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8-8-4 14:53:17 本章字数:5176王慕菲是崭新的举人老爷,这份家当就是他自家挣来,爹娘面前说话也大声:娘,你住在后院。
王老夫人扭头看看身边,一群人都不曾进来,儿子正挥手叫管家把大车赶到后边去,老伴负着手在站在夹道上,一张老脸黑得能拧出墨汁来。
新投来的管家会看主人脸色,晓得当家的是这位新举人老爷,就有一个上前请王婆子:后边给老夫人和老太爷收拾有几间清净屋舍,老夫人请跟老奴这边走。
王老夫人问道:后边好还是前边这楼好?那管家笑道:自然是后边好,紧连着就是花园,老人家住着又清净,又不气闷。
王老夫人紧紧换着怀里的包袱,看了看天井里乱糟糟的花草像是不曾用心收拾过,笑道:还是我儿子晓得孝顺娘老子。
并不理会那管家伸出来接包袱的手,紧赶几步追上王老爹,笑道:老头子,有大屋住,又有铺子有田,你愁什么?王老爹紧锁眉头,好半日才答:只怕儿子守不住呢。
王婆子凑近老伴,道:不是俺说你,你总说儿子不是就是官,要替他留面子。
若这值几千的家事都叫他大手大脚花费了,还不是要掏咱们的老底赔补?不如咱们替儿子管的好。
王老爹看看前边儿子进了一个小院,微微点头,和王婆子上前。
真真候在门口,看见公公婆婆进来,恭敬跪下磕了头,起来笑道:媳妇已把上房收拾好,安排妹子住西厢两间,可使得?王老爹点点头,跨过堆在院子当中的箱笼,顺着抄手游廊四下里看了看,南房后和一个楼间种着八九棵梧桐树,石矶上摆着数盆应景的菊花,东厢两间收拾做书房,南屋三间还摆着织布机和纱车等物,想是预备给青娥的,此举甚是合他老人家心意,由不得点头微笑。
王慕菲指挥家人搬箱笼,真真是晓得公公婆婆脾气的,此时房里都是老两口的私蓄,不好进去助忙。
无奈一家都在忙碌,她也不好闲站。
青娥看嫂嫂进退不得,拉她道:嫂嫂,我是住西厢?真真借势避到小姑房里。
青娥和她素来交好,房里帐幔铺盖等俱是新做的,连针钱箩都替小姑备了一个。
卧房里还有一个折枝花卉嵌钿磨漆大立橱,青娥不曾用过这样精致家具,心里喜欢,摸了又摸,就要把衣箱里的衣裳挪出来。
打开她那两个箱,几件新衣都是在嫂嫂家做的,其余多是旧衣,青娥有些难为情,红着脸笑道:叫嫂嫂笑话了。
真真笑道:这有什么,嫂嫂和你哥哥还有饭都吃不上的时候呢。
替她归置衣物毕,探头看见院子里还有一个旧箱,此时还不好回去得,忙笑道:嫂嫂带你四处看看。
姑嫂两个携手出来,日头挂在西边屋檐,院子里只有几点余辉洒在玻璃窗上,微微发亮。
那几棵梧桐树上落了许多鸟雀,叽叽喳喳的热闹至极。
一阵风吹来,仿佛是红烧肉的香味,真真笑道:这后边就是厨房,前边那个楼是你哥哥的读书楼,再前头是个小园,无事去走走罢。
顺脚走到厨院,召来监厨赵嫂子吩咐道:老太爷老太太爱吃什么,我多不知的,多问问小姐。
青娥含笑道:我爹娘的口味和我哥哥差不多的,都极爱吃鸡。
别的没有什么。
真真忙道:以后一日一只鸡罢。
赵嫂子因道:二小姐,晚饭摆在哪里?真真想了一想,道:今日就摆在公公婆婆屋里罢。
再去五荤铺买个盒子来。
青娥已是等不及要去嫂嫂房里看看。
在夹道里蹦跳着笑道:嫂嫂,这房子比大姐那边好多了去。
真真笑道:那边本是取租的房子,自然不讲究。
大姐当家,不好太偏向娘家,妹子,这个道理等哪一日你嫁把人家做媳妇就晓得了。
青娥叫嫂嫂说的不好意思起来,视腰门而不见,还要朝见走。
真真忙拉她道:从这里走。
原来这个腰门安在东厢和正房接角处,踏上几级台阶进去就是真真住的正房。
小梅正坐在石矶上绣花,看见小姐和青娥进来,跳起来笑道:小姐你可回来了,这院子空荡荡的,奴婢好不害怕。
今日初搬来,管家们都在后边自家房里收拾。
这样三进的大院子,并无第四个人在。
休说小梅,就是真真,也有些胆怯。
一阵风吹来,天井里的几竿青竹摇动。
真真就觉得背上发冷,强笑道:房里坐坐去。
拉小姑进房。
厅后的门却是开的,只使了架紫檀座大理石屏风隔断,过堂风一吹,帐幔都晃来晃去。
真真就有些发晕,扶着桌子笑道:我们也是中午才搬来的,此时摸不着哪里是哪里呢。
青娥跑到后边看看,回来笑道:嫂嫂,后边那个楼是将来给侄女住的绣楼吧?真真笑道:将来若是生男,叫他住前边,要是生女,就依姑姑住绣楼。
抢着把后门拴上,拍手笑道:晚饭想来也摆上了,咱们吃饭去。
小梅跟上来道:奴婢也去服侍。
真真晓得她害怕一个人,就依了她,走到后边叫了个女仆到前边看守。
恰好后边婆婆房里正在上菜,真真忙和小梅挽着袖子上前。
青娥也要动手,王老爹咳嗽了一声道:青娥坐下。
点了点王慕菲对门的空座叫小女儿坐下。
青娥看看娘和哥哥都坐着,有些不好意思,在凳上扭来扭去,眼睛只看哥哥。
平常在家两个人吃饭时,也总是真真忙来忙去,就是后来寻了两房管家,一应吃穿都是娘子经手。
所以王慕菲并不觉得,顺手接过真真递来的酒,就替爹娘斟上满满两大杯,因妹子总看他,也取了个大酒钟替她倒了半杯,笑道:今儿乔迁,你也吃半钟。
只是这个菊花酒性子烈,不能多吃。
青娥站起来接过,吃吃哎哎道:有赵嫂子和小梅,叫嫂嫂坐下来吃酒罢。
王慕菲还来不及答话,王婆子已是抢着说:青娥,做人家媳妇的,就要似你嫂嫂这般。
王老太爷举杯,吸了半钟,示意儿子满上,夹了一颗落花生在口内,笑道:芙蓉镇上有个庄乡绅家,他家的大媳妇李氏贤孝无比。
我家媳妇虽然贤惠,还不如她呢。
王慕菲笑道:这却不曾听说过,如何一个孝法?王老太爷吃了一个满杯,慢慢道:庄家本来穷困,李氏陪嫁却有不少。
她嫁过来就把自己几十亩妆奁田卖去,重在庄家左近买田,契纸都交给翁姑。
后来小叔成亲,又把自己的钗环取出资助。
自她嫁到庄家头一日起,每日鸡鸣即起,奉食翁姑从不假手外人……王慕菲听得发呆,他在芙蓉镇也住了这些年,隐约听说过庄乡绅的长媳妇甚是贤惠,贤惠成这样却是头一回听说,自家老子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王慕菲晓得娘子只要他面上好看,钱财从来不放在心上的,抢在真真前边笑道:这可是难,咱们比不得庄家穷又有许多儿子,哪有小叔要真真资助?夹了一箸核桃仁递到爹爹碗里,干巴巴笑道:家里仆婢也有十几口,不叫他们做活,养那些闲人做什么?扭头看着真真道:爹娘房里也要安排几个人听使唤,就是妹子,也把她买个婢女罢。
我好歹也是举人,又不是没有钱,怎么好叫举人的娘子做饭,老太爷砍柴老太太洗菜?真真低低应了一声是,妆做还有菜要上,退到厨房只是笑。
少时赵嫂和小梅都下来吃饭,真真也不上去,叫厨娘做醒酒的酸辣汤,自家取了碗筷和赵嫂一处吃。
赵嫂抱怨道:老太爷说的那是什么话?我们家二小姐哪里不贤慧了?真真轻轻哼了一声,看赵嫂还似有话要说的样子,忙道:万事都有姑爷上前,你抱怨什么。
赵嫂子醒悟,笑道:哎哟哟,老身糊涂了。
夫妻齐心,其利断金。
方才姑爷可不是驳的老太爷没有话说,哪消得咱们操心。
转身从碗橱里取出一碗板栗烧鸡送到小姐跟前道:今年雨水多,板栗都不怎么好,这是挑出来顶大的。
席上也有一碗板栗烧鸡,却比不得这碗做的精细,真真有心要说赵嫂,又怕她灰心,想了想,夹了一块鸡到小梅碗里,笑道:快吃,赵嫂子最是疼咱们。
又取一块递到赵嫂碗里,笑道:人心都是肉长的,赵嫂是我家旧人,偏着些小梅原也无妨。
只是还有公婆在上,我是学不来那李氏事必躬亲的。
凡事还要赵嫂多留心,休叫公婆说我藏私只疼尚家人。
赵嫂笑着应了,又问:安排王有财娘子和王有富娘子到老太太房里当值如何?青娥小姐将来总是要嫁人的,另与她买一两个罢,就是小姐房里也要添几个人才好。
真真略一思索,点头道:明日叫你男人去庄上挑几个来,忙忙的去寻,只怕寻不到好的。
只青娥那里,替她买个小点的将来做赠嫁。
却说真真借故走脱,王老爹就把酒钟放下,教训儿子道:如今你也是举人,和县太爷见了也只做个揖,为何还这样怕老婆?王慕菲冷笑道:爹爹这话却奇?我哪里怕老婆了?妹子在我家住的久,妹子你说说我家谁当家作主?青娥怯生生道:哥哥说一,嫂嫂从不说二的。
王老太太喝道:死妮子吃醉了呢,滚回房里挺尸去!骂走了小女儿,苦口婆心劝儿子道:我和你爹冷眼看这半年,你们花钱似流水一般,你挣下这分家事谈何容易,这样花几日就花尽了。
看儿子有些意动,王老爹接口道:听说你和真真到济南,手里也很有几千金,随手花尽了,吃了许多苦才得回松江是不是?如今你又中举,哪里不是用钱处?不如这家事还叫爹娘替你掌管罢,不然明年殿试选官你无钱活动,哪里去想法子?王慕菲笑道:吃一堑长一智,儿子那几年吃尽苦头,自然不会再胡乱花钱。
爹爹教误码的都是。
明日就把零用开销减去一半罢。
王老爹只当儿子不省事,索性说开了:你把那几间铺子并庄子和契纸都交给爹爹收起,依旧叫你娘当家罢。
王慕菲道:娘当家如何使得?我是举人,平常来往不是举人名士就是官,娘晓得上什么茶摆什么菜?平常和人来往又如何送礼?若是人家笑话我村,可怎么处?使不得。
王婆子恼了,把碗重重顿在桌上,骂道:老娘哪里村了?谁又是山上猴子变的?王老爹想想儿子说的甚是有理,自家的老伴烧把青菜都舍不得放油,送出去待客人哪有不笑话的,因道:还叫媳妇管家也使得,只是媳妇和你一样,都是大手大脚用惯了的人,家里这些产业出息还是爹爹替你经管,每月拨家用把她,何如?王慕菲冷笑道:爹爹您除了变卖成银子收起,几时又学会做生意了?这些自有伙计去管,不消爹爹操心。
言罢站起来道:天晚了,儿子明早和媳妇来请安罢。
推开椅子大步出去。
到房里只一个管家娘子看守,王慕菲奇道:天都黑了,夫人呢?那管家娘子回道:老太爷还不曾吃完酒,想是还在厨下。
王慕菲懊恼,挥手道:叫她回来罢。
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少时真真笑嘻嘻进来,捧着一碗酸辣鱼汤送到相公唇边,道:吃一口罢。
王慕菲微睁眼,长叹气道:也只得你一心一意对我。
起来握着娘子的手一饮而尽。
真真在他身后坐下,替他揉搓太阳,笑道:万幸你没有要娶亲的兄弟。
老人家虽然俭省了些,不是留给你还能留把谁?王慕菲冷笑道:他能活一千年你信不信?站起来有话要说,绕着床榻走了两圈,重又坐下叹息:今日问我明讨不成,明日必要为难你的。
难为你了。
真真伏到相公怀里,嘻嘻的只是笑。
王慕菲苦笑道:还笑,明日有你哭的时候。
真真笑道:你得了的那几间铺子不如先交把爹爹管罢,只怕老人家忙不过来,哪里有空寻我麻烦。
王慕菲道:还想卖你的庄子呢。
真真笑道:这个却不能,虽说那个庄子是把我了,到底我爹爹还在,契纸都是他老人家收着呢。
王慕菲道:就是你收着,也不能叫你拿出来卖的。
我王慕菲要凭自己本事养活妻小,吃老婆算什么?你尚家的你都收起,一钱银子也不要贴家用。
真真笑道:照你这么说,那庄家的男人都不是男人了。
王慕菲大笑道:本就不算,一家子十几口男人,就是读不成书,去挑粪做田也能过日,偏要靠一个弱女子的嫁妆过活,还有脸四处夸她贤惠。
难不成叫天下男人都学他家吃软饭么。
真真心里喜欢,她在钱财上从来大方,又有相公替她撑腰,还是觉得把铺子都交给公公的好。
劝道:老人家到底是要面子的,已是开了口,件件都驳回,如何朝夕相处?还是听奴的话,把那几间铺子交把爹娘罢。
王慕菲道:交把爹娘事小,日后你管家必然拘束。
爹说日用要月月拨把你呢。
真真笑道:那又如何?横竖只有二十来口人,能花多少?王慕菲叫娘子笑的没脾气,也笑道:你是不把银子放在心上的,也由你着罢。
那我明日和爹娘说,只把铺子的契纸捡起来交把他们。
莫家巷那个你还自家留着的好,你是举人娘子呢,也要买几件衣裳买几盒香粉,爹娘手里可扣不出这个钱。
真真含笑答应,立时开箱子寻出那几张契纸来,另取个小匣装上。
第二日一早和王慕菲去请安,就把匣儿揭开奉上。
王老爹夫妻恼得一夜不曾睡,早起老两口都摆着一张黑墨染过的脸,扭着头不肯搭理儿子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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