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敏和润儿信步而行,长海道人便在院门口停了脚步,对二人道:这后殿也挺大的,二位若走迷了路,便吹这个哨子。
长海道人说着便递过来一个哨子,齐敏笑着接了下来,心想这下就更安全了!于是便对长海道人道了谢,任润儿挽着自己的胳膊,二人沿着小径向里走去。
走了一会儿,只见前面一处假山边上站着一个人,正背对着她们两个,低着头,看样子正是苏睿。
不过润儿也不认得他,便对齐敏道:姐姐,那里怎么有个外人在?齐敏笑道:这又不是咱家开的道观,自然有别人在,你怕个什么。
润儿笑了笑:姐姐倒是胆大,不愧是当家做事的!齐敏在她鼻子上一点:就是你顽皮,前几个都没你这样胆大,敢跟我来调笑!润儿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什么。
这时苏睿听到了二人说话的声音,便转过了身来,对齐敏走了过来。
润儿在齐敏面前还敢放肆一下,见到外人过来,倒是胆小地往齐敏身后缩了一下。
苏睿见齐敏居然还带着一个丫环,眉头也是略皱了一下,但随即想到,这大概是齐敏的帖身丫环,也就罢了。
古代的帖身丫环对主人是极为忠心的,虽然齐敏每隔几年就会换一个(其实琉璃是因为隐瞒了年龄,不然也会再多用几年,润儿就不会过来了),但齐敏对自己的丫环比别个都更好些,所以她的丫环也都对她更为忠心。
之前的小荭,哪怕是出了齐府,齐敏也很关注她,在她家里困难的时候,也都会派人去资助她。
所以小荭现在也会偶尔过府来向齐敏问安什么的,这次做的公厕工程,齐敏也打算了准备到时代低价卖给小荭一个——这东西看着不起眼,但是对小民来说,还是一份很实惠的收入。
杨贺的烧炭窑子,毕竟也不是什么很有赚头的东西,更何况他还有一大家子要养。
齐敏不但对帖身丫环好,就是一般的粗使丫环也都很亲切,润儿现在便是齐敏从一个粗使丫环提上来的,丝毫也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
不过润儿也算是胆大了,之前的琉璃和小荭,亲近归亲近,但是也不敢随意这样调侃齐敏。
圣人说远之则怨,近则不逊,果然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只是齐敏也并不怎么在意罢了,因为她的底线并没有被触及到。
比如说这一次,齐敏的底线就在于你润儿可以陪着我,也可以知道我是在做什么,但是你不能到处去与人说——哪怕是与你关系最好的丫环,你也不能说!能够准确判断什么事能说,什么事不能说,什么事能和什么样的人说,这也是一个称职而聪明的丫环所应该做具备的资质。
苏睿走到近前,对齐敏道:我以为你仍然不会来呢。
齐敏道:知府大人有命,小女子岂敢不来。
苏睿似是叹了一口气,又道:你是不是很恨我,认为我故意刁难你家?齐敏道:我哪里敢!苏睿挑了一下唇角:是不敢,而不是不会么?齐敏笑了笑,道:你是凤阳知府,自然考虑得要比我们这些小民要多一些,这也没什么好怨的。
苏睿的眉毛挑了一下:你真的这样想?齐敏道:我原本是这样想的,但是你的信上好像却不是这样说的,我想这定然是出了什么差错吧?苏睿笑了笑,道:我没有写错,你也没有看错,那的确是我这样所想的——你今年已经二十多岁了吧,青春不再啊!虽然齐升中了进士,但是也仍然不会有人真心喜欢你的,就算上你家来提亲,也不过是想攀上齐升这个高枝罢了。
齐敏心想——你这是想说,只有你对我是真心的么?于是冷笑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姻缘天注定,何必强求。
苏睿见齐敏仍然是在劝自己罢手,便道:现在盱眙城里,谁不知道齐宝已经死在海外了,到处都说你命中克夫,谁会真个再来讨你做个正妻。
齐敏听了心中一动——我正在想,三叔从郑和那里得到的宝儿战死之事怎么会被外人知道,却原来是你故意散布的谣言,好让别人不敢再来我家提亲。
不过这样也好,也省得齐敏许多麻烦——这段时间里明显向齐敏提亲的人少了许多,哪怕是齐芸已经订了亲,也没人再上门向齐敏提亲。
只是结果归结果,苏睿的动机不纯,这是无可辩驳的。
所以齐敏道:谣言止于智者,大人怎么会相信这种无聊的传言。
苏睿看了一眼已经退到几步外的润儿,道:你带了很多人来吧?齐敏道:虽然如今天下清平,但谁也说不准有什么意外不是。
就像大人也怕我家画地图有什么不测一样,我也得以防万一啊。
苏睿道:我如果要对你用强,你这些人又有什么用?齐敏道:大人在说笑吧,我好歹也是一个富户人家的女子,出门在外带几个随从又有什么稀奇。
哪里会对大人有什么防范的意思。
苏睿顿了顿,道:敏儿,你是不是觉得我会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会把你们这件事上报给朝廷?齐敏道:大人又说笑了,我和大人之间难道还有什么情义么?苏睿脸色一扳:好!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就不顾情面了,我信上说的也很明白,只要你答应做我的妾,我就不会把这件事上报给朝廷。
齐敏道:大人,我家并无什么不轨之心,你就是上报了,于我家也没有什么损害,我们仍然能做一个富家翁,你这样的要挟,不嫌太可笑了么?苏睿道:你不要逼我——你应该知道,我是知府,有权先抓你们回知府衙门审问!齐升不过是个进士,还不是朝廷命官!齐敏脸色一变:你想要屈打成招么?你不怕失了民意?苏睿道:即便是如此,也是你逼我的!齐敏道:但现在是你在逼我!苏睿偏过头来,怔怔地看着齐敏道:你自己也曾说过,你是我的,所以你只能是我的!任何人也不能从我手中夺走你——我爹娘不行,你爹娘不行,齐宝也不行!齐敏叹了口气——热恋时候说过的话,想要反悔也不行么?于是便又对苏睿道:这都是以前的事了,你又何必这样耿耿于怀。
难道你现在的夫人对你不好么?星儿对你不好么?苏睿道:那不同!齐敏耸了耸肩:你不过只是得不到我,所以不甘心罢了!对你来说,一个女人,永远都比不上你的仕途。
报效国家,为国为民,光宗耀祖,那才是你最想要的!不!苏睿吼了一声——把那边的润儿也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这边走近了两步——对齐敏大声道:我最想要的,一直都只有一个你!你为什么会变心?齐敏垂下眼睛:在变心这件事上,的确是我对不起你,但是之后你与我家的这些恩怨纠葛,又岂是简单的一句谁对谁错可以说清的。
这都是天意,你不该再纠缠于此。
苏睿一把握住齐敏的双肩:不,你怎么能说这是天意!我从来就不信什么天意!我想要得到的,任何人都不能阻挡我!齐敏用力挣开苏睿的双手道:你这话说得太可笑了,难道你要做皇上,也没人阻止得了你么?苏睿道:你不要说这种话!我想要的,就只有你而已!你做我的妾,我也不会亏待你,日后把你抬作三房,也都由得我!齐敏冷笑道:我难道是因为计较这个么?我喜欢你时便是喜欢你,不喜欢你时便不喜欢你,与这个无关!苏睿脸上露出嘲讽之色:你骗谁?如果齐宝没有死,在外面讨了一个,你会去做小么?齐敏道:我不会,我会与他做回兄妹,甚至恩断义绝!但是这与你不同——我不嫁给你,是因为我不喜欢你,而不是因为名份。
我的确到现在仍然是爱着宝儿的,可如果他在外面有了妻子,我是不会与人共事一夫的!我的爱,也是有尊严的!苏睿脸色变了一下,喃喃道:爱?原来还有这个区别么?齐敏与苏睿在一起时,从来没有用过爱这个字眼,苏睿现在忽然听到齐敏的嘴里说出爱来,才知道自己原来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份爱!齐敏道:他如果在外面有了女人也就罢了,如果和你一样想让我做小,那就是无耻加混蛋!把我惹急了,我就与他同归于尽。
齐敏说这话,其实是在暗中警告苏睿,但却在这个时候,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阵吃吃的笑声。
齐敏一惊,回头看去,却见从身后的假山那边转出一个人来,对齐敏笑道:还好我这几年忍下来了,不然岂不是死得太不值得?只见这人身上披着明朝军官的甲胄,眼中充满笑意地看着齐敏,却不正是齐宝!齐敏又惊又喜,向齐宝那边走上两步:宝儿,真的是你么?你怎么回来了?齐宝笑道:不是我还能是谁,难道你连我也认不出了?齐敏走到齐宝的面前,只见他身材雄壮了不少,脸上也是颇多风霜,额角甚至都有一块伤疤。
颔下也多出了胡须来——这是古代男人的习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不能剃须的,而且胡子越长,越表示有男子气慨,越够得上美男子的评价。
白面书生在古代是不吃香的,会被人耻笑是兔爷,也就是小受。
小受这一在现代极为受到追捧的身份,在古代是奇耻大辱呢!所以哪怕齐敏多么喜欢一个下巴上清洁光溜的男朋友或老公,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现在齐宝的突然出现,让齐敏惊喜交加,喜的是他终于回来了,而且看他的装束,应该是个军官,是个有功名的人——这终于遂了他的心愿,也了了文氏的一桩心事;吃惊的是他来得突然,前几天还在说日本的驻军要回来了,今天却已经到了,而且还在这样的情况下——却不知他是何时到的,如果刚才看到了自己与苏睿拉拉扯扯的样子,会不会误会?齐宝应该是先回了家,在自己的梳妆盒里看到了苏睿的信,然后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就赶了过来。
齐敏看着齐宝,齐宝却只是笑着拍了拍齐敏的背,然后扬起头对苏睿道:官哥儿,好久不见。
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你还对敏儿念念不忘呢!你对她的照顾,我会铭记在心。
苏睿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齐宝和齐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齐宝道:你现在是凤阳知府吧?嗯,凤阳是直隶地区的,你是正三品官呢,我现在是副总兵,官拜从二品,你见到我,是要行礼的哦。
苏睿愣了一下,只见齐宝从从怀里拿出一块牌子和一方印来:你要不要看看我的官印?苏睿抿着唇,脸上的神色更加冷竣,缓步走了过来。
齐敏看着他的神情,忽地就有些于心不忍,但是转念一想,他为人太过意气风发,让他受一次折辱也好。
再说齐长春怎么说也是他苏睿气死的,齐宝只让他过来向自己行一个礼,已经算是很大度了——更何况今天他苏睿还对齐敏意欲不轨呢!只见苏睿走到齐宝面前,对齐宝一揖到地:下官凤阳知府苏睿,见过齐副总兵。
齐宝把手一摆,道:罢了,你不在凤阳办公,来此何为?苏睿抬起头道:听说总兵家中想要绘制地图,特来询问详情。
齐宝道:既是如此,何不通过官府,而要与我的媳妇儿私会?苏睿的瞳孔忽地收缩起来:齐大小姐,应该是齐总兵的妹妹吧?齐宝搂着齐敏:啊,其实她是我娘收养的儿媳妇,只是我娘心疼她,才对外说她是我妹妹。
苏睿笑了一下,道:原来如此,这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那之前怎么不对我说,我可是差点就讨了你的媳妇儿呢!齐宝笑道:那时候敏儿喜欢你,那也就算了——她不过是个童养媳罢了,你们如果两厢情愿,我也不会为难她。
我们家可是积善之家,怎么会为难一个女人!齐宝说到童养媳三个字的时候,右手轻轻地在齐敏的背后拍了两下,意思是你别生气,这话只是故意对他说说的,而最后那句话,却是在讽刺苏睿总是为难齐敏这样一个女人,不是积善之家了。
齐宝见苏睿面上变色,便又道:现在敏儿已经不喜欢你啦,我自然不能看着她跟你去受苦——我过后还要去京师面圣,到时还要再行封赏。
当今皇恩浩荡,对于有功之人是不会亏待的,敏儿嫁给了我,才是真正不辱没了她!齐宝言下之意,是自己的副总兵只是暂时的,等到了应天,还要再次论功行赏的!看来齐宝所立的战功的确不小,居然要向正二品甚至更高的地步去了。
明初的总兵,只是战时特设的,并无品级定轶,遇有战事,总兵佩将印出战,事毕缴还。
本来要到清朝,总兵才成为正二品的大员,但是建文帝宠遇武将和士兵,所以对于战功封赏更厚,早早地就定下了总兵正二品,副总兵从二品的品轶。
郑和是宦官,最高只能封到正四品,反而在齐宝之下了。
只是在战时,郑和是行军元帅,手上有尚方宝剑,节制所有军中将官,而且这些人本来就是郑和手下提拔上来的,所以没有人敢不服他。
苏睿见齐宝说话软中带硬,又咄咄逼人,便道:既然齐总兵愿意接手,在下自然双手奉还。
这话说得太过,好像是齐宝在接受苏睿不要的女人一样,这一下连齐敏也忍不了了,一下子竖起两条眉毛:苏睿,你说什么呢,刚才不知是谁,在这里苦苦哀求我垂怜——要不然,你巴巴地从凤阳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齐宝也笑道:苏知府,你的那封信可还在我们手上呢,你不怕我告你勒索良家女子,意图不轨么?苏睿也笑道:我的信上只说要劝你们小心行事,悬崖勒马,不要做有违朝廷的事,约齐大小姐来此,也是一叙旧情,并没有什么逾矩之处,你便是去皇上面前告我,我也不怕。
齐宝道:好,我知道皇上很宠信你,这点小事是扳不倒你的,咱们走着瞧!苏睿对齐宝拱了拱手,道:好说好说。
我在此先恭喜你了,能得此高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