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8-8-15 0:04:11 本章字数:5107莺莺听说青娥已是嫁到张家,忙到别院寻妹子。
春杏接出来,笑道:二小姐今日早晨起来吃了半碗粥,中饭倒像长了胃口似的,吃了大半碗饭呢。
早有人打帘子,里头一声递一声,轻轻的传进去:大小姐来了。
真真丢下书,笑着接出来道:姐姐,两个外甥呢?真真若是伤心哭泣,或是不住口大骂,都不似现在没事人一样叫莺莺担心。
莺莺看着妹子,叹息道:真真,心里不痛快哭两声也使得。
真真笑嘻嘻道:原是妹子看错了人,怨不得别人的。
如今改过也还来得及,有什么好伤心的。
妹子替外甥女做了件小袄,姐姐来瞧。
拉着莺莺到她做活的暖阁里坐。
这间暖阁有半面墙镶的都是玻璃,极是透光。
虽然天阴阴的仿佛要下雪的样子,屋里还是亮堂堂的。
窗台上摆着几只玉石花盆,各色琉璃珠子堆的半满,里头数茎水仙都打着花骨朵。
想是怕扰了香气,一个白玉香炉搁在桌了,并不焚香。
莺莺只觉得房里有些清冷,翻翻桌上有一本《道德经》,强笑道:你倒是清闲,我家玉娃的小袄在那里?真真取过一只小包袱,解开来给姐姐看,里头一件小小紫糕皮袄,大红的缎上使金银线绣着小小的菊花,笑道:这个花我绣了七八天呢,昨晚无事才缝好。
说话间,不由自主的想到王慕菲,不知他这几日如何。
脸上就有些黯然。
尚莺莺把小袄当亮处看了又看,赞妹子:针脚越发的密了。
就叫小梅:包起来送到我那里去,合小樱小桃说。
我在二小姐这里,有事叫他们这里来寻我。
眼看着小梅去了。
房里无人,她才道:妹子,青娥她前日嫁把张家了,俱是素娥做主。
你可了了心事?真真微微一笑,道:青娥妹子嫁了。
我再无牵挂。
虽然是笑,隐隐有泪光。
门帘响处,李青书抱着他家玉娃,后边几个奶母和使女众星捧月一般围着儿子进来。
两个孩子进门都朝小姨伸出手去。
李青书冲莺莺使个眼色,笑道:孩子们找小姨呢,前边还有许多事等你,你倒在这里偷闲。
莺莺笑看真真怀里钻一个,背上爬一个,脸上真露出笑容来。
她吩咐奶妈们好好看着。
合李青书出来,才出门就问他:什么大不了的事,忙忙的喊我出来?李青书苦笑道:有人来求见尚家二小姐为妻。
尚莺莺冷笑道:谁家公子吃了豹子胆。
前几日我妹子才写地休书,今日就敢来求亲?李青书变了脸。
恼道:还有哪家。
是陈文才那个贱种。
求到老祖宗里去了,老祖宗的意思。
我家退过一亲回,他再来求倒不好不许他的。
尚莺莺忙打断道:这却奇了,我妹子又不姓李,你家有女儿尽管许他。
李青书道:老祖宗也不曾面许,只是授意我许他,叫我说:我家丈人见在,小姨子地婚事自有丈人做主。
就是不在她自家做主也罢。
轮不到我做人姐夫的替小姨子订亲。
所以,姓陈地不死心,又要来求我?尚莺莺站定,眼前一队捧着点心的使女经过,一个带头的上来请安,笑道:九少爷,九少奶奶好。
尚莺莺因自家妹子被人瞧不起,心里极是不快活。
认得这个使女是自家房里的,又是合那陈家有亲,正好借她立威,甩手赏她一巴掌,又踢了脚,骂道:狐媚子,当着我的面做出这样丑态来,当我瞎了眼呢。
来人,打二十板丢出去,革她全家地差使。
那陈小翠伏在地下不住磕头,哭道:婢子不敢。
李青书冷笑道:你家堂哥哥好本事,都想合我做连襟呢,你有什么不敢的。
多加十板,传九少奶奶的话,她全家都赶出去。
尚莺莺对李青书嫣然一笑,两个手牵着手回妹子院子里去了。
那陈文才在外头厅里等了足有两个时辰,一个管家出来道:你来的正好,这里有几个人你领下去罢,过几日养好了送他们到南洋种植园去做活。
若是走了一个半个,唯你是问。
陈文才还在发愣,却见他远房堂叔一家都垂头丧气出来,两个堂弟扶着被打的堂妹。
看见他,那堂叔冲上来在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别以为你家赎了身就不是奴才!陈文才极是恼怒,待要发作又不敢,侧着身子让过一边,堂叔一家都恶狠狠的瞪他几眼才出去。
陈文才摸出一两银子把该房管茶的管家,那管家不肯收,冷笑道:咱们看陈老姨奶奶面上,叫你一声公子,你还真把自个当公子了?一日为奴,永世是奴。
你家老姨奶奶只顾讨老祖宗的好,你就敢不把九少爷放在眼里?你痴心妄想来求聘,还当咱们九奶奶是四房地糊涂老爷夫人呢。
陈文才来求亲,原是气不过,他费尽心机把姚滴珠逼到绝路上去,反叫王慕菲捡了个大便宜。
知府大人又偏向姚家去了,他已是气的发疯。
幸好尚真真休了王举人,满城人都赞她高洁。
所以他灵机一动,送了姑祖母一份厚礼,想求真真为妻,要故意给王举人和姚滴珠没脸。
想来那尚二小姐已是嫁过一遭儿,又是私奔过的,不敢讲究,有人来求必乐嫁。
得了尚小姐为妻,那抢了他女人地王举人还不气的背过气去。
谁知他想地极好,李青书两口子见都不见他,却把他堂叔一家都革了差使,堂妹屁股上那几十板。
分明是打在他脸上,叫他看清自家地身份不必痴心妄想。
他想明白了,脸上又红又白。
低着头灰溜溜出去。
不过半日,满城就传说有几位公子到尚家求尚小姐真真为妻。
尤其有名地是那位陈公子,苦苦求了半日,尚小姐嫌他是原是管家地儿子,连大门都没有让他进。
这些话传到姚滴珠耳里,先就气了个半死。
陈公子这样不长脑子行事,分明是说她姚滴珠不如人家一个半残的妇人。
王慕菲听说有人去求真真为妻,冷笑不已,再听说那位陈文才去求真真为妻,跳起来骂道:他休想!王老夫人极是不伏气道:这像什么话?你又不曾休了她,她不是自认为妾么,接她来家。
王慕菲不好意思合娘老子说真真那封书信明是自请下堂,实是休书,含糊道:我合真真又没有婚书见证。
老太爷想了想。
道:话虽这样说,她合你几年夫妻,不过是赌气搬到娘家去住。
不当有人去求亲地。
王慕菲涨红了脸,吞吞吐吐。
不肯作答。
指着婚礼摆酒要请厨子溜走。
老太爷就道:我出去走走,你在家看好箱笼。
莫叫雇来的那些人进来。
背着手走到一个茶馆,花四个钱买了碗福仁茶,坐在角落里慢慢吃着。
有个拎篮子卖薄面饼和牛肉地小贩进来,笑道:又有人到李家去求尚二小姐为妻去了,这一回,你们猜是哪个?小店里的人都笑道:快说,我们每人买十个钱的饼和肉罢了。
那个小贩把盖着白布的篮子放到柜上,茶博士送了碗热水与他吃,他一饮而尽,笑道:这一回是河东府的柳家。
就是从前想合尚二小姐订亲地那家,头天听说二小姐休了王举人,第二日就把正房娘子休了,飞奔去李家求亲呢。
一个人赞叹道:今日这是第五个了吧。
钱指挥使,刘守备、王同知,还有常州的苏二公子。
我听说苏家和李家是亲戚,只怕会许他家罢?那小贩神气活现摇头道:这几家前头娘子合妾都有儿女,尚大小姐必不肯许的。
王老太爷听人都说是尚真真休了他儿子,气的哼哼,用力咳嗽,从怀里摸出十文钱来,喊道:切十个钱牛肉来。
那小贩忙问柜上讨个小碟,切了一碟牛肉送来。
老太爷把钱握在手里,问他道:那尚小姐休王举人,有什么故事,你说来听听?小贩伸手讨钱,笑道:十文钱,你老给钱,小的就说一段。
王老太爷不情不愿把钱数给他,那小贩笑道:这位老爷必是不常出门,不晓得这一段故事。
世上从来都是男人休妻,似尚二小姐这般那是从来没听说的新闻。
老太爷恼了,又摸出几文钱丢把他,道:快说!那小贩唱了个诺谢道:尚二小姐做姑娘时不晓得怎么叫王举人拐了去。
那时节王举人还是个穷小厮,拐了二小姐合数千金珠不晓得到哪里,穷的过不得才回松江。
二小姐日日纺纱织布,养活那小厮,却是他运气,读书做了秀才。
后来尚老太爷寻着女儿,王举人中举俱是岳家力量,他不晓得感恩,反因尚家穷了要另娶那有钱的赛嫦娥为妻。
所以尚小姐索性写了休书把他。
我家隔壁的金秀才就抄得一份呢,夸说尚二小姐文彩极好,虽然从前走错了路,却是个极明白地妇人,说什么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边上一个书生打扮的人笑道:那休书我也抄得一份,实是写的好。
尚二小姐本是好人家地女儿,叫人拐了做了数年穷夫妻,巴结着叫夫婿中了举,是为贤。
尚老爷当初嫌那王举人没出息,要女儿改适,她不肯,是为贞。
又因王举人另娶财主,她能肯成全,是为智。
不肯做妾原是尚二小姐自重,可见当初被拐了去,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难为她想得开,寻常妇人遇见丈夫纳妾,谁不是觅死寻活不肯。
老太爷从鼻子里喷出向口冷气,咳嗽了几声道:这话倒奇了,老夫我活了几……十年,也没听说过妇人休夫地。
想必是她勾搭上了有权有势之人。
那书生拍案道:老丈休要胡说!那王家地新妇才是淫妇。
那小贩笑道:客官莫气,想必这位老丈是外乡人。
老丈,我们松江府比不得别处,妇人抛头露面的本来极多,谁家姑娘不学好,谁家媳妇偷人,不消两三个时辰就传地全城都晓得了。
从来没有听说过尚二小姐如何,所以才有这许多人去提亲呢,那尚家已是穷了,有钱的姐夫又有何用,自然是因为尚家两位小姐贤德贞淑,素来在松江府里名声极好之故。
王老太爷冷笑道:私奔的也敢贞淑,原来松江的小姐都是这般贞淑呢。
他这里抱怨,后头院子里茶馆老板的女儿听见,合她母亲道:妈你不是合我爹私奔的么,这个老头在外头乱说可恶。
看一边摆着一盆泡裹脚布的水,把布捞了出来,端着盆要进去泼。
老板娘拦道:随他去罢。
站在门口,听见王老太爷连咳嗽带喘气在那里骂:私奔的淫妇,几年都生不出儿子来,连婚书都没有,还敢摆出正房娘子的架子……句句都点着老板娘的心事,老板娘越听越怒,抢过女儿手里的盆,一脚踢开隔扇,满满一盆臭水把王老太爷从头淋到脚,揸着腰骂道:这样乱咒人家,你才生了儿子没屁眼,生了女儿都合人私奔!王老太爷气得两眼直翻,老板只顾打躬作揖哄娘子进去,也不理他。
众人因这个老头子不合时宜,都在一边哄笑,无人替他说话。
老太爷气的说不出话来,身上又臭又冷,抹了一把脸,一路小跑回家去。
偏王老夫人因儿子也不在家,一把铁锁锁了院门,不晓得钻到哪里耍去了。
王老太爷从后院跑到正房都是铁将军守门,又寻到前厅,再到外书房一圈转下来,儿子合老伴都不见。
虽然是江南,十一月的天气也是极冷,好容易在外书房里寻到儿子一件皮袄,哆哆嗦嗦换了上身,下边还是透湿的,咬着牙脱了精光。
王慕菲为了省钱,外书房平常不摆火盆。
王老太爷精赤着两条腿,冷的直跳,想到厨房里暖和,把袄子裹的紧了些,一路小跑到厨院。
厨房里雇来的两个厨娘正一边做活一边说话,突然老太爷光着两条腿进来,唬了一跳,其中一个生的略平头整脸些,就有些夏姬的风情,又有些红拂的眼力,还有三分与人结交的本事,笑着凑上来道:老太爷,您到里头烤烤?一头说,一头伸出手来摸老太爷的大那一个有些瞧不上,扭头出去,看见老夫人合一群人笑嘻嘻进来,忙跑上前道:老太爷在厨房里呢。
王老夫人怕老太爷骂她乱跑,忙合老胡说:走,咱们到厨房说话去。
倒省的叫人再升火盆。
一群人进去,正好瞧见老太爷缩在灶后,两条光腿伸在火边,那个厨娘在边上不晓得说些什么,一只手还搭在老太爷光腿上。
好累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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