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陈犹眠醒来,已是玄月西斜。
将近五更天的夜里,寂静得悄无人息,只剩虫鸣。
暖帐绸被,软枕馨香。
陈犹眠有些恍然,这种感觉似乎又回到了郡王府,回到了锦衣玉食,奢华富贵的世家生活。
仿佛这近半年的流浪生活如同噩梦一般不曾有过,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京都小公子,天真的等着待嫁的那个她来迎娶自己。
只是,在转头的那一刻,床头边上,半躺在藤椅里拿着一卷书札沉睡的女子,让他的脸在瞬间惨白。
原来……原来,现实往往是血淋淋的残酷。
陈犹眠撑起右肘,吃力的起身,突然觉得右手手腕一紧,只觉被什么东西缠住,低头一看,才见是根青莲色的结绳。
绳子的另一头从锦被里延伸出去,直达藤椅中女子垂下的长袖中。
醒了?张宿雨感到手腕被扯动,本是浅眠,便睁开了眼,见床上之人已醒,出言问道。
……陈犹眠见她为了照顾自己,连这法子都想出来了,便也没有恶语相向,只是沉默不快的瞥了她一眼。
张宿雨打了个哈欠,起身站到床边,想要将陈犹眠扶身做起。
但陈犹眠见她一靠近,便惶恐警惕的抓紧被子,往床里缩去。
张宿雨叹气失笑道:呵呵……别躲了,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只是单纯的想把你扶着坐起来,好方便吃饭填肚子。
陈犹眠仍旧没有半分相信的样子,抓着被子的手依旧牢牢的攥成拳头,皱眉瞪着张宿雨:我自己可以……张宿雨垂下手,很快妥协道:好吧,我不碰你,你先起来,我去给你端饭。
说着将手中的绳结从手腕处解开,然后一个转身朝屋内的书案方向走去。
陈犹眠咬牙撑起虚弱的身子,靠在床栏上,一边看着弯身到书案底下的女人,一边微微的喘着气。
只见张宿雨端着一张约四尺长,十来寸高的小案几来到床边,然后将小案几放到床上,刚好架在陈犹眠的双腿之上,就好比在人前放了一张轻巧方便的小桌子。
你先坐会,我出去给你端热水洗脸漱口,然后再拿饭菜过来。
张宿雨对陈犹眠笑笑,就开门出去了。
陈犹眠将锦被放低些,再将双手从被中拿了出来。
那根青莲色的绳结也跟着钻了出来。
陈犹眠想着她竟然为了察觉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就在俩人手腕处缠上绳结,不由得心中泛起一丝异样。
垂目看着精致小巧,带着繁复花式的绳结,陈犹眠眨了眨眼,觉得自己虽然身为皇族贵胄之家,却从未见过这种绳结,顿时觉得十分稀奇。
捞在手中仔细看了几遍,仍旧看不出这绳结到底是怎么编制而成的。
想他在京都也是享誉满城的心灵手巧,如今却连一根简单的绳结都对付不了,看来,他确实没资格再被称作大商京都的小公子了。
苦涩的笑了笑,颓然的将绳结一扔,陈犹眠回想起下午被一路抱进张府的情景,脸上一红。
记忆之初要回到恶女人为了他决然的拒绝了那个叫锦绣的男子,他在恶女人与男子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清楚的看见了男子脸上的深情和绝望,那样一句话,在不同的人身上,却是两种极端的感受。
陈犹眠虽然对张宿雨恨之入骨,但也不可否认在听见那句话的时候,心中也有过震撼和心滞。
你看,我的双手只抱得起一个人,我的怀里也只容得下一个人,所以,我的心中也只装得下一个人,所以,让开!想起当时她的语气是那么的自然顺畅,就如同从心里说出来的一般,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连一个人这样的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太过不现实的话语,在她口中却犹如金科玉律,撼动不得。
这样的话,就连那个人都没曾跟他说过会今生只许他一个人。
陈犹眠兀自沉思,等到张宿雨将冒着热气的脸盆搁放到小案几上,才脸色尴尬的回过神来。
刚才……刚才他是在想什么啊,怎么会觉得这个女人好呢……简直是,简直是……陈犹眠咬了咬唇,心中又酸了起来。
张宿雨拿着一张崭新的锦帕扔进盆里,打湿拧干后递到男子面前。
陈犹眠幽怨气恼的瞪着张宿雨,没了接到手中。
张宿雨低头一笑,真的是一个可爱的人呢,瞪得圆圆的湿漉漉的眼睛,粉嘟嘟的嘴,恼气的摸样真的是想让人伸手揉捏。
如若不是他现在对自己芥蒂太深,她还真想取笑逗弄他一番。
陈犹眠见张宿雨促狭的低头笑了起来,只觉得更加怨愤恼怒,委屈的瘪着嘴恨恨的看着这个讨厌的女人。
张宿雨抬头见他这副摸样,笑意加深,摊开锦帕直接就盖在了陈犹眠脸上,然后温柔的擦拭起来。
陈犹眠偏头不让她擦,出声喝道:拿开你的脏手!张宿雨笑出声来,用了两分力在陈犹眠脸颊上搓了搓,道:自己就是花猫一个,还说人家手脏,也不害臊。
陈犹眠脸上腾的一红,奋力用推开张宿雨在他脸上作怪的手,抢过锦帕,垂头看着水盆里的倒影,自行擦起脸来。
但是烛光微弱,能不能看仔细,陈犹眠气恼的哼了一声,将锦帕扔进盆中。
张宿雨不知何时拿出一方铜镜,单手举到陈犹眠面前,轻声开口道:喏。
陈犹眠咬牙横了眼张宿雨,本是不想再擦脸的,但想到她刚刚说自己是花猫,愣是深深的刺激到了他对自己相貌的自信和骄傲。
于是再次将锦帕捞起,对着铜镜擦起脸来。
待陈犹眠洗得差不多了,张宿雨才慢悠悠的将铜镜拿开,端着水盆走到门口,意味不明的说了句:为悦己者容……陈犹眠一呆,瞬即想到她是在占自己便宜,顿时恨得牙痒痒,对着早已没了人影的门口啐道:坏女人!!……当张宿雨端着饭菜进来后,便看见陈犹眠冷冰冰的脸。
她不以为意,将饭菜一一摆放在小案几上,轻言细语的说道:吃吧,刚热好的。
陈犹眠瞅了一眼让人食指大动的美味菜肴,忍住胃部的抽搐,暗暗发誓绝对不能被这个坏女人摆布,干脆绝食饿死算了。
于是,傲娇的陈犹眠同学偏过头,很有骨气的装雕塑。
张宿雨似乎猜到了陈同学的想法,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吃了我明天就带你去看安先生。
果真陈犹眠在听到安先生三个字的时候迅速的转回了头,期待的看着张宿雨。
张宿雨摸摸鼻子,眉梢一挑,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眼睛看着小案几上的饭菜,略带痞气的说道:那还不赶紧吃饭,要是不吃就永远别想见到安先生。
陈犹眠委屈的拿着筷子,顿时觉得满桌的菜肴都没了味道,一想到尚姨被恶女人囚禁在手中,不知道有没有被伤着,心里就难受得要命。
张宿雨看着陈犹眠变来变去的表情,好笑的拍了下他的额头,道:赶紧吃了吧,刚才唬你的,安先生就在隔壁院子里养病,你明早上就能见到她。
她现在吃得好,睡得好,天天还有人伺候她,活得不知道有多滋润呢。
你就别担心了,赶紧吃饭才是对的。
难道你想我明天抬着你去看她吗?陈犹眠鼻子一塞,眼眶立马就红了,手中筷子直接朝张宿雨一摔,骂道:不吃了,不吃了。
你要欺负我到什么时候。
毁我清白不说,还让我怀上了孩子,现在,你还把娘亲囚困在起来要挟我,你说,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罢休,你这个恶女人,你不得好死!张宿雨翻翻白眼,这男人怎么一会风一会雨的,真是太让人难以捉摸了。
什么好话都说遍了,怎么还是这么不近人情呢。
叹气……自己惹的债自己偿,既然该做的和不该做的都让她做了,那么,就这么一直和他耗到底吧,看他到底能翻起个什么浪。
我没有威胁你,安先生也没有被我囚禁,明天早上你见了她就知道了,我绝对没有骗你。
好了,先吃饭吧,凉了就不好了。
张宿雨将掉在床铺上的筷子拾起,从新塞到陈犹眠手中,劝道:别发脾气了,等你吃完了,你想怎么打我骂我都成,来,先吃饭。
陈犹眠将筷子往小案几上狠狠一跺,挑刺道:就这么急着叫我吃饭,谁知道有没有毒,我就不吃。
张宿雨脸上一凛,突然伸手往小案几上用力一拍,怒道:你不吃算了。
然后双手互相撩起袖子,露出胳膊,然后迅速爬到床上,脸对脸的看着惊吓得脸色发白的陈犹眠道:你不吃我儿子还要吃呢,现在我来喂我儿子吃饭。
说着夺过陈犹眠手中的木筷,随便在盘子里夹了一簇菜,凑到陈犹眠嘴边,道:吃下去,你要是敢饿着肚子里的儿子,我要你后果自负。
陈犹眠哼了一声又偏头不理,还儿子呢,鬼才会给你生儿子。
张宿雨掰过他的脑袋,直接用手捏着下巴,大拇指和食指用力一抬下颚,见他嘴张开,迅速将菜塞了进去。
陈犹眠嘴里股得满满的,对于张宿雨这种厚脸皮的方式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但怎么也不想被她压制住,故而又要把嘴里的菜给吐出来,张宿雨见他想要吐出来,迅速用嘴给堵上。
张宿雨伸出舌头抵住陈犹眠要将菜吐出来的欲图,陈犹眠又不甘心的要将张宿雨的舌头的挤出去,于是,事态的最终结果是,菜在不知不觉中不知被吃到谁了的肚子里,而俩人的舌头却相互缠在了一起。
历久愈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