微窘了一下,忽然想到那日同李泰下棋时候,她一时忘记这规矩,还择了白子,好在当时对方并没有当场指出来不然少不了一顿尴尬。

平卉落子,遗玉前几手是不用思考的,但棋过一半后,她却渐渐皱起眉头,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平卉倒是不慌不忙地应对,一旁平彤渐渐看出局势,偷偷给平卉使了眼色,对方却盯着棋盘,半点也没收到她的眼神。

(二更到,三更预计3点,亲们困了早早休息啊!感谢大家的票票、打赏、评论!)第二零三章 明日早起亥时,阿生到西屋来喊遗玉时候,她正有些盯着棋盘研究着眼前明显要落败的棋局,因她停顿的时间过长,平卉方才侧头去看了一眼平彤。

已经白丢了半天眼色的平彤,终于瞅着机会狠狠瞪了她一眼,刚才还沉浸在棋局中的平卉,方才反应过来,有些紧张地看向遗玉。

遗玉到没有她想的那般小心眼,不但半点不因棋艺不如一个丫鬟而懊恼,反而在审了半天棋局后,脸上渐渐露出喜色,对棋艺的进步,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等我回来,咱们再继续。

遗玉交待了平卉后,便同阿生一起到东屋去了。

在她走后,两个丫鬟才松了口气,平彤板着脸对平卉训道:我看你最近日子是太舒坦,做事连脑子都不用了。

平卉垂下头,揪着衣袖,低声应声道:姐,我知道错了。

平彤没再多责怪她,面色很是认真地说道:咱们现下,能跟个好主子是最大的福气,若是咱们将卢小姐侍候地舒坦了,介时她能向王爷要了咱们去,那咱们便不用…你以后切莫小心些,不要因为小姐给你几分脸面,就摸不清楚身份。

你瞧昨夜那姓周的姑娘,就是犯了糊涂,沈爷能跟王爷同席,又怎么会是奸恶之徒,好好跟着走也就是了,非要寻死觅话的,违了主子的意,差点连命都没了,最后不是还得跟着沈爷走。

昨夜两姐妹没有侍候在外面,但听到周蕊闹的动静,都趴在窗子边上,将整件事情看了个清楚。

平卉听她提到昨日周蕊在院子里闹的那出,似是想到什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抬头紧张地望着平彤,姐,卢小姐不会生我的气吧?平彤见她被吓到,伸手搂住她的肩膀,低声念叨:你这脑子是白长在脖子上了,有时忒不会看人脸色,我看小姐没生气,反倒有些高兴的样子。

那、那你看现在这情形,等小姐走时,会管王爷把咱们要走吗?平卉带着些许期待地望着她。

平彤眼神微黯,我也说不准,看小姐样子,是挺喜欢咱们的,却还没到了会开口讨咱们的地步r她话说完,两姐妹一同沉默,平彤扯出一抹笑容道:小姐还要在这里住一阵子呢,咱们好好服侍,她总会更喜欢咱们一些。

平卉犹豫了下,伸手拉住她的衣袖,要不、要不咱们同小姐说说,让她走时带上咱们,小姐人好,咱们把——唔!她话尚且没说完,平彤就慌忙伸手捂了她的嘴,环顾了一下门窗,狠狠瞪她,压低嗓音斥道:你不想要命了是不是,赶紧闭嘴!平卉小脸一白,双手抓住她的衣袖,连连点头,平卉又气又怕地看了她一会儿,方才缓缓将手挪开。

姐、姐…你别生气,我再也不乱说话了。

平卉泫然欲泣地将脑袋埋进平彤的肩膀上,小手紧抓着她的衣裳,平彤叹了一口气,伸手搂住她,在她背上轻轻拍着,灯光映着她眼眶中的点点水光。

遗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边帮李泰按摩,一边想着傍晚他教自己射艺的事情。

那时光顾着兴奋了,其实冷静下来一想,她能射中那四箭,怎么想都是一件极其古怪的事情,一个初学者,能拉开六斗的弓,在五十步外四发连中,若是说出去,定会被当作痴人说梦。

可事实是,她的确做到了,而且是有些莫名其妙地做到,李泰姿势也没多指正她,话更是说的少,也就是手把手地——遗玉的脑子猛地打结,一想到那时李泰环着她的姿势,就觉得莫名其妙地脸热。

她倒不觉得自己这种反应有什么不正常,毕竟李泰这张脸就算是板脸着也很容易让姑娘家的脸红心跳,远的不说,就说近处,连平彤和平>卉两姐妹见了她还会脸红不敢多看,自己好歹比她们有免疫力,只是间歇性发作罢了。

记得四年多前李泰带着他们回龙泉镇的路上,初见到这人还是少年的时候,一身蓝衣贵气逼人的模样,就有预感他长大之后会是怎样的光景,不出她所料,几年后再见,李泰年少时那张略显偏执的面孔,终是长成眼下这俊美元俦的样子,当年她误认为的自闭,也变成了让人心安的沉静。

李泰闭着眼晴,感受着发间时轻时重的按压,这算是他每日精神最放松的时候,淡淡的睡意笼罩而来,对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他总是在一开始便下意识地抗拒,然后在那纤纤十指的碰触下,缓缓接受。

在想什么?李泰不用睁眼也能从气息上感觉到遗玉正盯着他在思索,习惯性地揣测着对方的心思后,才出声问道。

遗玉将视线够到一旁的屏风上,迟疑了一下,道:在想您傍晚那会儿教我射箭的法子,不瞒您说,我这是第二次正式地摸弓,能中一箭便是巧合,两箭是运气,可连中四箭就太悬了——您说,若是我继续射下去还会中吗?她还是将心里的疑问讲了出来,那时李泰在她四箭之后喊停,她只觉得意犹未尽,再射还能中,可事后冷静下来,便隐约觉得,她再射一箭,绝对会脱靶!若射艺这么好学,那整个国子监的学生怕有大半都能成神射手了,很显然,李泰那看似不着边际的指点方式,绝对暗藏玄机。

她不会去问他是怎么做到的,只想向他求证一下,那第五箭,是否还能中靶。

不会。

哦。

尽管猜到,但听他证实,遗玉还是有些意兴阑珊,原想着借这法子,怎么样在五院艺比时候,也不会是垫底,可现在看来,看来这法子绝对短时速成的,谁是谁,效果也是神速,但只有四箭…这数量上未免也太少了些。

听到她语气中的失望,将要进入沉睡中的李泰,在神志消失前,轻声道:明日你早起些。

早起?早上要教她射箭吗?可他的方法只有四箭的效果,学了也没什么用吧。

殿下,还是算了,免得耽误了您休息的时间。

遗玉这话说出口后,半天没见人反应,低头朝他脸上看去,就见一张安静的睡颜,算了下时候,他也是该入睡了,如此,刚才她婉柜的话.他便没有听进去…遗玉收回双手,脸上带着迷茫和为难,早起——早多少起是早起啊?因明日要早起,遗玉回房后就没继续那局未完的棋,平彤和平卉便跟在她身后忙话起来,端茶送水,递帕拧巾的,直将她侍候上床,平彤才拎着一只药瓶,在床边蹲下。

小姐,奴婢帮您擦擦药酒,不然您手臂明儿会痛的。

遗玉笑道:好,还是你仔细,不然明日有的我受。

她虽然只单独射了四箭,但先前被李泰指引时候,手臂也都在用着力,后来那四箭更是废了大力气,当时不觉难受,这会儿才酸麻起来。

平彤将药瓶放在床边的香案上,轻轻拿起遗玉的左臂将衣袖撩开,道:是李管事提醒奴婢的,这药酒是刚才他给的。

遗玉心道:原来是阿生,这人做事的确贴心,不但应了卢智那麻烦的请求,帮她布置了临时的靶场,事后还关心她会用力过度,送来药酒.明日再谢他吧。

平彤将药酒小心涂抹在她手臂上,遗玉开始还觉得有些凉气,渐渐手臂就开始发热,微烫的感觉在冬季的夜晚是极舒服的,没多大会儿.她便闭上眼晴睡着。

平彤将她两只手都擦过药酒,才将她手臂轻轻收在被中,给她掖好被子,又检查一遍前后窗是否关好,才退了出去。

长安城品红楼夜半,卢智在处理过事务后,换了一身衣裳,乘着马车一路驶到了平康坊内,在最繁华的一条烟柳街巷下车,他同那身材高壮的车夫低语了几句,然后一人朝着街尾走去。

品红楼的大字招牌挂的高高的,隔着数丈远,便能闻到浓而不俗的香粉气味儿,卢智走到品红搂外,便有守在门口的鸨母向他挥了挥帕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锦衣玉簪的卢智,风韵犹存的脸上带着媚笑。

这是哪家的公子,怎地平日没有见过,是头次来?问话不待他应话,就扭头冲着楼内高喊了一句:来了位年轻的俏哥儿!就有两三名花鬓粉面的姑娘摇着腰肢走了出来,这等天气,竟然还穿着薄纱,丝毫不觉冷的样子,见到卢智,皆是眼前一亮,娇笑着围了上来。

卢智轻笑一声,任这些姑娘围在自己身边,不推不迎,对着鸨母道:我约了人,他姓穆。

鸨母桂在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卢公子?正是。

她不慌不忙地揣了帕子在袖里,上前扯开两名快要贴在卢智身上的姑娘,在她们的抱怨声中,单手引着卢智进到楼内。

(三更到,感谢亲们的支持!新卷新气象)第二零四章 夜会跟着他。

是。

品红楼三楼处,一间客房临街的窗子半开着,一道白色的人影立在窗边,俯望着楼下街道上,在夜色中远去的人影。

李恪坐在房内另一侧,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时而在膝上的古琴轻抚,断断续续的琴音遮掩了楼下的哗笑声。

立在窗边的白衣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刚正的中年面孔,李恪抬头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不解。

穆师,你似乎太过看重这卢智了,对一个无根无基的小子,用得着这么小心吗?这名穆姓白衣中年人,竟然被李恪这心高气傲的皇子,以师相称!就连弘文馆和崇文馆专职负责教习皇子的先生,也没有受过李恪这等师称过。

殿下,欲成大事看,眼光要放的长远一些,往往就是这种看似无关痛痒的人物,到了最后,愈是能有扭转乾坤的作用。

是我多言,穆师这么做,一定有你的原因,李恪的脸上露出受教的神色,他轻轻地拨弄着一根单弦,状似无意道:刚才他同你密谈,说了些什么?白衣中年人走到茶案边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香茗,轻品一口:只是一些交易罢了,对殿下您有好处。

李恪拨弦的手顿了顿,交易?一个一穷二白的小子,不过是受了圣眷,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有有什么能拿出来交易的?白衣中年人看出他的疑惑,并无多解释,向后靠在软背道:殿下,可否抚琴一曲。

李恪压下疑惑,将酒壶置在一旁,摆正琴身,娴熟地拨弄起来,婉转低吟的琴声,隐约泄露出抚琴之人的心思。

卢智在离开品红楼后,穿过两条宽敞的街道,顺便走入一条幽深的小巷,不足二十步,就闻身后传来几声短促的铿锵之音,又有衣料的摩擦声,走满三十五步,便察觉到一阵不缓不慢地脚步声,紧跟自己而来。

在巷中有户人家门前挂了盏灯笼,他停下脚步,扭过头看向已经走到自己身后的苍衣青年,问道: 有几人?卢耀的剑仍挎在腰间,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没有出鞘的迹象,三人,过了几招,你不是说不让我伤人吗,我便点了他们的穴,半个时辰就可解开。

嗯,卢智突然对他一笑,有你在,真是方便许多,不如以后你就跟着我好了。

卢耀是卢中植一手培养起来的,也是最近才借过来一用,而今竟是打起了挖墙角的主意。

卢耀面色不改,道:我现在不就是跟着智少爷吗?长相老实的人,并不代表他傻,听出卢智话里的含义,不管他是否是在说笑,卢耀简单的一句话便又挡了回去。

卢智摇摇头,转身继续朝前走,卢耀不远不近地跟着在他身后,两人曲拐了七八条小路,方才走至一条长街上,又东行七八丈,便见一院门,正是呈远楼后院门所在。

院门紧闭着,卢耀上前,长短三两声敲了一阵,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一条缝,门内有一下人模样的小个子男人,借着手里的灯笼,将夜色中站在门外的两人看清,而后将半房门打开,躬身请了他们进来。

穿过进门小院,卢耀就不见了踪影,卢智一人跟着那下人来到卢中植的房间外,也没传报,便独自走了进去,下人从外面格门重新掩上,伸手招来一名护院,在门外走廊上守着,自己又走回后院门口看守。

卢中植正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瓷碗在喝药,见到卢智进来,伸手招了他过来坐,然后咕咚几口将药咽下,碗放在一边。

卢智轻皱了一下眉头,还没走到他跟前,就嗅到了苦涩的药味儿。

上次见您不还好好的,怎地还喝起药来?卢中植听出他话里难寻的一丝关心,捋了捋胡子,道:无妨,毕竟年纪大了,天一转凉,就易受风寒。

风寒?卢智听出他说话的声音无恙,又瞥了一眼那碗中剩下的一点点药渣,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卢老爷子将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手放在膝盖上,问道:事情可是有什么进展。

自同卢中植相认且谈妥之后,爷孙两人就一直在分头寻找着十二年前残余的线索,卢中植多年没有归京,人脉大不如从前,可胜在他手中能用的人多,卢智在京中积虑三年,加之圣眷所在,自然也有他的门道,于是,每隔上一阵子,就会碰个面,相互交流一番。

因卢智有言在先,不查清当年之事,只要卢氏和他们两兄弟的名字一日还挂在房家的族谱中,一家四口便不会如卢中植的意,认祖归宗,所以卢老爷子一头忙着寻证,里一头则想方设法的与把他的女儿和孙子们从房家剥离出来。

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房乔尽管近年来不十分如意,但毕竟是三品大员,位极人臣,又得皇上重视,他家中正室一位一直挂着卢氏的名字,卢智和卢俊都在族谱中,饶是卢中植有国公勋位在身,加之被封特进,从表面上比他略显一筹,实则堪堪齐平,而圣意所在,卢中植是要弱上一筹。

卢氏生死不明,和离不行,卢中植变两次寻上门向房乔要休书,都被他明言拒绝,在恼怒之余,就四处给他下绊子,就拿那次已于当街讽刺知识来说,隔天他就通知御史上书到皇上那里,可都不了了之,卢中植也借此更看清了些皇上对于坊桥的袒护之意。

相较于卢中植的积极,其实,卢智并没有将心思放在查证当年,他更看重的是现在还有将来,要让卢氏和遗玉更舒坦的过日子,必须要去经营,而非洗清!卢智心中,要不要在卢家本家认祖归宗时则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就算不认,他依然姓卢,依然能报复。

卢智这个人,不会因此缺斤短两,相反他寒门的背景,能带来更多的便捷。

当然,他是不会将这种想法刚告诉一心盼着他们还原正身的卢老爷子。

卢智看着馒头引发的卢中植,道:进展是有一些的,丽娘那个女人,连同那个死去的芸娘,原来都是长孙皇后身边的宫女,在房乔投靠安王之前,二女就在一次宴上被赐给了他,那丽娘据说还是隋朝一个将人之后,芸娘倒没什么特别的,我还先前问过娘亲,这女子胜的异常美貌。

我有一点不解,在芸娘死后,房乔将我关起来——外公,娘看不明白,你应该能想到,若不是房乔授意。

娘又怎么能从守备森严的房府中带着我逃脱。

卢智早就猜到,当年他被关,怎地就是卢氏从卢家带来的家生子去祠堂守门,怎地就那般顺利让他们逃了出来,显然是进过房乔授意的,担着却是他头一次向卢中植说明。

卢老爷子的脸上并没有惊讶,显然也已经猜到,只是他眼中却带着迟疑,智儿,你是什么时候想到这点的?很早,早在我们一家人,还在小山村里,靠着几亩薄天度日的时候。

卢智面无表情的告诉了他。

卢老爷子神色一变,皱起了眉头,语带忧色,你既然知道他当年有心放你们,为何——卢智突然轻笑出声,去不见目中半点悦色:为何还怨他、为何还恨他?外公,你觉得我还要感激他不成,感激他让娘郁郁寡欢,感激他的宠妾害我背上弑名,感激他让小玉当了四年的傻子!我是要感激他,若不是他为了忠字,让我娘死心,带着我们逃离了这长安城,多和卢俊怕是同那些不知人间疾苦纨绔一样,无所事事,小玉则像那房大人的爱女一般,蛮横无态,我娘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有滋有味地为自己活着。

他语气平淡,一席话说来半点不带波动,但卢中植听在耳中,这把年纪,历经了风霜,却仍是难免心酸,喉涩,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智儿,你、你是不是是不是也还怨恨着他?卢智神色一软,收了笑容,摇头道:您是娘亲的爹,是我们三兄妹的外公。

卢中植见他神色认真,方才咽下郁气,暗叹之后,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刚才说你不解,是不解他为何要关你?卢智眉头轻皱了一下,缓缓说道:有件事,娘没让我说,我便没有同您讲,现在看来,那事情却是甚多疑点。

嗯?卢中植一听说卢氏还瞒着他事情,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事,脸色一绷,又恢复成严肃的模样。

当时我们逃离长安之后,在西郊就被人截了下来。

(一更到,感谢亲们的票票,今天看到新的打赏系统,很有趣啊,谢谢亲们的捧场!果子很嗨皮!)第二零五章 三说往事当时我们逃离长安之后,在西郊就被人截了下来。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些!卢中植面露严色,当年他得知爱女被房乔欺负地糖子离京之后,先是愤怒,后来一路从江南道到关内,冷静下来,便想清楚,若没房乔欺许,卢氏带着两个儿子,如何能从房府出来,只是他去拘问房乔,那人却半点详特也不肯告诉他。

害的他原本还当房乔将卢氏母子给藏了起来,后来随着圣上登基,他才确定,房乔也不知道卢氏母子的行踪!按说以房乔为人,放了卢氏,怎么会不派人跟着,后来他一直怀疑,当时是出了什么岔子,房乔派去的人,定是因所么原因,跟丢了卢氏他们。

这会儿听到卢智讲当日被截,才又想起这么一茬。

卢智道:我那时小,记不大清楚,后来再长两岁,就缠了娘讲与我听,当时娘悲愤之下,就将我从祠堂偷放出来,带了我们逃出家门——他语气一顿,扭头注视着卢中植,似笑非笑地说:这件事情说来可笑的紧,小玉和卢俊都不知道,娘那时带了我们离家,起初哪里是有远走高飞之意,不过是当房乔在气头上,想着带我们去避一避,等到风头过了,再回家去,且她还有一丝心思,在你们身上,盼着哪日那个位子定了,您还会回来。

卢氏的性子是冲动,早在房乔接了二妾回府,使心生凉意,可因为孩子们却生生忍了下来,就算被房乔谅透了心,她也会硕着孩子们的前途,堂堂士族大家的嫡子,怎可因她一时意气,就漂泊他乡。

啊?卢中植自认为是了解他那有时缺筋少弦的女儿,查得她因负气离家之后,压根就没想过,她会有暂避的想法。

卢智一边回忆,一边道:我们天明前就出了延兴门,几里地后,在郊外遇上一伙蒙面人,他们刚劫下马车,便从道路两旁蹿出十几名布衣刀客高喊了一声‘保护车中之人’,双方打斗起来,我们在车上没有敢下去,恰有一蒙面人被刺死在车门外,头顶开了车帘,面巾掉落,娘正好认得,这是房乔圈养的武人。

他哼笑了一声,眼中泛着些许愉悦:您也知道娘的性子,不擅推测,却喜欢想弯,这事情也凑巧,若不是那群蒙面人先出现且有劫持之举,后又出现灰衣刀客高呼着‘保护车中之人’,当时她便以为那些蒙面人劫住我们去路,真是房乔因您的缘故,生了对她下死手的打算,原本她便心灰意冷,愣是因为我们兄弟才忍了下来,遇上这种事——卢中植忍不住插话,你说的那些灰永人,是什么来路?被卢智这明白人一讲,卢老爷子便猜得,那些房府的蒙面人,哪里是去杀人的,分明是想将卢氏带到别的地方去,可那灰衣人就让他费解了,哪里又跑出这么一路人?卢智被他打断,便话锋一转,道:您听我先说完——那些灰衣刀客同蒙面人势均力敌,双方打的难分难解之际,我娘一时愤慨,便将那死尸踹下,叮嘱我们抓着车栏坐好,就驾着马车一路逃开了,那些蒙面人待追赶,却被灰衣人一一拦下,最终我们将那群人甩在了后面……****十三年前卢氏怀着身孕,带着两个孩子驾着马车一路疾奔,跑了一个上午才停下,将马车弃掉,欲改水路的时候,却突然腹痛难忍,还没上船,就晕倒在岸边,卢俊早就被吓哭,卢智要懂事些,知道向人求助。

一家三口虽换了最普通的衣裳出逃,但在京外之人的眼中,也是富贵的,便有一人生了歪心,欲骗他们钱财,被卢智识破后,趁着岸边人烟稀少,就要强抢。

青天白日,也能让我撞到这等宵小,正好拿你撒气。

就在卢智和卢俊同人争夺行囊的时候,打岸边树林里走出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腰上别着一把剑,怀抱一只粉色的襁褓,说着话,朝他们走来。

那宵小之徒许是胆必怕事,当场就松了行囊,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这汉子见卢俊满脸泪痕,卢智一脸警惕,瞄了一眼他们身后晕倒在地的卢氏,咧出露齿一笑:可是需要帮忙?说完就将怀中襁褓塞给了不到他腰高的卢智,搂紧了,要是摔坏了我这个,我可不管你们娘肚子里那个。

卢智慌张地收紧双臂,看了一眼休中正在酣睡的婴儿,那汉子已经一把将大肚子的卢氏抱了起来,对两兄弟道:拎上你们的东西,跟我走。

正是走投无路时候,两个孩子尚且年幼,哪里想的那么多,卢智抱着婴孩,卢俊力气大些,提了两包行囊,就跟着这大胡子的汉子离开了岸边。

汉子将他们领到附近一间小村子里,寻了家农户给了些银钱,将卢氏安放好,又让农妇去请了村里年纪大些的老妇,替卢氏查看了番。

许是卢氏底子好,孩子没有出事,睡了一晚,第二日醒来便无大碍,见过了那汉子,对其拜谢后,在对方的询问中,便半真半假地说了自己的经历,道是夫君死后,因家产争执,才带着儿子,被人追杀到此地。

那汉子看着是个精明人,信不信姑且不论,只是问道:你们要躲去哪里?蜀中。

卢氏御车狂奔之际,就想过日后要去的地方。

那汉子哈给一笑,很是好心地道:那咱们顺路,不如我送你们一程,这逃跑的本事,可还没几个人及得上我。

卢氏在被蒙面人拦劫后,就恐再被抓到,孩子们会有危险,且这汉子救她一次,又带着个婴孩,不像是坏人,她没多犹豫就应了。

夫人爽快,那咱们就搭个伴儿。

两人说定后,当日早上就像村民拿钱换了些干粮.买下一头老牛.套上车扳,朝着蜀中去了。

在汉子的带路下,一路上他们换了三次马车,走过两次水路,终是进了蜀地,刚到一城县,在客栈居住了一晚,第二日,汉子便不辞而别。

到最后,卢氏也只知道,那人姓杨。

***卢智将离京之后,辗转波折的几日讲完,伸手取过桌上的凉茶咽下大半,侧目看着沉思中的卢中植,道:我儿时记忆中一直有这么模糊不清的一段,后来年长一些,听娘讲过,才契合起来,外公问我那些灰衣人的来路,这恰好是我不解的,我曾反复思索这些事情,原以为他们是外公的旧部,可现在却知道他们不是。

卢中植的手指轻轻在扶手上敲扣着,我当时将根基都迁往南方,京中留人也不过几道眼线,你说那些布衣刀客,武艺不俗?嗯,那些人明摆着是知道房乔意图,若是对我们有恶意,当时就该杀了我们,但他们却拦着房乔的人,给了我们逃跑的机会。

卢中植问道:那些刀客可还有其他特征,招式言语之类?您又没教过娘武艺,她哪里懂得什么招式,她看事情黑是黑,白是白,就连她把当时的事情讲出来,我也是东拼西凑了几日,才捋顺的。

卢氏同卢智讲这些事的事情,大部分是带了不悦和主观念想的,比方说那些蒙面人突然出现,她一开始就讲,是房乔派来的人,卢智再问她如何知道,她才接着讲是从那跌落在车门边的人身上辨出来的。

灰衣刀客们身份不明,无迹可寻,卢中植目露失望,卢智转移转题:房乔打的如意算盘,在我们离开长安之后,西郊劫下马车,将我们失置别处,对岸王道是我们逃脱,对外则宣称去养病,欲等安王事败之后,再将让我们母子现身,便不会得罪您,谁知阴差阳错下,先是灰衣刀客,后又让我们遇上那个姓杨的男子,丢了我们,他只好在皇上继位后,说我们被安王掳去。

可以说,卢氏母子夫踪,之所以后来无人寻得,完全是那个杨姓男子的功劳。

卢中植听他分折了一遍,点头表示赞同,随即颇有些担忧地问道:那你娘现在知道,当年她是误以为那姓房的小子去派人去害她吗?卢智扬眉,自然知道,认了外公后,她便得知房乔当年是暗投安王,我一将这个中原委理顺,便一并将事情告诉了她,您是第二个知道的,小玉和卢俊,我日后会再同他们讲。

卢中植在寻得他们一家四口后,会先找到卢氏,从她那里突破,是卢智没有想到的,卢智一直担心卢氏对房乔仍堵余特,所以尽管他早就猜到房乔当年有意放他们,却一直没有同卢氏说清,但在卢老爷子将事情揭穿后,她的反应让卢智大大心定,才一股脑将事情都说与她听。

卢老爷子听到他是第二个听得的,心中有些舒坦,眉间忧色去了一些,那你娘她、她是怎么想的?卢氏当年同房乔结合,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也是她自己看中的,卢老爷子就怕她对那小子还有情谊在。

卢智的眼神突然变暖,轻声造:娘说,已经过去的事情,永远不要想着回头。

第二零六章 早起遗玉昨晚睡前吩咐过丫鬟们早些叫她起床,于是卯时天色未亮,平彤就在卧房门外轻声叫唤。

小姐,卯时了,该起了。

一连听她唤了几遍,遗玉才哝哝地应声:嗯.进来吧... 这么说着,她却又往被窝里钻了钻,平彤和平卉捧着东西进来时候,只能见床头的被子里露出的乌黑小脑袋。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笑意,平卉拎着热水走到屏风边上,倒进脸盆里,试了温度后,走到床边将脸盆放下,浸湿帕子后,从被窝里小心掏出遗玉一只胳膊,从手腕敷到小臂,再将手心擦上一遍。

唔待到将双手擦完,遗玉也清醒了过来,睁眼打了个哈欠,从被窝里坐起来,平彤给她披上衣裳,递上水先让她漱口,再捧上一碗温水。

早起之后喝碗温水是遗玉在杏园时候就有的习惯,两个丫鬟记得很清楚,自被接来秘宅服侍她,更是留神她平日衣食住行上的细节。

遗玉换好了衣裳坐在妆台前,平卉一边帮她束发,一边问道:您要吃点东西吗,厨房这会儿熬有雪耳百合汤。

昨晚遗玉告诉她们早上要起来练箭,她睡下后,平彤便专门到前院小厨房,让厨子早起熬些粥品。

嗯,盛半碗就好了。

多少吃一些,等下活动才不会头晕。

是。

平彤端着粥从厨房回来,遗玉已经梳理好,坐在客厅里,见她进来,问道:外头有人吗?其实她是想问李泰是否在外面,昨晚他睡前让自己早起,平常她都是差两刻钟辰时才起,今早提前了大半个时辰,也不知道李泰起了没。

平卉并不知道遗玉不是自己一个人练箭,只当她怕人多放不开手脚,便将放在托盘上的精致小碗捧给她,答道:没有,院子空的很,下人早起已将院子打扫过。

哦。

遗玉应了一声,倒不觉得李泰会爽约,只道自己起来的早了些。

她喝了小碗粥,便掀了帘子走出去,院里果然空荡荡的,连平日总守在东屋门前的阿生也不见踪影,因为天色还有些迷蒙,院中的灯笼都挂着一阵小风吹来,颇有些萧条之感。

遗玉缩了缩脖子,朝前走了两步,开始活动起手脚来,免得等下拉弓伤到筋骨,伸展双臂,举高过头顶,朝两边打开,左三圈,方三圈,叉腰,原地踏步。

一、二、三、四…四、二、三、四…遗玉小声地自己念着拍子,不断重复这套动作,系着黄色发带的小脑袋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

扑哧一声闷笑,遗玉保持叉腰踏步踏的动作,扭过头去,正见到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卢智房口的主仆二人。

阿生侧头忍着笑,肩膀轻轻抖着,李泰负手走在他前面,正用他那双早起带着些迷蒙的碧眼望着她。

遗玉顿觉尴尬,忙立定站好,将双手放下来,有些僵硬地把身子转过去,面朝他们,冲李泰行了个礼。

虽然做热身是好事,可那些动作在外人着来的确可笑的紧,看阿生憋笑的样子就知道。

你在做什么?李泰走到她身前四步时候便站定,见她收起了刚才那有些奇怪的姿势,眉头轻抖了一下。

呃…等下不是要射箭吗,我先活动一下,舒展手脚,这是冬季,若不让手脚热乎起来,等下我怕会扭到关节。

遗玉挑了浅显易懂的解释给他听。

李泰是习武之人,自然运动前没有遗玉这种顾虑,内力运转起来全身就会发热,但听她这么说,也觉得有理,便嗯了一声后,目光微闪,道:那你继续。

遗玉看着站在她身边一副任她自便模样的李泰,脸色僵了僵,但为了等下不拉伤,只好微鼓起腮梆子,有些豁出去地在主仆两人的注视下,继续伸胳膊抬腿儿。

站在一旁的阿生并没有插话,只是在看见遗玉又开始扭晃起来后,头又朝一边扭了扭,肩膀可疑地轻抖了两下。

遗玉双眼直视前方,默念着眼不见心静,并没有发现李泰望着她时,目中流露出的些许愉悦之色。

好不容易做完了一整套,遗玉四肢已经热乎了起来,扭过有些泛红地小脸,对李泰道:我做好了。

李泰在她扭头后,就收敛了神色,去取弓箭来。

遗玉应声后,走到弓架下面,在腰上桂了半囊羽箭,又将昨日平卉收在皮袋中的指套取出来,一根根带在手指上,有些不自然地握了握拳头。

李泰已经站在书房前的空地上,见她装备后走过来,道:站在昨日的地方。

遗玉下意识低头去寻脚印,在想起下人们已经轻扫过院子的同时,见到李泰身前三步处,一前一后用朱砂画着两只脚印的形状。

这是?她眼带意外之色,去看李泰,对方却没有对那两只脚印做什么解释,先射三箭。

他没有像昨日那样近身指导,而是要求遗玉自己先射,阿生听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但偷看着遗玉的眼神却多少有些奇怪。

遗玉正有些担心像昨日那样练箭,又会脸红心跳,听他这么说,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想看看,隔了一夜,自己还能剩下多少准头。

结果,毫不意外,她拉了七分的弓,射出的箭,连靶边儿都没有挨上,尽管早猜到昨天那惊人准确的四箭是超常发挥,可她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一支、两支、三支箭射完,她连弓弦都没有拉满过一次。

可是在阿生眼中,她在每弦之前的姿势,却可以称得上是有些标淮了。

李泰在她三支箭射完后,没有给她沮丧的时间,迈步走到她身边,举弓,搭箭。

遗玉在他带着淡淡薰香的气息靠近的时候身形略微停滞了一下,然后听话地做出动作,李泰就站在她的右侧,两人相距半臂,他没有再靠近,一手伸长,在遗玉右肘上轻轻托了一下,然后便挪到她右肩窝处,伸出两指不轻不重地按着。

遗玉被他这细微的碰触弄得有些发痒,肩膀缩了一下,李泰看着她的侧脸,低声道:别乱动,看着箭,听我指令。

阿生本来还饶有兴致看着遗玉微红的小脸,但在听到李泰的自称后,眼皮便猛地开始跳了起来。

哦。

遗玉深吸了一口气呼出,飞快地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箭上,她这人有个好处,虽然五官敏感了一些,闲事又喜欢跑神,但认真起来,却极容易让精神集中起来。

拉弓。

遗玉刚刚吸进一口气,就听李泰低沉的嗓音穿入耳中,略沉左臂,三指缓缓将弓拉开至七八分的位置。

松。

嗡地一声,鹅羽箭飞速疾射而去,在遗玉惊讶地目光中,从靶垛的边缘轻擦而过。

挨着边儿了!虽然没有射中,但比起她先前的三箭,却是天壤之别,就是被他摆了下姿势,喊了个口令而巳,真是、邪门儿了!遗玉就顾着纳闷,虽然也高兴,却没有昨日射中箭后的兴奋劲儿,见她脸上只是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李泰唇线一抿,放在她肩窝上的两指轻按了一下,沉声道:继续。

嗯。

遗玉应声后,便随着他的指令,又射了五箭出去,本想着刚才那箭已经擦边,好得后面能中上个两箭,但让她无奈的是,只有最后一箭,才悬悬地挂在了靶垛最靠边的位置上,昨日那如同后羿附身的感觉,似乎半点儿也找不见了。

到这儿吧。

李泰淡淡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身朝东屋去了。

啊?这才五箭,就不练了?遗玉还当自己六射中一的表现让他不满,转身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东屋门内,心中升起淡淡地失落之感。

她扭头去问没有随李泰一起离开的阿生,我是不是表现的太差,殿下生气了?阿生望着她有些耷拉下去的小脸,一本正经道:不是,卢小姐练得不错,只是这弓力大,您练地过多,难免手臂会酸痛。

遗玉扯了扯嘴角,动了动手腕,出了些许的麻胀,并无过多不适,她想起昨夜平彤给她擦的药酒,便对阿生道:还要多谢你昨夜送来的药酒。

阿生咧嘴一笑,卢小姐客气,我不过是依主子吩咐罢了。

遗玉眨眨眼晴,方才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依主子吩咐...那是李泰——她心中念头一起,刚才的失落也跑没了影儿,忍不住扬唇露出笑容来。

不管是什么时候,被人关心的感觉总是好的,遗玉紧了紧左手的弓,突然多了些干劲儿,便从后腰抽出箭,搭上弦欲射。

阿生见她动作,轻咳一声,道:您也别多练了,这东西,急不来,还是回房去休息会儿吧,待会儿不是还要去学里。

嗯,我累了就回去。

第二零七章 迟收的信遗玉在李泰回房后,又练了一会儿,只是射到第九箭的时候,就有些力不从心,她将弓垂下,轻喘着气,放松紧绷的身体。

做什么事都要适可而止,眼下再练即是事倍功半了,她冲站在走廊边上的阿生笑笑,然后便抱着弓朝南墙下的弓架走去。

一直站在西屋窗边看着的平彤平卉见她动作,忙从屋里小跑了出来,她刚走到弓架前面,两人便一左一右围了她,接过弓、给她擦汗。

平彤托起她的小手,一边去取指套,一边轻声道:小姐要做什么.只需唤了奴婢便是。

两个丫鬟在杏园时候,服侍的都是公主之流,一举一动都是小心翼翼,鲜少有坐下偷闲的时候,自跟在遗玉身边,她则是鲜少有主动使唤她们的时候,事情都得找着做才行。

遗玉气息缓和了些,对两人笑笑,你们别这么娇惯我,到时候我回去,少了你们在身边,怕是连穿衣裳都不会了。

两姐妹听了她的话,脸色皆是一变,平卉刚想张口说些什么,便被平彤一记暗肘隔到一边。

小姐回房去吧,刚发了汗,吹过风该着凉了。

嗯。

遗玉余光瞄到两人的小动作,装作无事的模样朝东屋走去。

国子监没了卢智在身边,遗玉进了国子监大门后,一路上就被人连瞄带指的,这两日她多少已经习惯了,没了先前的不自在,这会儿人多,要是有人找茬儿躲也躲不过,她便步履轻松,一副悠闲地模样朝前走。

许是她今日运气比较好,那些有自信能让她出丑地这会儿都没在路上晃荡,顺顺当当走到书学院门口,也没见有人跳出来拦路。

大哥?遗玉看清立在院门外墙下的卢智后,刚想冲一夜未见的他笑一个,却被他两步迎上来握住手腕朝着学院的反方向走。

我帮你向博士请过假了,咱们回趟家。

宏文路上来住学生多,卢智只是简单交待了一下,脸色半绷着,没有惯常的笑容。

遗玉眉头一皱,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卢智这般急匆匆的模样,是很少见的,好端端的回家去,定是出什么事了,是娘——是娘?她被卢智牵着大步朝前走,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语气很是紧张,能让卢智这般失态的,也就只有他们一家人了。

等会儿再说。

卢智看到四周不少学生都停下来看他们这一对逆向而行的兄妹,步子没有放慢,脸色却稍微放缓了些。

遗玉见他没有反驳,便知道,绝对是卢氏出事了!一张小脸顿时绷得死紧,忍住问他详情地冲动,直到从学宿馆门口出来,上了一辆停靠在门口的马车。

遗玉心中着急,就连那壮汉车夫对她点头行礼都没有注意到,上车后,使一把抓住卢智的衣袖,娘怎么了!马车缓缓跑动起来卢智从衣襟中掏出一封信,遗玉伸手夺过,抖开之后只看一眼,脸色便唰地一下变白,这封信上只有一句话:干娘病倒,已昏一日,速归。

落款是刘香香的名字。

遗玉将卢智的手握的死紧,有些慌乱地道:这好好地怎么病倒了,大哥,你前几日不是还说回家看过娘,说她好好的吗,怎么这就病倒了!别慌!卢智在她手上拍了拍,脸色比刚才在人前难看了几分,这信上写的不清楚,娘身子骨挺好的,应该不会出大事。

遗玉松开他的手,捏着信又看了一遍,留意到角落处的日期后,脸色又挂上几分灰白,不由失声道:这信是昨日写的,你怎么现在才接着信?卢智压下心中担忧,轻声安抚她,信是昨日杂货铺的伙计给捎到坤院的,咱们都没回去,这才错过,今早我回坤院取书,才接到这信若只是病倒,他们两人也不会这么失态,可那上面已昏一日四个字却让兄妹俩心揪,今儿是初五,卢氏不知是否还昏迷着。

没见到人,说什么都是无用,两人一路再没交谈,只有遗玉不断催促着丰夫再驾地快一些。

拉车的马脚力显然是很好的,一路疾驰,从国子监到龙泉镇,用去半个多时辰,马车在巷子口停下后,卢智率先跳下马车,遗玉紧跟在后面.没让他扶便蹦了下来。

看着他们眨眼便跑远的背影,赶车的壮汉犹豫了下,终是没弃车跟上.而是扯了扯僵绳,朝路边挪了挪。

兄妹俩一都一后跑到卢家小院门口,遗玉伸手就在紧闭的门靡拍了起来,开门!小满!陈曲!不逾片刻,大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小满立在门内,双目通红,遗玉见她这模样,心中一沉,忍住头晕的感觉,一手隔开待要同她说话的小满,就朝屋里跑去。

娘遗玉是推着帘子进门的,直直冲到卢氏屋里,一眼使扫到平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的卢氏,刘香香正坐在床边抹眼泪,见到立在门口的两兄妹,一愣之后,喃喃张口道:小、小玉,你们回来了,干娘她…没有注意听她说些什么,遗玉握着发抖地拳头,走到床边,待见床上卢氏那张安静的睡颜后,忍不住眼晴一热,使留下泪来。

娘…在床边蹲了下来刘香香阻拦不及,被她伸手轻推在卢氏盖着的被子上,哽咽道:您怎么了,您醒醒啊,小玉回来了…娘…卢智深吸一口气,走到正愣愣地看着遗玉的刘香香身边,盯着床上卢氏的面孔,哑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唔…就在面色古怪的刘香香张口欲答话时候,被遗玉连续推了几下的卢氏,缓缓睁开眼晴,在两兄妹张目结舌下,从被窝里掏出一只手,捂在嘴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娘、娘?遗玉比卢智还要先回过神来。

卢氏这才瞄到屋里多出的俩人,尚有些迷糊地道:玉儿.智儿,你们怎么回来了?这哪里是晕倒刚刚醒来的模样,分明是刚刚睡醒的模样,卢智和遗玉上下打量她一遍,卢氏除了声音有些疲软,气色却不见多差。

卢氏见到一对儿女回来虽然奇怪,但更多的是高兴,双手一撑,就从被窝里坐了起来,遗玉赶紧扯过床头的衣裳,给她披在背上,又垫了个软垫在她背后。

卢氏伸手将她扯到身边坐下,捏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今日不是沐休吧,怎地好好地跑回来?遗玉一看便知,她定是不知道那信笺的事,使同卢智一齐扭头看向刘香香。

刘香香干笑两声,从床边站起身来在母子三人同样疑惑的目光中,将事情经过解释了一遍。

前日早起刘香香和卢氏到山脚下的新宅去逛,卢氏吹风着凉,到了夜里就开始发热,昏睡了一晚,第二日小满来叫起,才发现她不对,陈曲回了家,她便先寻到刘香香家,然后再去我大夫。

大夫来到卢家给卢氏看过,只是给开了张方子,让卢氏醒来后服用,但卢氏却一直昏到了上午,刘香香见叫不醒她,心中着急生怕万一,便匆匆寻到杂货铺去,写了封信,花了五两银,托他们捎到国子监。

谁知信刚送出去,卢氏就醒了过来,原来她早上不过是疲乏的很,虽听见叫唤声,却因无力没有应声。

之后刘香香忙着同小满前后侍候她汤药,便将那信的事情忘了,今早起来卢氏已经大好,只是渴睡的紧,早上喝了药吃过饭,就又睡下,却不想两兄妹就这么赶了回来。

听完刘香香的讲述,卢氏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这孩子,怎么就忘了把这事说与我听,亏我还特意嘱咐过你,不要告诉他们。

卢智和遗玉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着到哭笑不得的表情,但他们都没有去埋怨刘香香,若不是她跑前跑后地和小满一起照应,卢氏真出了什么事,他们兄妹又不在身边,可还了得。

刘香香脸色微红,道:我这不是怕你,话说一半,她便捂了嘴,连声呸了几口,看着卢智和遗玉都是姐不好,吓着你们了。

遗玉有些疑惑,刚才我进门时候,小满似是哭过,大姐更是在抹眼泪,这是何故?刘香香侧头笑了一阵,伸手一指不远处的火盆,这炭买的有些差了,刚我同小满鼓捣了半天,险些被呛坏!想到刚才误会了,卢智和遗玉脸上都露出尴尬地神色,知道卢氏无碍,他们在放心的同时,也生出些后怕来,一想到她若真出了什么事——卢氏虽不善察言观巴两个孩子到底是她一手拉扯大的,这会儿怎会不明他们心中担忧,轻笑了两声,伸手招来卢智也坐在床边,一人拉着他们一只手,柔声道:别怕,娘身子好着呢,说了不怕你们生气,是因前夜赶了件衣裳,睡的晚些,早上又吹风,才突然病倒。

遗玉听她熬夜,皱眉刚要说话,就听刘香香道:咦,好像有人敲门.小满你去看看。

(二更到,感谢投票票还有送红包包的亲们,感谢送出本文第二块和氏壁的杨晔!)第二零八章 说上两句话龙泉镇一条巷口,停靠着一辆马丰,年轻的壮汉坐在驾座上,双手揣进袖子里,靠着车门框,这巷子不临街,来往不见几个人,他颇有些无聊地盯着斜对面一道墙发呆。

轱辘、轱辘的车轮滚动声一靠近,他便转移了视线,看着从另一条街上钻出来的马车,暗红色的外漆,马还不错,是长安城算的常见的马车类型。

他原以为这车只是路过,可马车却朝着他驶来,在离他三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那赶车的是个方头大耳的中年男子,见到同样停靠在巷口的马车后,目光就像刮刀一样扫了过来。

这是非习武之人不能感觉到的敌意,壮汉心中惊奇,却装作不知,做出一脸好奇地模样,甚至对中年男子笑了笑。

对方没有回应他的友善,许是感觉到壮汉没有威胁,便收回目光,从架座下来,伸手将车帘撩开。

爷,到了。

从车上走下一消瘦的男人,穿着青色的深衣,发髻上端端正正他插着一支灵芝头的木簪,看面容有四十岁上下,气质容貌皆不俗,可惜面包稍显暗沉,见到状汉打量他,便回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竟比那车夫还要和善。

小兄弟是在等人?壮汉语带抱怨,嗯,这巷子里有人租了车子,真是的,这都一刻钟了,还不见出来。

消瘦的男人冲他点点头,然后便带着那方头大耳的中年男乎,进到巷子中。

咦,好像有人敲门,小满,你去看看。

卢氏的卧房不比遗玉那间,临近正门,又隔着门帘,窗子都掩着,不是大力的敲门声便不易听见。

经刘香香这么一说,屋里剩下几人才听到院中隐约的敲门声,小满跑进去开门,卢氏还对遗玉道:应是你方婶子,昨儿个她就来看过我,那房子的事情,我昨日同她说了,她已经换掉锁子,收回来了。

原先住在卢家隔壁的那户人家姓方,是镇上开杂货铺的,姚不治租下的就是她家的院子。

遗玉又询问了她几句那院子的事情,小满便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卢氏道:夫人,来了位生客找您,我不认得,他在厅里坐着。

小满在卢家待有半年多,这镇上同卢家有来往的,还没有她不认得的,卢智和遗玉听了这括,都松开卢氏的手,从床边起身,目露疑色。

卢氏却大例,向一对儿女道:我这身子不方便,你们替娘去见见,香香就在屋里陪我说话吧。

遗玉掏出帕子,快速擦拭去眼角泪痕,卢智率先迈步走到门口掀起帘子,让她先出去,然后才一松手 ,紧挨着她朝前走了一步。

遗玉看着端坐在客厅里,一坐一立,露出大半后脑的人影,正在猜测来人是谁,那坐着的人听到动静,便从椅子上起来,转身面对着他们,见到两兄妹后,先走一怔,而后很是谦和地笑道:这位应是卢公子了,冒昧来访,还望勿怪,同卢智说完,又侧目去看遗玉,卢小姐,咱们见过面的,你可还记得?被人问候,遗击却是心中一震,头一个念头使是:这人怎么摸到他们家里来了!卢智比她冷静些,面色僵硬瞬间,然后回以一笑,侧头问遗玉,小玉.你见过这位?想到卢氏还在房中,忍住撵人的冲动,遗玉握拳之后,两下调匀了气息,淡淡地看着那人,对卢智道:没见过。

没见过?没见过才有鬼了,当昨在东都会的绸缎铺子里,见了这人爱女心切的模样,见了这人因女儿低声下气地向她道歉的模样,见了这人在那女人挨打时候,忍辱负重的模样……大名鼎鼎的房大人,她怎么会没见过!并不是怕露出什么马脚,她早和卢智通过气,外人根本拿不到证明他们身份的证据,那不管怎样,他们都是姓卢的,同那姓房的人家,没什么关系。

说没见过:不过是没那海量拿出好脸与他看罢了。

房乔没有见过卢智,卢智却见过他,也知道遗玉见过他,听她如此回答,目光闪动后,一脸笑意地看着房乔。

嗯?房乔轻声一疑后,又对遗玉道:那日东都会,咱们见过的,卢小姐再想想?他脸上镇定,心中却在发颤,上次在那种场面见到遗玉,压根就没有多想,可在查到了一些事情后,眼见这一对兄妹立在眼前,只要稍稍想到那个可能性,他便觉激动,要废了多大力气,才让情锗不至过于外露,才让声音不会发抖,才克制住不去多看一眼那传闻中出色如斯的青年了!被他提及那日,遗玉眼晴稍稍睁大了一些,然后似笑非笑地瞧他一眼,扭头对卢智道:大哥,我记起来了,这位就是与你经常提起的杜大人,齐名的那位房大人。

卢氏身子不便,在床上躺着,卧室又隔着厚厚的门帘,若他们声音不大,是听不清楚的,贸然赶了这人走,若他闹起来,惊动卢氏,还不如心平气和地同他说道说道。

这人既然摸到这里,绝对是查到了些什么,生出疑心,遗玉在冷静下来后,使不奇怪,毕竟在绸缎铺子时候,她一时意动,还有意露了些给房乔看。

那日遗玉正是借着杜如晦的名声,嘲笑了房乔,这会儿又提出来,绝对是故意为之,卢智是知道那日事都先后的,怎么不知她用意,果然话一出。

,就见房乔脸上露出一挂尴尬。

若是被别人讥讽,房乔大抵是不会有什么外露之色的,可他心中却疑着两兄妹的身份,看待他们已不同常人,背定是不希望自己在他们眼中落得那般坏印象。

卢小姐,杜大人高量,与他齐名,房某有愧。

房乔心有退让之意,便做出谦态,一边怀疑着两兄妹对他这般态度的原因,心中的肯定竟是又大了一分!没有理会他的自嫌,遗玉跟着卢智朝前走了两步,在客厅的两张正座上坐下,吩咐同他们一起走出来准备待容的小满.道:烧水泡茶。

小满应声,瞄了一眼,那个站的笔直的方头大耳的中年人,才去后院厨房烧水。

卢智同房乔对视,张口道:房大人今日光临寒舍,有何贵干?今日他会找上门来,实是出乎卢智意料,远以为这人因着种种原因,是不敢冒昧亲自上门的。

如今来了,无非是想亲眼见一见,试探他们身份,他虽惊却不慌。

就是被他试探到了,见到了,又能怎样?凡是有迹可循的文藉都已被卢中植派人毁去,连灰都找不到。

户部和礼部的文牒都写的清清楚楚,他们是蜀中淄义县人士,丧父寡母。

房乔眼神微黯,兄妹俩陌生客套却无多少敬重的态度,让他心中一紧,但还是接着原先想好的话,应道:我有一位姓卢的故人,十三年前离了长安,她带着两个孩子,还怀着身孕,那日听卢小姐自报了姓,便一时心起,找人问过你的事情,听闻你家中情况,竟是与我那故人极其相似,这便上门想要见一见,卢公子,今堂可是在家?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房乔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期盼之色。

遗玉却因为他这般近乎直白的讲述,皱起了眉头,没等卢智开口,便道:房大人,仅是因为一个姓,你就我人调查我,还寻上口来想要见家母,你行事未免也太过轻狂了吧。

这般责声出口,房乔身侧站着的中年男子不愿了.他本就不赞同房乔上门寻人,三番两次见遗玉言语态度上的不敬,当下冷哼一声,沉声道:小小年纪,这般没规没矩,对长辈是能这么说话的吗!阿虎!房乔低声一喝,被唤作阿虎的中年男子又瞪了遗玉一眼,才闭上嘴巴。

卢智左手摩擦着椅子上的扶手,道:房大人家的奴才,好大的威风,莫不是来我家,就是为了耍这官威来的。

遗玉被这陌生人训斥,倒没做出多大反应,仅是瞄了阿虎一眼,就在房乔开口前,不慌不忙地按上卢智的话:大哥还不知道吧,也是,我忘记讲与你听,那日在东都会的绸缎铺子,房大人的官威比这会儿可是大的多了,同三公主都敢公然叫板,这会儿怎么会将咱们这无权无势的兄妹看在眼里。

房乔眉头轻皱,似也想起那日在没有怀疑遗玉身份的情况下,发生的种种意外——胸口一闷,这若真是他的孩子,那日他留给她的印象,恐怕是糟糕透顶了!哦?这事你可没同我讲过,怎么还有三公主?回头你可要好好讲与我听听o嗯,遗玉点头后,便对房乔道:房大人,家母今日不便见客.您请回吧。

坐下没说两句话,连待客的茶水都没有奉上,便要送客,房乔怕是再没受过这种慢待,却无不悦之色,而是语态诚恳却带着一丝迫切地道:无需相见,只要让我同令堂说上两句话便可。

第二零九章 相见不相识无需相见,只要让我同令堂说上两句话便可。

房乔面带恳求地说出这句话时,遗玉突然想到那个夜晚,卢氏字字凄凄的回忆,年仅五岁的卢智在初冬的夜晚,经历了那样可怕的事情后,得到的不是亲父的安慰,而是轻描淡写地一句发落,便被关入冰冷的祠堂。

卢氏挺着大肚子,在昏迷之后,跪在那小妾院外整整一夜,却连丈夫的一面都没有见得,那时,谁又曾给过他们说上一句话的机会!遗玉放在膝上的右手慢慢抓紧裙裳,忍住出声质问那人的冲动,扭头去看卢智,却见他已收了先前客套的笑容,若不是太过了解,她一定会认为他平静的面色一如他的心情。

房大人,家母并非你所寻之人。

被卢智侧面,房乔神色一忧,问道:今日不是国子监沐休之日,我看你们穿着国子监的常服,应是刚从学里回来,冒昧问一句,卢夫人不便见我,可是身体有恙?没错,家母偶感风寒,正在休息,所以房大人有何话和我说就好,我一定会帮你转达。

一听说卢氏病了,房乔神色一紧,怎么病了,看大夫了吗?遗玉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的担忧之色,一时间竟然有种想要发笑的冲动,早干嘛去了,迟到了十三年的关心,她娘会需要吗?她直接从椅子上起身,摆出送客的姿势,道:都说了我娘正在休息,你有话就快说,若是不说,那就请回吧。

她话音一落,刚才出声斥责她的那个叫阿虎的下人,便瞪了她一眼,然后轻声劝房乔道:老爷,咱们还是回去吧,我看他们也不像是。

房乔摆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从遗玉和卢智的神色看,便知他们娘亲并无大碍,见兄妹两人态度坚决,半点也没有让他见一眼那位卢夫人的意思,更确定他心中念想,继续紧逼,只可能适得其反,他环顾了一圈这摆设朴素的屋子,又看了看卢智坐的那张扶手明显有修补痕迹的椅子,微微皱眉后,扭头低声对阿虎说了一句,对方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袖中掏出些东西来递给他。

房乔接过之后,走到遗玉跟前,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和蔼一些,双手向前一递,道:上次在丝绸铺子时,惊吓到了卢小姐,这些权当是赔礼,微顿之后,继续道,今日仓促,登门未能携礼,改日我再来拜访。

遗玉这才认真看了一眼他递到自己面前的东西,从他指间露出来的朱印,是通天柜坊的章子—— 两张面额百两的银票。

这算是什么,在济贫吗?二百两,若是放在四年前,有这么多银子,他们一家人恐怕做梦都能笑醒,只是现在——那日她在房之舞脖子上看到的玉佩,怕是不止五百两吧。

遗玉轻笑之后,朝边上挪了一步,同他错开身,伸手一引厅门,房大人,慢走不送。

房乔捏着银票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暗叹一口气,转身朝着门外走去,阿虎见他要离开,连忙上前打帘。

卢公子,我有两句话,希望你能转告卢夫人,若她真是我那位故人,定能听的明白。

房乔走到门口时,突然回过身来,望了一眼卢智和遗玉,将目光落在刚才两人走出来的那间屋子,盯着那厚厚的门帘,缓缓道:岚娘,我错了,对不起。

这一声,饱含着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着后悔,有着感叹,有着忧虑,有着紧张。

厅中顿时沉默了下来,卢智半垂下头,眼中是浓浓的嘲讽,遗玉静静地望着房乔那张消瘦的面孔,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房乔收回视线,转身便要迈入院中,就在这时,厅中四人只听身后一道清亮的少女声响起:夫人,您怎么起来了?遗玉和卢智唰地一下扭过头去,就见卢氏正一手撑着帘子,立在卧房门内,身上不知何时已经穿戴整洁,刚才还散乱的发丝也整齐的盘成一髻,白皙的脸颊上微带了些刚刚起床的余红,清冽的双眼正眨也不眨地盯着背对她,立在门口处的人影身上。

仍打着帘子的阿虎,是侧对卢氏站着的,一将那三十岁上下的妇人看到眼里,便陡然瞪大了双眼,磕磕巴巴地喊道:夫、夫人?先前他看过卢氏在龙泉镇时的画像,但凡是丹青,必有失真之处,卢氏面目虽同十三年都较为柔和了些,但整体五官,却是无甚变化!可是十几年前,母子三人的尸首,却是他亲自陪着房乔去辨认的,怎会有假!遗玉和卢智一时愣在那里,脑中思绪急转,想着如何应对当下局面。

背对众人的房乔,在小满出声之后,便停在了门口,又听阿虎震惊的声音,垂在身侧的手猛然一紧,心脏不受控制地猛然跳动起来,绷紧了面孔,带着期盼和忧恐的心情,缓缓转过身去。

那眉,那眼,那鼻——当那缠的他夜不能寐的面孔映入眼帘后,只是一眼,这隔了整整十三年的一眼,却霎时让他微瞪的双眼中,涌出两行泪水,沿着颧骨流下,顺着下巴滑落在颈中。

岚...一张口,便觉失声,曾轻日日喊过的名字,此时念出,却倍感艰难。

不忍过,在她远远望着他拥她人入怀时,心痛过,在窗外暗窥她失声垂泪时,害怕过,在她对他视而不见时,痛恨过,在他不得不安排她离开时,心死过,在从那人处见到她的尸首时......曾经是红烛玉枕共渡的夫妻,曾经是白首相约的伉俪,爱过、恨过,怨过,悔过,辗转十三年,再相见时,谁又能真正说的明,道的清。

智儿,这位是?卢氏平静地将目光从那张流泪的脸上移开,皱眉望向卢智。

房乔撑着双目,让模糊的双眼中,卢氏的面容能更清晰一些,但她这平平淡淡的一句问话,却如一记闷雷打入他的胸口!他想过她会怨,想过她会怒,想过她会斥,却从没想过,她竟会用那种看待陌生人的眼光注视着他!没有情,连恨都不再了吗......卢氏的反应同样出乎遗玉和卢智的意料,但两兄妹只是微怔之后,遗玉便抢先答道:娘,这位是房大人。

卢氏疑声道:什么房大人,不是说有客要见我吗?卢智上几步走上前,挡住了房乔直勾勾地盯着卢氏的视线,还有阿虎惊色未定的目光,轻声道:娘,这位大人认错人了,她查了小玉,知道咱们家的事情后,只当你是她一位故人,这才寻来。

卢氏在卢智挡在她身前的下一刻,面孔瞬间紧绷起来,双眼中各种复杂的目光来回交错,在卢智话音弗落后,才咬了一下舌尖,强作镇定地答道:哦,原是认错人了,那你们聊,娘回屋去。

早在遗玉和卢智前后走出屋门,刘香香给她端水时候,不慎打翻茶杯跌落在床褥上,她只好从床上起来,让刘香香更换被褥。

趁这功夫,她因好奇来客,便走到门边侧耳倾听,正听到从遗玉口中说出房大人三字心中惊疑,又闻厅中另一道声音响起,脑中轰鸣之后,却是镇定地换了衣裳,适时掀开了门帘,静静地望着那个人。

他老了,不再是当年风流倜傥的青年,他为什么流泪,是羞傀?是后悔?等到脑中清醒时,卢智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她原以为见到这人时,她能平静地面对,可事实却是,她心中无数道声音在叫嚣着:去质问他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去质问他有什么权利用自己和孩子们!去质问他这么多年,是否会觉得良心不安,夜夜难寐!但她最终却只是对卢智交待了一句,便转过身去,十三年了,有什么都该过去了,不是难回头,而是回不了头。

岚娘,房乔哑声道,你认得我,我知道你认得我。

卢氏身形一缓,一脚踏进房门内,房乔立刻大步上前,被卢智伸手拦下,看着立在门口处的背影,冷静在这时根本就无用,他甚至没有多想,便当着众人的面,急声道:你听我说,当年之事并非你所想那般!我不是有意要刺智儿,不是故意要关他,实是因为——房大人!够了!遗玉和卢智同时开口喝道,打断了房乔的话,遗玉绕过桌椅,伸手就要簇卢氏进屋去。

卢氏背对众人的面孔上,带着些许迟疑,但侧目望见遗玉脸上忧色,终是不忍让儿女操心,另一只脚也迈入屋内。

阿虎呆呆地立在门口,小满早就掩着嘴唇站到墙边看着这一幕,房乔眼见那门帘放下,瞳孔一缩,失声喊道:是韩厉!(一更到,感谢亲们的票票,2-3点有第二更,白天会有第三更。

)第二一零章 泣是韩厉!在房乔失声喊出一个人名的同时,卢氏的神色陡然一变,遗玉见到,忙挽紧了她的手臂,制止了她回头去看。

卧室的门帘落下,遗玉几乎是半扯着卢氏坐到床上,听到屋外传来卢智的声音,才小声对卢氏道:娘,他是什么意思?遗玉并没听明白房乔喊出那三个字的意思,似是一个人的名字,可却从没听过。

卢氏的神色在疑惑和为难之间来回摇摆,压根没有听进去她问些什么,遗玉只好扯了扯她的手臂,又问了一遍。

卢氏恍惚道:他说的是韩厉,娘少时认的一位义兄。

遗玉看她一副陷入回忆中的样子,眉头轻蹙,这个韩厉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怎么好端端地她娘又多出一个义兄。

房乔挑这时候,说了这人名字出来,是何用意?这人难道同十三年前的事情有什么关系?没容她多想,屋外一阵骚动,卧室门帘便被人从外面拉开,遗玉和卢氏一起给头看向站在门边的房乔,在他身后,卢智正一动不动地站着,眼中带些点点愤怒的火花,阿虎的右手正从他肩胛处挪开。

遗玉是见过点穴的手法,那时姚不治为了逃脱,曾经连点了她的哑穴和麻穴,同卢智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极其类似,显然卢智是被那阿虎点了穴道!这些推测只是在她脑中一晃而过,就在房乔朝屋里迈了第一步时,便猛地站了起来,挡在卢氏身前,厉声道:你们要做什么!房乔一手撑着帘子,另一只手虚按了一下,柔声道:孩子,你别怕,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同你娘好好谈谈。

遗玉伸手一指阿虎,他是不是点了我大哥穴道,让他解开!房乔看了一眼卢智,摇摇头,若是解了他穴道,怕我同你娘半句话都说不成。

我娘没什么好同你说的,她根本就不认得你,房大人,你可知自己眼下的行为是私闯民宅!卢氏这会儿的反应很不正常,若让房乔逮到机会说话,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因此遗玉半点也不想让卢氏同他多讲。

房乔被她一口一个生疏的房大人叫着,闭了闭眼晴压下心中酸涩后,便不再理她,看着遗玉身侧露出的卢氏半边身影,抑制住目眩之感,放缓了语调,几近央求道:岚娘,你能听我说几句吗,我不是解释,只想让你知道事实,难道你就不奇怪,不好奇吗?卢氏仍半侧着身子,没有半点反应,遗玉沉声道:房大人——不要叫我房大人!我是你爹!房乔终是忍不住哑声喊道。

遗玉被他这突然的一声低吼,惊地愣了愣,侧头去看卢智,见他眉头已经紧紧地蹙成一团。

闭嘴!卢氏伸手狠狠捶在床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手搂过遗玉的肩膀,狠狠地盯着房乔,嘶声道:房乔!你有什么资格对我的孩子大呼小叫!你有什么资格做我孩子的爹!我不想见到你!给我滚!遗玉能感到卢氏浑身都在发颤,伸乎环住她的腰,轻轻在她背上抚着。

房乔在卢氏喊出他名字的瞬间,浑身一震,既惊又喜地望着她,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阿虎吩咐:把客厅那小姑娘带出去,看好门。

阿虎犹豫了一下,在卢氏的脸上又看了一眼,才扭头朝着刚才因为尖叫同样被他点了穴道的小满走去,将人拎了,直接从客厅前门进到院中呆着。

房乔伸手将门帘桂在铜勾上,让立在门边的卢智也能看清楚屋里的情况他朝前走了一步,稍稍离母女二人近了一些,轻声道:岚娘,血浓于水,我是他们的爹,这件事情永远也不可能改变。

在卢氏出声之后,遗玉就没再说话,只是靠在她身上,搂着她的腰,无形地给她支撑的力量,不管卢氏心中是否还有爱,是否依然恨的刻骨,既然她挑明,那还是说清楚比较好,是爱是恨,事过十三年,总要让她有个了断。

血浓于水?卢氏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若是知道血浓于水,当年怎会那般对待我们母子,你道只是说一句我错了,再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当作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吗?我——房乔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卢氏眼眶一热,似又想起那段艰难的岁月,望着他,缓缓道:你可知道,你害的我们母子有多苦,我起初怨你薄情,只闻亲人笑,不闻旧人哭,后来我心凉了,我只求能和智儿俊儿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可是你都做了什么!她鼻间一酸声音哽咽起来盯着房乔的眼神,带着迟来的恨意,你差点杀了我的儿子,你差点害死我的女儿!房乔怔怔地望着她,听到她后半句话,喃喃道:岚娘,你是什么意思?在没有寻得卢家四口的消息前,他一直都以为卢氏肚子里的孩子多半是活不成,可遗玉的存在却说明,那个孩子并没有事,眼下听卢氏说他差点害死女儿,心中一闷,只想听她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氏忆起遗玉小时候的事情,搂着她的肩膀紧了紧,吸着鼻间的凉意.涩声道:我的玉儿,从生下来,就是个不会说话的孩子,那么小、那么瘦,不会哭也不会笑,不会像智儿和俊儿一样,叫我娘亲,拉她的时候,她才会跟着走,喊她的时候,从来都不应声,那么小小的孩子,整日被人喊作傻子!她做了整整四年的傻子!傻子!讲到最后,卢氏已经泣不成声,将头埋在遗玉的肩膀上,无声地哭泣起来,遗玉眼眶一热,也留下泪来,紧紧环住卢氏的腰,低声道:娘,您别哭,小玉现在好了,已经好了,娘... 房乔听着母女二人的哭声,眼前一花向后退了半步,扶着门框堪堪站稳,并不知道身后的卢智,同样正流着眼泪,用着痛惜的眼神看着卢氏和遗玉。

你、你怎么不寻医?房乔哑声问道。

卢氏一下子便将头从遗玉肩上抬起,通红带泪的眼晴,死死盯着房乔,寻医?寻医不要钱吗?你知道一亩地才能出多少粮食么,你知道一斗粮食才能卖多少钱么,你知道我们一家子,遇上收成差的年头,一天只能吃一顿饭,连柴禾都买不起吗!你知道我的智儿,我的俊儿,我的玉儿,一件衣裳,改过十几遍,能穿四季,挨过三年吗!房乔看着卢氏的眼晴,只觉得那对眸中散发出来的神色,是那般地刺目,刺心,他半垂下头,滚烫地眼泪一滴滴滑落,他也曾想过,母子几人的日子不会好过,却不知道,竟然是这样的日子!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流落他乡,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是应该恨他,儿子、女儿,都应该恨他…卢氏的声音已经因为鼻塞变得不成声调,遗玉呼出一口气,咽下喉中涌出的酸涩,转头看着房乔,沉声道:你家中已有如花美眷憨态娇儿,你记住,我娘,还有我哥哥们,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姓卢,一辈都是姓卢的。

房乔扶着门框,一手捂住眼睛,平复着渐有崩溃倾向的神经,大口地深呼吸着,伴随着同卢氏的哭声还有遗玉地轻声夹慰。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的皮肤被泪水蜇地生疼,房乔才用衣袖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抬起通红的双眼,深深望着卢氏,道:我房乔对不起你们母子,我一定会补偿你们,但是容我把事情说清楚。

当年我是奉了陛下的命,才假投安王,岳父——我知道,卢氏的情锗已经平复下来,垂着眼,她的嗓音过于厚重,房乔却能听清楚她的话。

我已见过爹,他将事情都讲与我听过,我智儿也查得了许多事情,不用你再解释,你若是还有些良心在,现在就离开我家,永远也不要再来找我们,咱们只当不认得。

房乔再次闭上眼晴,不敢去看那张满是泪痕的面孔,我就猜到,岳父会突然回京,定是与你们有关…岚娘,有些事情,是连岳父都不知道的,给我机会说给你听,好吗?卢氏泪眼朦胧的目光闪烁着挣扎之色,她既想听,又不想再同这人多说半句,以一个母亲的角度,眼下她首先考虑的,不是自己的心情,而是两个孩子的想法,在他心里,不管是已经长大成人的卢智,还是向来早熟的遗玉都只是孩子而已,刚才她一时冲动,讲了那么些话出来,已经是深感懊悔。

我不想听,你走,我不想再多看你一眼。

卢氏声音很是僵硬。

房乔长叹一口气,岚娘,你还是那般固执的脾气,我要说的事情,同韩厉有关,如此,你还不想听吗?遗玉第二次从房乔口中听到这个陌生人的名字,就见卢氏一手抵在鼻下,哑着嗓子喝道:房乔,你是不是得了癔症!(二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