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的齐敏儿心想——在古代生孩子的确是可怕,将来自己希望不要遇上这么倒霉的事!那边从下午一直搞到晚上亥时,终于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啼叫,虽然不甚响亮,但也清晰。
屋外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是等了半天,却不见出来,众人不禁又紧张起来——这孩子出世后引起血崩的事,也不是没有!齐永春终于是忍不住冲了上去,想要去敲门,这时里面却又传出另一个哭声,两个哭声此起彼伏,居然是一对双胞胎。
齐永春心中大喜,便又退后了几步,不多时但见稳婆和高氏出来,一人包着一个蜡烛包,里面包着一个婴儿。
那稳婆对齐永春道:恭喜恭喜,恭喜府上添了一对双棒儿,还是龙凤胎呢!高氏脸上带着笑,口中却呸了一声道:胡说些甚么!这是叔叔家里,却向我男人道什么恭喜!那稳婆也笑道:忙了这半日,我也昏了头了,随嘴胡说,齐甲首莫怪!齐永春哈哈大笑:不怪不怪。
随即拿出一吊钱赏给了她,那稳婆千恩万谢地接了,又说了许多诸如那龙凤呈祥之类的好话。
这边齐敏儿和齐宝儿已经要往里面挤进去,高氏却一把先拉住了齐宝儿,道:那里面血气重,男人家不好进去。
齐敏儿却一猫腰进去了高氏也没去拉她。
到得里面,只见丰玉和那仆妇正在替文氏抹身,便上去道:娘,你一下生了两个,好厉害哦!文氏对她笑了笑,却因虚弱,说不出话来。
那边高氏给齐永春看过了两个孩子,便又抱了进来,一个放在文氏身边,一个自己抱在怀里,对文氏道:妹妹早产,孩子和你都虚,还是在屋里吧,不要出去,免得吹了凉风。
文氏只是点头,仍然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直没有走的那个郎中也跟了进来——他与文氏倒也认识,毕竟是一个村子里的——便为文氏诊了脉,然后道:只是有点气血虚浮,开些药,将养数日,也就好了。
然后便去看那两个孩子,一边道:我虽不擅妇科,却是儿科圣手哩!说着自己也笑——想来也觉得这话有点过,便又对高氏道:刚才你男人也太急,我话还未说完,他就把你家的齐三骂了一通,让他去城里请妇科的来,如今我看齐二嫂身子无碍,怕是齐三又白跑了一趟了。
文氏道: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养了他这许久,差他跑个腿罢了,哪有这许多说的!那郎中看了两个孩子,然后道:虽然早产,但还不算太坏,注意些保暖,多喂些奶也就是了。
平时再煮些猪肝汤,或者骨头汤,放些菠菜煮烂了喝。
然后对文氏拱手道:只顾着看病了,却忘了恭喜线娘你了!文氏这时已经恢复了些气力,便道:麻烦李大夫了。
说着对齐敏儿道,去那床头的箱笼里,拿一张钞给李大夫。
齐敏儿应了一声,去打开箱笼,见里面早备下了一张五百文的大明宝钞,那郎中却道:哎,齐大爷已经给了诊金,我不能收了!高氏也道:妹妹不必客气,二叔带着福儿在外,我们照应你也是应该的,你家新添了这两口,往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你若实在过意不去,就当这钱是我给两个侄儿侄女的见面礼了。
文氏本不想沾她的人情,但听她这样说,居然把给两个孩子的见面礼也用上了,心中更气,又想到家中本不甚宽裕,添了两个孩子后,生计也的确会受些影响,便赌气不跟她客气,让齐敏儿又把这张钞收了起来。
高氏也没在意,只是看着两个孩子,见二人都闭着眼睛,不再哭闹,而是沉沉睡去,便道:早产的孩子,却如此健实的,倒真不多见。
那李郎中道:便是,我看了不少孩子了,里面也有早产的,都很难活命,不过这两个我看必是福大命大的。
文氏听了,便露出笑意来,这时齐永春走了进来,对文氏道:弟妹,你可饥饿?我已着丰玉烧了粥,你先喝些吧。
文氏点了点头,齐永春便命丰玉端了粥进来,倚着床喂文氏。
待文氏喝了粥,齐永春道:弟妹,二弟去时,可曾留下什么话?这两个孩子,该取什么名?文氏道:过年时,长春曾跟我说过,说若是生男,就叫齐升,若是生女,则叫芸儿。
齐永春听了,点了点头,道:齐升?好名字,嗯,芸儿也不错,就依二弟好了。
齐敏儿看了他一眼——怎么着?你还想不依着我爹,你替他们两个给取个名么?文氏见两个孩子哭闹了一阵,都疲了睡去,一股母爱涌上心头,忍不住撑起来,又从高氏手中接过另一个,把他们都放在床里,并排躺着,一起注视着他们。
齐宝儿这时也已经进来了,便往床上爬去,齐永春忙一把拉住他:宝儿莫顽皮,你娘身子还虚着呢。
齐宝儿说:我只想看看弟弟妹妹。
齐敏儿其实也很想看——不管是前一工还是现在,她都没有看到过刚刚出生的小孩的样子,不用说还是早产的了。
于是也往跟前凑去,却被高氏拉住了手。
高氏道:弟妹你且歇歇,我已经让卢大婶子去炖鸡汤了,等喝了鸡汤,催一催奶再睡。
卢大婶子便是那仆妇。
文氏听了,便强打精神点了点头。
齐永春将齐宝儿和齐敏儿一起赶出门外,对他们道:天也不早了,你们快去睡吧,小弟弟小妹妹明日一样能看!二人无奈,只得回屋去睡了。
二人洗了脚,刚刚躺到床上,就又听到有人叫门,两个人也顾不得说话,俱都支起了耳朵倾呼——却原来是那跑腿的仆人齐三请了个妇科的大夫来。
这时那李郎中已经回去了,齐永春便忙请了那大夫进去,齐宝儿和齐敏儿都是心里火烧火燎的,却又不好去看,只得在床上捱着。
齐宝儿问齐敏儿道:敏儿,你说咱娘会出事么?齐敏儿瞪了他一眼:别胡说,娘亲好着呢。
齐宝儿点了点头,然后道:不知爹何时回来。
齐敏儿道:希望晚些回来,若早回来了,便是没能通过府试吧!齐宝儿一想也是,便道:敏儿你说咱爹这回能高中么?齐敏儿想了一下,道:这可说不好,我又不是考官。
齐宝儿叹了口气:若是咱爹高中便好了,我就不用念书了。
齐敏儿奇道:为什么?齐宝儿道:爹常说,他是要养家的,所以这光宗耀祖的事,得由我扛下来。
若是这次爹高中了,我不就不用光宗耀祖了么。
齐敏儿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别乱想了,就是爹中了状元,你也要念书的。
齐宝儿苦着脸:当真?要是福哥哥和爹一起中了,我还要念书么?齐敏儿道:咱家和大伯家毕竟已经分家了,福哥哥中不中,与咱家没什么关系,你也不要想着别人带携。
想要做什么事,成什么事,都要靠自己,指望别人总是靠不住的。
齐宝儿想了一下,道:你说的不错,今天我和孙飞那小子干架,本来苏睿也说要教训他的,最后还不是不敢出手,当了缩头乌龟。
要是指望他,我早被打趴下了!齐敏儿这才想起,齐宝儿还身背一桩官司呢,明日或后日的,文氏只怕还要找他算帐,便问道:又是为了何事,怎地与孙飞起了争执?齐宝儿扁了扁嘴,道:怎么那郎中进去,这么久了还不出来?莫不是娘亲的身子有什么不好?齐敏儿心想——倒看不出,如今长能耐了,居然会转移话题了。
便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哼,不说就算了,我改日去问苏睿去,他一定对我说。
齐宝儿听了,嘟嚷了一会儿,道:他也不会说的,他敢说我就揍他!齐敏儿一愣,心想怎么了,怎么还没说几句呢,就又要打了,便道:你火气好大,谁又惹你了!齐宝儿气闷了一会儿,道:别管了,睡吧,明日去看看升儿和云儿去。
齐家人起名字都是单字,乳名也就在后面加个儿字,并不另取,像苏睿那样,乳名是官儿。
比如齐敏儿,其实大名就叫齐敏,齐宝儿在黄册上的名字,也叫齐宝。
齐宝儿不说话了,齐敏儿心里却是一动,忽地明白了——这孙飞一定又是说了诸如自己是抱养来的,冲喜的之类的话,惹了苏睿和齐宝儿不快。
只是苏睿要动手只怕是有所顾忌,而且跟着他的苏平苏诚两个多半也会劝阻他,所以齐宝儿就一个人单挑孙飞他们几个了。
齐敏儿忽地就想通了,便笑着回过身去,想要对齐宝儿说一句谢谢,再让他以后不必为了这事跟别人较真儿,结果却发现齐宝儿已经睡着了。
齐敏儿看着他微微张开的双唇,听着他发出的微微鼾声,心中也是好笑——怎么说睡就睡了,前一刻还在说话呢!这时又听得院子里响起人声,那郎中走了出来,齐永春在他后面说着些感谢的话——听他的语调,似乎很是轻松,想来是母子平安,都没什么事了。
齐敏儿便也觉得心里略安。
那郎中与齐永春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便告辞了——如今天下太平,县城里晚上也不关城门,所以也不怕回不去。
这时那卢大婶子端了炖好的鸡汤过来,高氏忙让她端进屋,伺候着文氏喝了。
等到一切忙完,两个孩子也饿醒了,一起哭叫起来。
这时文氏忙试着哺乳,却已经有了乳汁,便一边一个,让两个孩子同时吮吸乳汁。
齐敏儿在那边听着孩子的哭声渐消,知道文氏应该哺乳了,便也安心睡去。
第二天一早,齐敏儿先醒了,醒来后发觉自己仍然被齐宝儿抱着,也不知是他习惯了,还是晚上曾起过夜,然后再抱着自己的。
齐敏儿很少起床——特别是在冬天,睡前就很少喝水,因为怕冷而不想半夜起床去如厕。
她前一世便是如此,这一世更是怕冷,就更注意了。
但是她也知道,其实寒性体质的人,应该多喝些热水才行,只是天性如此,很难改变——而且现在有着人体汤婆子,不免有了惰性,就懒得去做这些事。
齐敏儿从齐宝儿的怀里挣出来,齐宝儿却也被弄醒了,揉着眼看了看,见天已亮了,便坐起来一起穿衣,然后出门看时,只见那仆妇卢大婶子正在厨下忙着。
二人上前打了声招呼,便拿了柳枝擦牙。
卢大婶道:饭在桌上呢,我给你们打水洗脸吧,洗了脸去吃饭。
二人应了一声,待洗漱完毕后,进去看时,只见桌上放着几个馒头,和一碟咸菜,还有两片腌肉。
二人愣了一下——平时早饭可是没有肉的!但是也不好问,便先去里间看母亲和弟妹。
文氏刚刚又哺了一回乳,哄睡了两个孩子,见二人进来,忙摇手作嘘声,让二人不要说话,怕惊醒了孩子,然后挥手让二人出去先吃饭。
二人见了,便又回到外面坐上了桌去,一人一片把那腌肉分着吃了,然后再到里面去。
此时两个孩子睡得已经熟了些,文氏便轻声问二人道:吃完了?二人点了点头,齐敏儿道:怎么却放了腌肉,已经有几天不见了。
原来自从过了正月十五,自齐长春走后,齐家的饭桌上便恢复了之前的菜色搭配,不再顿顿有肉了。
文氏道:这我却不知,早饭是卢大婶子做的,想是你们大伯托她拿了肉来吧,先前问我要不要吃,我昨夜吃得多,此时还不饿,便过会儿吃。
这时卢大婶子在外面收拾碗筷,听到里面文氏的话,便过来掀开门帘:二嫂子可别这样说,待饿了再吃,身子已然坏了!我刚才在忙着煎药,如今药也快好了,我这就给你盛饭去!说着转身出去,文氏也只有对齐宝儿和齐敏儿道:昨日也吓着你们啦,你们可要看看小弟弟小妹妹?上床来吧。
文氏在坐着月子,也不下床,便蜷了蜷双腿,让两人从脚后爬上床来。
齐敏儿跟在齐宝儿身后上了床,看那两个孩子,却是一个黑一些,一个白一些——异卵双胞胎,都是这样——额头都尖尖的,颅骨还没有合缝,皮肤都略显红色,而且都皱皱的,看上去还有些浮肿。
因为是早产儿,更显得小,一顶草帽就能装走一个。
齐敏儿心想,这回若是有人来祝贺,可得看好了,再丢一回,娘亲可真是要疯了!齐宝儿那边却道:好丑啊!文氏笑道:孩子刚生下来,都是这样的,你刚出生时,比他们还丑。
齐宝儿道:那敏儿我记得很漂亮啊。
文氏脸色一变,嘴唇动了动,却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改口改颜笑道:敏儿生得漂亮,与众不同些,这是上天眷顾她,又有什么法子!齐敏儿知道文氏是想起了自己亲生的齐敏儿,但是她却知道,其实齐宝儿指的就是自己,并不是文氏所想的那样,齐宝儿只记得亲生的妹妹。
因为齐宝儿一直对齐敏儿说,当初的她有多漂亮什么的,说的却都是齐敏儿来时的情景,说明当时只有四岁的齐宝儿根本不记得刚生下来两天的亲妹妹,却对齐敏儿这个突如其来的妹妹印象深刻,所以一直没有忘。
三、四岁的孩子,能记住的,一定是印象极深的东西,所以齐敏儿当时的样子,一定是齐宝儿毕生难忘的记忆。
不过现在齐敏儿为了打破稍显凝重的气氛,便道:哪一个是弟弟哪一个是妹妹呀?文氏听了,这才转颜为笑,指点着给他们看了——原来稍黑一些的反而是妹妹齐芸儿,哥哥齐升儿却白净些。
这时卢大婶子端了昨夜喝剩的鸡汤和小半只鸡进来,对文氏道:二嫂子有两个孩子要喂奶,可得多补补,多下些奶水来。
文氏也笑着应了,把那碗鸡汤和小半只鸡都吃了,又吃了半碗干饭,这才让卢大婶子把碗筷又都收走了。
齐敏儿这时已经与齐宝儿退出了里屋,齐宝儿怕母亲想起昨天打架的事,已经去书房里读书了,想要表现得好些,免些责骂。
齐敏儿却在喂鸡,一旁正在替文氏洗昨天生孩子时汗湿透了的衣裳的卢大婶子见了,便不住嘴地夸她能干懂事,聪明伶俐。
四十一章 宝宝满月齐敏儿只是笑而不答,心中却想——父亲这次赶考,便是中了秀才,以后考不上举人,也是一样无用,家里一下子添了两口人,比原先预想的要多出一人来,只怕这日子真的要过得紧了。
到了午时过后,高氏和齐永春又过来,看望了文氏,见侄儿侄女与文氏都好,也就放心了。
又告诉文氏,那天齐宝儿与孙飞打架,不过是顽童混闹,没什么大不了的,让她们泌担心,孙老人家里也没较真。
文氏听了,这才放下心来。
临去时齐永春又放下五两现银,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成色也不甚足,大约能兑成四两足银的样子。
文氏知这又是齐永春瞒着高氏给的,高氏早上已经着卢大婶子送了两贯钱的钞来,算作是贺礼,又送了一只鸡一只鸭,还有五斤猪肉。
文氏虽然坐着月子,但卢大婶子这几日便过来帮忙,家里也能安排。
古代坐月子,那是完全密不透风的,根本不像现代,都有科学的依据,要保持房间通风什么的。
齐敏儿也没法去说什么——两个小婴儿包的襁褓也是紧得很,和齐敏儿幼时一样,对婴儿的生长发育都很不好!对于这些事,齐敏儿是完全没有没有办法的,只得任它们去了。
而过了几天,隔壁姓魏的寡妇家里发生的事让齐敏儿更加感到后怕。
那日傍晚,齐敏儿正看着卢大婶子做饭,魏家忽然传出孩子的哭声。
其实说白河村这几年没有女孩子降生,也不是完全的,至少除了齐敏儿和前几天的齐芸儿,便还有这个魏家的闺女魏灵梓。
魏灵梓今年六岁,比齐敏儿大上两岁,平日里魏家也是风平浪静的,没有什么寡妇门前是非多的情况出现,听文氏和齐长春偶尔提及,也都说陈寡妇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对丈夫和孩子都很好,人也是极温顺的,今日却不知为了什么事,打起孩子来了。
其实古代没有幼儿园之类的,孩子的成长,全靠父母教育,以及和一群同龄的小伙伴们玩闹中学习。
这魏灵梓因为母亲的关系,再加上本身也是极年幼的,便从来不出门,所以应该在性子上不会违拗母亲才是,却怎么会惹恼了温顺的寡母。
不过母亲教训孩子,也是常事,本不足为奇,但是这天那魏灵梓的哭闹却是闹到了半夜,那哭声愈加凄厉,让齐敏儿听了也觉得心里有些惶惶然,齐宝儿也道:怎么搞得,怎么打得这般狠!齐敏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可等到第二天,魏灵梓仍凄凄哀哀地哭着,搞得人心里如同被两三只猫在抓着一样,连屋里的文氏也道:怎么回事,陈月娘也是个娴惠的,怎么下得这般狠手。
这灵梓往日里连门都不出一步,能犯什么大错,值得这般打。
正给文氏擦洗身子的卢大婶子道:谁知道呢,怎么这般狠手,人说寡妇心狠,看来总是不错的。
文氏听了,也只做不得声——你卢大婶子前年不也殁了丈夫,不过你年岁大些,又是在甲首家里做事的,没人说你罢了,怎地自己却说这样的话。
结果魏灵梓便这样哭了有三四日,到了第五天的头上,忽地一群人冲入了隔壁家,一时间喧嚣无比,不知是何事。
齐宝儿胆子大,窜了过去,过了很久才回来,齐敏儿问他,却原来是陈寡妇给女儿裹脚,引得女儿哭了几天。
齐永春是甲首,听得魏灵梓哭得闹心,前两日便先上门看了,见是裹脚,便对陈寡妇说了如今已经禁了裹脚了,劝她放开。
但是陈寡妇却不听,齐永春去禀报了里长,里长便与三位老人一起,带着人冲进陈寡妇家里,强行把魏灵梓的裹脚布给解了——好在才裹了几日,找郎中给治了,慢慢地也能恢复。
不过这几日魏灵梓住到了齐永春的家里,待她伤好了再送她回去,而陈寡妇却被扭送去了县里,按律罚了十五日的劳役。
幸得是灵梓脚伤不重,若是残废了,得要罚为官奴呢!卢大婶子这段日子两家跑,把自己从齐永春家听来的话也对文氏说了。
文氏道:月娘想是不出门,不知这圣旨,却是苦了她们娘儿两个。
卢大婶子道:老爷去跟她说了,她是只怕自己没了男人,没有好人家上门提亲,故此才强要替女儿裹脚的。
文氏听了,也是唏嘘不已。
齐敏儿这时也在一边,听了心想——这裹腿的事,其实便是明代最盛,清代也曾有禁,只是禁不住,便只禁得了满族人罢了。
如今这建文帝要革除这陋习,只怕也是不易。
卢大婶子道:听说如今对这裹脚罚得可厉害,若是隐匿不报的,都是同罪。
查获拿问扭送官府的,反而有赏,故此那天去了那么些人,要不然谁会去管他人瓦上霜。
齐敏儿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个法子,看来这《大明律》,会在这建文帝手里改上不少吧。
本来朱元璋曾说过不立丞相,有议立相者斩,他连这都改了,还有什么不敢改的。
正所谓是可改,孰不可改?平定朱棣的造反,也让他威望日隆,很多改革都能渐渐放开手脚了吧。
齐敏儿想到这里,忽地心中一动,就对文氏道:娘,裹脚到底是怎么裹的?前一世里,齐敏儿曾看到过,据说鲁迅在日本留学时的老师,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看到过实物的小脚。
所以齐敏儿听她们提到了这个话题,不免也了奇起来。
文氏道:这可是个苦事,你要学这个作甚。
卢大婶子也道:咱们庄户人家的,裹脚的本就少些,再加上咱白村里女孩子少,谁也没想到这个碴儿了。
齐敏儿却只是缠着文氏撒娇,便要问那裹脚的事。
文氏笑道:我也不知那些事情,你看娘不是也没裹么。
小女孩子家的,没事别东打听西打听的,这样不好。
齐敏儿听了,便也只有闭了嘴。
不过心里的痒处终究被勾了出来,心想文氏没有裹脚,年纪又轻,不知道那些事,那卢大婶子总该知道吧。
看她那样子,虽然也是大脚,但年龄都快六十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啊!于是趁着卢大婶子某天中午在洗碗的时候,就在旁边缠着她相问。
卢大婶子倒也没有隐瞒什么,只是说她也曾看到过别人裹脚的。
在膝弯下压块木板,时间一长,两脚就麻了。
然后拿一块切开的生姜,在脚上来回擦拭。
擦了姜,脚就软得像年糕一样,想缠成什么样就就缠成什么样。
齐敏儿听得咋舌——生姜还有这个效用?从来不知呢!卢大婶子一边洗着碗,一边道:等到再用热水敷热了,便把四根脚趾拗下,贴在脚掌里,只让拇趾翘着。
然后用一根布条,贴着拇趾绕到脚心,将弯折的四根脚趾紧紧缠住,再取另一根,打横缠两道。
齐宝儿这时吃了午饭,来拉齐敏儿去一起午睡,听到卢大婶子说这话,道:很疼么?卢大婶子道:如何不疼?拗断脚趾还不算甚么,最痛的是将小趾相连的脚骨拗断。
俗语说十指连心,这十根脚趾,却也一样连着心呢!人说这样缠出的脚才尖尖的小巧细翘,就像一朵尖尖的莲瓣一样。
听着卢大婶子的话,齐敏儿也不禁心里抽了一下——果然是一种畸形的美呢!变态的古人啊!齐宝儿吐了吐舌头:好厉害!说着对齐敏儿道,敏儿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裹脚的。
齐敏儿笑道:本来爹娘也不让我裹的,再说如今朝廷也禁裹脚呢!——只是不知能不能真的禁掉罢了!卢大婶子道:这两个魏家的小姑娘住在你们大伯家里,倒也是造化了她。
看她满脸菜色的样子,往日里定然连饭也吃不饱的,这几日里在甲首家里,倒是吃得白胖起来。
齐敏儿笑笑——这算是因祸得福么?但是十五天后,陈寡妇就要回来了,到时她还不一样要回去。
但是有的时候事情的发展就是出人意料,等陈寡妇服完了劳役回来后,魏灵梓居然就在齐永春家里住了下来,当他家的使丫头了。
据说是魏灵梓自己说要留下的——看来陈寡妇对这个亲生女儿平日里纵然很好,但是这次的裹脚也是让女儿吃尽了苦头。
六岁的孩子,还处于有奶就是娘的年纪,再加上平日陈寡妇大概也没有教过她什么做人的道理,在齐永春家里吃了几日好饭菜,居然就不想回去了。
齐敏儿听了这事也只有暗自摇头——你先前是做客,人家才客气待你,你卖身做了丫环,就是下人,人家还会对你好么?想想高氏的那个样子,估计也够小姑娘受的。
但是这事与齐敏儿也没什么关系,齐敏儿听了也就算了。
时间缓缓地流淌着,到了三月中旬,还不见齐长春回来,想来他与齐福之间,至少有一人过了府试,来不及赶回,便在那里参加院试了。
文氏心里也是高兴——齐福的水平能过县试就已经是好运气了,如今若是二人中有人过了府试,多半是齐长春。
高氏那边也有过来,一边向文氏贺喜,一边也说些自家儿子福大,定然也要参加院试的话。
不过最终的意思,是说待得过两日,到了两个孩子满月时,由齐永春出面,在她们家里替齐升和齐芸办满月酒。
文氏本想拒绝,但当不得高氏一连串的勉强,也只得应了。
这一回正逢着齐福参加府试未归,高氏心中高兴,在自家院子里摆了两桌,好像是家有喜事,而不齐长春家里。
来赴宴的人虽然都给两个孩子包了红包,但实际上却对高氏说了许多奉承话,仿佛借花献佛一般。
苏睿这次也跟着父亲来了,见到了齐芸和齐升,也是转着圈看了半天,才对齐敏儿道:原来那天你娘就是生下了他们两个啊!齐敏儿笑道:是啊,你看他们两个可爱么?此时齐芸和齐升两个正躺在一个大号的摇篮里,并排在一起,却没有什么相像的地方,只是脸上的皮都在蜕着,这边一堆那边一圈的,皱的皱脱的脱,苏睿摇了摇头,但看看齐敏儿的表情,实在也说不出难看二字,便转移话题道:他们两个谁是大?齐敏儿道:芸儿是姐姐,升儿是小弟。
苏睿笑道:你便好了,一下又多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齐宝儿这时凑过来:你爹正月里不是又娶了小老婆,你也要添小弟弟了吧。
苏睿道:这可不知了,前年我爹也娶了个姨娘,却也没有小弟弟或小妹妹来。
齐敏儿见两个小孩子在这里讨论纳妾后,心中也是感到好笑,便道:好了好了,今儿是芸儿和升儿满月,提这些个做什么。
两个男孩儿也没在意,便也站在旁边,一起再细看两个孩子。
文氏这时出了月子,却由于齐长春没有回来,地方也是在齐永春家里,故此上齐永春坐了上首,自己却坐在齐永春的边上,心中有些不快,但也不好表现出来,便索性把摇篮放在自己身边,一边应酬一边照看两个孩子。
这时听三个孩子说话有趣,也不免回头多看了她们几眼。
只见苏睿身穿锦袍,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一边看着个小婴儿,一边还看着齐敏儿发笑;而齐宝儿却牵着齐敏儿的手,与苏睿在说着顽话。
至于齐敏儿,却只是在逗着摇篮里的弟妹,并不向二人多看一眼。
文氏看了一会儿,心中若有恍惚,正思忡间,那边又有人过来贺喜,便起身相迎,等应酬罢了,三个孩子已经各自坐在了位子上——却也仍坐在一起,没有分开。
文氏让两个孩子往自己身边坐得紧一些:你们身子小,坐紧些也不打紧,别挤了旁人。
那边苏睿见了,便也往这边凑了凑,坐在齐敏儿和苏睿中间的齐宝儿对他道:你姑姑的病如何了?苏睿道:却是也不见好,只得先回去了,再寻访名医罢了。
齐敏儿听了,也只得为古时的医疗水平在心里发了一通感慨罢了。
齐敏儿这次是第一次来齐永春家里,只见这家里也是两进两出的,比自家要大上不少,虽然比不得苏里长家里,但想想原本自己家也是齐家分出来的,而且当初齐家还将后屋和另一边的几间卖掉了,这样看来,当初的齐家,其实要比苏家还要有钱。
不过看如今齐永春家里的样子,既无假山也无植株,只有几盆盆景罢了,想来也是真的破落了。
齐敏儿初时在便与齐宝儿一起在齐永春家里玩耍闲逛,后来苏睿来了,便更不来打扰文氏,一起在齐永春家里四处看着。
高氏怕他们乱跑,还让丰玉在后面跟着,如今快要开宴了,三人这才回来,又坐在了一处。
而坐在这桌上的,以及那这时才过来相贺人,自然便有那不开眼的,说些什么这回总算有了自己的女儿之类的话,说得文氏皱眉不已。
文氏看着三个小孩儿在一起说说笑笑,心中又平添了一重忧虑,只是如今齐长春也不在身边,无法与人诉说罢了。
于是也只得勉强打起了精神,与众人说话。
等到酒筵吃到一半,文氏便推说身子不适,便带着四个孩子回家去了。
高氏也不以为意,让丰玉帮忙抱着一个孩子一起过去了,她继续在这边与村里的这些有些头脸的人物周旋。
说也巧,刚回到家里,两个婴儿便哭闹了起来,文氏便搂着哺乳,丰玉却先不回去,替文氏在灶上热了水再走。
等到文氏哺完了乳汁,灶上的水也开了,一家四口子一起洗了澡——文氏自己带着两个小婴儿洗,然后再给齐敏儿和齐宝儿洗。
齐敏儿本来还以为自己要洗两个弟妹洗剩的水,却没想到两个小婴儿是跟着文氏一起洗的,自己还是洗了头汤,总算是松了口气。
倒也不是嫌两个小婴儿有什么脏的,只是毕竟心理上有些障碍。
不过看看齐宝儿,在自己洗完的水里扑腾得欢实,不免暗中叹了口气——想要完全融入古代的生活,还挺难!过了几天,有人带回了信——是齐长春从凤阳托人带回来的。
文氏一看,却是齐长春与齐福各一封。
文氏让齐宝儿把齐福的信给齐永春家送去,再拆开齐长春的看了,这上面除了慰问文氏身子,便是说了这次去到凤阳,他去齐福两个都通过了府试。
四十二章 需要补考这齐福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再次通过了府试,据说他考前温的几篇文章,又都正对考题——天上掉馅饼,居然两次都砸中同一个人,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之前没有及时送信来,是因为没有得着准信,也不愿往家里乱报信,只是感到考得不错,便在凤阳等着放榜。
高氏那边接了信,看后更是欢喜无限,便带了十斤腊肉过来,与文氏说了好久。
文氏与她周旋了许久才将她送走,心中也为丈夫感到高兴。
过了几天,高氏又着人送了几件小婴儿的衣服过来——这是她这几日着人做的,也是表表心意。
文氏自己也做了小衣小鞋,只是料子不如高氏的好,便也就收下了高氏的,再夸了几句齐福聪明什么的,让高氏开心。
到了四月下旬,地里的小麦也熟了,齐永春着人替文氏收割了送来,文氏要给他雇人收割的钱,齐永春推辞不收,只说粮税已经替她先扣下了。
明代前期的税法,还是按照唐朝的两税法,分夏秋两次征税。
长江流域地区这时大多数地区都是水稻和小麦间种,在五月到八月这段时期里,如果安排得好,可以种两季水稻。
因为此时的水稻已经是宋时引进的越南占城稻了,抗旱能力强,长得也快,在江南两广这种地方,因为冬天天气不甚寒冷,甚至可以种三季稻子。
齐家所在的盱眙,正好是冬小麦收上来后交夏税,再种一到两季稻子后交秋税。
明朝的农业税,在洪武初原先是每亩三、四斗,后来减为每亩一斗米,(官田为一至三斗左右),但是因为之前平定朱棣的叛乱,税收临时调高了,以支付军费,增为每亩两斗半。
如今燕王之乱已经过去,但是朝廷的税收却没有下调,百姓中略有怨言——虽然官面上的税收不是很严重,但是地方上的摊派和多收的火耗,实际上每亩要征到五、六斗——但是商税却从三十税一降到了七十税一,以刺激商业,丰富民生,所以在民生这方面也能过得去。
齐敏儿因为知道这个建文帝很有可能是穿越者,所以也能明白他的这番苦心。
明朝的中后期因为财政的紧张,税收大增,导致各地农民起义不断。
与其那样,不如在早先就把税率略调高一点,然后尽量减少摊派。
而商业才是重要的,用商业来带动经济,有可能先步入资本主义社会——这大概是建文帝的美好愿望吧,只是不知他的后代能不能如此坚持下去了。
想到齐连春去经商的事,说不定他还是个有远见的,所以才有这番行为。
这几个月里,齐宝儿仍然每天上午念书,下午出门玩耍,而齐敏儿却在家里陪着母亲一起照顾弟妹。
虽然她也不过只有四岁,但是农村的孩子,多的是四、五岁的照看着一、二岁的小弟弟小妹妹的。
文氏见齐敏儿长了一岁,愈发的乖巧懂事,心里也是高兴,这日便让齐敏儿去把她压在箱子底下的针线绣具拿了出来。
齐敏儿心想难道你要教我刺绣?你不是手指已经不行了么?结果表明文氏说的不行,乃是自谦的说法。
或者说得白一点,是文氏原先比较牛X,绣出的东西在十里八乡是头一份,她性子又有些傲,手指受伤后不能再绣出那种水平的东西,便索性不再绣了。
但是她剩下的那七、八成功力,也算是很了不得的了。
齐敏儿看到文氏熟练地穿针引线,然后拈着针让自己来,心头一阵冒汗——原来女红仍然是穿越女不得不学习的么!不得不说,齐敏儿这一世的身子,虽然是手脚在睡觉时冰凉,但是醒着的时候,还算是正常,而且十根手指,个个纤长,虽然如今手还小,但是已经看得出,长大后必然是纤纤玉指。
文氏不止一次地说:敏儿的手,一看就知道是个吃不得苦的,如何下得了地!只好与我一样,做个在家里吃闲饭的罢了!所以这样纤长灵活的手指,用来刺绣,倒还是不错的。
齐敏儿甚至想,如果在现代,这样的手指,应该是属于钢琴家的吧!其实在这个时代,欧洲已经有了钢琴的雏形了,齐敏儿有时也由此想到,如果这个穿越的皇帝,加强与欧洲的交流,会不会把钢琴这种东西提前弄到中国来呢?不过看这个皇帝的样子,估计是个军事或历史上比较强的人,对于音乐之类的,大概不太热心吧。
不过学刺绣这事的另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是齐宝儿很意外地也迷上了这玩意儿,每当齐敏儿坐在桌边开始学做刺绣时,齐宝儿就会坐在她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好像对这东西不是一般的感兴趣。
齐敏儿还把针线递过去,让他也来试试,结果被文氏在手上打了一下:他一个男人,学这些做什么,没的让人耻笑。
说着便赶齐宝儿出去,齐敏儿心想他既然这么喜欢这东西,说不定以后开个绣坊作生意呢!但看文氏的样子,又想起当初齐长春对经商的态度,也就闭上了嘴。
齐宝儿被赶了两回,却仍然痴心不改,每次都看着齐敏儿刺绣去,只是齐敏儿也不再开让他试试的玩笑了。
文氏见了,也就随他去了——不出去跟人打架,顽得一身土回来,也算是件好事。
到了五月末,齐长春带着齐福回来,结果齐福没有通过院试,只考了个末等,而齐长春却考了个四等第八,可以参加八月的录科。
本来正科的话,是七月参加录科的,因为这次恩科有些与众不同,所以才搞得有些混乱——估计朝堂上还在为战后的一些事情在争吵吧。
这一次回来,齐福虽然没中,但是高氏也没说他什么,反而让他不必再下地去干活,而是跟着齐长春继续念书,在第二年的二月参加正科的考试。
但是齐长春却对文氏道:我却宁愿不要这录科的名份,倒弄得我不上不下的,万一考不出,还要浪费时间和精力。
文氏道:便去吧,你当这名份也是容易得来的么?你自己考的自己还不知么,有多少人还得不到这名份呢。
你看马福奎和张永宁,不都没有得到录科的资格么,你且去应试,家里有我,地里也有大哥照应。
齐长春道:总不能全指望大哥!还好这次还能赶上再种一季稻子。
今年老天爷赏脸,麦子熟得快,这一茬稻子长得也快,还能再种一季。
文氏道:可你嫂子还指望你能天天教福儿念书呢,你若不念书了,她岂不失望。
齐长春笑道:县里有私学,不如让福儿去念那个,也比我教得好些。
文氏想了想,道:你既这样想,也罢了。
不过这次的录科,你却要用心些,考中秀才才好。
齐长春道:便是通过了录科,考中了秀才,今年九月考不上举人,也是无用。
本来考举人的秋试是在七月,如今也应着这一科的恩科,推迟到了九月。
齐长春说考不中举人无用,是因为秀才的名号不是终身制的。
所谓的秀才,正试的称谓是生员,也就是学生的意思,要在县学里念书(当然你也可以不去,只要保证成绩好就行。
这和现代一样,你哪怕天天逃课,期末考考第一老师也拿你没辙)。
而生员也是分等级和职称的,其中的精英人士,称为廪生,略次一点的叫增广生,国家给予每月的津帖(老资格的廪生可以去国学,待遇和举人一样,但是这个名额太少,还不如去参加乡试了),而秀才中差一点的,包括刚刚入学的秀才,都叫做附学生,而最差一类的叫做青衣。
但是所有的秀才每年都要参加各省提学官所主持的岁考,其中一、二等的可升补增廪生资格或继续参加乡试;三等为平常;四等的要受责处;五等的廪、增生递降一等,附生降为青衣;六等的黜革。
三等到五等的没有参加乡试的资格,不过成绩好的可以参加称做录遗的补考,这和当届考秀才的录科一样,考中了也可以参加乡试。
齐长春若是考不中举人,就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境地,再考吧,说不定仍然不中,不考吧,这个秀才的称号也维持不了多久——因为如果不念书,也不去县学里和学政等人搞好关系,很快就会被剥夺秀才的头衔,那样的话还不如考不中的好,至少不会让人看笑话。
文氏听了,便道:你若真想去县学,那也无妨,不过我们娘儿几个辛苦些罢了。
齐长春道:这是什么话,我难道忍心你们娘儿四个辛苦度日么?这次齐长春回来,看到自己添了一儿一女,整日里放下这个就抱起那个,手里总是舍不得都放下,让齐宝儿甚为吃醋。
齐敏儿倒还好,心里也早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故此也没有多少失落感,反而还开解齐宝儿,说他小的时候有两个人疼,两个人抢着抱,现在这对双胞胎一人一个,分得清了,却享受不到齐宝儿的这份殊荣了。
说了几次,被文氏听到了,便也夸说齐敏儿乖巧懂事,倒像是齐宝儿的姐姐,而不是妹妹了。
不过齐长春回来的时候,正赶上地里的稻子要收了,等收完了稻子,略闲了几天,便又种了第二茬稻子。
等忙完了这些事,已经是六月中下旬了,齐福这时才过来跟着齐长春再念书。
齐长春也劝高氏送齐福去县里的私学,说那里有两家私学的老师,都是县学里的训导所办的。
县学里主持生员日常学习的,正职叫做教谕,副职有三名,都叫做训导。
而这些训导有时会因着职务的便利,开办一些私学,再外聘两个老秀才或自己在县学里的得意弟子来教书。
高氏却说齐长春第一次带着儿子考试,就差一点中了秀才,一定是有福气的人,坚决要让儿子跟着齐长春念书。
还说这次考不中,多半是因为过年后没有让齐福住在齐长春的家里,若是与齐长春同吃同住,一定沾的福气还要大一点儿!齐敏儿听得差点笑出声来——这又是怎么想得出来的,古人真可笑,不想着认真读书,却想着撞大运。
但是不管怎么说,齐福最终是又住了过来。
而这事导致了齐敏儿再度一个人抱着汤婆子睡了,齐宝儿则又与齐福一起去挤在那书房里睡了。
刚读了没两天,过年时曾来过的于氏又来了,而且这回是和她丈夫苏涣带着他们的儿子,八岁的苏勤一起来的。
齐敏儿感到很是诧异——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是想要回礼,过年时就该带着孩子来啊,怎么这会子才来,想要红包也没了啊!文氏也是略感意外,便要去叫齐长春来一起招待他们。
苏涣见了忙摆手道:怎么了打扰齐二哥念书!我们既来得不巧,便稍坐坐,等到中午时再说吧。
齐敏儿心想,这苏涣看上去就是个实诚的,说起话来也直——这话的意思直接就是说要留下来吃午饭了。
于氏也听出这话太直了点,忙把手上提着的东西都放到了桌上来,笑道:这是给齐二哥的一点心意。
文氏一开始就看到她提了东西过来,只是不好自己先开口,这时见她说了,忙道:嫂子怎么这样客气,咱们两家,还有什么可说的。
于氏见文氏把话也说了,便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然后陪着笑脸,把来意说了。
原来她也是来求齐长春教自己儿子苏勤念书的。
齐二哥只教了福哥儿一个月,就差点中了秀才,咱家的三伏,多跟齐二哥学些日子,必定也不会比福哥儿差的。
于氏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包来,放到桌上,道,这是束脩,还望妹妹不要嫌少。
三伏就是苏涣儿子苏勤的乳名,因为生于三伏天,所以就叫做三伏。
不过于氏的话却是让文氏错愕万分,连齐敏儿也是万万料不到,居然会是这么回事!看来齐长春擅于教书,或者有带携学生的福气的名声,早就在村里传开了,只是没有人在文氏面前提起罢了。
文氏怔了半晌,才道:这个我可不能做主,需得与我当家的商量一下才行。
说着对齐敏儿道,去,把你爹叫来。
苏涣又拦着齐敏儿,又说了一遍:这个使不得,打扰了齐二哥念书,那可不得了。
文氏道:哪里就缺这一时半刻的工夫呢,便让他过来无妨。
苏涣夫妻哪里肯听文氏的,便只是不放她去,文氏无奈,便对齐敏儿道:敏儿,去倒两杯水来给苏五叔和五婶儿。
苏涣在苏家里的总排行是老五,所以才称他五叔。
齐敏儿听了便应了一声而去,于氏还说着不用客气,却因为两只手刚才在拦文氏,就没来得及拦下齐敏儿,只得一连声地夸赞齐敏儿乖巧。
齐敏儿却是先去喊了齐长春过来——刚才文氏对她使的眼色,她不是没有看见。
虽然对一个四岁的孩子使眼色的文氏有点不可理喻,但是这也怪齐敏儿平时表现得太过成熟,而且这就如同温水煮青蛙一样,一天天一点点地成熟起来,哪怕速度比平常的孩子快了许多,文氏和齐长春也习惯了。
等到齐敏儿端了两杯茶过来,于氏已经拿着齐敏儿绣到一半的一块帕子,不住地夸说齐敏儿年纪小小却心灵手巧什么的,而苏涣已经让苏勤向齐长春磕头了——慌得齐长春连忙搀起苏勤,直说自己没有什么教书的本事。
苏涣哪里肯听,直说:莫不是嫌这学费少了?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一锭现银来,放到桌上,齐长春忙推说够了够了,结果这句话就上了套,等于是承认学费已经够了,要收了苏涣作学生了。
于是苏涣再次磕头拜了先生,把齐长春弄得手足无措,莫明其妙地就收了这个学生了。
齐敏儿倒是趁着这个机会,站在齐长春的身边,面对面地正面观察了一下这个苏勤——看上去倒也是个机灵的,只是不知到底如何。
其实吧,齐敏儿如今也看开了——神马用功神马苦读的,都是他母亲的浮云啊,连齐福这样才继继续续念了两个多月书的人,居然都能和念了十几年的马福奎和张永宁考得一样程度,真是老天瞎了眼了!所以不管这个苏勤是不是一个可以貌相的人,总之科考这个东西,不管考的是不是八股,那真是完全没有谱的啊!四十三章 溜之大吉要知道即便是温到了正好要考的题目,考试时卷子上的文句,以及行文立意什么的,都还是要自己写的。
齐敏儿不是没有看到过齐福在家里写的文章,就凭他的文采——天啊,你还是扔个雷下来劈得我外焦里嫩吧,什么样的考官才能看上他的卷子啊!难道村里如今的流言是真的,齐长春真的有旺学生的相?齐敏儿又囧了!好不容易让苏涣一家走了,文氏道:你怎么就应了?齐长春苦笑道:他们这个架势,你说该怎么回绝他们?文氏道:若是你录科中了,以后去了县学里,或许能在那些私学里做个教书先生,赚些银钱,若是不中,却哪里有空来教他们。
齐长春道:便是如此,我今晚吃过晚饭就去,就说地里活儿多,忙不过来。
正说到此处,忽然又有人敲门,二人俱是一怔,齐长春道:莫不是他们去而复返?那正好回绝了他们。
于是便出去开门,结果却是刘老人刘得标。
只见刘得标身旁跟着孙子刘润,一手提着一串几包礼品,对齐长春拱手笑道:刘二爷,听说这次院试得中,恭喜恭喜啊!齐长春见刘得标带着孙子过来,又拎着礼物,心中暗叫不妙,但也只得陪着笑道:哪里哪里,不过得了个四等,能不能去参加乡试,还未可知呢!刘得标笑道:齐二爷天纵之材,岂会不中的!齐长春谦了两句,刘得标道:我这次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有些事要相托。
不知齐二爷可方便?齐长春忙道:无妨无妨,且进里屋再说!刘得标笑着带着孙子进去,文氏正把苏涣和于氏送来的东西提在手上,准备还给他们,却见是刘得标和他孙子两个进来,也是一怔。
刘得标见孙氏手上的东西,也是一怔——他家住在村南,与苏涣家不在一个方向,故此没有看见苏涣一家离去。
文氏知道自己误会了,便对他笑了笑,道:刘大叔怎么来了,我这正忙着归置东西呢,倒让您见笑了。
说着让齐敏儿叫人,齐敏儿上前叫了一声刘大爷,刘得标笑着说:敏儿便还是如此乖巧!文氏便趁这机会进去把东西放好,再出来到厨下去弄热水泡茶。
那边齐长春让刘得标二人坐下,道:却不知刘大叔有什么事要差遣在下。
刘得标笑道:哪里敢说差遣二字!说着把来意道了出来,却与那苏涣一家一样,也是要齐长春教他的孙子刘润念书。
齐长春心中微觉尴尬,便道:润哥儿是顶聪明的,考个功名原不在话下,只怕我才疏学浅,耽搁了他的前程。
刘得标笑道:哪有这么回事,这次齐大爷家的福哥儿,不是差一点就得了个秀才嘛!莫不是齐二爷只肯带携自家侄儿?齐长春忙道:刘大叔客气了,莫叫我什么二爷,长春如何敢当,便叫我长春就是了。
刘得标道:也好,我与你爹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那就喊你一声长春好了!齐长春面上陪笑,暗中却腹诽道——过年时见面,你还叫我长春和齐家二小子呢!只听刘得标又道:我的这个孙子,如今到你家里来念书如何?也不忙,等你录科回来,便跟着你念书,你若是高中了,县学里面,我也有熟人,包管你每年的年考都在四等以上,如何?这一点刘得标倒不是瞎说,他和县里面的人,的确是有些来往,不然也得不到老人这个职位。
文氏这时进来,听到刘得标的话,便笑道:哟,那可是感激不尽啊!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吧!文氏才来,刚才的话没听到,齐长春赶紧把刘得标的来意说了,文氏更是错愕不已,齐敏儿在一旁听得直想笑——不过这样也好,齐长春可以一边教书一边念书了。
至于田里的活,由教书的钱来帖补,也该没有问题吧。
不过,看来这村子里的人,都想着考功名啊——果然当官是正途!刘得标把手上提的东西递给文氏,笑道:我知道线娘是管家的,是贤内助,这东西都给了你才是正理!文氏伸着手,只得接了过来,然后只把眼来瞧齐长春。
齐长春只好硬着头皮道:承蒙大叔看得起我,但我那地里,尚要耕种,只怕心里挂念着田里,分了心,教不好润哥儿。
刘得标呵呵笑道:你那不过是五亩地罢了,我看前段日子也都是你大哥在替你打理。
你的地也不多,我有五十多亩地,与你隔得也不远,有事时,都包在我身上。
齐长春知道刘家平日里耕种也都是雇了人来做的,只是怎么好之担他这个人情,忙道:这如何使得。
刘得标笑道:这算得甚么,你不知,我听说村里有多户人家,都想要你教他们的孩子念书,到时你地里的活,我们一力承担了便是,包管活儿做得漂亮,不让你后顾之忧。
齐长春听得吓了一跳:什么?有很多户人家都要我教他们的孩子念书?刘得标笑道:是啊,咱们村,本也少个教书的先生,我看你便开个私塾,如何?齐长春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事,听了愣住了。
文氏在一旁更是不知该如何应对,刘得标却笑着道:这事我便只是随便提一提,若你贤伉俪有意,我便与里长去说,把村西头那破屋整一整,便改做了私塾。
齐长春想了半晌,道:这事只怕还得从长计议!刘得标道:那便如此,等你这次参加了录科回来,我便把润儿送过来。
齐长春心中纷乱,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话来回他,便只得唯唯地胡乱应了,把他们两个也送走了。
结果还没把二人送到门口,就又有人来敲门,开门看时,却是村西边的一户人家,平时也少来往,如今也带着孩子拎着礼物来了。
那人姓李,平时村里人只叫他李老二,他见到刘得标,便行了礼,刘得标笑道:你也是来托长春教你小儿子念书的?李老二道:便是呢,原来刘大叔也在这里。
刘得标道:我把润哥儿带来给长春看看。
齐长春看着二人说话,脸上笑容尴尬,待得刘得标离开,便与李老二周旋。
简单点说吧,从这天的中午到傍晚,一共来了五户人家,晚饭后张老人也带着他的孙子张标来了。
结果他们没走,又来了一户人家。
这一天齐长春家里罕见地车水马龙、门庭若市起来。
齐宝儿倒是挺高兴——如果一起来念书的人多了,他爹的精力就要分散,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直盯着他了。
齐敏儿冷眼瞧着他——你别高兴得太早,你爹若真的开了私塾,你作为他的儿子,更要起表率作用,他一定盯你盯得更紧!刘宝儿那张小脸,喜怒哀乐都在上面,齐敏儿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等送走了客人,齐长春苦着脸对文氏道:这可怎么办?还都是乡里乡亲的,再加上还有两位老人,不好推脱啊。
文氏叹了一口气:如今这样子,也只得先应着了,你早些去凤阳吧,躲开他们,等考完了录科再说。
齐长春道:也是,我明日便县里,到张永宁家住上几天。
文氏道:他这次考得不了,你这时候去,不打紧么?齐长春道:不打紧,他还让我直接去他家住着呢。
文氏点了点头:那便是如此吧。
若是你中了秀才,便去县里读县学,就别回来了。
齐长春道:那怎么回他们?文氏道:我正想跟你说呢,你若真到了县学里去,便注意着有没有兑房出售的,我便也搬去城里住,找些个替人缝补浆洗的活儿,也可养活这一家子。
齐长春惊道:那怎么行,光靠这些个怎么能补帖家用。
文氏看了一眼齐敏儿,道:敏儿,天不早了,你且去睡吧。
等会儿娘给你温了汤婆子送来。
这时齐宝儿和齐福还在书房里灯下苦读,齐敏儿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过了片刻,文氏端了热水进来,替齐敏儿洗了脚,又塞了汤婆子到她的被窝里,在她额上亲了一下,道:乖敏儿,你喜欢官哥儿不?齐敏儿一愣,心想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么小就要把我许出去?人家能看得上咱们家么!又不是说玩伴就能成亲的!看着齐敏儿眼珠滴溜溜地转着,文氏叹了口气,道:娘若是带你去城里,你会舍不得这里么?齐敏儿心里公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个意思!于是便道:不会啊,有爹娘在就行了啊!文氏笑着又在她额上亲了一下,道:好好睡吧,明儿娘教你一个新的绣法儿。
说着便走了出去,只留齐敏儿一个睡在这里。
齐敏儿抱着汤婆子,想了一会儿,觉得若真是当个教书先生也不错,像苏睿那样聪明又家里不缺钱的人,大概会高中的吧,那样的话打响了名声,也许齐长春会成为十里八村有名的教书匠。
想着想着,也就倦了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齐长春便出发去了县里,甚至齐敏儿起床后都没见到他,不过齐福倒是与他一起起来的,然后陪着齐宝儿念了半天书,便回自家去了。
到了午后,又有三家人家来,都被文氏以齐长人不在打发了回去。
到了傍晚,居然连苏里长也带着苏睿来了,这让齐敏儿也感到十分意外——苏睿应该是有自己的先生的,怎么会也赶这个时髦。
因为齐长春不在,苏睿也就不用拘束地待在主屋里,而是来了齐敏儿的房间——这个时候,齐敏儿正在刺绣,齐宝儿正坐在边上看着。
这是文氏上午才教的新花样,齐敏儿和刘宝儿一个绣一个看,各得其所。
苏睿倒是一边跟齐敏儿说话,一边觉得烦闷,就道:你现在天天都绣这玩意儿么?齐敏儿也不抬头,就点了一下:嗯,我娘说这东西早一点学也好,熟能生巧的玩意儿,多练几年就会比别人更好一点。
苏睿道:那以后你给我绣块帕子吧。
齐敏儿笑道:你又不是女孩儿家,要什么帕子。
要不等中秋,我给你绣个香馕吧。
苏睿笑道:也好,你绣的,我一定要的。
齐宝儿在旁边说:我也要我也要。
齐敏儿笑道:你的让娘绣吧,娘一定绣得比我好。
齐宝儿一指齐敏儿,说:你偏心。
齐敏儿好笑道:我哪里偏心了?让你得个好的,还不成么?齐宝儿嘟嚷道:娘做得有什么稀罕……齐敏儿拍手叫道:好啊,你编排娘的不是,我告诉娘去!齐宝儿忙道:没有,我是说,娘要照顾升儿芸儿,哪有空来给我做这个。
齐敏儿听了只是笑——你也变得机灵了嘛,马上就能找到借口。
苏睿这时在一边道:敏儿你为什么不读书?齐敏儿看着他,笑道:女孩儿家的,读书做什么,又不能科考,难道还作学问么?苏睿听了,不由得一时语塞。
齐宝儿道:女孩儿家为什么不能考试?若是我做了官,就上书给皇帝,让他许女子科考。
齐敏儿没想到他居然会说这样的话,一时愣住了看他。
苏睿在一旁嗤之以鼻:你还知道上书么?齐宝儿点了点头:前两天我爹还给我说了缇萦上书的事。
苏睿愣了一下:那是什么?齐宝儿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来:你不懂吧,我来告诉你。
不说齐宝儿在这边又跟苏睿在显摆,那边齐敏儿却想到——现在皇帝如果是个现代的穿越者,说不定真的以后会做出让女人上朝堂的事来。
不过齐宝儿有这种想法倒是挺不错的,倒是苏睿,居然连缇萦上书也不知道,看来果然现在念书的人,只读四书五经了么。
不过看来齐长春不是死读书读死书的人,居然还知道看看《史记》什么的——看着齐宝儿摇头晃脑地在给他背史记,齐敏儿如是想。
苏睿道:这是《史记》么?齐宝儿道:是呀,你没看过啊?齐敏儿见苏睿脸涨得通红,便去打圆场:官哥儿,你不是有先生的么,如何还要来我家?苏睿听了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刘润和张标都来的话,我也要来,大家凑在一起也挺有趣的。
齐敏儿听了笑笑——的确是这样,大家在一起也有个互相促进的作用,只是不知会不会顽皮打闹罢了。
这时苏睿又道:不过,最重要的是,可以天天看到你了啊。
齐敏儿奇道:看我做什么?苏睿笑道:跟你一起玩儿嘛,我前两天学了吹笛子,你要不要听?齐敏儿笑道:怎么不念书,倒学这个?苏睿道:你不知,县学里分设礼、乐、射、御、书、数六科的,月考和年考都是分科的,六门都好的才能做廪生。
齐敏儿点了点头——古人也一样要求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啊!说到这里,门外传来里长的声音:官儿,我们走吧。
苏睿应了一声,然后对齐敏儿道:我先走了啊——我听说村西的那个草屋暂时不动呢,咱们几家人要出钱,在你家后面造一个学堂,说是离你家近,才能丫到福气。
这次福哥儿院试没中,就是因为过年时没在你家住呢!齐敏儿听得一愣,苏睿却已经出去了。
看着关上的门,齐敏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哈哈,这都是什么理论啊!那要这样说,齐宝儿从出生就住在这里,岂不是能考中状元了么!齐宝儿这时对齐敏儿道:这两日你都自己睡了,如今爹又走了,你要睡过来么?齐敏儿想了想,道:不必了,我一个人睡,也挺惯的。
齐宝儿笑道:你不怕么?齐敏儿道: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是第一次自己睡。
其实齐敏儿心理年龄已经二十好几了,怎么还会怕黑,所以才会这样回答他。
但是很快齐敏儿就觉得这话说得有点早——不怕黑,但是不代表不怕别的东西。
比如,老鼠!有了汤婆子,睡得还是挺香的,但是晚上也仍是要起夜,哪怕是睡前减少喝水,但不能保证没有尿意。
于是在一次起夜时,听到了悉悉娑娑的声音。
齐敏儿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有贼,吓得动也不敢动——但很快知道不是,因为听到了磨东西的声间。
四十四章 乡试落榜那是老鼠在磨牙!齐敏儿终确定了!前世的大学宿舍里也曾闹过鼠灾,所以齐敏儿对这种东西所发出的声音还是有所体会的——虽然一瞬间误以为是小偷,但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齐敏儿虽然喜欢小动物,但是对于老鼠还是没什么兴趣,哪怕那有可能是比较憨居的田鼠。
前世在大学的寝室里,鼠患甚至猖獗到半夜爬到一个睡下铺的同学的脸上,舔食她面上敷的面膜——当然了,那面膜是她自己用面粉和着蜂蜜做出来的,吸引老鼠也是她咎由自取了!如今虽然没有这么夸张,但是一想到后边的小屋里,放着收上来的稻子,齐敏儿就不淡定了——当然,也不会怕就是了。
结果辗转反侧翻来覆去了半夜,天亮时才眯了一小会儿,就被齐宝儿拉起来了。
你今儿怎么懒了?见到齐敏儿睁不开眼睛,齐宝儿有点意外。
昨晚闹耗子,吵了小半夜,没睡好。
齐敏儿揉着眼睛道。
齐宝儿道:这可不好,我去看看。
说着转身出门,去跟文氏说了这事。
果然文氏也是吓了一跳,赶紧去堆粮的小屋看了,果然发现有老鼠出没的痕迹,不过好歹损失不大。
齐家的三间屋子,都是小屋,本来两间原属老三齐连春的屋子,可以整理一间出来存粮。
但是存粮的屋子,就要睡人,不然就要闹鼠灾。
齐长春本不愿睡到弟弟名下的屋子里去,更不愿动用弟弟的屋子,所以专做了一间小屋,用来屯粮。
在卖粮前,齐长春都是睡在屯粮的小屋里的,如今齐长春提前去了凤阳,文氏晚间要照顾两个刚出生的孩子,自然也不能睡到那里去。
原想着也就再过个几天的工夫,就有城里收粮商家的下来,没想到却已经有了老鼠趁虚而入了。
文氏无法,只得拿了捕鼠的夹子来,放在小屋里。
撑了两日,老鼠没有打到,但好歹是收粮的人下来了,收了粮去。
只是留下来的自家吃的粮食却是仍然在老鼠的威胁之下,文氏没奈何,便去隔壁齐永春家里,央着他替自己找一只猫来养。
恰好当天下午苏睿又过来找齐敏儿玩,却逢着齐敏儿午睡未起。
苏睿对齐宝儿道:怎地今日她午睡这样迟。
齐宝儿道:她昨晚没有睡好,家里闹耗子,她害怕。
苏睿笑道:正好我家的母猫前几个月下了几只小猫,如今正大了,我且拿两只来送给你们,如何?齐宝儿道:那最好了,今儿上午我娘还去央我大伯替咱家找两只猫来呢。
苏睿听了,转身就走,不多时抱了两只猫来,都是黑白花的。
这时齐敏儿也起来了,见到两只猫,也是欢喜得紧,只是顾忌着古代没有狂犬病疫苗,故此并不敢立即抱它们,只是过去摸了摸,想着等混熟了再好好调教它们。
苏睿见齐敏儿一边摸一边逗两只猫儿,笑道:原来你喜欢这些小东西的,那两只黄鹂我如今养得也很好,赶明儿也带了来,让你听它们叫唤。
齐敏儿道:你家里又养猫又养鸟的,可得小心些,别让猫把鸟儿给吃了。
苏睿笑道:鸟笼子一直关着,哪就吃得着了。
自从齐长春去了县里,私塾的事略略平静了一下,至于在自家后屋那边造私馆的事,文氏也推说等齐长春回来再定。
结果到了八月,齐长春托人带了信回来,说过了录科,要参加九月的乡试,就不回来了。
一家人都高兴得很,只是文氏怕麻烦,什么人都没有说,只是暗中准备去县里。
为此文氏还特地关照齐宝儿和齐敏儿,不要对苏睿提起。
苏睿最近来得更多,大概是因为要跟着齐长春念书了,来得更是无所顾忌。
齐敏儿有时也想——这个苏睿,为什么会喜欢跟女孩子玩呢?仅仅是因为好奇而调剂心情么?不会他其实是有GAY的潜质吧?虽然齐敏儿前世并不是个腐女,但也或多或少地受到同寝室那几个腐中极品的影响,如今看到苏睿总是往自家跑,而且总是打扮得白白净净,唇红齿白的,不免会有这种想法。
齐敏儿可不相信,一个八岁的男孩儿会对一个四岁的女孩儿一见钟情什么的——青梅竹马,不过是一种美好的想法罢了。
到了重阳节,因为齐长春还没有回来,所以齐敏儿一家又去了齐永春家里一起过节。
齐福也许久不见齐宝儿和齐敏儿了,这次相见,也是俱多欢喜。
只是文氏对于高氏和齐永春对齐长春消息的打听,仍然只推说不知。
不过齐敏儿知道,文氏与齐长春其实是有书信来往的。
从盱眙到凤阳,其实路也不是很远,文氏显然是有着自己的打算。
这家理的男主人是齐长春,但是拿主意或出主意的人,往往是文氏。
因为齐福最终没有通过院试,高氏的劲头也小了很多,不过在她家里,齐敏儿总算是见到了传说中的魏灵梓。
看她的样子,似乎是服侍齐福的帖身丫环。
齐福是个好人,有他罩着,魏灵梓应该过得还算是如意吧——起码比在她自己家里好多了。
齐敏儿看她走路的样子,似乎还有些跛,但是也只怕是齐敏儿的心理作用了,那件事也过去大半年了,就算有骨折,现在也该都好了。
看看如今这六岁的女孩儿,自己还有很多地方要人照顾,哪里能服侍得了齐福,想来齐福平时照顾她也多些。
看着齐福与魏灵梓的样子,也知道魏灵梓是把齐福当成哥哥一样了。
以她现在的年龄,大、概还没有自己是个下人的自觉吧。
不过从这也可以看出,齐福对她也是极好,并没有人来一直指出她的下人本份,便只是一直跟在齐福身后,有些什么事,齐福也多是自己做了,并不使她,反而更多时是让她坐在一边,自己喝茶,吃些小点心什么的。
齐敏儿故意过去与她攀谈,发觉她居然也识得几个字,说话也挺文雅,一问之下,知道是齐福教的,于是便觉得与她更亲近些了——毕竟在这个村里,魏灵梓算是与齐敏儿难得的同龄女孩儿了。
到了九月底,齐长春故意挑了个晚上回来,到家时已经是戌亥之交了,村里早就伸手不见五指,文氏将他迎了进来,忙关上了门细说。
这天齐敏儿可巧正跟着文氏学一个比较难的绣法儿,一直学得不顺,还未去睡,齐宝儿也就陪着妹妹,于是一家人都在。
文氏替齐长春倒了杯热茶来,便问他考得如何。
齐长春道:我料的是不行,便先回来了。
如今的考法与往年完全不同,不但重策论,还主考时务、政论,四书五经考得越来越少了。
文氏道:我让你托张永宁在县里买屋子的事怎么样了?齐长春笑道:你还真有信心啊,倒是破釜沉舟了,万一我中不了秀才那便如何。
文氏道:既然他们都铁了心要让孩子跟你念书,便到县里去又如何。
那些书院不也是吃住都在一起的,索性多收些钱,让他们的孩子跟着一起去城里。
齐长春道:只怕有些乡亲拿不出这许多钱吧。
文氏道:把咱的五亩地给他们,让他们替咱们种,就算束脩了。
齐长春道:一共只有五亩地,也不过交给一家人罢了。
文氏道:这念书考学的事,本便是十个有九个不中的,穷苦人家如何供得起,趁早断了这念想也好。
齐长春道:岂不是得罪了乡亲?文氏道:去了城里,也就少了来往,又能得罪了多少。
再说你中了秀才,本就是要入县学的,他们能怎么怨你。
难道真叫你过个一二年便被革黜?齐长春道:邻县的俞秀才,不是一直使钱,也保了秀才的功名么。
文氏道:他都那把年纪了,难道还能去考个举人回来不成!齐长春笑道:那你还指望我考个举人么?文氏道:你今年还不到三十岁,考个举人有什么稀奇。
听你说如今四书五经考的少了,那不是正对你的胃口?齐长春点头道:说的也是,若早知如此,我何必费那个劲去背这些个东西。
二人说了一会儿,文氏又道:那张永宁有没有替你看到好的房子有典让的?所谓的典让,大抵就相当于抵押。
就经济上来看,如果没有钱买下房子和地契,那典房显然比租房要划算。
租房的话,每月都要交租金,而典房,只需要把一笔典房款付给原房主,就能按约定期限,住上很多年。
等到了期后,典房款一文不少还是自己的。
虽然需要押上一大笔典房款,但如果到期后,房主拿不出钱来,那这房子就有可能以低价完全卖给典房的人了。
齐长春道:倒是有两处,只是都小了点,一处只有一间小院,两间屋子,一大一小,若其中一间做了私塾,难道我们一大家子都挤在另一间里?文氏道:那另一处呢?齐长春道:那一处更小,连院子也小,只有一间中等屋子,两间房连在一起的。
文氏道:便都买了吧,把那处只一间的,做了私塾,把那院子也封了,再添一间屋,让跟着你去城里的孩子们住。
齐长春道:这如何使得?一群孩子,怎么能不跟我们住?文氏道:雇个婆子呗,要不然就在村里挑一个,看谁家的女人闲着的,便带了去。
齐长春想了一回,然后道:这两处宅子都是典十年的,一处要十两银子,一处要七两,咱家里如何有这许多钱。
文氏道:前年你给了三弟十两银子,咱自家还剩十二两,今年过年来往多些,反倒赚了几两,再加上前些日子几家送了东西来,凑在一起,也有个三数两银子,如今你拿了去,正好典下这两处房子。
齐长春道:城里开销不比乡下,全都使着用了,怕是不妥。
文氏道:地里的稻子起了出来,这一季又有三二两银子的入项,我们且先去,那张永宁家里曾是做官的,总能替我们再找些活计。
齐长春道:何苦要如此劳累自己,便在这里,不好么?文氏道:这村里的人,流言蜚语的,谁耐烦听下去,我宁愿苦着些,也不要在这里。
而且如今家里添了升儿和芸儿,只有五亩薄田,如何撑得下去!村里念书的毕竟少,你去城里,说不定便能多教几个学生,也能多收些束脩。
原来文氏终究担心这村里那些有关于齐敏儿的流言——她是要面子的,绝不想让人在背后说她什么的。
买童养媳这种事,其实还是蛮让人议论的,所以文氏怎么也不愿意让齐敏儿在这种环境下长在。
要真是这种流言多了,以后让齐敏儿如何嫁人?谁还会要她一个顶着童养媳名份的姑娘!而且文氏后面说的也不无道理,虽然城里别有两家私学,但那是县学里的两个训导私设的,收的学费也高,齐长春作为新科的秀才,说明他的学问如今正对朝廷的胃口,学费又低,自然会吸引不少人送孩子来——要知道这一科恩科,盱眙县中了秀才的,还不到十个。
本来每一科生员、举人以及进士,给各个地方都有一定的名额的,换成现代的说法,那就是有些穷苦地方的人,学习成绩定然不如经济发达的地区,如果各地的录取分数线一样,那岂不是偏远地区永远没有高中的人了么!所以平均到每个县,一般秀才的录取人数在十个到二十个之间,这一次盱眙县的这一科恩科,秀才只录取了不到十个人,县令脸上自然无光——不过这恐怕也是朝廷的新举措,在保证一个底线的录取率的基础上,尽量挑选朝廷想要的人材,而不是只顾大锅饭一锅煮了。
所以齐长春道:若是不如意,那便如何?文氏道:便就不如意了,再回来,也没什么丢脸的。
你只往我身上推,说都是我的妇人之见便了。
齐长春笑道:我怎么是这样的人。
二人说了一回,文氏一边还在指点着齐敏儿刺绣,等齐敏儿基本掌握了这套技法,便打发两个孩子去睡。
齐敏儿知道他们夫妻总还有别的话要说,也就与齐宝儿各自去了。
第二天齐长春一早便去了大哥齐永春的家里,一直谈到了午后才回来,想来是在跟他谈说去城里的事。
齐永春虽然不置可否,但总觉得这样便如同断了自己的后路一样,总是为二弟担心。
高氏就索性提出让齐长春把这五亩地卖给自家算了:……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可说的,肥水总不能流了外人田……不过这回齐永春总算有了点男子汉的气慨,对高氏斥道:你当秀才就这么好当的么?二弟留着这几亩田,就是留了一个后路!你要断他的后路么!高氏虎着脸,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不过既然齐永春没有明确地反对,齐长春也就继续去与里长沟通。
当天是与齐永春两个一起去的,齐永春虽然也没有表示支持,但是既与刘长春一起去了里长的家里,态度也有很明确了。
里长在听了齐氏兄弟的话后,却并不多说什么,只说这是齐家自己的事,他不便多说什么。
结果在村里转了一圈下来,听说齐长春要到城里去的消息后,村里的人都纷纷表示不再把孩子送到齐长春家里来念书了。
这一点其实也在齐长春和文氏的意料之中,文氏昨夜在齐敏儿睡后,便对齐长春说了自己的想法,其中之一便是村里人的反应。
如果不做教书先生,齐长春就可以只典一套房子,不必多花钱了。
这其实是最好的结果——文氏也不必在乡下,城里总也能找到些活计。
那曾在城里作过仆妇的赵有德家的婆娘王氏,这几天里文氏也有意抽空去她家里,托她在城里替自己找些活计——文氏的绣活儿虽然不比当年的她了,但做些普通的缝补和浆洗的事情还是可以的。
王氏本是年老了才回来的,在城里也认识一些人,又受了文氏些财礼,被她夸了几句,自然也是心活意动的,便把这事承应了下来,只说:线娘你只管去城里,我包管替你寻着些轻快又好赚的活计!文氏听了心里便又定了几分,顺到家中与齐长春说了,齐长春虽然心中仍有游移,但一则在村里已经说出了话去,二则也当不得文氏诉说,便也就应了。
四十五章 搬家进城等到了这年的冬天,果然消息传来是乡试落了榜了,城里的张永宁又来,说是城里有一处较大的房屋要典,正在城中的富豪宋家的隔壁。
齐长春却道:如何不索性典给了那宋家,却来找你。
张永宁笑道:他家原是我祖父的一个同窗,如今早破落了。
家中又出了个败家子,把房子都典卖了,宋家趁机压了他的价,收了好几套去,他心中不忿,自是不愿再找他家了。
所以便来找了我,我想着老兄要寻典让的房子,便就来了。
齐长春道:却不知价钱如何?张永宁笑道:他只是不忿那宋家,出的价也不甚高。
一个大院,主屋是楼上楼下两层五间的房屋,旁边还有两间连在一起的小屋,才典十六两银子,岂不是便宜!文氏在一旁听了,忙道:既然那宋家想买,咱们典下来,岂不得罪了他家?张永宁笑着对文氏道:宋家也不过是一家做生意的,有我家和刘举人两家的关系,他还敢把你当家的如何?张永宁的祖父乃是举人,父亲也曾有功名在身,他本人与刘举人亦有师生之谊,宋家不会因为一两间宅子的事与这两家为难——这间事情,其实是应在张永宁的身上,并不是应在齐长春的身上。
文氏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便笑道:那真是要谢谢张家叔叔了,不知那里面家什可备么?张永宁道:他家里也是家徒四壁了,家什能输的都输了。
齐长春道:那还要麻烦张兄了,我明日便去县里,还望张兄带我去典买了这处宅子,再买些家什。
张永宁笑道:这算得甚么,你也不用去找了,我家里还有些旧的家什,你先拿去用便是了。
文氏笑道:这如何好意思。
张永宁道:那都是些旧东西,没什么的,你们不嫌弃也就罢了。
三人说笑了一回,齐长春便留张永宁吃饭,张永宁却是不肯,只说还有事在身,便辞了去了。
齐长春送他送出很远,回来后对文氏笑道:却不料有这样的好事。
文氏道:你也且不必先忙,先找了人把咱们这地给租种出去。
齐长春道:这个我已经与大哥说了,五亩地都交给他,地里的粮分一半与他家,粮税也算咱们的。
文氏惊道:一半?怎么这样高!另找别家去!齐长春道:你莫急,听我说完。
这次福儿跟着咱们同去,大哥给了我十两银子,也算是他一份心意。
文氏怔了一下,然后道:怎么一下拿出这么多来,你大嫂不说么?齐长春道:大哥自己的梯己钱,添了二三两,其余都是大嫂点头的,故此这地里的租钱,就定得高些,总的来说,还是咱们占些便宜。
文氏道:有甚便宜,如今粮税这样高,分了一半去,税又算咱家的,那咱们还能剩下多少!齐长春道:便也就是没有了,那又如何,这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到了城里,岂不是更有用处?文氏道:便说的是了,可如今岂不是真的自己断了退路?若一二年间便回,你大嫂还能痛快地把田还回来不成?齐长春笑道:你不是要不顾一切地离开这里么。
文氏叹道:心里总还有些不舍。
齐敏儿这时与齐宝儿牵着手进来,齐宝儿道:刚才谁来了?文氏把儿子搂了过来:是城里的张家叔叔,说给咱们在城里找到了好处住,咱家要搬去城里呢。
齐敏儿眨了眨眼,心想终于要告别乡下的生活了么?其实她倒是挺喜欢这乡间的生活的,平日里也是悠闲。
不过她也知道,现在她还小,等长大后就没这么悠闲了。
家里只有五亩地,却有六口人,是无论如何谈不上宽裕的。
所以去城里,支持父亲考个举人回来,或者在城里找些活计,自然才是正理——不然的话,说不定真的要把小小年纪的她给嫁出去了。
上次有关于苏睿的话题是虚惊一场,但不代表再过个几年就不会把齐敏儿嫁出去。
文氏待齐敏儿自是极好的——毕竟是自己奶过的孩子——但是比起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来,那就难说了。
虽说古代十五及笄,但是十来岁就嫁人的也不是没有,按齐长春家里的这些个家底,再耗个五六年不成问题,但这样入不敷出,毕竟不是个事。
与其到时陷入窘境,不如现在去城里算了。
按文氏的说法,如今朝庭对于商税征得极少,齐长春又有秀才的身份,如果去城里,说不定能有别的什么活能做的。
若是能盘下一家小店小铺什么的,也算是有个活计。
关于这秀才的功名,他的一个特权就是除了自己以外,还可以免除家里两个人的徭役。
而平时普通人家在政府没有劳役指派时,往往都是改换为出某笔代役钱来应役——当然,即便有徭役指派,你也同样可以出钱代役。
更为关键的事,文氏听到齐长春说如今朝廷出的考题,早已经不是八股,就算是四书五经,也考得越来越少——当今皇帝更看重策论和政论,而这些却是齐长春的强项。
所以文氏才敢搏一下,全力供齐长春去读书考学。
所以齐敏儿倒是可以理解文氏的想法,而且在心里也是同样支持的——最差的结局,也不过是自己同样提前嫁人罢了,和在乡下也没什么区别。
以文氏的为人来看,最多是把自己卖了去当丫环,怎么也不会把自己卖去青楼的。
而更有可能的是,自己也和魏灵梓一样,去齐永春家里帮忙——毕竟也不是真的有血缘关系,真要到了那一步,也没什么抹不开脸的。
只是齐宝儿可就没想这么多了,开口就是:怎么没留他吃饭?文氏笑着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小馋鬼!净想着吃饭!前些日子的重阳节,不是还去你大伯家吃了一顿好的?齐长春却也笑着说:我还当张永宁有什么事,却原来是去邻村找俞秀才——马上就要年考了,他是代教谕大人来向他收代笔钱的。
有很多秀才因为年老或生病等原因,不能参加年考,或者是考不出好的成绩,就会出钱贿赂教谕,再由教谕搭线去贿赂提学。
虽然要一笔不小的钱,但实际上分摊到各人头上,也不是不能承受。
而对于各县里来说,本县秀才的人数,也是让县令脸上增光的一个资本。
所以县令也会帮着周旋,并不会来克扣或增加这一笔钱。
文氏道:张永宁和城里的教谕熟么?齐长春道:略有些交情,那教谕和他祖父乃是同榜的举人,如今他祖父还健在,所以也还能说得上话。
文氏道:他祖父今年已经八十多岁了吧?齐长春道:已经八十三了,最近身体也不太好,上次去他家时,已经躺在床上起不得了。
文氏掩嘴道:岂不是今年要过八十四岁的坎儿么?齐长春道:莫胡说,我这两日便去与里长说一声。
文氏道:便是如此,你与那县学里的教谕和训导已见过了没有?齐长春道:还没呢,等到了城里,买些礼物,与张永宁一起去拜见。
文氏笑道:你这个朋友交得可好,有他给你引见,很多事都方便了许多。
齐长春道:当年我幼时去县里私学时,与他便最要好,近两年走得少了些,但交情还在。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文氏去准备午饭,齐长春便去大哥家里说话。
结果到了晚间齐长春才回来,文氏也没等他,便与两个孩子先吃了午饭。
齐长春是在大哥家里吃了饭,然后便与大哥一起又去了里长的家里,由里长做中人,把五亩地暂时租给了大哥齐永春。
第二天苏睿一大早就过来了,敲开门见是齐长春,就问道:敏儿在么?齐长春还当他是来找齐宝儿玩的,就道:宝儿已经起了,正在他妹妹房里。
苏睿怔了一下,然后问道:齐二叔,你们要搬去县里么?齐长春笑道:是啊,我要去县里的县学嘛!苏睿一脸的沮丧,然后道:那敏儿也去么?这时齐长春才听清他问的是齐敏儿而不是齐宝儿,心里也有点意外,便问道:你找她有事么?我们这几日且不走呢,你有什么事也可以跟我说的。
苏睿嘟着嘴:也没甚么事,敏儿还未起么?这时齐宝儿和齐敏儿已经起来了,出门后看到苏睿,两人也是一怔,齐敏儿便道:咦,这么早,你来作甚么?苏睿道:我听说你们要搬到城里去了,来问问是不是真的。
齐敏儿笑道:是呀,我们都要去的。
苏睿垂下了眼睛:一定要去么?齐宝儿插嘴道:那是自然,难不成让咱爹一个人去不在。
齐长春拍了儿子的后脖梗一下:胡说些什么,快去洗脸漱口去!齐宝儿最怕父亲,闻言忙转身去了。
齐长春便对苏睿道:官哥儿还有什么事么?可吃了早饭了?在我家一起吃吧?苏睿倒真是一早就往这边跑了,只因昨晚听到父亲在饭桌上说起齐长春要去城里的事,故此连早饭也没吃,从后门就跑出来了。
看后门的人也是没注意,刚开了门,一把没拉住,又不敢不看门径去追他,只好当作没看见——反正村里的大小道路苏睿也熟得很,他天天在村里跑,应该也不会出事的。
苏睿现在听到齐长春让自己一起吃饭,便道:好啊,我还没吃呢。
齐长春笑笑,领着苏睿先进去了,里面文氏正在给两个婴儿喂奶,齐长春让苏睿先做好,然后去厨下盛了粥和小菜上来,那边齐敏儿和齐宝儿洗漱完毕,端了几个馒头上来。
齐长春对苏睿笑道:官哥儿平日里大概没有吃过这些吧,我们穷人家的饭,你要吃不惯呢!苏睿道:我在家也常吃的,只是咸菜与你家的有些不同。
文氏笑道:我们家只是随便做的,哪比得上你们家。
苏睿毕竟年纪小,也不知该怎么谦让,便道:我能跟着你们一起去么?齐长春道:那怎么行,你父母岂不担心。
苏睿本来也对自己跟着去念书的事不怎么抱希望,所以也就叹了口气:是啊,父母在,不远游。
齐长春见他忽然掉书袋,一个小小的人儿,做出一副老成的样子来,心中也是好笑,便道:官哥还小,等再过几年,你爹娘也就放心你了。
这话说的不错,即便是游有方,苏睿的年纪也太小了,不能跟着齐长春家一起去。
吃完了早饭,齐长春送苏睿回去,齐敏儿和齐宝儿送到门口,苏睿对齐敏儿道:我要参加下一次的县试,到时也去县学里念书,那就能来找你了。
下一次的正科,还有一年多,苏睿到时也十岁了,若真是中了试,也算是神童了。
齐敏儿便笑着道:那好啊,等着你的喜讯啊!苏睿笑笑,便一边跟着齐长春走了,一边还不断地回头向齐敏儿挥手致意。
齐宝儿道:哪这么容易中试,说得比唱得还好听!齐敏儿瞪了他一眼:我看他中试的可能要比你大。
齐宝儿撇了撇嘴:那便试试,看看我们两个谁先考中!齐敏儿耸耸肩,也不来理他,便径回身去帮着母亲洗碗筷。
又过了一段日子,眼见得已是十二月里,张永宁来了白河村,让齐长春赶紧去城里——快走快走,他要把那宅子典掉,便在今日。
果然是年关难过,那败家子也是急着要现钱,张永宁一直憋着,终于等到了他典让房子,也不压他价,还是十六两,只是年数从十年变成了十五年。
这倒不是完全占对方的便宜,以他现在的财力,不要说十五年,只怕二十年也未必还得起这十六两,让他多筹几年银子,也算是给他一个机会。
于是齐长春便拿了银子,随了张永宁一起去了县城。
这一去便去了三天,到了第三天的傍晚才回,却是雇了一套车,把家里的细软都收拾了,然后连夜便进城去。
齐长春趁着妻子收拾细软的工夫,去了隔壁大哥的家里,把齐福也带了过来,准备一起去。
但是没想到的是,高氏让齐福把魏灵梓也带着了——她也是做母亲的担心儿子,故此把一个丫环给派在了齐福的身边。
本来高氏是要派丰玉的,因为丰玉毕竟年龄大些,也有个照应。
但是齐福说与魏灵梓在一起也待惯了,还是和她一起去县里觉得自在。
其实齐福是知道自己母亲待人刻薄,只恐魏灵梓年纪小,留在这里当不得母亲的使唤——这魏灵梓不但自己年纪小,更是村里陈寡妇的女儿,出了什么事,脸上太不好看。
丰玉毕竟年纪大些,又服侍高氏时间长了,知道高氏的性子,看得出高氏的脸色变化,所以齐福是故意要带着魏灵梓走的。
齐永春也是知道儿子的心思,也是知道自己老婆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也在一旁顺水推舟,高氏被二人说的耳根子软了,便也就应了——虽然魏灵梓年纪小,但毕竟心思也少。
丰玉年纪大些,心眼儿也多,儿子齐福又是个忠厚的,再加上齐长春夫妇也不是心眼儿多的人,高氏也怕儿子受了丰玉的欺瞒,但也就同意了带魏灵梓去城里。
魏灵梓过了年就七岁了,一些端茶递水、洗衣铺被的活儿也能做了,由文氏调教,应该也是个能干的。
说实话,高氏自己心里何尝不知,这考秀才的事,不是说考就能考上的,做事也要为将来打算些。
齐宝儿见要带魏灵梓去,倒是很意外,嘟嚷道:怎么还带着丫环,像个少爷一样。
齐敏儿倒是很高兴——在村里一直没有同龄的女生陪她,她也觉得挺闷的。
虽然她的心理年龄是个成年人,但前一世只是个九零后的大学生,刚刚大一,因为上学早,实际上连十八周岁都不到,还是个未成年,算不上是一个经过社会洗礼的成熟的成年人。
说得难听点,她还算是个心理上不够成熟的大龄女孩儿,所以跟小孩子玩,也不是说完全就玩不到一起去。
但是就算如此,至少也得来个女孩子陪她说说话什么的吧,别像现在一样,整天就跟一帮不知所谓的男孩子在一起——虽然只有苏睿和齐宝儿、齐福这三个男孩儿的出境率比较高。
四十六章 游逛花灯之前的陆佳星,成天只知道跟在苏睿的屁股后面,唯一相处的一晚,又是齐敏儿困倦得只想睡觉的,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其实甚短,至今想来,齐敏儿还是觉得很遗憾。
现在有魏灵梓陪伴,齐敏儿觉得说不定还能玩一把调教养成。
就算灌输她一些超时代的思想是不行的,但好歹能让自己过一把人民灵魂教师的瘾!在临走前,齐福还陪着魏灵梓去了一趟陈寡妇的家里。
陈寡妇其实也还是心疼孩子的,但是见到女儿过得不错,虽然齐家签了她的卖身契,但毕竟是乡亲,不像丰玉,是从人伢子手上买来的,所以齐福也还是关照她的,而陈寡妇也就放了心——虽然平日里也知高氏泼辣的名声,轻易无人敢惹,这次去了城里,由齐长春和文氏照顾,这二人又是与人和善的,她也就更安了心。
反正签的也不是死契,到时赎了身出来,寻个人嫁了也好——若是齐福中了秀才举人什么的,说不定还能带掣一下她们孤儿寡女的。
于是陈寡妇一番嘱咐之后,便与高氏、齐永春一起,把齐长春等人送到了村口。
而一辆大型的马车,也就这样把齐长春一家人,以及齐福和魏灵梓主仆俩送到了城里。
在城里齐长春买下的宅子里,张永宁早已经把家具什么的也安置好了,大扫除也做完了,正摆下了一桌酒席,等着齐长春。
这一桌酒席,倒是张永宁替齐长春请的客人,不但请了马福奎和这县学里的教谕、训导等人,连刘举人的侄子也请来了,陪座的,还有隔壁宋家的人——只是请不到宋家的老爷,来的是他的大儿子宋缙。
席上众人也是各自堆着笑脸,齐长春没想到张永宁一下子请了这么多人来,倒是意外得很。
不过这些人往后也一样要打交道,张永宁也算是想得周到了。
齐敏儿觉得张永宁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也不知道他和齐长春到底是什么交情,怎么就对齐长春这么好。
等把众人都送走了,张永宁对齐长春拱了拱手道:来年正科,齐兄定然要参加的吧,我若中了秀才,便与齐兄一起去参加秋闱。
齐长春道:张兄如此厚意,小弟怎敢推却。
所谓的秋闱,就是指乡试,因为一直在八月间举行,故此有名为秋闱。
而童子试一般在是二月到四月间举行,中了秀才后,可以在当年立即参加乡试考举人。
但是考了举人,却不能立即考进士。
因为会试是在第二年的二月,从会试出来的人,叫作贡士,意思是各地进贡给皇帝的人才。
取得贡士资格的人,还要参加殿试,前入三甲的人才是进士。
因为开科举士要三年一次,所以如果一次不行,就得再等上三年——齐长春这批人都是好运气,遇上了恩科,而且还是与正科连在一起的恩科,一点时间也没有浪费。
而且上次的恩科,建文帝为了尽快地选拔一批人才,还才特意调整了几次考试的时间。
如果齐长春那一次秋天的恩科乡试中了举人,是可以在十一月参加恩科会试的,不必等到来年的二月,如果又中了贡士,则可以在来年的正月底,也就是今年的正月底参加恩科殿试——这样的话不耽误考官,在这一年的二月仍然可以举行正科的出题和阅卷。
只可惜齐长春没有考中举人,也只有在今年的七八月间再次向乡试发起冲锋了,所以张永宁才有这样的话。
张永宁见齐长春答应与自己同往,面上露出喜色,道:此番若中了秀才,则当与兄共勉也!齐敏儿在一边看了二人的形状,心中不免抖了一下——这个张永宁不会有龙阳之好吧?所以才对齐长春这样热情!但是看齐长春的样子,却没什么在意的,连文氏也只是对张永宁再三称谢罢了。
等到张永宁走了,齐敏儿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张家叔叔怎么我我们这么好啊?齐长春听了,笑而不语,文氏却对齐敏儿道:他们两个本来就是好朋友啊!敏儿日后也要有这样的好朋友才是!齐敏儿见打听不出什么,也就罢了——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喜欢八卦的人。
当晚将几间房间又整理了一下——这间大屋是齐长春一家住,而齐福和魏灵梓睡在旁边的小屋里。
那小屋原是下人居住的地方,只是有个隔间,正好大的一边让齐福睡,小的一边让魏灵梓睡。
而楼上是三间,一间大的由齐长春夫妇和两个小婴儿住,两间小的是齐敏儿和齐宝儿分睡——按文氏的想法,那两间屋子其实也不小,等到齐芸和齐升大了,便分别跟着姐姐哥哥一起住就行了。
在两处宅子之间,有一片空地,偏西北角上有一口井,虽然小了些,水也不是很多,但也足够这几口之有用了,算得是很不错,不必去街上公用的水井里汲水。
第二天,齐长春又回了白河村一趟,把家里的事再处理了一下,回来后告诉文氏,说是村里的里长和老人,都说齐长春的宅子风水好,要他把主屋给村子里当私塾学堂,由村子里自己再请教书先生授课。
文氏笑道:怎么你这带携旁人的名气越来越响了,我原先还以为便只张永宁这样想呢。
齐长春道:你不知,张永宁的父亲与城北的李举人曾是同年,二人交好。
李举人的二儿子,便是里长的女婿呢!原来苏灵的公公是个举人,怪不得身上穿戴很是华丽。
文氏道:你向来不与我说这些的,我如何得知。
原来还是张永宁说出去的,但是这种事怎么好信的,你们读书的,不是向来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怎么连张永宁的祖父都信那相面的话?原来齐长春曾有一次去张永宁的家里,正逢着一个相信高明的方士,说齐长春面有富贵之相,又有荫福他人的命,所以张永宁便在祖父的刻意授意下,更与齐长春结交了起来。
齐长春听文氏这样说,不由苦笑道:你不知,现在考功名的人,一个比一个信鬼神,我这次还看见背着祖宗的牌位进考场的呢!文氏和他笑了一回,便问道:那你应了里长他们了?齐长春道:应了,里长还说一年给我们二两银子呢。
我想着那屋子空着也不好,有人住,多些人气也好。
文氏笑道:你总是不肯得罪人。
齐长春道:如今村里的事也大致安排妥了,我明日便去再拜访教谕和县令去。
齐长春现在是秀才,要求见县令,递上一张治生的帖子便可——当然,县令不一定真的见你就是了,但至少有事的时候有机会当面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
不过这也有点难为了齐长春——他其实本不是个善于钻营的人,这些场面上的事,他也并不擅长,所以现在既然中了秀才,也就不得不去做这些事。
到了过年时,文氏又在那赵有德家的王氏牵线下,接了些浆洗缝补的活儿,也算是各自安心,暂时安顿下来。
过年时齐长春又去了教谕和训导那里送了节礼——这一年的年考,他的成绩也还不错,考了个第三等,可以参加年后的录遗,以决定是否有资格去参加乡试。
而录遗是由教谕和县令主持的,不是由省府的官员来主持,所以这个时候的人脉关系就起了作用了。
齐长春是新面孔,在张永宁的帮助下使了些钱,估计应该没有问题,他自己也在其中一个训导的私馆里兼了一个教书的差事,平日里也有些钱来帖补——这也同样是张永宁的关系才得到的职位。
其实录科与录遗本是清朝科举的产物,但是现在的这个皇帝为了尽量网罗人才,特地设了这两次补考的机会。
而刚刚过年,朝廷上又有了新的旨意下来,说是考不中秀才的,可以用钱纳捐一个捐生的名号,取得入县学学习的机会,可以参加当年的乡试。
但如果不第,且又在当年年考中考不中前三等,便会被剥夺这一称号。
如果想再继续科考,就得在下一科来临时,继续纳捐。
这种事是古代常有的,也就是变相的卖官,但是齐敏儿没想到这个穿越者的皇帝也会出这样的损招——这样的卖官行为就意味着腐败,虽然开放的只是等级最低的乡试的资格,但是他作为一个现代人,怎么会不了解其中的弊端!但是最重要的是,当今的建文帝宣布由这一年的正科开始,正式设立武科。
科举分文武登取人材,始于唐代的武则天,元代废了武举,明初虽然恢复,但是仍沿袭宋朝旧制,并没有多大的新意,而且并不是每次开科都有武科,因为朝中的武将都是贵胄功臣的子弟荫袭的,洪武年间打仗又少,就没有那么多缺。
这次建文帝正试设立武科,明确了与文科一样,三年一次,而且在县学里开设武学的讲课,捐纳武科捐生的人,可以在里面读六年书,不像文科那样,考不中就要回家。
这样的话,就避免了考武举的人没有地方学习的苦处——因为古代行军打仗排兵布阵这些事,一般是不教老百姓的,怕老百姓起来造反。
当然建文帝在改革武举的同时,也加强的对民间武器的管理,每户人家只许拥有菜刀、柴刀等不超过三把的刀,私铸私藏兵器者斩,任侠养士者流放。
自古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都是统治者头疼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从这一年起,建文帝把实行了一千多年的度量衡的衡给改变了——从十六进制,变成了十进制。
也就是说,原先的一斤十六两,变成了一斤十两,半斤八两的年代成为了历史。
而国家设在各地的银行,更是发行了新的大明宝钞和铜制钱,旧钞一贯只能兑换新钞六百二十五文钱,旧的铜钱一贯或一两银,也只能兑换新制的铜钱六百二十五文,而且由银行逐步回收旧钞旧钱——为此银行专设了六百二十五文的新面额纸钞,以方便百姓兑换。
齐敏儿对于这一点倒是很能理解——十六进制实在是太麻烦了!不过明代一斤的重量,大概相当于现代的一斤二两。
不过这个时期,也不必强求什么与国际接轨,自己好算就行了。
新的圣旨传到的时候,正好是元宵佳节,盱眙县的杨县令正好借着闹花灯的时机宣扬了圣旨,带着一对儿女杂在人群中,听了圣旨的宣讲后也不回家,便趁这机会在街上游玩——文氏在家里照顾一对刚刚能站起来走两步路的孩子,并没有跟出来。
齐福则在之前跟着齐长春过年时回了乡下的家里,并没有在盱眙城里。
倒是张永宁,跟着一起来了,还拖着马福奎一起跟在二人身旁。
看着大街两旁各式各样的花灯,齐敏儿倒是真开了一回眼——现代的城市里,是没有这玩意儿的。
齐长春一手牵着一个孩子,与张马二人一边闲谈一边顺着人流向前走动,都说这次朝廷一下子来了三个新的举措,实在是锐意革新了,马福奎对武举很有兴趣,而张永宁却更是高兴,说便是这次童试不第,也要捐一个捐生的资格,与齐长春一起去参加会试。
齐长春自然是说他这次童试必中的,让他不必担心。
三人边走边说,齐宝儿却是东张西望——难得进一次城的他,自然是对什么都好奇的。
敏儿!就在二人都注意着两边的花灯时,便有人在一旁叫齐敏儿的名字。
齐敏儿听得声音很熟,回头看时,却是苏睿跟着父亲和母亲一起进城来看花灯——当然,还有一个丫环,以及一个仆人赶着马车跟在身后。
只见苏里长和他的夫人都身穿锦袍,苏睿倒是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棉衣,看上去颇为古怪——想到之前说过苏灵嫁到了城里李举人的家中,大概他们之前也是在李举人家中作客的吧。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们上街看花灯,苏灵却没有陪着他们……苏睿见到齐敏儿,笑着跑了过来,道:我正想着这次来到城里,却见不到你,太遗憾了,却没想到在这里相逢,我们真是有缘啊!齐宝儿笑着过去拍了拍他:那我们两个也一样有缘啊!苏睿哈哈一笑,也拍了拍齐宝儿:是啊是啊,我们也一样有缘。
齐长春见是里长,忙上前见了礼,再给里长介绍了马张二人,几个男人在一起说话,苏睿的母亲刘氏倒是从马车上又多探出半个身子来,好好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齐敏儿——去年只是匆匆见过一面,并没有说过什么话——然后对苏睿笑道:你成日里说齐家妹妹好看,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然后转过脸来,对齐敏儿道:敏儿你还记得我么?齐敏儿自是点头说记得,刘氏便笑着下了马车,迈着小碎步过来,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红包来递给齐敏儿。
齐敏儿见她的行动,这才知道她是个裹过小脚的,走不得远路,所以才会不陪着丈夫儿子逛街,而是缩在马车上——上一次在苏睿家里,她一直坐着,也就没注意。
于是忙笑着拜领了,那边齐长春见了,忙上前推辞说不要,却哪里推辞得掉,便只得拿了一串钱出来给苏睿,说是让孩子买些糖吃。
几个大人在这里推来说去,三个孩子已经到一边看灯谜去了。
刘氏见丈夫在与齐长春等人说话,怕几个孩子跑散了,顾不得小脚,忙由丫环搀扶着跟了过去。
几个孩子便在刘氏的陪伴下一路看过来——齐敏儿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图画上,并不去看那些字谜什么的。
只是苏睿有心在齐敏儿面前显示一下,但是却又怕齐敏儿不懂,反而伤了齐敏儿的自尊,故此正在犹豫。
齐宝儿却不管这些,看了一个字谜,便指着问齐敏儿:敏儿你能猜出来么?齐敏儿看了他一眼,心想我就是懂也不能说啊!我不过跟着爹认了几百个常用字罢了,怎么可能猜得出来!这时苏睿见齐敏儿神色中似乎有些不甘,便上前笑着道:我来看看,是甚么谜面。
结果是一个四面的灯,一面向着三个孩子,另三面要转过去才能看见。
这一面上却画着一行白鹭上青天的画样,然后旁边是谜面——无端白鹭横空起,打一字。
苏睿想了想,笑道:是个‘鸣’字!齐宝儿偏着头想了一会儿,问道:为何?四十七章 字谜决胜苏睿道:无端就是没有字头,‘白鹭’二字去掉字头,便是‘日鸟’,后面的‘横空起’,便是说一横空着,日字去掉一横,便是口字,故此是个口鸟‘鸣’字!齐宝儿道:既如此,为何不连‘鸟(鳥)’字头里那一横也去了,成个‘呜(嗚)’字。
苏睿毕竟是孩子,被他一句抢白得语塞,不知该如何应对,齐敏儿在一边却只是笑。
这时摆灯谜的过来,说的确是鸣字,苏睿猜中了,便给了他一个小风车玩。
刘氏放了几文钱在那小贩手中,苏睿对着齐宝儿哼了一声,表示我猜对了,你那是无理取闹!齐宝儿不服,又指着另一个椭圆形的灯道:那你再猜一个看看。
苏睿自是不会退缩的,便凑过去看,齐敏儿也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看时——却仍是个字谜,那灯上的画却是阴森,不合这节日气氛——画的乃是一座孤坟,碑上刻着要离二字。
再看那谜面,却也是一句诗,乃是从陆游的《月下醉题》中化出来的——逝当择居近要离,仍是打一个字。
苏睿想了半天,这时齐长春等人也过来了,想了一回,都没有想出来,齐宝儿得意洋洋,说:这是个据为己有的‘据’字!苏睿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为何?齐宝儿道:‘逝’字的中‘近’字要离去了,那就只剩下一个‘扌’然后选一个居字放在它旁边,不就是个‘据’字?原来那画面上的要离墓却是掩人耳目的,齐宝儿根本不知要离是谁,也没读过陆游的这首诗,故此才会不受影响。
苏睿却是自去年被齐宝儿取笑后通读了一遍《史记》,知道了要离是谁,这才上了当。
几个大人听了,也是哈哈大笑,把齐宝儿夸了一通,齐敏儿知道他是不学无术误打误撞,心里也是好笑。
苏睿在边上见齐敏儿腮边红晕浮现,笑靥如花,不禁对齐宝儿更为不服,便道:这个是你碰巧了,我们再猜一个。
几个大人见两个孩子互相斗气,也觉得好玩儿,反正猜谜也是风雅之事,便不阻拦。
齐宝儿见父亲面露微笑,只道父亲很高兴自己能猜出灯谜,又见身旁的齐敏儿也笑得可爱,便一心搏得父亲与齐敏儿的欢心,自然也是一口应承了下来。
苏睿对齐敏儿道:刚才那个是你哥哥挑的,这次还是你来,你挑一下我们来猜。
齐宝儿道:嗯,这也公平,免得你不服。
齐敏儿随便指了一个方向,两个孩子走了过去,却见灯上画着一个人拿着一支笔正在泼墨写字,旁边一行字——由来张颠半疏狂,也是一样打一字。
苏睿想了半天,没有想到,齐敏儿看看几个大人,都是面上含笑,想来是已经猜着了,只是看两个孩子逗趣儿,她自己想了一下,便也猜着了,只是见苏睿这个样子,不由得心想——怎么同样的当,你还会上两次的啊?这时齐宝儿道:你真笨,这是个‘狎’字啊!苏睿一愣:哪个JIA?齐宝儿道:犬旁一个甲乙丙丁的甲啊!苏睿眨了眨眼,齐宝儿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由’字颠倒过来,就是一个‘甲’字,‘半疏狂’,就是狂的一半,是个犬旁,故此是个‘狎’字!这张颠二字,由这画面上来看,指的是唐代的草圣张旭,苏睿跟着先生练过书法,虽然不会草书,但是也听过张旭的名声,所以才会又上了当。
而齐宝儿根本不知张旭是谁,也就更不知道他的外号叫张颠,所以完全由字面的意思上去理解,把‘张’字理解成布置的意思,把由字布置成颠倒的,然后再加个反犬,就是狎字。
苏睿愣了半晌,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输给齐宝儿这个不学无术成天只知道吃和玩的家伙。
齐长春怕苏睿小孩子受不得气,便上前笑道:官哥儿不要沮丧,这些小玩意儿不算甚么。
齐敏儿见他神情黯淡,也上前道:我们别猜谜啦,睿哥哥到我家去坐坐吧。
苏睿一下来了精神:好好好,便去你家,我还没有去过呢!里长苏重德道:也好,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便去齐二爷家里看看。
齐长春笑道:里长客气了。
于是便拱手向马张二人道别,领着里长回了自己家里。
苏睿一路上都显得很高兴,不停地问齐敏儿在城里的生活,齐敏儿也都笑着一一作答。
其实齐家搬到城里也不过一个多月,能有什么变化,齐敏儿也不过是帮着母亲有时做些简单的缝补的活儿,平日里也不出门——城里人多,大街小巷的,被拐子拐去了可不得了。
所以不但齐敏儿,便连齐宝儿了不常出门。
再加上与隔壁的宋家其实也无甚来往,故此文氏也不愿惹上什么是非,所以出门更少。
不过这也在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为她赢得了贞洁娴惠的好名声——这让齐敏儿也懂得了,在古代一定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是好女人,想要干一番事业,当垆卖酒什么的,那更是想也别想了!只要不出门,见过你的人那是越少越好,那你就会在街头巷尾的传说中成为传奇,然后成为美丽与贤惠的化身。
事实上在这个时代,你长成什么样子也没人管你,因为这个时代的有身份有体面的男人,是重德而不重色的。
像苏睿的父亲那样都有了儿子,又年过不惑的人娶妾,其实是被人当笑话传的——所以之前齐宝儿才会以戏谑的语调跟苏睿谈起这件事。
齐宝儿才多大,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又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是可笑的,那分明是村里其他人的流言被他听到了。
而到了城里来之后,齐宝儿也甚少出门了,偶尔才央着父亲携了他一起上街,既无同龄的朋友玩耍,更听不到什么新鲜事,让他好不郁闷——小小年纪的齐宝儿,也有一颗八卦心啊!一路有说有笑的,三个大人和三个孩子,再加上一个丫环和一个仆人,一共八个人,浩浩荡荡地到了齐长春的家里。
文氏应声来开门,见到这么多人,也是怔了一下,但很快反应了过来,便把里长一家都迎了进来。
这院子里主屋的一层,当间便是客厅,旁边是厨房,没有卫生间,只有马桶,每天早上去倒在院后的下水道入口。
明代的城市,已经有了比较完善的下水道和排水系统了。
其实这东西在宋代就有,只是仅限于大城市。
盱眙属于凤阳府,属于朱元璋的龙兴之地,沾了点皇家的光,又是原泗州的首县,故此也有下水道。
虽然马桶放在家里有些异味,但好歹比乡下时在院子里直接弄个毛坑的要好。
而且齐敏儿已经提出了建议,在院子里两个宅子中间的空地上,造个小屋,里面放上两个马桶,再用板隔开,两边开门,做成厕所。
这个建议不错,齐长春准备过了年就动手——这段时间挺忙,也没腾出空来。
至于抽水马桶,齐敏儿觉得还是暂时算了——自家的井就在旁边,也不知道这排水系统到底是怎么做的,万一把米田共冲入地下后井水串了味儿,那齐敏儿就可以去SHI一SHI了!事实上这也是齐敏儿前世对那些穿越小说里的穿越者在古代弄抽水马桶所感到奇怪的地方——不弄个排水系统的话,很难啊。
而且还要定时清理,不影响附近水源,这都要专业人士的啊,那些穿越者的脑子真不知是什么做的!不过现在的皇帝是个穿越者,如果他来弄的话,大概可以慢慢在全国推广开来吧——只是这工程不小,不知他何时能腾出手来。
却说此时已经亥时将过,齐长春一到家就让文氏温一壶酒来,又让文氏去做了几个菜,充作宵夜,要与里长一醉方休。
里长忙阻拦道:已经不早啦,我们不过来略坐坐,认认门儿,一吃酒,岂不耽误了回去!齐长春笑道:便就住下,又能怎的?于是强要里长饮一杯,里长当不过,想想也无甚要事,便与他吃了些酒。
刘氏是听丈夫的惯了的,也不好阻拦,苏睿却是高兴得很——他想着要是晚了,便在齐家住上一夜,明日还能与齐敏儿玩一会儿。
齐敏儿见他笑得遍地开花,也不明白他有什么可乐的,便低声问道:你笑什么?苏睿笑道:今晚我住在你家好么?齐敏儿这才明白他为什么笑,就说:好啊,反正福哥哥的房间也是空着的。
苏睿道:我跟你睡好不好?齐敏儿愣了一下:为什么?苏睿道:很久没见了嘛,怪想你的,明天就要走了,晚上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
齐宝儿凑过来说:有什么话,问我也是一样,我跟你睡!苏睿说:我娘说了,大户人家的孩子都是跟女孩子睡的,你又不是女孩子。
本来几个大人在说话,忽然听到苏睿来了这么一句,不由得都愣了一下,刘氏红着脸打了苏睿一下:胡说甚么,娘说的是丫环,谁跟你说能跟别家的大姑娘睡一起了!原来之前苏睿都是一个人睡,丫环玉荷要照顾的地方多,也不在外间上夜。
今年过后他已经九岁,吵着说要参加这年的童子试,说自己已经长大了。
刘氏就笑着说:好好好,我的儿子长大啦!那便把玉荷给你,让她陪着你睡,也好伺候你上夜。
其实上夜的丫环应该是从小就有的,只是苏家毕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家里的婢女也只有那几个,使唤还使唤不过来呢,也是实在没法给苏睿安排一个专属的帖身丫环,刘氏当然也就是随便那么一说,结果苏睿还当真了,就缠着刘氏问个究竟——到底为什么长大了就要与玉荷睡在一起?刘氏本来是一句戏言,没想到儿子当了真了,也没法跟他细说,最后就说长大了就是这样的,不信问你爹去!苏睿还真的就去了,结果苏重德也和他娘一个口径——长大了就是要这样的。
于是苏睿就在一条歪路上越走越远,最后歪到齐敏儿这边来了。
现在刘氏骂了苏睿一句,苏睿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当时想得岔了,再细一想,就红了脸,知道自己说了蠢话,就低着头不言语了。
等到齐敏儿终于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后,只有一句话在她脑海里翻腾——古代人的性教育太落后了啊!但其实这是有关于婢女与主人关系的事,原来苏睿居然不知道。
齐敏儿不知这是因为苏家对下人太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不过希望他以后也不会淫遍家中丫环婆子吧!那可太恶心了!不过再想想自己前一世七八岁的时候,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吧。
记得当时,父亲还说自己是从妈妈的胳肢窝底下掉出来的,自己居然也信了——真是童真的岁月啊!苏睿看齐敏儿一个人坐在桌边上眼神迷离地傻笑,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齐敏儿笑得好看,便也就直盯着看。
齐宝儿用肘部顶了一下苏睿:别看了,她经常这样,一个人傻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苏睿看了一眼齐宝儿,道:这叫触景生情,她一定是想到什么可乐的事了!齐宝儿撇了一下嘴:她能有什么可乐的事我不知道的?嘁!苏睿看了一眼齐宝儿,想要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这时齐长春让苏重德一家先在这边住下,齐宝儿和苏睿在一张床上挤挤,里长夫妇睡在齐福的房里,两个下人就在客厅里凑合一宿。
第二天里长夫妇到了快中午时才回去,齐长春夫妇还想再留他们吃了晚饭再走,但里长夫妇却说已经一晚未归了,怎么也该回去才是。
于是齐长春便送他们出城,然后再回来吃午饭。
文氏趁着这机会去把他们睡过的被子和垫被都拿出来,在院子里晒了晒——天气不错,是个暖晴天。
齐宝儿的房间还是比较大的,所以暂时当做了书房——齐宝儿对此有些不满,所以齐长春也说了,等元宵节过了,便把下面的客厅切一小半出来,当做书房。
这天齐长春送了里长出去,临去时说自己不回家里吃,而是要去找张永宁,齐宝儿就满心欢喜——终于可以不再把自己的房间当成公共的了。
在齐宝儿的房间里绣着一块帕子的齐敏儿,看着边上齐宝儿一边念书一边笑盈盈的样子,不禁暗中摇头——还是一样啊,喜怒全在脸上,一看就知道他的心思了!于是故意过去拍了拍他:这么高兴?是因为昨天遇到了苏睿么?遇到了许久不见的朋友,也算是件喜事!齐宝儿嘿嘿一笑:我不高兴,我看他倒挺高兴的,因为又见到你了。
这家伙就像个女孩子似的,听说他五岁前,他家人都把他当女孩子养的,成天打扮成女孩子,后来看到周围没有女孩子,吵着要当男孩儿,现在见到你了,大概又想起当女孩儿的好处了,所以成天净想着你呢!齐宝儿年纪小,一张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齐敏儿倒是脸上红了一下:谁成天净想着我呀!齐宝儿索性把书也放下了:苏睿呀。
他昨晚跟我说了好几遍,说真羡慕我,能成天看到你,跟你在一起。
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羡慕的!齐敏儿托着下巴,对他笑道:那你跟他换一换好不好?里长家里好吃的可多了,你跟他换一下,岂不是各得其所?齐宝儿想了一下,说:不行,里长大概不会答应。
看着齐宝儿认真的样子,齐敏儿忍不住笑出了声。
齐宝儿道:笑什么,我说的是真的啊!齐敏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啊,我知道,里长的确是不会答应的。
但是你居然真的会这样想,才让我吃惊呢!齐宝儿看着齐敏儿,却只是笑。
这时文氏做得了午饭,在下面叫二人去吃,齐敏儿拉着他便要走,齐宝儿却说要收拾书本,让她先去。
齐敏儿感到奇怪——这不像是齐宝儿平时的作风啊,便也放缓了脚步,回头看时,却见齐宝儿在后面嘟嚷着慢慢地磨蹭,仔细去听时,却发现是齐宝儿自言自语,说:就算是里长肯,我也不肯,妹妹是我的,我才不要跟苏睿去换!四十八章 永春来访齐敏儿心中觉得甚是温暖,便转身回来,拉着齐宝儿的手:快点啊,天冷,饭菜凉的快。
到得下面时,文氏已经已经好了碗筷,见二人下来,便问:芸儿和升儿呢?齐敏儿道:刚在床上睡着了,我搬了两把椅子在床边挡着呢,翻不下来。
文氏毕竟不放心,又上去看了一眼,见一双小儿女睡得正香,这才返身下来,却见齐敏儿正往齐宝儿碗里挟菜,便过来笑道:怎地妹妹替哥哥挟菜,倒真像是姐姐了。
齐宝儿道:她今日不知怎地了,忽然对我这样了,我倒不自在了。
文氏在他脑门上戳了一指:你个没福的,妹妹对你好一点你就这样了,忒没出息了!文氏见两个孩子关系亲密,完全不像是没有血缘的,心中也自高兴,便一人给他们挟了一筷子菜,让他们多吃一点。
吃完了饭,齐敏儿上去继续陪着齐宝儿念书,自己在一边绣另一块帕子,文氏在一边指导她。
不多时下面齐长春回来了,还带着一些工匠,开始在下面隔出一个隔间来,以做书房。
文氏下去看了一下,上面的孩子却因为下面吵闹而醒了过来,不多时便开始哭叫,文氏听到了便上来哄孩子,一边打发齐敏儿下去拿些煮得稀烂的粥上来。
那粥是放在茅草和棉花制成的焐窠里的,齐敏儿用手拭时,还挺烫,便拿了上来。
文氏吹凉了喂两个孩子,却不吃——这两个孩子比齐宝儿和齐敏儿都娇气,一周岁了,还是只吃奶,别的什么都不吃。
文氏喂了片刻,见孩子不吃,也是无法,只得又解了衫哺乳——还好她奶水充足,也足够喂两个孩子的。
齐敏儿不是不曾嫉妒过——当年的她一周岁不到时就是奶水与粥间隔着食用了,只是后来觉得文氏心疼两个早产儿也是正常的,而且自己毕竟不是她亲生的,也就心态平和了。
到了下午,这边工程还未完,那边齐永春夫妇和齐福、魏灵梓也一起来了。
高氏在这里转了一圈,觉得各种都很满意,便对文氏道:妹妹到这里来,也是人生地不熟的,身边也没个帮手。
灵梓虽然是我家的人,你也不用多顾忌什么,尽管使唤就是了!意思可能是好意,但说出的话来总是让人听得不那么顺耳,文氏便也只讪笑着,并不应她。
齐敏儿看了齐福一眼,只见他正微笑着抚摩着魏灵梓的头顶,好像在安慰她什么——唉,有这样的娘,他也很累吧!见到齐宝儿,高氏给了他五百文新钞的红包,而对于齐敏儿,却给她一对小小的金耳坠。
这是齐敏儿第一次收到首饰,虽然很小,小到只有她的指甲盖儿大,但也让她高兴了许久——从这首饰的做工和份量,以及黄金的色泽上看,大概在现代要值个四五百块钱,换成现在的新大明宝钞,大概也在四百文上下。
不过按明代的黄金生产量来看,大该还要再贵一些,总的来说与给齐宝儿的红包价值相当。
敏儿今年也五岁了,该空耳洞了。
高氏那边对文氏道。
文氏笑道:我本想来年再给她穿的,嫂子却早我一步想到了。
真是谢谢嫂子了。
高氏笑道:我料你不一定想得到,便给你带来了。
你看那灵梓,我第一年就给了她一对银耳环,免得有人说我刻薄下人。
文氏的脸色变了一下——你这是在说我刻薄敏儿?这时齐长春那边已经与齐永春一起上街沽酒买肉去了——这两天连续请客吃饭,开销也大了点,不过齐永春这次出去,可能又是要瞒着老婆多给一点齐福的束脩吧。
齐长春本来是不要的,因为一则是喜欢齐福这个侄子,二则齐福的年纪大些,再加上魏灵梓,其实也帮着文氏和齐长春作了不少家务,两相比较,齐长春家里也不吃什么亏。
高氏倒是也没在意文氏有什么神情变化,只是待到齐氏兄弟拿着肉食和菜回来后,就带着魏灵梓去了厨下,说是要教她怎么做饭烧菜,以后也能更好地伺候齐福。
魏灵梓比齐敏儿大两岁,如今也是七岁了,站在凳子上翻翻炒勺,做两个简单的菜还是可以的,文氏也没阻拦——这是人家的丫环,她也犯不着去管。
而且她还要带两个小孩子,又要浆洗缝补的补贴家用,魏灵梓多做些事,对她也有好处。
酒过三巡,齐永春和齐长春都有了些酒意,文氏怕他们喝多了,便不再添酒,只让二人吃菜,高氏也叫魏灵梓去添了两碗饭上来。
齐永春见没了酒,也没催,喝了一小碗汤,便对齐长春道:如今二弟的那间大屋,改作了私塾,村里的孩子,大约有一大半倒来上课。
那先生是俞秀才的孙子,原本是教里长的官哥儿的,现在由村里这些孩子的家人出钱,他倒赚了一笔,也把那些顽皮孩子治得服服帖帖。
原先那些村人送给齐长春的束脩,在齐长春入城之前,也都还给了他们,只有些不太好还的时令疏果之类的,自家吃了。
齐长春这时笑道:大哥莫不是眼热那些束脩?我那间空房子,每年租二两五钱银子,也算不错。
高氏道:就是就是,说那些钱做什么,二叔岂是在乎这些的!只是那些孩子里,听说官哥儿和那张标挺聪明的,下个月便要参加县试,福儿你可得加把劲儿,不要让人看笑话!齐敏儿心中暗笑——原来是这样,生怕别人考上了齐福没考上,然后被人耻笑么?但是这种事是勉强不来的,刻苦攻读也不能保证必中啊!齐长春对这种话题也不敢接,只好陪笑,齐永春却是很难得地与老婆站在了一边,并没有向以往那样岔开话题,反而道:二弟你不知,你搬到城里来后,村里对你有些非议,若是你考不中举人,只怕以后回去,难以在村中立足。
齐长春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齐敏儿,然后对齐永春道:这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全靠着刘得标去通路子,然后每年弄个三四等,然后永远没机会考举人吧。
齐长春这话说得也有些不客气——两个人都有点喝得多了,文氏忙让魏灵梓去厨下把醒酒汤拿来。
高氏见齐长春说话有点冲,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二叔这话也有理,倒让齐敏儿有些意外。
等到醒酒汤上来,高氏和文氏分服服侍着自家男人吃了,然后齐永春夫妇便乘着马车回白河村去了。
第二天齐长春起得很晚——想是宿醉的关系吧。
文氏趁这工夫,早饭后就替齐敏儿穿了耳洞——齐宝儿在一旁看着,不停地问齐敏儿可疼可疼的,本来齐敏儿并不怎么觉得疼,倒被他弄得觉着很疼了。
文氏打发齐宝儿去跟着齐福念书,然后替齐敏儿用茶叶梗穿在耳洞里,等隔两天后再戴耳坠。
等到齐长春起时,文氏正在给两个孩子哺乳——现在孩子大了重了,要齐敏儿帮忙抱着一个,然后一个一个来,不能同时喂了。
文氏让齐长春等一下,齐长春笑道:我自己去厨下盛饭吧,你不必动。
于是便盛了饭来,就着桌上还没收掉的咸菜吃。
文氏道:你少吃些,等会儿便吃午饭了。
齐长春笑道:不必,昨天酒吃得多些,便想吃得清淡些,只多喝些粥罢,不然晚饭吃得早些便是。
文氏笑道:你也知道自己昨晚喝多了?那你可还记得昨晚与你大哥大嫂说的话么?齐敏儿这时也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齐宝儿和齐福都在那自己房中念书,这边的书房还没有弄好,大概还要一天才行。
齐长春想了一回,笑道:大约还是记得的。
文氏道:喝得那么多,说的话都不像是你说的了!齐长春哈哈一笑,然后摸着齐敏儿的头道:敏儿,爹可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文氏道:她才几岁,你问她做什么。
齐敏儿只是笑,心里却想——你昨晚看我的眼神那样古怪,分明是认为娘是为了我才冒险离开那村子的。
其实这只是文氏太要强太好面子吧!便就任他们说去,齐敏儿还真不认为自己嫁不掉。
不过那村子里的人也真是的,什么屁大点事,都要惹起无穷无尽的流言和谣言,也怪不得文氏神经过敏。
这时齐长春又道:昨夜大嫂居然没有多说什么,看来儿子大了,她也知道要收敛些,不然儿子也不好做人。
文氏哼了一声:你现在是秀才了,她敢在你面前出言不逊么,惹得骂将起来,这里是县城,可不是乡下,没人管她惹她。
原来古代人是很注重礼仪的,出言不逊或者骂人,尤其是后者,那都是犯法的,要处以打板子的刑罚。
但是拥有秀才功名的人,骂人后可以用少量的银钱赎罪(旧钞七厘五毫银子,连一钱都不到,大概也就相当于RMB五、六十块钱),不必为了这点小事挨板子,而县官也因此不太愿意受理秀才骂人的案件,基本上就睁一眼闭一眼,不闻不问了。
所以一般人不敢与秀才骂街,也不敢在秀才面前出言不逊,以免被秀才痛骂,或者被扭送官府挨打。
齐长春笑道:偏就你这样想,大嫂与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可多顾忌的,我还能与她一般计较么!文氏笑道:你以君子之腹度人,人家却以小人之心度你!齐长春道:胡说,大嫂哪里是什么小人了!文氏仍然笑道:是呀,她不是小人,她是女人。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看来她就是那难养的女人了。
齐长春听她歪解《论语》,也是笑着说:是啊,再也没有比你更好养的女人了。
然后看看一边的齐敏儿,又摸了她的小脸一下,除了我们的小敏儿!说了一会儿话,这时已经时近中午,文氏便扬声叫上面的齐宝儿和齐福也下来,索性都用了饭,她再一起洗涮碗筷。
下午齐长春仍然看着那些工匠开工,文氏也在一旁照应,魏灵梓跟着齐敏儿学刺绣——齐敏儿虽然年纪小,但毕竟心智比她成熟多了,学这东西又比她早,故此水平比她高很多,文氏不在,便由她来教魏灵梓。
文氏托了张永宁,替她家找一个刺绣的活儿——齐敏儿现在绣一些简单的东西还是没问题的,甚至一些比较复杂的,也不在话下,现在她教会了魏灵梓,到时两个人一起做些女红,也能换些钱,也顺便替齐敏儿搏得一个擅长女红的名声,也对她以后找婆家有利。
齐福与齐宝儿在一边读书——齐宝儿的房间窗开在西边,午后阳光进来,比较亮一些,这也是当初齐长春把他的房间选在这一间,然后当做书房的用意。
而齐敏儿和魏灵梓,也在一边刺绣,齐芸和齐升,在床上爬来爬去,与那只苏睿送来的两只花猫玩耍。
这两只猫自从苏睿送来后一开始还挺有野性,尽到了捉鼠护院的职责,但是齐敏儿以前世养宠物的方法来养后,野性渐渐丧失,不再有什么捕猫的举动,只是陪着两个小主人玩些线团皮球之类的。
齐宝儿却不好好念书,总是来看齐敏儿和魏灵梓刺绣,齐福也只是笑笑,并不来多管他——或许在他看来,齐宝儿毕竟还小,等到了他这个年龄,就会知道念书用功了。
就这样过了两天,新的书房终于弄好了,里面放着三张桌子,一大两小,还打了一个书架,放着一些考试要读的书。
不过以齐长春的经验,去年的恩科,考试就重策论和政论,今年可能连出题范围都会超出《四书五经》了,所以买了诸如《史记》、《汉书》和《资治通鉴》之类的让齐福读。
至于齐宝儿,虽然他对这些也很感兴趣,但齐长春却让他仍然先读四书五经,或许在齐长春看来,四书五经是基础,是作人的道德规范,而以史为镜,还是等他大了以后,要参加科考时再说吧。
而书房的改变,齐敏儿索性提出了把自己的卧室和齐宝儿的对调的意见——那里午后的阳光好,可以在里面做女红什么的。
文氏也觉得不错——主卧室是朝南的,两个孩子的卧室一边一间,她在自己的房里做事也觉得闷,既然齐宝儿的房间空了出来,那多利用一下也好。
而有了这样的房间,文氏也能一边带着两个幼儿,一边有着更多的时间教齐敏儿女红。
以文氏的判断,齐敏儿的女红学得不错,大概再有个一年半载,绣出来的东西就该卖个好价钱了。
但是这样一来,齐敏儿的那些细软和绣具什么的也就都搬了过来,而两个小孩子又不能时时被看顾着,这天一个疏忽,齐芸忽然就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齐敏儿此时正在绣一块枕巾,听了忙与文氏、魏灵梓去看,却只见小家伙脸涨得痛红,却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了。
文氏吓了一跳,忙查看四周,却发现床上齐敏儿的耳坠只有一只,另一只却不见了。
齐敏儿这时见到床上只有一只,也是吓了一跳——昨晚文氏让自己起床后戴上,自己因为没这个习惯,就忘了。
而且刚才两个双胞胎在睡着,齐敏儿也就更没想起来要把这东西放好——刚刚得到的东西,也没有时时放在心上的习惯,更何况还没有戴在耳上呢!不过现在看这个样子,八成是被齐芸吞下去了。
齐敏儿赶紧过去,想把齐芸面朝下放在自己的床边,然后拍她的后心,把这东西吐出来——吞金可是要死的!但显然文氏比齐敏儿要有经验,她一边抱着齐芸,一边让魏灵梓去厨下,把角落里放着的炭拿一块出来,点燃后拿上来,顺便再让齐长春去请大夫。
齐敏儿也不知文氏要做什么,但仍是道:把妹妹倒过来拍拍,看看能不能让她吐出来。
文氏愣了一下,便按着她说的翻过来拍了几下,却没什么反应,反而把齐芸弄得大哭起来,一边的齐升与她似是有心灵感应,也同时哭了起来——虽然没有吐出来,但好歹气是顺过来了。
文氏让齐敏儿去哄弟弟,自己抱着女儿,过得片刻,魏灵梓拿着一个小铜碗,里面一块黑炭,一头正在燃烧。
文氏让她把炭放到桌上,自己一手抱着齐芸,一手用一个铜勺,把趁还在燃烧的一头捶成细末,然后又让魏灵芝倒了开水来,把炭末给女儿服下。
四十九章 县试又开然后文氏就一直抱着女儿,又过了一会儿,齐长春一身汗地带着一个大夫来了。
那大夫问了详情,又知道文氏的做法,便点头道:大娘子好生厉害,这也懂得。
便是如此则可,若今晚不能排出,则再刮炭末三钱与水调服,直到把这入腹之物排出。
齐敏儿看着这个大夫,又看看文氏,心想原来还有这一招的么,我倒是不懂的。
不过这次的事,终究是齐敏儿的疏忽,虽然文氏和齐长春没有怎样责骂她,但她总是害怕吞金会致命,便一刻不停地来看。
其实吞金而死,是吞比较大的金块,因为重量弄破了肠胃,导致内出血而死,金本身是无毒的。
或者有时有人误吞水银而死,也被称做吞金,齐敏儿并不知道这种事,只是前世看过红楼梦,知道尤二姐是吞金的,所以心里慌得不行。
但是到了晚饭时,齐芸便真的把那耳坠排了出来。
文氏把它洗了,然后又戴到齐敏儿的耳垂上,说道:今后无事,便不要拿下来了。
齐敏儿低着头,向文氏认错,说全怪自己,没有把耳坠收好。
文氏笑道:算了,以后注意些,也就是了。
齐敏儿看看文氏的眼神,那里并没有显露出什么异样,也就放了心。
不过想到自己耳中的东西,是从菊花里面拉出来的,即便是已经洗过了,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唉,心理建设很重要啊!可虽然文氏嘴上说不怪罪齐敏儿,但是从那之后,就不再把两个小孩子抱到齐敏儿的房里了,要教齐敏儿绣法花式,都是趁着两个孩子睡觉的时候过来指点一下,然后就让齐敏儿自己琢磨练习,等着齐敏儿把完成品或半成品给自己看。
好在齐敏儿智商不低,就算不能举一反三,反二还是行的,虽然这样学习速度慢了,但因为已经之前学了不少,也不会影响什么接下的女红活儿,不过就是接新活儿的速度慢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二月初,县试即将开始,齐福也即将踏上征程。
很意外的是,苏睿这次提前两天来了县里,由他父亲里长苏重德陪着,先到齐长春家里暂住一晚。
这一则是能在考前更好地休息,二则也是希望沾点好运——齐长春有福的传说,的确还是让苏重德有点难以割舍,所以就带着儿子来了。
其实苏重德并不想让儿子九岁就参加童子试,只是苏睿坚持,这才同意的。
这古代的考场,其实真不是人过的,很小的房间里,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身材正常的成年人,都无法在里面放平了睡觉,只能蜷缩着——像上次恩科,花钱在外面现做了饭食送进去,真是极少见的。
齐敏儿听齐福说过童子试的情况,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上次见到苏睿时,也曾谈起过。
当时听到苏睿说要参加这次的童子试,齐敏儿还笑称,这是因为趁着年纪小,起码能在那小黑屋里放平了睡觉,如果中了,以后就不必再遭罪了!这次苏家父子是客,他们两个还是住了齐福的房间,而齐福与齐宝儿凑合了两天。
苏睿这两天还是在温书,倒是齐福没有,和齐宝儿两个上街逛了逛。
齐福这年已经十五岁了,带着齐宝儿出门也不会出什么事了。
回来时二人是与马福奎一起来的——原来马福奎已经决定这一次童子试,他要考武科。
这个年代,正规详尽的当代军事理论书籍买不到,但是像武经七书(《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六韬》、《司马法》、《三略》、《尉缭子》、《李卫公问对》这七本书)这样的著作还是能搞到的,只是不知这短短的一个多月,马福奎能研究到什么程度就是了。
而至于张永宁,他则是索性直接纳捐得了个捐生的资格,准备直接参加会试了。
反正他家里有钱,用钱来买个资格也是无妨。
不过本来齐敏儿并没有对这两件事有什么联想,而张马二人各自的行为把这两件事连到了一起——这建文帝这样捞钱,又这样选拔军事人才,是想打仗么?可是朱棣已经伏诛,还林打什么仗呢?出征漠北打蒙古人?当年的徐达和蓝玉都不能胜,现在选拔的这些人会有用么?齐敏儿觉得这个穿越者,大概是前世YY小说看多了,说不定是要远征日本了,那就搞笑了!现在的日本是足利幕府的全盛期,强行开战可不是什么好选择!但是齐敏儿对这种事也是没有办法的,只能衷心希望齐福能考个功名,那样就不会去应兵役了。
县试考完,苏睿在齐家又住了一天,临去时握着齐敏儿的手:敏儿,我一定会考中的,明年我就到县里来上县学,我们就能经常见面啦!齐敏儿心想——就算你考中了,你爹能让你一个人到县学里来?还不是让你在家念书,到时再花钱在年考的时候让你得个二等三等的罢了。
但是嘴上却说:祝你连中三元,明年得个状元回来!苏睿想了想,说:那就不能跟你在一起了啊!站在边上的苏重德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胡说甚么!然后对齐敏儿笑道,连中三元是不敢想的,不过还是承你的吉言了,谢谢敏儿的好意了!齐长春也在一边道:官哥儿聪明得紧,定然一试便中的。
苏重德笑了笑,对他们拱了拱手,便带着儿子回去了。
齐敏儿看到苏睿不停地回过头来对自己挥手,忽然觉得——如果这次他没考中,他这张笑脸,会不会变成哭脸?于是就有点内疚,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苏睿的事,开始有点小小地纠结起来。
县试从考完到放榜要十天,因为阅卷的人少,参考的人多,而且筛选的要求又高,后面就越来越短,到了最后的殿试,只要三天就放榜。
本来齐敏儿觉得大概苏睿不会亲自来看榜,苏家派个仆人来看就行了——又不是最后的院试,不过是个县试罢了,不料到了第八天的头上,忽然有人敲门。
当时齐长春与张永宁正在客厅里谈话,齐敏儿和魏灵梓在厨房里择菜淘米,文氏便去应门,结果开进来是苏重德和他老婆刘氏。
文氏还以为苏重德夫妇是来看放榜的,心想怎地如此心急,但也不好说,便笑脸相迎了,将他二人让了进来。
不料文氏刚把门关上,苏重德夫妇就要给她下,刘氏还说:妹妹救我!文氏吃了一惊,忙上前相扶:里长你们这是为何,如此大礼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受得起!快快请起,有什么话直说好了!苏重德却是不肯起来,他身子重,文氏也扶不起他,便去拉那刘氏,一边高声叫齐长春出来,苏重德只道:线娘你此番定需救一救我们!文氏被他们夫妻弄得手忙脚乱,这时里面的齐长春也出来了,见此情景也是吃了一惊,忙上前把苏重德用力拉起。
苏重德还要挣扎,这时里屋的张永宁听到声音,也跟了出来,苏重德见有外人,这才罢了,只说一定要线娘相救。
齐长春心中奇怪,便道:先进屋再说吧。
厨房里的齐敏儿也感到奇怪,只是不好出来——手上的活儿不少,因为要留张永宁吃饭,所以又多买了不少菜——也就只能在厨房门边上伸头看着。
众人进来各自坐定,齐长春道:里长究竟为了何事?有什么事,尽管说好了。
苏重德看了一眼刘氏,刘氏道:还是我来说吧。
说着对文氏使了个眼色,文氏会意,便笑道:姐姐且到我房里去说吧,这里人怪多的,没地扰了姐姐的心思。
说着便拉着刘氏去了自己的房间。
齐敏儿不知是怎么回事,但也不可能去偷听,便也只得坐在厨房里干着自己的活儿,然后偏着头看向苏重德——只可惜苏重德背对着她,看不出什么来。
张永宁见苏重德似是有什么要事,便起身告辞。
齐长春略作挽留,也就送他走了。
回来后便问苏重德是什么事。
里长还跟我们客气什么,有甚事,值得如此!苏重德道:你不知!我的女儿,嫁在了李举人家里,本已有孕在身,不料三天前早产,产下一个男婴,我女儿却难产去了……齐敏儿吃了一惊——怎么苏灵难产死了?那个去年过年还跟自己在一起的大姐姐(她实在是没有把自己前一世的年龄加上去的习惯,总以为自己还小),居然就这样死了?齐长春也是大吃一惊,但是这事也的确如当年高氏所说——女人生孩子,都是鬼门关上走一遭,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于是也只得拍了拍苏重德的肩膀,安慰了他两句,让他节哀。
这时楼上的房门已经打开了,刘氏冲了下来,对苏重德道:线娘答应了,答应了!齐敏儿见她一双小脚,居然冲得那么快,还真担心她从楼上摔下来——看来还的确是件蛮严重的事。
这时文氏跟在她后面也下来了——看那样子,一脸的惨白,多半也是对刘氏冲下来时的身段感到害怕了。
这要是跌坏了,那多不好意思!这时齐长春还不知是怎么回事,便看向文氏,以眼神向她示意。
文氏道:苏家小姐过了身了,她的孩子没有奶水,饿得直叫,请了三个奶娘了,都喂不进去。
这时苏重德在旁边一边流泪一边道:也不知那孩子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亲娘没了,才这样悲伤,哭得嗓子也哑了,请来的奶娘喂他也不喝,挤了奶水倒进去也要呛着,已经两天多了,我们想来想去,线娘你当年也是早产的,你的奶水,也许她会喝,所以才厚着脸皮来求你。
齐长春听了,略有些犹豫:要线娘去做奶妈?明代有专门供皇宫使用的奶娘,管理她们的机构,叫做奶子府,隶属锦衣卫。
每季度都要挑一定数量良家妇女进去,百姓逃避此业,故时常成奶子奇缺。
皇家的奶妈尚且如此,可知民间的奶妈,不是家中太过贫寒,是没有人愿意出来做这个事的。
因为官家的奶妈,如果进入皇宫奶了皇子,那可是一步登天——古代的皇帝,看中的就是孝道,对奶妈一家可是都照顾得很好的。
而民间的奶妈,实际上身份和奴婢差别不大,纵使体面些,也不过是个高级的仆佣罢了。
所以齐长春听到这话后,有点犹豫。
文氏道:好啦,先去救人一命吧,总不成看着里长的外孙子就这样没了。
刘氏也道:是呀,我就知道妹妹是个心善的,当年敏儿不是就这样留在你家了么。
文氏听了脸色一变,苏重德忙把他老婆一把:你混说些甚么!还不闭上你的嘴!刘氏也知道自己失言,忙道:妹妹别见怪,我也是心急,说走了嘴。
文氏本想到这城里来,避开有关于齐敏儿的流言,没想到还是避不了,这事若是在城里传开了,那还不是与乡下一样?苏重德见文氏脸色变化,知道她的心思,便道:线娘你放心,我们知道轻重,不该说的从不说它,咱们两家莫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还能不知!文氏平了一口气,对齐长春道:芸儿和升儿正好刚刚哄睡着,你且去照看一下,若是饿了,便调些蜂蜜米汤,或者弄些稀粥——他们也总该吃些别的东西。
齐长春应了一声,苏重德道:长春你放心,不管我外孙喝不喝,一完了事立即就送线娘回来!齐长春对他拱了拱手:那就劳烦里长了。
苏重德忙也拱手道:岂敢岂敢,你一家秀才,让你娘子做这样的事,也的确是有失身份,可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呀!文氏道:行了行了,别多说啦,快走吧。
刘氏也道:就是就是,妹妹心软,可见不得孩子受苦的!说着便牵了文氏的手向外走去。
苏重德又握住齐长春的手,说了好些感谢的话,这才去了。
齐敏儿在边上听着,觉得这事真是超现实啊——难道这个不肯吃奶的孩子,也是个穿越者?因为不肯接受穿越的现实,所以想自杀然后穿回去?想了一回,觉得太无稽,这时菜也择完了,便上去照看两个弟妹去。
过了一会儿,魏灵梓也上来了,便向齐敏儿请教些女红——其实魏灵梓还是很努力的,努力地当好一个丫环。
虽然有时她也没什么丫环的自觉——齐敏儿觉得这是齐福对她太好了,总把她当成同村的小妹妹的结果。
不过这样也好,本来也不是死契,人家赎了身,还是同村的,若对人家过于刻薄,他日相见,岂不尴尬。
不过这样也好,齐敏儿与魏灵梓也同样的没有主仆之分,这样让齐敏儿也觉得自在些——毕竟是现代穿过来的,前世又不富裕,也摆不来小姐的架子。
与魏灵梓一起绣了半条汗巾,两个孩子就醒了,醒来后就叫娘,然后看到齐敏儿在旁边,就一起叫姐姐。
虽然异卵双胞胎长得不怎么样,但是行动起来还是很一致,如同有心灵感应一样。
齐敏儿过去哄着他们两个,两个小家伙又异口同声地喊饿。
于是魏灵梓就下去调和蜂蜜和米汤。
因为这是文氏关照的,魏灵梓先舀了米汤出来凉着,这时热了一下,再调了些蜂蜜进去,不多时便端了上来。
齐敏儿试着喂了喂,果然都不吃。
齐敏儿看着两个孩子没有办法——这都不吃,喂粥就更难了。
这样作的小孩子,齐敏儿还是第一次看到,听文氏说,她也没见过这么大了还只吃奶的,都是早就开始一天只吃一两顿奶了。
魏灵梓这时过来说了声:让我试试。
便接过了手来。
这两个孩子平时与她并不怎么亲近,现在见到她来喂自己,倒是愣了一下,也没敢挣扎,大概正在想这是怎么回事呢,结果被魏灵梓莫明其妙地就喂了一口米汤进去。
魏灵梓也不是光盯着一个喂,而是一个一口,轮着来,结果你一口她一口的,很快一碗米汤就喂完了。
魏灵梓心中高兴,抱着两个孩子都亲了一口,然后又下去盛了一小碗粥上来,又在粥里倒了些菜汤,和着喂他们。
两个孩子之前吃了甜的东西,可能觉得有点甜腻,于是这碗咸粥,他们居然又吃了下去。
齐敏儿看着他们两个——你们这两个坏东西,明显的欺熟怕生啊!这时齐长春也上来了,见魏灵梓喂两个孩子吃饭很顺当,心中也很高兴,把魏灵梓夸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