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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火烧牛背的高人

2025-04-03 08:06:20

现在的她到底该用秋叶红的还是富慧娘的思维来应对?是哀哀的说上一句还君明珠双泪垂还是爆粗一句竟然敢出轨,本姑娘鄙视你?秋叶红张大嘴很没形象的呆滞了一会儿。

哦,那没什么。

秋叶红抿了抿嘴,微微一笑道,抓了抓耳朵,不过,很遗憾。

你说。

孙元至基本上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方才那几个女人的对话,他全听到了。

内宅妇人之间的那些事,他虽然不在意,但不代表他不知道。

不过他孙元至如果连这点事都解决不了,枉为男儿。

我不喜欢你。

秋叶红正容说道。

看着面前的难人惊愕的表情,秋叶红低头施礼,不再看他的脸。

那样的神情,她曾经在镜夸里见过。

当年鼓足勇气的初恋告白,得到的就是这样干净利索的一句话。

当时的她死的心都有,并且很长一段时间,心怀怨恨,就算事实如此,何必说的这么绝情呢。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反而觉得还是绝情好,感情的事容不得拖泥带水,长痛不如短痛,欲说还休,思前想后,扼拖拉拉,对谁都没好处。

跟他讲什么不为妾,要忠于妻子之类的话都是扯淡,反而会要造成误会,以为自己摆条件。

最干脆最有杀伤力的还是这句话,而且这也是事实。

多谢公子厚爱,还请为小女子思量,此事万不可再提,小女子还要留着清白之名,招赘养家呢。

秋叶红低着头,再抛出一句狠话,再礼了三分。

扯过完全傻掉的小玉,加快脚步离开这里,一气穿过两条街。

行了,行了,没追上来打你,别跑了。

小玉喘着气坐在街边的上马石上。

秋叶红也累的不行,当时只顾惊讶了,此时再想,才觉得自己算是遭遇被暗恋了吧?于是小心肝不可避免的乱跳了一会。

他们有很熟吗?秋叶红歪着头,靠着药箱坐在上马石上,翻出自己不太可靠的记忆。

想来想去记忆果然不可靠,这暗恋的确有点莫名其妙。

不过,秋叶红咧嘴笑起来。

笑什么啊?小玉瞪了她一眼,问道。

富家大太太富家二姑娘这些人,这样的讨厌自己,而她们费心想讨好的姑爷,竟然暗恋自己。

虽然不太道德,但是,秋叶红实在难免心里爽一下。

喂。

小玉用手撞了撞她,压低声音,好奇的问道,那个人,好像很有钱的样子,他喜欢你?秋叶红收回笑脸,正色道: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不许乱说。

我知道,我怎么会乱说,不过。

小玉难掩兴奋的摇着她的手,那家很有钱哎,能嫁进去可是享福了——你小孩子懂什么,有钱就享福了?你没见人哭的时候!秋叶红瞪眼道,一面摆手,别提这个,快忘了!糟心的很。

小玉撇撇嘴,怎么想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糟心的!想要想一想吧,但又觉得没什么可想的,倒是肚子咕噜噜叫起来。

饭也没吃成,还跑了这么远,小玉提醒秋叶红道。

秋叶红早上还空着肚子呢,这时候也有些眼冒金星了,于是在腰里的荷包里摸了摸,大方的拿出几个钱。

走,去寻个茶寮吃些饼子。

二人起身,这才定睛看自己身处何地,这是一条不算很繁华的街,时近中午人也不是很多。

职业使然,秋叶红意外的看到不远处一个药铺,并且挂着是疗马的幌子。

经过这个药铺时,她便好奇的多看两眼。

这个药铺跟一般的药铺果然不同,前堂很小,洞开的后堂门,可以推浏出后堂一定地方不小,而且药铺里人不少,后堂不时有牛羊猪的叫声传来。

这里生意不错啊,秩叶红有些艳羡的抬头,看到门上悬着的黑匾金字。

药蜜库!秋叶红失声喊道。

门坐着的几个候诊的人都看过来,不知道这个小姑娘为什么大惊小怪。

嗨,小玉。

秋叶红简直跟发现宝贝一般,拉着小玉指着那匾额,药蜜库,真的有药蜜库哎。

蜜?卖糖的?小玉咬了下手指问道。

不是,是专供兽医用药的地方,我在书上见过……秋叶红更加好奇的往堂里探头。

去,去。

一个伙计看到了,挥手赶她们。

人正多着,累的他们也不能吃饭,里正没好气的。

这里面一定有兽医,名兽医,要不然也不会这个多人排队等着,秩叶红又是激动又是好奇,面对小伙计的赶苍蝇的态度,也没在意,反而讨好的笑了笑。

走吧。

小玉饿的前心贴后心了,推着她道。

秋叶红点着头,一面说好好,一面迈动脚步,心里想的是要不要进去求职。

让让让让……对面涌过来一群人,合力抬着一个平板车,车上绑着一头牛。

秋叶红与小玉忙让开。

王大夫,王大夫,快……为首的几个男人大喊,快请王大夫。

这是急诊了?秋叶红在顾不得肚子饿,趁机混在一群人后进了内堂,好奇的四下看。

这是一头成年牛,此时四肢卷曲,哀叫不停,要起身而不能。

早有伙计们进后堂了,不多时,引出来一个青衣衫的男人。

他身材高瘦,骨骼匀长,年纪大约二十五六,留着短须。

此人一出现,在场的人忙让开,纷份唤着‘王大夫秋叶红踮脚看着来人,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如何?王大夫沉声问道,一面低头俯首去看牛。

突然就不能走了一?牛的主人急得满头大汗。

王大夫已经接过身后伙计递来的金针,分别在牛的腿上下针,又敲打了牛腿,牛并无反应。

张老爷,可是才出门回来?王大夫一面看,一面低姜头随后问道。

是,是,昨晚可回来的,进山一趟,运些麦麸干柴。

张老爷忙点头说道,一面用袖子擦额头的汗。

昨晚下那么大的雨也没避一避?王大夫接着道。

跟随张老爷来的人都惊讶的瞪大眼。

是,是,急着赶回来,没避雨,王大夫真是神医,怎么这个也知道?张老爷点头,一面好奇的道。

王大夫面无表情,抬起身来,对一旁的伙计道:去,拿酒醋过来。

有伙计应了声,撒脚去了。

这里王大夫让人解开捆绑牛的绳子,又弯下腰,开始针灸。

不顾别人白眼,挤到前头的秋叶红芈睛叮着他的下针,一面自言自语结的念道:百会……归尾……尾归一哦……还有肾俞——下完针,王大夫要的东西也送来了,伙计们将围观的众人挡了挡。

王大夫将袖子挽起来,取过醋在牛背上洗刷一遍。

湿布。

王大夫说道。

就有伙计立刻抖开一条湿粗布,铺在牛背上。

王大夫拎起一个酒坛,将酒在湿布上均匀的撒了,围观的人见状都不知其解,好奇的议论。

他干吗7小玉问秋叶红,看着很好玩,也忘了肚子饿。

秋叶红抿嘴一笑,低声道:火烧牛背她的话音刚落,就见王大夫点了一根火捻子,抬手扔在牛背的湿布上,轰的一声,火光顿起。

这突然的一幕,让堂内的众人发出一声惊叫。

王……王……牛的主人张老爷傻掉了,张口结舌说不成话。

小玉更是吓得捂住了眼。

再睁开眼,就见火已经灭了,满堂弥散着酒味。

王大夫走到一边洗手,放下了衣袖,自有小伙计撤掉了烧过的湿布。

众人哄得一声一起涌了过去,想要看看这牛烧坏了没。

起!王大夫一面擦手,一面走到牛跟前,忽地抬脚一踹,喝道。

那原本哀叫不起四只卷曲的牛果真应声而起,虽然还有些摇摇晃晃,但足以让堂内的众人爆发出一阵喝彩。

王大夫一神医!张老爷嘴巴也合不上了,只笑着对王大夫连连抱拳。

王大夫依旧面无表惜,接过伙计捧上的纸笔,就站着刷刷写了药方子,一面淡然道:另用葱白加酒糟炒热,装袋敷在牛腰,三日内不要使役,晒日。

是,是,张老爷点点连连道,一面小心的接过药方,让伙计抓药,再看那王大夫已经拂袖转身进内堂去了。

高人啊——秋叶红点头说道。

慧姐姐,这一这牛怎么一烧就好了?是不是牛偷懒装病呢?小玉不解的问道。

你以为牛跟人一样啊?秩叶红笑道,牲畜可没那么多心眼,你没听这个大夫方才问了,使役,淋雨,这牛是寒瘫。

招呼乱哄哄的人抬着牛出去的伙计听见了,便有人看了秋叶红一眼,见是两个姑娘家,只当看热闹的,也不在意,顺手也将她们赶了出去。

这就是传说中的起酒火啊。

秋叶红意犹未尽的说道,对自己被赶出丝毫不恼。

开了药,病牛一干人乱哄哄的去了,街上又清净了。

秋叶红和小玉才要走,就听堂里又是一阵热闹,这一次却不是有什么稀罕病症,而是一个汉子被连人带马的赶了出来。

你是看病还是捣乱来了?这么多人等着呢,你?嗦什么,不看,就走,走,小伙计叉着腰嚷道。

那汉子牵着马踉跄的出来,一面忙拱手作揖的说好话,陪笑道:不是,不是,小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急着赶路,看能给找个快点的法子治好不,我没别的意思。

你没听大夫说了,你这马儿就是因为你着急才得这急病的,你还不好好慢慢的养着!小伙计瞪眼说道,一面将包好的药一拍,你还要不要?不要就算了,你另请高明快治病去吧!说著作势要扔了药。

要,要,汉子忙抢着接过,陪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转过脸,却依旧满面焦急,看着浑身打颤,满身出汗的马儿,叹气连连。

这可如何是好,哪怕先缓一缓,撑到码头再吃药也好啊。

他叹了口气,颇无奈的牵起马儿。

才要迈步,却见一个俊俏的小姑娘笑嘻嘻的站到自己身前。

这位大叔,我能快治你的马,能否让我试一试?第一百章 我能快治你的马自从顾妈妈入住她们的家,虽然还是那些旧衣破裤,但父女俩的穿着焕然一新。

用邻居李家妹子的话来说,就是家里有个女人就是不一样。

今个秋叶红穿的是粉蓝五彩交领衫,配了条月白素裙,当然还是旧衣,而且颜色有点暗,但却更衬着秋叶红白里透红的皮肤。

那大汉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吓一跳,瞪着眼瞧了瞧。

你说什么?他以为自己听岔了。

秋叶红忙又添了几分笑意,扯过药箱,晃着自己的小铃铛。

我是铃医,专看牲畜的铃医。

说罢不待那男人再表达疑问,就忙围着他的马儿转,伸手诊脉。

你的马是不是受了闷热?秋叶红一面看一面说,心跳急,呼吸弱,结膜红,恩,体温得超过四十度了……大汉原本还有些迟疑,听了她这话看了她的动作,便半信半疑了。

小大姐儿,你果真是兽医?秋叶红点点头,一旁的小玉立刻打开药箱,展示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器械。

那个……你倒是说对了,我是南方来贩马的,这趟运的马儿多,这个便突然就病了,方才王大夫也说了,叫什么……大汉挠着头说道。

叫黑汉风,对不对?秋叶红接过他的话说道。

大汉便连连点头。

原本这个时候,不是黑汉风发作的时节,但你这匹马儿长得肥,又肤色黑,过多的马儿关一起,恰好就得了这个病,其实也无妨,清清静静的养一段就好了。

秋叶红笑道。

是大汉面上更信了秋叶红几分,苦着脸道:可是现在我们等不得,船都等着走呢,实在不能在客栈里再等了,哪怕等上船,我好好喂药呢,可是你看这马,只怕连码头都走不到了……一行说一行叹气。

秋叶红便点头,围着马儿又转了转,道:无妨,我有个急救的法子,能让你的马儿平安到船上,再吃药也不怕。

果真?大汉不信,上下打量秋叶红,你这个小姑娘说大话呢吧,人家王大夫都没说有这个法子……这时见他们说话,自有闲人站在一旁看,一来二去,人就围得多起来。

店铺里的伙计们渐渐注意到了,也探头来看。

做什么呢?这个姑娘在这里混了好半日,说什么呢这是?两个伙计叉着手问道她好像说自己是铃医,能快治好了这个人的马。

一个围观的行人说道。

两个伙计大眼瞪小眼,失笑道:什么?这算不算在关公门前耍大刀?而这时的秋叶红再一次对那大汉陈述了自己的能力,一面搭着眼四下看。

你放心,一盏茶的时候,我就能让它恢复精神。

秋叶红说道,果然在前面不远处的路口看到一口井,来,你跟我来井边,我需要打些井水。

说罢自己抬脚先行,小玉自然忙跟着,那大汉迟疑一下,耐不过自己心急赶路,再者四周看热门的人都起哄,便咬牙牵着马过去。

秋叶红先吩咐小玉帮忙打起一桶井水,自己牵过马,到一边的污水沟,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剑头针,一面嘱咐那大汉帮她安抚住马,一面飞快的刺破了鹘脉,三江,尾尖,这不同于针灸,创口大了些,血便涌了出来,很快就染红了污水沟。

四周围观的人都发出低呼声。

小大姐儿……大汉有些慌了,眼看着血不停的流,不知道这小大姐儿玩的什么花样。

秋叶红蹲在地上盯着不断流下的血,估摸着有一千多毫升了,便飞快的扯过药箱里的用于包扎止血的布条裹了。

把马儿拴在树上。

秋叶红示意那个牢牢牵着马的大汉,一面接过小玉手里的水桶。

大汉不解的哦了声,还是按秋叶红说得做了。

你让开,秋叶红又道,一面看了周围的人,大家都让开。

四周的人便忙散开了,才退后几步,就见秋叶红拎起水桶,哗的一下,将才打上的凉浸浸的井水对着马头泼了过去。

马儿受惊唭鸣不停地甩头,溅了四周众人一脸一身,街上顿时喧哗起来。

而秋叶红并没有停,接二连三的打水对着马头泼了过去。

小大姐儿……大汉从惊愕中回过神,扑上去拦住秋叶红,这可不是玩的!我这匹马儿是最值钱的一个……你这是要命了!好着的马儿还禁不起这折腾呢,何况这病着的马儿,大汉又急又恼,后悔的肠子都青了!秋叶红抿嘴一笑,放下桶,甩了甩湿淋淋的手,道:好了。

什么好了?大汉有些不解。

秋叶红冲他一抬下巴,往马儿那边说道,诺,你家的马儿精神了!大汉随着众人都看了过去,顿时又惊又喜,那原本神昏头低,双目呆滞,站立不稳的马,此时正甩着头,踢打着四蹄,随着马头摆动而飞溅的水花,映着日光,让这匹马显得精神奕奕。

真的……神了……大汉的下巴几乎掉了,不可置信的围着自己的马儿看下看。

只是暂时的急救,秋叶红就这井水洗了手,一面盖好自己的药箱,那王大夫开的药还要吃的,到了船上就吃,还有务必别再让它闷着热着。

大汉连连点头,笑呵呵的给了诊费,牵着马儿脚不停的走了。

四周的人围着井,看着沟壑里的血水,议论纷纷,不时对秋叶红指指点点,满脸好奇。

嘿,我想好了。

秋叶红抛着手里的大钱,笑呵呵的道。

想好什么?小玉已经饿得没力气说话了。

我们以后别的地方不去了,就在这药蜜库外等着,捡生意。

秋叶红背起药箱,拉着小玉一面走一面笑道。

吓,人家这里生意这么好,那个王大夫那么厉害,哪里有生意让咱们捡啊小玉抗议道。

正因为他这里生意好,咱们机会才多呢。

秋叶红拉着小玉慢慢走过药蜜库门口,跟门口站着的三个伙计大眼瞪小眼,总有人等不及,咱们正好捡了。

小玉摊摊手,有气无力的说道:随你了,我现在只想快吃饭。

二从笑嘻嘻的说笑着走了。

药蜜库的三个伙计还站在门口发愣。

那王大夫走了出来,一面擦着手一面随后问道,你们方才说什么?有人快治了黑汗风?三个伙计回过神,争先恐后的将方才的事讲了,还要扯着王大夫看井台那边。

放了血……冷水浇头?王大夫重复一遍,原本波澜不惊的面上,露出一丝笑,捻了捻唇上两撇短短的胡须,倒有几分意思。

师傅,用水浇头真管用?伙计们异口同声的问道。

管用的是放血,这个我也知道,我方才不为那人的马儿做,是太忙了,王大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扔下这一句话踱着步子往内堂去了,想到什么又回头嘱咐一句,哦,那个小姑娘要是再来了,注意着点。

伙计们忙齐声应了。

而这边秋叶红才跟小玉在街边的茶寮里刚吃了个肚滚圆,准备接着去药蜜库蹲点,就见李家三儿晃着头乱看着从街上跑过去。

喂,喂。

小玉忙扯着嗓子喊他。

李家三儿听见了忙跑过来,喘气道:慧姐儿,你家来人找你,顾妈妈说让你回去呢。

有人找我?秋叶红摸了两下嘴,问道,谁呀?李家三儿摇摇头。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小玉详细的问道。

三人一并往家走去。

男的,恩,不老,挻好看的,还带着一柄刀呢……李家三儿两眼放光的比划道。

那这是谁?该不会是孙家少爷打上门?秋叶红与小玉对视一眼。

女的,老,看着挻有钱的。

李家三儿又补充道。

横竖猜不到,秋叶红便不想了,还没进院门,就听见多多狗在院子里大一声小一声的叫。

我回来了。

秋叶红大声说着,探头一看,见院子里站着两人,就跟李家三儿说得一样,不这这两个人她却是认识的。

你们怎么来了?秋叶红有些意外。

小神医。

那位妇人见她进来,满脸堆笑的施礼。

站在她身边的是那个不像小厮的小厮,今日穿的一身利索衣裳,挎着腰刀,此时正一只手抓着多多狗的后脖子,另一手挑逗般的在多多狗的嘴边伸来伸去。

多多狗四脚腾空,又被牢牢拎住脖子,挣扎不脱,张口咬,偏又咬不到,正抓狂的叫着。

看到秋叶红进门,多多狗叫声更大,似乎抢着诉说冤屈。

你这狗咬人,你的妈妈不敢抓,我就先抓着了。

那小厮见秋叶红瞪眼看过来,忙笑了笑,解释道,露出一口细白的牙。

秋叶红看多多狗的囧样,忍不住也笑了。

小神医,我们夫人想让小神医过去一趟,家里有个宴席,想让姑娘去玩。

那妇人说道。

这个,我……秋叶红不想去。

那大家豪门的宴席,不太适合她。

我这就给姑娘收拾一下,还请这位妈妈稍等。

一直没说话的顾妈妈打断秋叶红道,拉着她进了屋子。

多多狗没有得到主人的安抚,在院子里叫声更大了。

第一百零一章 赴一场高能宴会姑娘,你怎么认得镇远侯府的人?顾妈妈将她按在桌案前坐下,又惊又喜以迷惑的问道。

已经过去好多天了,她依旧抓不着一个有用的头绪,突然竟然有人送上门来。

而且是公侯级别的。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顾妈妈忍不住打量自己眼前的姑娘,怎么看跟公侯人家也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这个是不能说得秘密啊,秋叶红心里道,一面挠了挠头,胡乱的说正好给金夫人治过马儿之类的。

至于治个马能不能得到公侯夫人的青睐,这个逻辑她就不管了。

那个金夫人是镇远侯爷的填房……自成亲以后就不在京里,住在福建的祖宅里……也是去年才进京的……生个儿子,突然就飞黄腾达了……年纪也不大……顾妈妈倒没有再问,不知道想起什么,自言自语。

哦,她是填房,为什么不住在京里?秋叶红八卦之心顿起,忙问道:顾妈妈,你知道的真多,你认得这个镇远侯家的人?顾妈妈脸色暗了暗,叹了口气,解了秋叶红的头发,一面梳头一面道:我哪里知道,更别提认得了,也是偶尔听人说了几句,这些年我运气好能在官宦人家找个浆洗活做就不错了,哪些高门深院的事,我如何晓得,再说,前几年那样的人家,我躲还来不及呢,哪里敢……为什么要躲?秋叶红忙问道。

觉得身后的顾妈妈一停顿,不言语了。

又是那些不可告人的往事吧?秋叶红撇撇嘴,也不再问了。

对了,顾妈妈,我不想去哎。

秋叶红梳好头,对这镜子照下,也不认得是什么发型,转身见顾妈妈又翻箱倒柜的找什么东西,忙说道。

去吧,这是好事。

顾妈妈头也没回的说道。

我去哪里怎么合适!秋叶红提高声音抗议,我等我爹回来再说。

你怎么不合适!顾妈妈忽的转过身,沉着脸说道。

秋叶红还没见过她拉下脸,吓了一跳。

姑娘。

顾妈妈察觉自己失态,忙又缓了脸色,你如今大了,难不成真要做什么兽医混一辈子?这话秋叶红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混一辈子?我做兽医怎么了?秋叶红拉下脸,不高兴的说道。

如今家里吃的喝的,还不全是靠兽医得来的?再说,自己爹还没说什么呢,你一个外来来多嘴。

姑娘,换上这身衣裳吧。

顾妈妈看了秋叶红一眼,忽地转过身,避开了这个话题。

秋叶红一拳打在棉花上,塌着嘴生闷气。

这个顾妈妈,可跟富文成一点也不一样,比起后者的万事顺从,她则时时刻刻想要掌控自己。

还是自己的爹好!秋叶红腹议几句,接过顾妈妈的递来的衣裳换了。

这是一件云雁纹锦对襟长褙子,竟然是崭新的。

这是新做的?从来没穿过。

顾妈妈端详着说道。

秋叶红低头头看了半日,才想起这还是那一次富家大太太送来的其中一件。

正想着,听声响抬头一看,只见顾妈妈手里打开了一个盒子,不由吓了一跳。

这是我娘的,你别随便拿出来!秋叶红不满的看了顾妈妈一眼,抢着要拿过盒子。

这个人怎么这样,这东西对富爹来说多重要,她不知道啊!从哪里翻出来的!你娘的东西,自然就是你的。

顾妈妈说道。

一面将盒子放在桌子上,看了几眼,从中捡起一对水绿翠玉水滴耳环给秋叶红戴上,又拿出一只金黄色点翠珠花蝴蝶,给她插在头上,退后几步,端详一刻,摇摇头,又拿了下来,在盒子里捡了一个单根珠钗。

这个青娥还就适合这个钗子。

顾妈妈自言自语,伸手给她插了上去。

等,等……秋叶红别的首饰不记得,这个还是认得的,这个太贵了……当铺里张口就给几百两银子,那要到市面上不知道得多少钱呢!贵?再贵的到姑娘身上也不贵。

顾妈妈难得的笑了笑,端着她的肩膀左右看了看,点点头,好了,咱们走吧。

秋叶红有些傻傻的被她拉着出门,院子里的两人一狗闻声看过来,都瞬间有些失神。

秋叶红浑身不自在,而顾妈妈则十分满意这二人的反应,并且还带着一丝难掩的自信。

让妈妈久侯了。

顾妈妈微微低头说道。

哪里,哪里。

不敢,不敢。

妇人回过神,忙还礼道,一面看着秋叶红笑道,姑娘,别拘束,有夫人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跟在家一样。

秋叶红咧嘴笑了笑。

我爹还不知道呢。

要出门时,秋叶红想起来忙说道。

我给李家妹子说一声。

顾妈妈点头,不容她再找理由磨蹭,携了她的手往外走。

才转身就听英俊的小厮哎呀一声,转头看去,原来是自由了的多多狗趁人不备报仇,一口咬住了小厮的鞋帮子,趴在上死不松口。

松不松开?不松口就带你走,以后跟我住了!小厮弯着身子威胁道。

秋叶红被他说的笑了,忙过去扯下多多狗,拍着头安抚几句,一行人才出去,锁了门。

妇人带来了两辆车,秋叶红自己坐了一辆,妇人和顾妈妈坐了一辆,小厮骑马跟着,晃晃悠悠的向位于端礼街的镇远侯府去了。

秋叶红坐在车内,还有些发愣,她有些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糊里糊涂的被顾妈妈带出了门。

要是换做富文成,自己不用说话,只要露出一个不愿意的眼神,立刻就拒绝了。

这个顾妈妈……秋叶红塌着嘴,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因为心情不好,秋叶红也没兴趣看街景,觉得走了很久,似乎转过两道门,四周再没了嘈杂的街市热闹,马车停下了。

姑娘,到了。

妇人掀开车帘子笑道。

秋叶红哦了声,才要从车上跳下来,就见顾妈妈在一旁伸出手,瞪了她一眼。

垂花院门前站着一溜婆子,早有人拿了脚凳过来。

这就叫富人多做怪!秋叶红心里嘟囔几句,搭着顾妈妈的手,踩着脚凳下来。

姑娘这边请。

妇人亲自在前带路。

秋叶红跟着她走进门去,一面抬头好奇的四处看,好漂亮的院子,好漂亮的穿堂,修建的好漂亮的花树……顾妈妈抬手轻按了她的手。

秋叶红瞪了她一眼。

看看怎么了,看看怎么了,装大家闺秀的样子谁不会,可是你装了就是了么?该是什么还是什么!绕过穿堂,迎而是一座院落,院子里来往众多丫鬟,个个衣裳秀丽,见到妇人过来,纷纷唤元妈妈好,一面好奇的打量秋叶红。

妇人引着秋叶红穿过抄手游廊,从耳房进去了。

一阵清雅的香气立刻迎面而来,屋子里的整个格调是暗色的,小小的耳房里安着小憩的榻子,铺着团花金丝褥子,摆着一张黑漆茶几,陈列着棋盘。

一个穿着松花色比甲束着米黄腰带的丫鬟笑眯眯的迎了过来。

可是到了,夫人还要派人去看呢。

说这话,目光已经将秋叶红看了一遍,笑着施礼,富姑娘,快些请进。

秋叶红点点头,跟着她进去了,正堂显然是待客用的,摆设装饰豪华而又大气,却并没有人坐在这里等着。

夫人在这边。

丫鬟笑道,一面引着她向西面的大隔房走去。

顾妈妈抬步要跟着,被妇人拦住。

顾妈妈,这边吃茶。

妇人笑道。

侯爷夫人这样的人,自然不轻易见客,顾妈妈不是不知道这个规矩,只是有些不放心秋叶红。

妈妈放心。

那妇人看出她的心思,便笑道。

顾妈妈便点点头,笑了笑,我们姑娘,没见过外人。

是没见过侯爷夫人这样的养在深闺内宅的外人吧,满大街跑的外人见得多了。

妇人听了抿嘴一笑,携了顾妈妈的手,转到方才的耳房里吃茶去了。

秋叶红跟着丫鬟走进那开了两扇的隔间里去了,一进门就听一声笑。

可算来了,我正担心你嫌弃,不肯来呢。

丫鬟听了这句话,立刻低着头退了出来。

秋叶红抬起眼四下飞快的看了眼,不大不小的隔间里,没有别人,只有对面榻子上正站起来的夫人,金彩芝。

快来,这边坐。

金彩芝招手道。

秋叶红打量这眼前这个女子,穿着一件撒花缎面褙子,挽着对秋叶红来说繁复的头发,除了中间缀着一黄亦金小珠冠,倒别无其他首饰。

妆容淡雅,扬着手,满面含笑,说不上的贵气袭人。

见过……秋叶红低头准备施礼。

金彩芝几步下来了,一把拉起她,自己倒矮了矮身子,道:我不敢当你的礼,你去受的起我的礼。

秋叶红被她吓了一跳,忙拦着她说不敢。

那就好了,咱们就谁也不给谁礼不礼的,这里又没别人,不用做样子给他们看,来,坐下说话。

金彩芝笑道,携了她的手过去坐下了。

见了我,是不是很意外?金彩芝笑道,一面亲自捧了茶给秋叶红。

秋叶红站起身接了,才坐下,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金彩芝便抿嘴一笑,拔着茶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怎么进京来了?什么时候来的?秋叶红简单说了。

也没别的事,家里几个孩子邀了京里几家的姑娘少爷来玩,我就想起你来了,正好也想见见你,这才让人叫你来了,别怕,让她们也都认认,省的生的那一双富贵眼瞎了不认人!金彩芝笑道,一面拉着她站起来,来,跟我到后边去。

去见人?那些京中的大家小姐少爷们?秋叶红下意识的一缩手,这个没必要吧?走啦。

金彩芝不容她拒绝,拉着也没往正常走,绕过这边的屏风,拐进后面去了。

出来眼前豁然开朗,竟然是一处水榭楼台,隐隐有丝竹从水面飘过来,门后站着几个丫鬟,见她们出来,忙跟着。

姑娘们人呢?金彩芝抬眼往楼台那边看了看,方才不是还在外面逗鱼玩呢。

三小姐说叫的戏子们来了,都进去了看了。

丫鬟们忙回道,少爷们也都进去了。

金彩芝点点头,拉着秋叶红走上回桥,才走到花厅,身后奔来几个丫鬟。

夫人,侯爷回来了。

请你过去。

金彩芝脚步一滞,歪着头有些意外,道: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一面又看秋叶红,抱歉的笑了道:我过去一下,慧娘在这里等我还是自己先去?我在这里等你。

秋叶红忙说道,心里恨不得说你忙去吧,我先回家去。

这个……彩蝶……金彩芝看着身边的丫鬟,在其中点了几个,你们替我先陪着慧姑娘……她的话音还没落,就见花厅里脚步声动,五彩珠帘唰的被人掀了起来,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宠。

夫人且安去,我来陪着这位姑娘。

秋叶红一怔,闻声看去,不由愣了愣,眼前一亮。

这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身材修长,穿着雪青色交领袍,没有束腰,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掀起帘子的手里转着一只高足瓷酒杯,微微挑着浓黑的眉毛,嘴边挂着一丝说不上什么意味的笑看过来。

这个人,笑得怎么这么牵强……似乎从来没笑过一般,秋叶红收回神,暗自腹议。

金彩芝见了来人,微微一怔,听了他的话又有些失笑,才要说话,他抬脚走了出来,珠帘在后声脆响。

你好呀,小畜生……大夫。

他微微翘着嘴角,看着秋叶红说道。

金彩芝的笑意僵住了,四周的丫鬟们也都低下了头。

秋叶红眯起眼重新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好毒的嘴啊。

史小侯爷,这个姑娘又没惹到你。

金彩芝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带着几分责怪看着他。

史小侯爷?秋叶红瞪大眼,忍不住哈了一声。

原来是他呀,秋叶红的目光便肆无忌惮的落在这男人身上,不待金彩芝再说话,也是嘴角微微一翘。

你也好啊,小猴……爷。

四周的丫鬟都惊愕瞪眼看向秋叶红,就连金彩芝也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两人的目光相撞,一时间火花四射。

真可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第一百零二章 挑衅吗瞧出这气氛不对,金彩芝纵起了眉头。

虽然知道史小侯爷的恶行,但对一个初次见面半句话也没交谈的姑娘,如此毒舌还真是头一回。

这个姑娘一向胆子大,虽然隐藏的很深,但败骨子里的傲气,她却是一眼就看得出来,敢回出这样的话,倒是意料之中的。

瞧着招呼打得,似乎他们认得?金彩芝目光在二人之间扫了扫,这些事暂时顾不得。

史小侯爷,这是我的贵客,你可嘴下留情。

金彩芝说道,一面又点了两三个丫鬟,去,带姑娘先到里面坐着。

几个丫鬟忙应了声,拥着秋叶红就往里走。

金彩芝带着人忙忙的去了。

且不说是仅存的两个侯府,彼此之间必定是十二分的客气,更何况,金彩芝说到底也是内宅妇人,地位上是怎么也比不得这个年纪虽然小的史小侯爷。

再者他们这些贵人们,心里纵然恨不得骂了对方的祖宗八代,但面子上和气的就像一个娘生的。

金彩芝这话说得真是干脆的不留一点情面,秋叶红有些惊讶,她为了自己可真是豁出去了。

就因为那凶险的救命之恩?这世上真的还有这样知道报答恩情的人啊。

秋叶红感叹着,面上却不敢表现心情的波动,她回头看眼,装饰用的彩珠帘子割断了视线,隐隐见史小侯爷站在原地没动。

反正已经得罪过一次了,再多一次怕什么,秋叶红撇撇嘴,将注意力转向眼前。

超过雕梁画柱的中堂,沿着朱红楼梯上了二楼,屋子里摆着四五张方的圆的长的桌子,摆满了时令瓜果蜜饯,敞亮的大厅挂着紫红的垂帘账子。

镇远侯府的小戏台就建在湖中央,一楼监水的走廊上,是给男客们坐的,二楼就是女子们的天下了。

戏台上吹奏的是淡雅喜庆的乐曲,并没有开戏。

屋子里已经或坐或站了一屋子的花团锦簇的姑娘,有坐着边吃边说笑的,有依着栏杆往戏台上看,指指点点说笑的,也有故意往外探了身子,往楼下看的。

秋叶红乍一看过去,满屋子的衣裳头饰晃得她眼花。

有人进来了,这些姑娘的也都看了过来,瞧见是个陌生人,神情各异,惊讶的好奇的漠然的惊愕的……对,惊愕的。

穿着暗红提花对襟褂子,正摊着手跟桌子上几个小姐说笑的宋雪儿,看到来人后,下巴都快掉下来,瞪着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门口的秋叶红。

旁边一个穿着鹅黄绣花圆领袍,圆脸圆眼睛,一团喜气的同龄姑娘,正端着茶吃,一眼瞧见宋雪儿的神情,一口茶就喷了出来。

齐宝凤!宋雪儿被溅了一脸口水,又急又羞的站起来,跺脚喊道。

原本被秋叶红吸引过去的目光的小姐们,立刻看了过来,见状有大笑的含蓄的笑的也有笑也不笑的,继续盯着秋叶红看的。

圆脸姑娘笑得扔下茶碗,拿着手里的帕子就往宋雪儿脸上擦,一面大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姐姐,你方才见到鬼啦,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一向端着样子,我头一次见你这样……一行说一行咯咯的笑。

宋雪儿羞愤的推开她,自己擦了脸,又看了眼秋叶红。

秋叶红这时正被丫鬟们让着,迟疑着不敢往那铺设着秋香团锦褥子的塌子上坐,这可是屋子里最尊贵的位子。

姐姐们,我就坐着边上好了。

秋叶红笑了笑,就往一旁的一张还没有人坐的长桌子前坐。

富姑娘,就是这里,夫人吩咐过的。

两个丫鬟笑着拉过她,按在位子上。

一屋子的目光瞬间又聚拢过来。

秋叶红如坐针毡,而宋雪儿的脸色难看之极。

咦,这位妹妹是谁?顺着宋雪儿的目光看过去的圆脸姑娘,扯着宋雪儿的衣袖问道,竟然坐在侯爷夫人的位子上……哼,宋雪儿没声好气的哼了声,甩开她的手,坐下来。

并没有丫鬟向众人介绍,一阵目光探视后,屋子里便响起了低低的交谈询问声。

我去问问……圆脸姑娘好奇心大,起身就要过去,却被宋雪儿一把拉住。

最好别问,问了,倒叫人家答的为难。

宋雪儿撇着嘴说道。

这些姑娘们都是人精,一听这话就知道她一定认得,于是都忙打听。

雪儿,你认得她?齐宝凤坐下来,几乎将头伸到宋雪儿跟前,眨着眼问。

认得。

宋雪儿嘟着嘴,又看了跟秋叶红,见几个丫鬟正殷勤的端茶倒水捧果子,心里的闷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座的几个人道,这位啊,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那个小兽医。

啊。

齐宝凤瞪大眼,什么,她就是差点害死你的小虎的小骗子?她的声音很大,引得四周的小姐们都看过来,立刻有人将话传给邻桌,于是很快就传遍了。

这样的下贱的人,怎么能坐在这里!齐宝凤鼓着腮帮子,一副抱打不平的模样。

旁边一个细眉长眼的姑娘悄悄拉了她一下。

侯爷夫人一定是被她骗了!你瞧她贼眉鼠眼的样子!齐宝凤根本不领情,她打着另的旗号骗人也就罢了,竟然敢打着兽医的旗号,这不是欺负到我头上了!瞧她愣着青的样子,先前拉她的姑娘暗自笑了笑,就不理会了。

说罢抬脚就走,四周看似不在意,却都竖着耳朵的姑娘们立刻兴奋起来,目光聚焦在这二人身上。

富姑娘到了,开戏吧。

让完果茶,围在秋叶红身旁的丫鬟,便走出来,大声喊了声。

楼下的小厮们听到了,立刻传了过去,戏台上一阵鼓点乱敲之后,暂停,继而笛声领头,正戏开场了。

齐宝凤才抬脚,差点自己绊倒自己。

什么,她们一群人在园子里等着这半天,好容易侯爷家的小姐开口叫来了戏班子,却还是开不了戏,只说等着人,等着贵客。

原来等了半天,就是这个贵客啊!难道打了个兽医的旗号就能当贵客了?那她齐宝凤岂不是早该横行京城无敌了?第一百零三章 这辈分不低喂。

齐宝凤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几步迈到秋叶红面前,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府里的?秋叶红穿越后还是头一次看戏,虽然四周各种探寻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舒服,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就随她们去吧。

现在时她就爱看戏,南北大戏地方戏都爱看,所以很快就被戏台上的表演吸引了。

再都这些小姐们还是很矜持的,看她的目光虽然不断,但很含蓄,秋叶红也就放松了。

猛的冒出来这么一位热情的,秋叶红慢慢的转过视线来,打量眼前这个粉团般的姑娘。

我?秋叶红有些诧异这姑娘面上的敌意,视线游离,正好看到不远处的宋雪儿,于是微微一笑,富府,富慧娘。

富府?三公九卿姓富的也没几个,我怎么不认得你?齐宝凤仰着头问道。

秋叶红有些好笑,这意思就是说,自己不是三公九卿家的?自己不是三公九卿的,都坐到这个位置了,她这个三公九卿家的小姐,好意思来显摆的?哦,我也不认得你。

秋叶红含笑道,一面冲她嘘了声,小声点,都看戏呢。

这姑娘竟然一点也不认生,坐这这么个位子上,竟然一点也不拘束!简直是……无知者无畏。

齐宝凤一拳打在棉花上,颇有气无力。

楼梯上一阵脚步响,又上来两个漂亮姑娘,其中一个面目带着隐隐的怒意。

谁上开戏了?她问道。

屋内的众人都看了过去,见这两人,一大半都站了起来。

陈三小姐!齐宝凤眼睛一亮,立刻扑了过去,指着秋叶红道:她,她,秋叶红也随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

靠前一步站着年纪大约十六七岁,身材高挑,眉眼俊俏,穿着粉色绣金交领长衫橘百褶裙,乌云高挽,攒着两朵纱堆的花,插着一支金凤钗,脖子里挂着金项圈,缀着枣儿大的金铃铛,气势不凡。

但更吸引秋叶红目光却是那靠后一步的姑娘,年纪与自己相仿,穿着米白薄纱褙子配着浅紫纱裙,小下巴,高鼻梁,樱桃嘴,所有描写古典美人的词汇都可以用在她身上,虽然配饰比不上这个奢华,但站在那里丝毫不逊色。

这是我们家三小姐。

一旁的丫鬟低声对秋叶红说道,这个是礼部侍?门家的大小姐。

镇远侯家什么情况,秋叶红一无所知,只模糊听顾妈妈说了句,金彩芝是填房,那么家里的孩子们比金彩芝小不也多少,也是正常的。

秋叶红也随着众人站了起来,好奇的看向那位礼部侍郎的家的姑娘,姓门?这个姓倒是少见。

那位门小姐连看也不带看她一眼,摇头手里的团扇,嘴角含着淡笑,只看向正热闹的戏台。

她?她是谁?陈三小姐问道,看到秋叶红从金夫人的塌子上站起来,有些惊愕。

三小姐,我是富慧娘。

秋叶红忙说道。

陈三小姐脸上的怒意瞬间被浇灭了,惊愕的打量着秋叶红,你,你就是富慧娘啊。

随后一朵花瞬间在她脸上盛开,这就是了,你来了,咱们也能开戏了,快,坐,坐。

说着话,赶着几睄,就坐在了紧挨着秋叶红下首的长桌前,坐下后还送给秋叶红一个微笑。

门小姐随后慢慢的晃着,在另一张桌子前坐下,自始至终神情不变。

齐宝凤被扔在楼梯口,呆住了。

室内的气氛又恢复了平和,行云流水的鼓点流淌在室内,戏词依依呀呀正入佳境。

呆!看着齐宝凤木呆呆的坐回来,一个姑娘低声说了句。

齐宝凤嘟着嘴,脑中发懵。

宋雪儿阴晴不定的转过脸看戏,手中的茶杯几乎要攥碎了。

第一幕戏落下,秋叶红意犹未尽的换个姿势,这个主位坐着就是舒服,而且听的音效好,看得也清楚。

没了鼓乐声,楼下男客们的说笑便清楚的传了上来,这边的姑娘们也都小小的兴奋了一把,低低的说笑,不时你推我一把我推你一把,小儿女情态毕现。

……史小侯爷也在呢……哪又怎样……借你三个胆子,你敢去跟他说话不?隔壁一桌两个姑娘的低笑传到秋叶红耳内,她有些好奇的竖起耳朵,这个史小侯爷,貌似人品不怎么样?富姑娘,请吃茶。

陈三小姐含笑冲她举杯。

秋叶红忙端杯回礼。

夫人来了。

楼下有丫鬟回到,一阵脚步响,金彩芝慢慢的走上来了。

屋子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纷纷问好。

母亲。

陈三小姐抢着扶住金彩芝,恭敬的喊道。

坐吧。

金彩芝含笑道,目光扫过众人。

戏台上得到消息已经暂停了第二幕开场。

第一次见,还不认得吧。

金彩芝含笑携住秋叶红的手,对着陈三小姐道:素芳,这个是我的妹妹。

满屋子人愕然。

素芳见过姨母。

陈三小姐到底是大家出身,见惯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场面,立刻就含笑施礼。

反而是秋叶红被这一句介绍呛得差点咳嗽起来。

姨母?这辈分真不低。

按规矩她这个做长辈的,是不是该给些见面礼?秋叶红一咬牙,从头上拔下那根簪子,笑道:来的匆忙……可真够匆忙的,哪有现成拿首饰当见面礼的?再说,看她身上也只有这一件首饰了。

四周的姑娘们都低下头,有的人已经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陈三小姐一见递过来的簪子,原本不在意,扫了一眼,不由愣了愣,眨了眨眼,忍不住就伸手要拿。

一家人什么礼不礼的。

金彩芝却打断了她们,带着几分不悦看了眼陈三小姐。

陈三小姐被她这一看,回过神,有好尴尬的收回手。

来,你侯爷姐夫回来了,去见见。

金彩芝笑道,看着秋叶红重新将簪子插在头上,根本就没有再向任何人介绍秋叶红。

也不用再介绍了,这就够了。

姑娘们看戏吧。

金彩芝拉了秋叶红知外走,一面微微一笑道。

随着她一句话,丫鬟们立刻传了出去,戏台上又接着唱了起来。

金彩芝和秋叶红才消失在门口,屋子里便如同煮开了的水沸腾起来,再也没有人注意戏台上唱的什么。

她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屋子发生了什么事,听见问,才从戏台上微微收回目光,摇了摇团扇,淡笑反问道:知道什么?你没听见啊?侯爷夫人说那个人是她妹妹。

那姑娘瞪着眼道。

哦,我没听见。

门小姐笑道,目光又转回戏台上,瞧,这千里送京娘换了余姚腔唱,也是好听得很。

这话说得真是驴唇不对马嘴,几桌子竖起耳朵等着听内幕消息的姑娘们顿时都撇了撇嘴。

你问她呢,一贯阴阳怪气的,指望她能说出什么。

一个米黄褂子的姑娘低声道。

就是,说到底也是个庶出的,不真当自己是大小姐!摆出一副清高样子。

另一个哼了声说道。

不过,据说门侍郎好像要求太皇太后的恩典,要把她过继到妙莲郡主名下……又一个说道。

先前说道的都不言语了,将目光都投向那位门小姐,门小姐对四周的一切丝毫不觉一般,依旧恬静淡雅眼看着戏台,沉浸其中。

几个姑娘难掩羡嫉的哼了声,倒是让她赶上好时候……而另一边,齐宝凤早忍不住站起来,扯着宋雪儿等几个围到陈三小姐跟前,叽叽喳喳的问,陈三小姐也是头一遭见这个姨母,知道的反而不如宋雪儿多。

待听了齐宝凤的话,陈三小姐惊讶的看向宋雪儿,道:真的?是个兽医?我也是听我表哥说的,他们都是绍兴府人,家里也没别人,只一个爹,穷的什么似的……宋雪儿拿捏着说道。

许是夫人的远亲也未必。

另一个姑娘分析道。

陈三小姐不置可否。

哎,对了,宋雪儿想到一件事,她好像跟孙将军家也是亲,好像是孙小夫人的妹妹。

孙小夫人?那个病怏怏的?齐宝凤说道,可不是,她是绍兴的,也姓富。

那就不是了,我母亲,并没有富家的亲。

陈三小姐遥着头说道。

肯定不是亲,瞧那穷酸样子,自己就带了一根土得掉渣的簪子,也好意思要送给你。

齐宝凤撇着嘴道。

说到这个,陈三小姐倒是一笑,道:可别这么说,那根簪子,我还要真要不起。

周围人立刻好奇的询问。

那根簪子,是天宝簪。

陈三小姐笑道。

这句话很快传遍了屋子,于是议论声更大了。

天宝簪?门小姐微微转过头,到此时面上才浮现一丝兴趣。

齐宝凤惊讶的半句话也说不来了,这短短的一盏茶的时间,发生的事让她脑子反应不过来了。

这个姑娘到底是贱啊还是贵啊?第一百零四章 临走不清净侯爷夫人平地多出一个兽医妹妹,让这边如何的议论纷纷猜测不已,暂且不提。

秋叶红跟着金采芝到内书房见了镇远侯。

镇远侯陈靖,年纪四十出头,保养甚好,话不多,但看上去脾气很好,并没有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姨子表现任何疑问。

多来坐坐。

镇远侯拿出对小孩子的和蔼态度说话。

秋叶红忙又站起来,表达了对姐夫百忙之中能接见的谢意,然后告退。

金彩芝携了她的手,走在曲径通幽的小径上,镇远侯家的内书房建在花园子里,由花厅改造,仅供他们夫妻之用,虽然这里不是正花园子,但对秋叶红来说,这里已是她见过的最好的园子了。

跟这里一比,曾经让她很欢喜的富家姑娘们的小花园,简直就成了盆景。

闲了就来玩,别拘束。

金彩芝一行走一行说。

秋叶红笑着应了,又再三道谢。

金彩芝眼波流转,看着她笑道:路哥儿这几日咳嗽,也不敢让他见风,不能拜见你了。

路哥儿……秋叶红一转念便晓得是谁了,笑着说不敢。

走出花园子,顾妈妈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看到金彩芝忙施礼。

秋叶红看天色不早,谢过金彩芝留她吃饭,便要告辞。

也罢,你爱怎样样就怎么样。

金彩芝并没有强留,拍了她的手笑道,知道你在这里不自在。

秋叶红干笑几声,再三谢过,金彩芝唤过两个有身份的婆子,亲自送秋叶红出去,看着秋叶红带着顾妈妈转过院门,才转身往内院而去。

元妈妈忙跟上,一行说话。

哦?她打听太夫人跟前的齐妈妈?金彩芝听了几句,慢慢问道,她的那个妈妈叫什么来着?说是姓顾……元妈妈仔细答道,先是说了旁的闲话……我瞧日子过不好,手糙的很……拐了三四道弯,问了咱们家的几个老人……我问她可是认得?她又说不认得。

金彩芝脚步未停,但放慢了一些,想了想,笑了笑,道:倒是有意思……难不成,我认得这个妹妹,还不是个便宜妹妹?慧姨聪明伶俐,沉稳大方,不辱夫人之名。

元妈妈忙笑道。

金彩芝一笑,点头道:不管她什么样,都不辱我的名。

这态度可真够真的,这个小兽医,到底跟夫人有什么过往,值得被如此高看?元妈妈按捺心中的震动,自己虽然是府里的老人,但却是在金夫人的奶妈因病暴亡,才被提到夫人近前伺候的。

这个主子年纪虽轻,但如今的镇远侯府再没一个人敢小瞧,已经跟着一段日子了,却还是不敢轻易猜测她的心思。

你们不用猜我的心思,我怎么说,你怎么做就可以了。

金夫人曾经对着她们的这一批新换的伺候人淡淡说。

她怎么说就怎么是,元妈妈按下心里的震动以及好奇,忙扶着金彩芝上了台阶,几个丫鬟打起帘子,一同进屋子里去了。

而这边跟着两个婆子慢慢走着的秋叶红也没闲着。

认了当妹妹?顾妈妈一脸惊愕,所受的震动不亚于那群小姐们,还见了侯爷?顾妈妈重新打量自己眼前这个姑娘,阿弥陀佛,真不是她看不起自己的姑娘,才要猜测金彩芝夫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了。

随口说一句姐妹的话,对于大家小姐们来说,不算什么事,那其中的含义,就跟说一句今天天不错没多少差别。

但让孩子们当人面施礼唤了姨母,又见了家里的男主人,这可就是板上钉钉的亲戚了。

你跟金夫人到底是怎么认识的?顾妈妈正容问道。

秋叶红被她问的不耐烦,也正容道:我不能说。

顾妈妈一愣,脸色唰的白了,伸手抓着了秋叶红的胳膊。

妈妈放心。

秋叶红看顾妈妈的样子,忙拍着她的手安慰,生怕自己说晚了这一句,她就能直接被吓死。

说这话,她们已经走到了二门口,门口很热闹,原本看戏的那些小姐们都三三两两的走出来,一辆接一辆的代步的车子来回奔忙。

看到秋叶红过来了,一个传一个,都看过来。

富小姐。

走近了,一个个都含笑打招呼。

秋叶红虽然不认得她们,但也忙含笑回礼。

已有人牵出一辆小骡子拉的代步车,靛蓝车罩,四角垂着大珠子坠。

姑娘,请这边上车。

两个婆子在一旁唤道,恭敬的请秋叶红。

秋叶红冲面前的几个姑娘含笑道别,便举步走了过去。

站在人后等了一时的宋雪儿瞧见了,面色不悦的哼了声。

我们等了半日了,凭什么她一来就有车?齐宝凤更是一肚子闷气,干脆大声嚷道。

那是金夫人的车。

宋雪儿喃喃道,心里真是五味杂陈,说不上是羡还是嫉了。

秋叶红只当没见,让顾妈妈扶着上了车。

富姑娘一个声音从人后响起。

秋叶红抬头去看,见是那位门小姐,不由愣了愣。

门小姐小团扇已经不再手里,而是交给身边的两个小丫头,自己垂着手慢慢走过来。

能让我一起坐吗?门小姐淡笑道。

车子很大,秋叶红并不介意多一个人,而且觉得能有个美人同车,也是一件妙事,于是笑道:门小姐……她才吐出晕几个字,一旁的顾妈妈被什么骇到一般,浑身一抖,猛地开口打断她。

门小姐!顾妈妈盯着面前的美丽姑娘,似乎要确认一边这个称呼。

虽然有些突然,但门小姐还是好脾气的微微一笑,冲顾妈妈矜持的点点头,这位妈妈,不知道……实在对不住,我们姑娘不便与人同乘。

顾妈妈面色暗沉,目光狠狠的在她身上打个转,不待她说完,就扔下这一句话。

包括秋叶红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了,门小姐似乎没料到会被这样直白的拒绝,原本淡雅的面目也浮现一丝难堪。

姑娘坐好。

顾妈妈说道,移开目光再不看这位美丽的门小姐一眼。

愣着的两个婆子回过神,忙一拍骡子,车平稳而动,沿着狭长的夹道向外而去。

四周想起一片低笑声,门小姐的面上红了几分,旋即恢复如常,正好有一辆车送人回来,便抬脚要上。

喂,门小姐,我们先来的。

齐宝凤扯着宋雪儿挤开了她,笑道。

喂,你们……两个小丫鬟瞪眼要说话。

既然如此,那你们先请。

门小姐含笑道,果真让开一步。

齐宝凤得意洋洋的上了车。

哈,你瞧见门绪兰的脸色没?真是太舒心了!仗着自己长得好,又有个好爹,人人都惯着她,把自己当个凤凰一般,往日她瞧不起人,今日也有人瞧不起她!还真没人敢这样打她的脸,还是一个婆子,太响了这一巴掌!我突然觉得那个小兽医不错!坐在车里,齐宝凤拍着手笑道。

宋雪儿眉头绞在一起,神情恹恹,没声好气的道:好什么好,没事找事!一面哼了声,她也不就是仗着侯爷夫人吗,我就瞧不上这样轻狂的……齐宝凤嘿嘿笑了,道:我倒想这么轻狂,可惜没人让我仪仗……说道话,拐了一个弯,车子突然一停,齐宝凤没坐好往前栽了下。

喂,齐宝凤唰了掀起帘子,还没来得及责问,忽地双眼放光,一面站起来,一面扯宋雪儿,嗨,嗨,看,是史小侯爷!宋雪儿不耐烦的躲开她的手,待听到史小侯爷这个名字,便又忙跟着往外看。

已经出了角门,来到大门外,大门外停满了各家来接人的车,还有男客们的马也被牵了出来,门前花团锦簇,说笑声不断,热门的很。

就在这热门中,那个锦衣华袍的俊俏少年提着马缰绳,拦住了被顾妈妈扶着正要换乘大马车的秋叶红。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齐宝凤踮着脚看,一面兴奋的问道。

拉着宋雪儿就下了车,也不往自己家的马车前走,好奇的围了过去,而身后更多的小姐们出来了,见状有个别的远远停下脚看,但大多数都跟着围了过来。

小畜生大夫。

史小侯爷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秋叶红,似笑非笑的打了声响亮的招呼。

四周顿时一片低笑声。

宋雪儿原本没精打采的脸,瞬间恢复神采,只怕别人听不到一般又跟着重复几遍,小畜生大夫,小畜生大夫……她掩着嘴咯咯笑了。

哎呀,这个姑娘要被惹哭了……有人担心的说道。

哭了倒是小事……有人紧跟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

大家听了都回头看去,见说话是门小姐,她才下车,正慢慢走过来。

于是大家都想起一件事,赞同的点点头。

这边秋叶红听见四周的笑,心里叹了口气,按了按额头,临走还走的不清净。

撇了撇嘴,位住愤然变色的顾妈妈。

小猴……爷,有什么事?秋叶红看了眼面前高高在上的人,干脆收回脚,正面转向他。

原本笑着的人都僵住了笑意,瞪大眼,这姑娘说什么?啊,对不住啊,我是绍兴人,口音比不得京城,小侯爷见谅。

秋叶红笑呵呵的说道。

史小侯爷挑了挑眉毛,弯弯的一翘嘴角,翻身下了马,拍着马鞭子走近她几步,道:小畜生大夫,久仰大名,不想今日能见。

他的目光盯着秋叶红,缓缓的吐出这句话,声音清朗又有几分低柔。

离得近的那些姑娘们,忍不住心跳慢了半拍。

秋叶红心跳倒还正常,只不过打了个寒战。

第一百零五章 突然拉稀的小猪史小侯爷好听的声音,并没有回荡在大家耳内多久。

一声刺耳的猪叫由远及近的从人群后传过来。

一个小厮有些狼狈的双手掐着一只半大的小猪仔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史小侯爷看到了,高兴的敲着马鞭子,一指来人和猪,……今日能见到小大夫,可见,小大夫与这猪有缘啊。

四周的人哄得一声笑了,秋叶红也跟着抿嘴一笑,将目光放在拎到面前的小猪身上。

小猪浑身脏兮兮的,瞧那样子,似乎刚从哪个泥坑里捞出来一般。

骤然遭这么多人围观,本性胆小的猪此时几乎吓得发狂,使出吃奶的力气嚎叫着。

形容人喊叫的难听,一般都说杀猪一般,那么可以想象,猪叫声有多难听。

四周的姑娘们都忍不住纵起眉,掩住了耳朵。

可不是,我这个做兽医的,就是跟畜生有缘份。

秋叶红含笑道。

说罢学着他的样子,挑了挑眉角,回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两人不甘示弱的眼神交集一刻。

那好,请小大夫瞧瞧我这猪如何?史小侯爷抬了抬下巴说道。

顾妈妈已经是气的脸色发白,再听了这话,眼泪几乎都要出来了。

小侯爷!你这是什么意思?顾妈妈一步迈出来,攥着发抖的手喝道。

自今日一事,她的姑娘身份立刻暴涨,那走街串巷行医的生计必然不会再做,而且过往最好提也不要再被人提。

没想到还没离开这里,就冒出这一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好的姑娘给畜生问诊。

对于一个新踏入社交界的姑娘来说,简直是天大的侮辱。

没什么意思,小大夫不就是吃这碗饭?史小侯爷此时干脆收起假兮兮的笑,沉着嘴角道:怎么?莫非看畜生还要分个黄道吉日三六九等不成?还是说……他目光在秋叶红身上转了转,微微抬起下巴道:还是说,小大夫如今换了身份?你,你……,做什么要找我们姑娘的麻烦……顾妈妈气得直哆嗦,你……以为你是侯爷……,我们就……我是侯爷?我是侯爷怎么了?史小侯爷唰了甩了一声马鞭子,眉眼顿时冷峻,我是侯爷,连求医问药都是欺负人么?这气氛立刻变了,原本嬉闹的场面多了几分紧张。

莫非……一直含笑静观的门小姐微微皱了皱眉头,喃喃自语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啊?不会吧。

齐宝凤瞪大眼转过头,看向她,小侯爷怎么会认得她?门小姐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镇远侯夫人有个兽医妹妹的事,你可知道?齐宝凤没听明白,呆呆的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喂,说小侯爷呢,你扯哪里去了?门小姐早转开目光,看也不看她一眼了。

宋雪儿扯了扯齐宝凤的衣袖,示意她别问了。

阴阳怪气的,说句话也五迷三道的,好好说会死啊……齐宝凤白了门小姐一眼,嘟囔的转过头来。

妈妈,也太大惊小怪了。

秋叶红将顾妈妈拉回来,示意她别说话,再冲小侯爷施礼,笑道,小侯爷说的是,我自然要接诊。

接着挽起袖子,对那小厮道,这位小哥,将猪放在地上,按好了我来看。

姑娘!顾妈妈羞愤焦急的喊道。

秋叶红冲她摆摆手,弯腰下去。

史小侯爷见她果然接诊,倒有些意外。

秋叶红瞧见他的样子,几乎失笑,用这个法子折辱自己?亏他想得出来!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价值观,不就是当众看病嘛,算什么羞事?还不如指着她鼻子骂她庸医见效!真是可笑。

看着她伸手在那脏兮兮的猪身上来回按摸,翻看耳朵,又将手伸进猪的嘴里,除了齐宝凤,四周听姑娘都拿了帕子掩住了嘴。

对呀,对呀,我见过我爹爹这样做!她果真会哎!齐宝凤兴奋的喊道,我也会这个……宋雪儿在后扯了她一下,齐宝凤不察觉,依旧指指点点的为大家做解说,宋雪儿皱皱眉,干脆站离开她几步。

如何?史小侯爷负手问道,垂下眼看着秋叶红。

面前这个弯着身子的姑娘抬头冲他一笑,露出白白的细牙。

不太好啊……秋叶红又低头,想了想,我又没带药箱……对了,银簪子也行……说着话,伸手从头上拔下那根银簪子,向猪身上飞快的扎了。

站得近的姑娘们差点背过气。

那是……那是天宝簪!齐宝凤干脆扯着嗓子喊,天啊,她竟然舍得用来扎猪?史小侯爷见状不四认真看去,见她微微歪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手里捏着银簪子,接连几个地方扎了,捻转一时,慢慢的拔了出来。

莫非真的有病?史小侯爷带着几分疑问看向傻蹲在一旁的小厮。

小厮领会他的意思,忙摇头。

故作玄虚?史小侯爷纵着眉头又将目光回到秋叶红身上。

诺,好了,秋叶红将簪子随手抛给身后的顾妈妈,双手一用力,将小猪拎起来,对这史小侯爷一笑,此猪流涎,弓背吊腹,脉增数,倒也没什么大碍,小侯爷寻个药铺抓大承气汤加味吃一副,滋阴降火就好了。

史小侯爷哼了声,没有言语。

给,接着。

秋叶红一抬手,将小猪猛地推到他身前。

史小侯爷意料之外,下意识的就抬手挡了,身旁的小厮及时的接住。

这个时候只听哗的一声,一股恶臭瞬间弥散开来。

最先是小厮,接着是四周站的近的人,都喊了起来。

原来那小猪就在秋叶红松手时,突然就泻如水流。

小厮受惊,啪的松开手,获得自由的小猪立刻嚎叫着在人群里乱拱,依旧水泻不止。

镇远侯门外瞬间炸了窝,姑娘们的尖叫,男客们的叫骂,小厮们的呼喊,你推我我推你乱成一团。

秋叶红哈哈大笑,看着四处乱钻的拉屎小猪,再看如遇猛虎乱跑乱叫的小姐们,尤其是看到面前的史小侯爷。

史小侯爷一身宝蓝圆领袍上,乌金鞋面上,垂下了玉坠丝绛上,溅满了水黄的猪屎,散发着腥臭。

他并没有像旁人那样乱跑,而是怔怔的站在原地,几乎要哭出来的小厮正拿着自己的帽子,胡乱的给他擦拭。

滚开!史小侯爷一脚踹开小厮,一指秋叶红道,是你搞的鬼!小侯爷,真是说笑!我这个兽医只会治病,畜生的吃喝拉撒可不归我管!秋叶红哈哈笑道,一面捏着鼻子跳开几步,好臭,好臭,告辞,告辞,小侯爷赏脸,诊费我就不收了,多谢惠顾!说着也不用顾妈妈扶,自己撑着车板,跳上车。

车夫一声吆喝,马车调转车头,得得而去。

认为兽医只会治病?那可就错了。

富慧娘!你等着,咱们没完!身后传来一声喝,秋叶红掀开车帘子,冲那挥着马鞭子的少年抿嘴一笑。

第一百零六章 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富家小院里,简陋搭建的小厨房里发出砰的一声,随后浓烟滚滚。

在厨房门口咬着一只鞋帮子玩的不亦悦乎的多多狗,被这声响吓得一头钻进屋子里,却撞在听到声响而急忙忙跳出来的富文成脚上,又滚了出来,哀嚎连连。

怎么了,怎么了?可烧到哪里了?富文成急忙忙的问道。

一脸灰的秋叶红咳嗽着从灶火间走出来,挥散着浓烟,说道:没事,没事,把锅炒漏了……富文成已经拉着她上上下下的看了遍,见除了一头脸的灰,手脚完好,这才松了口气。

这些让爹来做,爹不会,你在一旁说着就行了,油溅出来,烧到手可怎么着?富文成伸手帮她抿了抿垂下的头发,含笑说道。

秋叶红嘻嘻笑了,自己用袖子在脸上一擦,说道:我原本就不会弄这个膏药,也是试着做,要是张师傅在就好了……门口有人咳了一声,打断了父女的谈话。

顾妈妈抱着一油纸包的热腾腾的包子站在门口,面带不悦的看了眼富文成。

富文成正伸手给秋叶红弹身上的灰,被她这一眼看的受了惊一般,猛地松开了,往后退了几步。

多多狗闻到香味,立刻窜了过去,搂着顾妈妈的腿摇尾巴。

去,不知礼数的东西!顾妈妈抖开多多狗,说道。

秋叶红蹭的一下要炸毛,却见多多狗啊呜一口,将顾妈妈的裤脚撕下一块。

哎呀,你这只死狗!顾妈妈差点摔倒,又惊又怕的跺脚道,就要捡棍子打。

多多狗伏着身子冲她呲牙咧嘴低吼。

妈妈,这狗也算跟我同甘共苦过来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妈妈手下留情,跟个畜生一般见识做什么!秋叶红不冷不热的说道。

顾妈妈看了她一眼,低下头矮了矮身子,道:老奴知错了。

什么错不错,奴不奴的,秋叶红没声好气的摆摆手,既然要做一家人,讲这个就生分了,我们父女不是什么老爷小姐,你也别一口一个奴的,别别扭扭的好没意思!顾妈妈低着头说了声是。

对着自己总是一副棉花团样子,秋叶红撇撇嘴,颇感无力。

你去打水,给姑娘洗洗,吃饭吧。

顾妈妈淡淡说道,看了眼低着头的富文成。

秋叶红又不高兴了,一把拦住拿起木桶的富文成,爹,你是长辈,哪有伺候我的道理,你坐着,女儿打水给你洗。

说着白了顾妈妈一眼,叫着多多狗到巷子口井台打水去了。

这个顾妈妈真是讨厌!明明靠着他们父女俩吃饭,还总是一副我是女主人的模样!这个女人该不会装出一副受苦受难的样子,打量富文成老实,故意讹他们的吧?不行,得找个机会跟富文成商量一下。

秋叶红挠挠头,想到这个更是郁闷,自从这个顾妈妈上门,她几乎都没单独跟富文成说过话。

慧姐姐,今个还出去不?小玉坐在门口啃干菜,见了她忙问道。

去,等我吃了,来叫你。

秋叶红笑道。

井台边李家三儿正在打水,看见她来了,忙替她打了。

慧姐儿,你要的那些手套什么的,我娘做好了,一会儿我拿给你。

李家三儿说道,不容秋叶红拒绝,帮她拾着水桶往家送。

上一次诊治宋雪儿的猫挣来的钱,让小玉和李家三儿都领到了工资。

这两孩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挣钱,激动的恨不得日日长在秋叶红家里,更加奠定了秋叶红在他们心里的老大地位。

还没到家门口,就听见顾妈妈拔高声音说话,似乎在发脾气。

……她不知道!你还不知道?……这些年,姑娘被你教成什么样子?……我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七月十三……富文成低声说了句话,声音逐渐而低,秋叶红竖着耳朵也没听清。

顾妈妈似乎沉默一下,随后道:……不能再拖了……这就告诉她……妈妈,别吓她……富文成的声音高了一分,微微颤抖着。

这说的是什么?秋叶红皱皱眉头,李家三儿此时将木桶放下,发出响动,院内的谈话戛然而止。

谁?富文成猛地拉开门,动作之快,将李家三儿吓了一跳。

看到纵着眉的秋叶红,富文成面上闪过一丝惶恐。

慧娘……他有些讪讪喊了声,不自然的扭头看了眼顾妈妈。

顾妈妈面色波澜不惊。

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秋叶红狐疑的目光在富文成和顾妈妈身上扫了两圈。

你们说什么呢?秋叶红抬脚进来,问道。

没说什么!拎着水桶的富文成,在院子里摆了桌子,安置碗筷顾妈妈异口同声的说道。

才怪!秋叶红翻了个白眼。

快洗洗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顾妈妈说道,一面亲自舀了水,拉过秋叶红,要给她洗手。

我自己来!秋叶红收回手,瞪了她一眼。

顾妈妈没有说话,站开了。

这个顾妈妈身上的气息很熟悉,就像……就像富家大太太那一院子的妇人一般。

看来富慧娘的亲娘家,也是个富贵荣华的,才养出来这样阴阳怪气的味道。

简单吃过饭,李家三儿就在门口探头探脑,给她送来了一布包。

做的真好!婶子的手艺真好。

秋叶红就在院子里打开看,小巧的粗布手套,套袖,鞋套,布衣大褂……李家三儿等到夸奖,摸着头憨厚的笑了。

姑娘,怎么又要出去?顾妈妈站在屋内口说道,看着背着药箱,跟李家三儿说笑着往外走的秋叶红,微微皱了皱眉。

单靠我爹养家,累死他老人家啊。

秋叶红回头说了句,不再理会她。

药蜜库,一如既往的生意良好。

依旧一身青布直缀的王大夫,弯着身子,飞快给眼前呼吸急迫,咩咩叫不停的一只羊,针灸了俞穴,又放了舌底血。

开服消食理气汤……王大夫一面说道。

身后的学徒立刻拿笔忙忙的写了,写完了不忘恭敬的捧给王大夫看一眼。

大夫……牵羊的老汉,有些唯唯诺诺,迟疑半响才道:吃几服?三服。

学徒答道,一面将方子递给他,去,外边抓药。

老汉动动嘴,要说话,学徒已经开始叫了下一个问诊的。

老汉叹了口气,牵着羊踢打踢打的走出去了,站到柜台前踌躇的摸了摸怀里的,终于还是没将药方递过去,牵着羊低着头出去了。

生意来了。

坐在药蜜库门口上马石上的秋叶红,用胳膊撞了撞小玉,抬了抬下巴。

哪个?小玉将手里剩下的瓜子放进荷包里,拍着手茫然的看。

那个老汉,我瞧见他进去不一会儿就出来了,手里空空的,没抓药。

秋叶红说着站起。

许是不用吃药呢!小玉道。

什么呀,肯定是嫌药贵,舍不得抓呗,你看,药方子还捏在手里呢。

秋叶红挎着药箱抬脚就走。

喂,人家开的药他舍不得抓,咱们开的他就舍得了?小玉忙喊道。

试试呗。

秋叶红扔下一句,伸手拦往了牵羊的老汉。

一番自我介绍后,连说带劝的仔细诊看的小羊,秋叶红松了口气,当是什么大病呢。

站起身,秋叶红含笑指着小羊道:这位大伯,你的羊患了气胀,我瞧着不轻啊。

对,对,果然是气胀……老汉放下几分狐疑,叹了口气,看了眼已经弓腰吭喘的羊,吃多了,饿几顿就好了吧……秋叶红的目光看到他手里的药方子,转念笑道,大伯,饿几顿可不行,药还是要听吃的。

不待那老汉说话,就接着道:我给你开个药方,只花一个钱。

瞧着她伸出一个手指,老汉有些不信,但又心动。

小大姐儿,可是说笑?当然不是,不过,我还要收五个钱的诊费,不知道大伯可舍得?秋叶红笑呵呵的说道。

老汉面上一红,被她瞧破心思,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大姐儿说笑了……我是想着……想着,一头羊……那好。

秋叶红笑道,一伸手,小玉忙从药箱里拿出纸和快要掉了毛的一只笔,就放在药箱上,提笔写了,递给老汉。

老汉才要伸手接,斜刺里就伸过一只手拿了去。

王……王大夫……老汉脸更红了,结结巴巴的道。

秋叶红看着眼前站着的高瘦男子,认得是药蜜库的高人,忙恭敬的笑了笑。

王大夫斜眼扫了她一眼,看着手中的药方,慢慢念道:小旋花一斤?童尿一盏……就这个?是,王大夫,看可妥否?秋叶红忙恭敬的道。

王大夫哼了声,转脸看向那老汉,你没钱抓药?老汉被他这么一问,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窘迫之极,正难堪时,却见王大夫将这药方往自己手里一塞。

停止饮喂,揉按腹部,系椿树枝子角,任其咀嚼。

王大夫负手淡淡道,目光落在秋叶红身上,不吃药也可。

老汉大喜,忙道了谢,再不敢留,牵着羊挤过人群就走。

喂,我的诊费。

秋叶红眼见煮熟的鸭子飞了,忍不住喊道。

你可是富慧娘?王大夫哼了声,看着她问道。

秋叶红再看那老汉早跑得没影了,有些丧气,忽听到这个王大夫说出自己的名字,不由愣了愣。

是,小女正是富慧娘。

秋叶红恭敬的答道,一面抬眼看此人。

他的年纪最多不超过二十五,因为蓄着两撇胡须,看上去有些老成,形容也算俊朗,尤其是眉眼之间带着淡淡的傲气,因为自信而来的傲气。

你是兽医?他又问道。

是。

秋叶红垂下目光,点头道。

他这个一个高人,不会是因为自己在他门外捡生意而生气吧?没那么小气吧?你也配称兽医?王大夫冷笑一声,慢慢说道。

第一百零七章 为猪打抱不平的人你也配称兽医?对一个兽医这样下结论,就如同仇人相骂一句你也算人?这话说的真是太不客气了。

秋叶红脸上的笑牵强了一些。

请先生指教。

秋叶红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

我问你,医乃仁术,是何意?王大夫冷着脸淡淡说道。

秋叶红愣了愣。

我再问你,医者父母心,是何意?王大夫又问道。

秋叶红迟疑一下,咬了咬下唇。

兽不能言,唯供人驱役,在世人眼里不足重,医本已为小道,更不用说不伦于人的畜生,我等既然学了兽医,必将遵循爱物之道,握豢养之术,使牲畜无灾,敢问你可践行如此?王大夫看着秋叶红冷冷说道。

秋叶红怔怔看了他一刻,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这是教训还是指导自己,于是下意识的点点头。

王大夫见她竟然点头,哼了一声,道:那么我问你,几日前被你用催泻之法的那只猪,可是病患之身?秋叶红顿时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为那头猪打抱不平了!莫名其妙的,觉得心里就松了一口气,还隐隐的觉得欢喜。

先生,小女错了。

秋叶红正容低头说道。

那头猪的确没病,是她秋叶红借它出了口气罢了。

如果你是人医,旁人指着一个无病之人,刁难与你,莫非你也敢将其致病?王大夫冷冷一笑,想必你要思量思量吧?那么敢问富姑娘,一畜生在你眼里不过尔?,二受不得半点折辱,既无仁心,又爱虚名,何必自称为兽医?这一番话说下来,四周的人都有些侧目,对这个低着头的小姑娘,颇为同情。

谁不知道药蜜库的王华彬是个一等一难相与的人,除了在他的师父,牧养监的齐大人跟前顺和几分,那些同门的师兄弟们,见了他无不如鼠遇猫。

前来问诊的人,没有不小心翼翼的,只怕哪里说不对白惹来一顿斥责。

奈何这一手医术让人心服口服,年纪才二十五岁,已经能追上他师父的水平了。

可怜这个小姑娘,怎么撞到他手里了。

是,小女的错。

秋叶红低着头再一次说道,并恭敬的施礼,多谢先生教训。

这态度倒不错,王大夫面色微缓。

既然如此,你可愿到我店中学徒?王大夫沉默一刻,缓缓说道。

啥?秋叶红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看着王大夫。

这个小姑娘眼圈微微发红,毕竟是个姑娘家,自己刚才是不是说得太厉害了?王大夫掩饰性的咳嗽一下,捻了捻短短的两撇胡子,道:你行事浮躁,不如到我店内学徒时日,免得坏了我等兽医的名字,怎么,你不愿意?这算不算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秋叶红咧开嘴笑了。

她最早的时候就起过进来求职的心思,不过是觉得希望不大,问都不好意思问。

愿意,愿意。

秋叶红将头点的飞快,多谢,多谢先生。

别叫我先生,我算什么称先生!王大夫皱了皱眉头,似乎很厌恶这个称号。

那……秋叶红抿嘴笑道,那多谢大叔……转过身的王大夫脚步微微一滞,也没有回头,对跟着出来的几个伙计道,安排她去后堂炮制药材。

几个伙计由发呆中回过神,忙不迭的应了,两三个跑过来引着秋叶红。

小大姐儿,来,跟我到后堂去。

炮制药材就炮制药材,虽然不是她擅长的问诊,但多学一些总是不错的,秋叶红高兴的应了声。

那我呢?那我呢?小玉忙喊道,一把扯着秋叶红的袖子。

师父……几个伙计有些为难的看向正往内堂去的王大夫。

王大夫回头看了眼,说道:你也是兽医?小玉苦着脸摇头。

还缺个烧火丫头,你干不干?王大夫问道。

小玉大喜,恨不得把头点下来,还没来科及表决心,那王大夫已经转过脸不再理会她。

知道自家师父的脾气,几个伙计忙不敢再多说话,带着秋叶红跟小玉进去了。

这边王大夫才接着穿过中堂,向内而去,一个举着一大簸箩切片的药材的伙计突然被叫住。

我显得很老吗?王大夫捻着胡子问道。

那伙计被问得发懵,愣了一刻,才结结巴巴的道:不……不……他的话没说完,王大夫早走开了,根本就没有听他的回答的意思,只让这个莫名其妙的伙计在原地发呆。

终于有了固定的生计,又是自己的本职行当,秋叶红简直高兴坏了,为了良好的职业环境,上班几日后,一狠心买了茶点给一从伙计当见面礼。

小玉挥着烧火棍,每日乐滋滋的挨个给人添茶倒水。

俗话说男女干活不累,突然多了两个姑娘家,药蜜库的气氛变得欢快了很多。

更难得是,这个姑娘家不是花架子,而是实打实的干活,并且虚心好学。

小全哥,为什么这个要用底火?秋叶红蹲在熬药膏的铁锅前,虚心的问道。

被一声小全哥唤的美滋滋的伙计忙解惑,道:如果大火的话,贡就会先飞上去,红升丹就不叫红升丹了!秋叶红哦了声。

到第三个时辰,就要改成中火了,还有,一定记得毛笔蘸冷水……小全哥继续传到授业解惑,一面站起身来做示范,瞧见没,这样子,在糊泥上擦……为了避免裂缝,出气,对不对?秋叶红领会,笑道。

对,小全哥摸着头呵呵笑了,慧姐儿真聪明,一点就通,一学就会,我还是被师兄提着耳朵骂了好几遍才知道的。

秋叶红嘻嘻笑了,忽听得一个花墙之隔的王大夫问诊厅里,有人说话。

……如此就叨扰你了……这个声音有些熟悉,正歪着头想,一个伙计在外喊:给师父这里拿一瓶九黄丹来。

小全哥哎了声,从一旁柜子里拿出来,塞给秋叶红。

秋叶红知道熬着红升丹半点不得离开人,于是便拿着送了过去,一进花厅,见其中站着一个淡蓝直缀的公子,听见脚步声,转地头看过来。

两人都愣了愣。

富姑娘产,又遇上了。

一怔之后,陶钧面上浮上温和的笑,说道。

我如今在这里学徒……秋叶红也跟着笑了,几步走过去,将药瓶递给王大夫。

学徒?陶钧笑意更浓,看向王大夫道,华彬,你可是浪费人才!她还用学徒?王大夫淡然没有表情,将药瓶扔给陶钧,道:每日两次,前堂付钱。

说着就挥手,告辞告辞,不送不送。

知道外面排了不少候诊的,又知道他的脾气,陶钧也不介意,笑着转身便告辞了。

秋叶红自然也退了出来,施礼说了声告辞,便向炮药房去。

富姑娘。

陶钧在后唤住她。

秋叶红脚步停了停,带着笑转过身,少东家,有事?陶钧看着她,动了动嘴,却是没发出声音。

药蜜库后院地方再大也没有多大,秋叶红站在垂花门前,陶钧站在通往前堂的游廊下,一个伙计引着一个人,牵着牛从他们中间过去了。

富姑娘,假如……陶钧抿了抿嘴唇,开口说道。

第一百零八章 不可忍的闲言碎语其实自从与宋雪儿那次冲突后,秋叶红总觉得两人再见面,有些微微的尴尬。

其实也没道理,打人的又不是陶钧,可是……秋叶红鼻头酸了酸。

那样狼狈的时刻,哪个人愿意让别人看到,更何况,这个人,她还有一丝好感。

雪儿的事情我们一家人都很抱歉……陶钧抿了抿嘴,慢慢说道。

假如?跟这句话,语序逻辑上没有关联吧?他原本要说的是什么?秋叶红带着几分疑惑看向他。

陶钧没有机会再说话,陆续不断的有人从他们中间走过,牛叫马鸣人的叹息,这是兽医馆独有的风景。

恩。

秋叶红笑了笑,道:没关系,我没有怪罪少东家你。

她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盖过了院子里的嘈杂,好让陶钧听见。

看着她笑了,陶钧也笑了,他将修长的手指在向前交叉一刻。

尴尬的气氛缓解了许多,陶钧的语调轻松了起来。

那我就安心了……他微微笑着说,双手无意识的握了握。

秋叶红也笑了笑,摆摆手道:我先忙去了。

陶钧点点头,看她转身要走,又忍不住唤住她。

少东家,还有什么事?秋叶红不解的转头问道。

富姑娘,你与……陶钧抿了抿嘴,似乎下定决心一般,开口,却在这时候有人一阵风进来了,差点撞上他。

喂,杵在这是做什么?齐宝凤狼狈的收住脚,恼火的嚷道,看清面前的人,又顿时满面笑容,陶大哥啊,你来这里找大师兄啊?说着又皱起眉头,几乎要凑到陶钧身前,雪儿呢,我好几天没见到她了,我去找她也不见我,她做什么呢?我听声音怎么像是躲在屋子里哭?她哭什么呢?陶钧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几步。

哎,听说你要议亲了?齐宝凤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这么着急做什么?等雪儿过门,你们家自然也水涨船高,自有好的等你挑,再说陶大哥你这模样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可别为娶个填房就随随便便降低身份了……陶钧几乎是难掩尴尬,恨不得立刻掉头走了,却被齐宝凤挡着。

宝凤。

王华彬的声音陡然响起。

齐宝凤下意识的缩缩脖子,讪讪笑着看向从花厅里走出来的人。

陶钧趁机忙忙的走了。

你又来做什么?师父前脚出门,你就在家不安分!王华彬竖眉喝道。

齐宝凤嘿嘿笑了笑,绞着手帕子,道:我这不是来看看你……你闷在这牲口棚里,什么新鲜事也不知道,上次我给你讲的那个富慧娘的事好玩吧……吓!她的话噶然而至,看到正要转过垂花门进内院的秋叶红的背影,见鬼一般跳起来。

那是谁?那是谁?齐宝凤拿手指着喊道。

秋叶红听见了,回头冲她笑了笑。

富慧娘!真的是你!齐宝凤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拿手揉了揉,你来这里做什么?秋叶红这时已经要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你站住,你站住。

齐宝凤几步跑过去,拦住她,从头到脚的一通打量。

这个姑娘穿着一件药蜜库伙计们惯有的青布长衫,这长衫是简单的工作服,松松垮垮的,露出里面衣裳的月白粉领,简单的挽了两个鬓。

没有戴耳坠子,头上只有两个红绳,并没有那日吓死人的簪子。

你好。

秋叶红因为不知道这个拦住自己的姑娘姓甚名甚,所以只笑着笼统的打个招呼。

富姑娘来我这里做学徒。

王华彬回答了齐宝凤的话,站在花厅口,不耐烦的摆手,好好回家里,做你的女红去!别来这里添乱。

大师兄!你疯了!齐宝凤跺脚道,围着秋叶红转圈,你不是特讨厌她?怎么还让她来这里?王华彬哼了一声没有言语,版看到秋叶红转脸投来的疑问目光,便咳了一声,简单做介绍。

我师父,牧养监齐阳明齐大人的二女,齐宝凤。

秋叶红点点头,再次冲齐宝凤笑道:齐小姐好。

好什么好!齐宝凤嘟着嘴道,转头对王华彬道,**常说来,你都不让,为什么让她来?难道她不是女子?你来做什么?你会什么?王华彬瞪眼道,快回去,这样下去,还怎么找婆家!怎么不能找啊。

齐宝凤嘟着嘴,又看向秋叶红,一指她,她也是兽医,就能找,找的还不错呢。

这话说的秋叶红与王华彬都是一怔。

宝凤,胡说什么呢!王华彬动怒了,喝道。

齐宝凤果真怕他,吓得缩了缩脖子。

齐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

秋叶红沉了脸,说道。

我哪有乱说……齐宝凤嘀咕道,一面不服气的看了她一眼,谁不知道你要去给元至哥哥当偏房……秋叶红脑中轰的一声。

你说什么?秋叶红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怔的又问了一遍。

什么?王华彬也是一怔。

孙元至……他这时才突然想起,怪不得听到富慧娘这个名字时,有些耳熟。

哦……接骨刀伤膏……王华彬喃喃道,目光停在秋叶红身上。

原来……果真如此?孙元至孙小将军啊,你们不是郎有情妾有意……齐宝凤嘟着嘴道。

宝凤!王华彬喝断她。

这是女孩子能说的话吗?太不象话了!这不是我说的,我只不过学人家的话说而已……齐宝凤还是很怕这个大师兄,立刻缩头辩解。

谁说的?秋叶红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脚冲到头顶,一把揪住齐宝凤。

齐宝凤吓了一跳,哎呀,不是我说的!范成哥哥跟我哥哥在家里吃酒,我偷听的,他说的……范成!秋叶红呸了一声,一把推开齐宝凤。

这闲言碎语真是太过分了!孰可忍孰不可忍。

王大叔,我要出去一趟,请半日假。

秋叶红一面说一面就解了外罩的褂子。

外罩脱了,就看到她穿的是一件翻新的月白交领衫,绣着青叶细竹,这是顾妈妈用一件旧衣给她改做的,不得不说,顾妈妈的手艺真不错。

果真挻好看的……怪不得孙小将军为了你要跟孙伯伯闹翻呢……齐宝凤楞楞的说道,一面低头去看自己有些臃肿的身子,真讨厌,怎么就瘦不下来?呸!秋叶红头也不回的啐了口,脚下不停的往外走了去。

第一百零九章 打他小玉拎着茶壶转到后院来,秋叶红顺手将褂子抛给她。

去哪?小玉问道。

算账去。

秋叶红扔下一句,小跑着出去了。

算什么?小玉迷惑不解,挠着头问。

宝凤!王华彬扯过还在发愣的齐宝凤,走,走,给我回家去,师父回来之前,别想出门!我怎么了?我又没说什么!她这就恼了跑了?齐宝凤瞪着眼不解的道。

王华彬狠狠戳了她的额头,咬着牙,冷笑两声,没有正面答她的话,而是一挑眉毛,道:宝凤,我听说江州司马家的小公子看上你了?已经向师傅提亲了?齐宝凤啊的一声,瞪眼跳起来,喊道:哪个造谣?哪个造谣?胡说!胡说!那个矮冬瓜……王华彬冷笑一声,看着她冷笑不语。

齐宝凤这才恍然,领会了王华彬的意思,顿时有些讪讪的。

可是……真的是范成哥哥说的……又不是我说的……齐宝凤低着头喃喃道,猛地又抬起头,双眼放光,摇着王华彬的衣袖,大师兄,她该不会是找范成哥哥质问去了吧?你说呢?王华彬没声好气的甩开她。

哈,这个富慧娘好大的脾气啊。

齐宝凤拍手笑道,我瞧热闹去。

说罢撒脚就跑了,王华彬在后唤了几声也没唤住。

真是麻烦!王华彬抖抖衣裳,连声喊道:来人,来人!两个随身伺候的小厮立刻跳了出来,垂手等着吩咐。

备衣,我出门。

王华彬说道。

敬业的王大夫自入主药蜜库以来,唯一一次在营业时间离开堂内,还是因为炮药房着火不得已。

两个小厮张大嘴,以为自己听错了。

而这边秋叶红带着气冲出了药蜜库的大门,闷头沿着街疾走了一时,才想起不知道该到哪里找到这个范成。

要不是孙元至自己说,别人怎么会知道?秋叶红气恼的咬了咬下唇,想了想,转头又向孙元至家奔去。

真是欺人太甚!想要造成既定事实,来逼近自己走投无路不成?休想!秋叶红一行愤愤的走,一面抬手揉了揉眼。

几匹马当街穿行,从她身边疾驰而过,又掉头转了回来。

富姑娘,你做什么去?一个人从马上翻下来,问道。

秋叶红抬起头,见是金彩芝的那个英俊小厮,于是勉强笑了笑,问了声好。

这个小厮今日穿着白色底子蓝紫圆领袍,束着梅花样的大红丝韬,束冠勒眉,越发显得英气逼人。

能把小厮养出这样的气势,可是少见。

有人欺负你了?小厮歪着头瞧着秋叶红的脸色,问道。

没有。

秋叶红摇头道,一面作势欲走,你……侍卫大哥,你忙你的去吧,我没事。

侍卫大哥,站在四周的跟小厮同行的几个人都笑起来。

笑什么笑。

小厮瞪了他们一眼,对这秋叶红咧嘴笑道,按辈分我该叫你一声姨母呢,姨母,我姓李,你叫我李青就行了。

姓李?姨母?突然多了金彩芝这样的一个姐姐,怎么又冒出一个比自己还大的外甥?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秋叶红按了按额头,随口恩了两声,只盼着他快些走吧,让自己静静。

小姨,谁给人受气了?外甥给你出气,金姨说了,谁敢欺负你就是跟她过不去。

李青没有走的意思,继续说道。

秋叶红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他,想了想,忽地笑了。

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秋叶红问道。

你说。

李青笑道。

你知道这个时候,在哪里能找到一个叫范成的人吗?秋叶红抿了抿嘴问道。

范成?哪个范成?李青怔了怔,回头问旁人。

宣威将军家的?一个年轻人猜测道。

秋叶红自然不知道,京城里叫范成的人很多吗?跟孙元至小将军很熟的那一个……秋叶红只知道这个。

那就是他了,李青点头说道,仁勇校尉范成!对,我现在要找他。

秋叶红点头道。

一面看向这个外甥李青,等着他问原因。

好,你们知道他现在在哪?李青却就没问,甚至脸上连一丝疑问都不显,而是转过头问同行的几人。

几个人交头接耳一番,最后得出一个地方。

和乐楼新来了十几个绝色的……吃住还没排上号,他们殿前司步军班直的人已经在那里宴了两天了,说是要给小孙督御候送行,估计今日还在那里。

秋叶红仰着头,没形象的张着嘴望着眼前这个豪华酒楼。

小姨,走。

李青将马缰绳扔给接客的小厮,招呼秋叶红,自己带头向内而去。

小爷,小李爷!一见李青进来,四五个小厮堆着笑脸接了过来,小李爷!装饰的花团锦簇的长长的酒廊上,站着足足有十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们也同时挥舞着手里的帕子。

一时间酒楼的正堂里莺声燕语笑声盈盈。

秋叶红一脸黑线……作为一个最底层的民众,初次进入这样的娱乐场所,未免心虚胆颤浑身不自在。

看得出来,李青是个爽朗的酒客,不管是对小厮还是那些女人们,都报以热情的回礼。

这个李青,是金彩芝的正经外甥?可是,为什么他姓李?秋叶红忍不住打量走在自己身边的年轻人。

跟随李青的另几个人早抓过几个小厮,询问,殿前司的范校尉在哪里?立刻有小厮引路。

小姨,你在这里等,我去叫他过来。

将秋叶红安排在一间雅座里,李青笑呵呵的说道,转身就出去了。

不多时,就听走廊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什么事?你小子算起来跟我说话不超过十句,能有什么好事找我?范成带着酒意的大嗓门传了过来。

纸门刷拉一下,李青揽着喝的满脸通红的范成进来了,随手又关上了门。

搞什么?范成嘟嘟囔囔的说道,一抬眼看到坐在屋子中央的秋叶红,我眼花了?他说着话揉了揉眼,眼前这个小姑娘迷迷糊糊的身影终于变得清晰一些。

面容姣好,打扮简朴……呵,这不是小孙家的……范成拍着手哈哈笑道,你怎么也来了?他的话音未落。

秋叶红已经站起来,几步走到他跟前,踮着脚扬手就是一耳光。

清脆的响声让范成的笑声戛然而止。

范成还没反应过来,秋叶红的另一巴掌又扇了过来。

你疯了!范成嗷的一声,酒意消了一大半,跳起来。

他范成竟然被一个女人打了!他范成竟然被一个女人打了脸?我手疼,你替我打!秋叶红微微一抬头,对着李青道。

范成才跳起来的脚还没落下,脑后哄得一声,被人一拳打了过去。

他本是带着酒意,脚步不稳,又毫无准备,这一个突袭让他一下子扑到在地。

狗娘养的……范成一声大叫。

还没起身反击,一条矮桌就被人举着雨点般砸了下来,招招下的都是狠手,瞬间范成的头就开了花,血涌了出来。

可怜的范成从小一路打到大,还是头一次被打着毫无还手之力。

秋叶红也傻了,这,这小子,也太狠了吧?瞧那样子就是一个俗称的阳光大男孩啊,怎么一转眼,就如同出笼的恶虎一般?够了够了……秋叶红忙说道。

李青这才将散了架的矮桌子扔了,冲秋叶红咧嘴一笑,道:小姨,你说吧,直接在这打死还是弄出去打死?秋叶红长大了嘴巴,似乎他问的是在这里吃还是打包带走?小姨,金姨说了,小姨你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什么错都是别人的,打死也中活该。

李青笑呵呵的说道。

秋叶红打个寒战。

姓富的……范成撑着仅存的理智,摇摇晃晃的要站起来,我范成哪里惹到你……?而这时门外一阵喧哗,方才的动静似乎引来范成那伙人,跟守在门外的李青一伙人推搡了起来。

你哪里惹到我?秋叶红冷冷一笑,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的俯视他,我来问你,如果你的姊妹被人背后随意说闲话泼脏水,辱了清白名声,你可甘心?你可肯轻饶他们?范成摸着嘴角的血,吃力的抬头看她。

我再问你,如果我的家世如同你一般,你还能如此随意的说我闲话?秋叶红又问道,她的眼圈微微泛红,鼻头也发酸,是,我是出身贫寒,我是做着抛头露面的行当,比不得你们一样的身份尊贵,但请你拍着胸脯说一句,我富慧娘可有半点举止不当?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羞愧,再加上不断流下的血,范成整张脸变得通红。

我想,你,当然,还有那个孙元至,能如此想我,也就是因为我这低贱的身份,想来在我这个样人心里眼里,能到你们那样的人家为妾,已是天大的造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全家行善烧了高香的恩赐,秋叶红在他面前慢慢跺了几步,忍着激荡的情绪,慢慢说道。

我想,我纵然讲破了天,挖出自己的心给你们看,你们也只当我不过是耍耍手段借机邀宠抬价钱,也不信这世上有这么不知好歹,放着富贵荣华不享,非要卑躬屈膝的当兽医为生的人,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讲那些道理,讲了也是白费口舌,干脆我就讲讲你们的道理,这个你们应该很容易理解。

李青,你来告诉他,我富慧娘如今是什么人。

秋叶红退后几步,冲一直静立在一旁的李青道。

姓范的,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这是我们镇远侯夫人的小妹子,也是我李青的小姨,你他娘的再敢唐突我们小姐,污蔑我们名声,我可不管你爷爷是谁,整死你都不带眨眼!李青叉腰说道,顺便一脚踩在范成的手上。

范成咬着牙没有痛呼出声。

纸门刷的被人拉开了,面色屏白的孙元至站在门口,一双眼如深潭水看着秋叶红。

第一百一十章 有人来提亲那么,我现在我问你,你觉得我有必要去给人做小不?我如今要是哭着喊着要死要活的去要给做小,那才是低贱呢!秋叶红丝毫不弱,微微抬着下巴,看向站在门口的孙元至,一字一顿的说道,别说做小,就是正室夫人,还得看我愿意不愿意!门外挤了的一群人,一个个暗自吐舌头,好嚣张的丫头。

再看趴在地上浑身是血的范成,好惨啊!被李青带着四五个人牢牢拦在外边的一群人此时才看清里面的场景,顿时哗的一声群情激奋。

众人的目光自然放在室内仅有的那个男子身上,因为没人会相信一个女人能有这样的本事,能将自小打遍全城无敌手的三愣子范成,这么一眨眼的时刻打成这样。

这是骁将军的李青!有人认出他来,立刻叫道。

李青这个名字也就是这几天,在这些禁军兵将中开始被人所知。

能进禁军侍卫殿前司军的,大多数都是非富即贵的子弟。

但这个李青自称无父无母,并刚刚从赣南之地到京。

这种话信的不多,并且有人看到是一向为人持重,行事内敛低调的镇远侯,亲自送他报道,很快就有李青乃镇远侯私生子的言论流传开来。

而似乎根本没听到传言般的李青,继续大摇大摆的进出镇远侯府,从行动上更加坐实了这个传闻。

这李青面容俊秀,有极爱说爱笑,但凡打过交道的人,都觉得他果真来自偏远的避世之地,才会如同婴儿般纯良。

真想象不到,这个一个小白脸竟然有如此狠手?兄弟们,打*他*(和谐)狗(和谐)*娘*(养)*的!外边的人一声怒吼,对这拦门的人就挥动拳头。

拦门的人哪里肯傻着不动挨揍,一时间拳头乱飞,骂声叫声齐鸣。

住手!一直默不作声的孙元至此时怒吼一声,同时硬生生的将纸门一拳打烂。

群情激奋的场面瞬间冷了下来。

小姨,咱们走。

李青哼了声,对这秋叶红笑道,一面做出请的姿势。

秋叶红也被方才的阵仗吓了一跳,她头脑发热来出气,要是真闹大了……李青这一声走说出来,外边又是一阵骚动。

哪能就这样放过他……李青?孙元至目光转过来,沉声道。

小孙将军?李青笑呵呵的看过来,拱了拱手,久仰久仰。

你很好。

孙元至点了点头,冷冷一笑,我记下你了。

这是小子的荣幸!李青大笑道,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孙小将军十三岁就带兵杀敌百人,听说这就要前往漠北去,如是小子能到小将军军中就好了……好说。

孙元至冷冷道。

秋叶红此时正故作轻松的跃过他走出门,感觉到孙元至的注视,想了想,停在他面前,低声道:小将军,小女对你心存感激,还请小将军体谅,咱们……还是别撕破脸的好……孙元至转过脸,没有说话。

这是我老范一个人做的……我老范见不得我兄弟好心被人当做驴肝肺……都是我自己说的……跟他没半点关系……你……你有什么冲我来……范成突然咬着牙喊道,并且嗖的从地上弹起来。

但随后又噗通一声直挺挺的倒下了。

孙元至一步上前扶住他,外边的人见状也都喊着涌了进来。

小姨,走。

李青拉了拉秋叶红的衣袖,说道。

秋叶红收回愕然的目光,转身跟着走了出来。

谢过李青送自己回家的好意,秋叶红一个人走出了城门,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就沿着护河堤么有目的的闲逛。

喂,你出了气,怎么反而像想不开要投河一般?一个声音打断了正坐在河边大石头上闷思的秋叶红,转头一看,见竟然是穿着淡青圆袍的王华彬跟在身后。

王大夫。

秋叶红有气无力算是打个招呼,你一直跟着我?一面苦笑一下,好笑吧?王华彬点了点头,走进几步,果真嚣张的很,我倒是看走眼了,原来富姑娘有这么大的靠山。

他这话说的不阴不阳,毫不掩饰嘲讽。

王大夫,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没有这么大的靠山,又会怎么样?秋叶红转过脸,眯着眼看着他,一面伸手指了指湍流的河水,那早晚有一天我只有投进去这里了。

王华彬怔了怔,没有说话,视线也放在那湍流的河水上。

这个世界我算是看明白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秋叶红叹了口气,如果我真的一个靠山都没有,那这一切只能怪我自己倒霉,可是谁让我偏偏又这个靠山呢,我干嘛不用?我为什么不能嚣张一下?我有不是欺行霸市的作恶,不过是自保而已。

王华彬沉默不言,忽的转身就走。

他不会再雇用自己了吧?秋叶红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世上的事果然没有两全其美,得到了总要以失去为代价。

矿工一日,工钱减一日。

王华彬头也没回的扔下一句,脚步不停的走远了。

秋叶红大喜过望,从石头上跳起来。

大叔,你果然大丈夫秋叶红冲着那远去的背影夸赞道。

可能因为激动,大叔的背影踉跄了一下,继而脚步更快的去了。

一直到红日西沉,秋叶红才转回家中,才进巷子,就见一个穿金戴银年约四十的妇人,被两个仆妇扶着,见鬼一般从自己家的巷子里冲了出来。

快走,快走,我是鬼迷心窍,才到这里来!那妇人口中高声喊着,胸脯剧烈的起伏,满面怒容的从秋叶红身边而过。

夫人,夫人,先消消气,消消气……两个仆妇一个帮她心口顺气,一个帮她挥着小扇子。

钧儿真实瞎了眼,看上这么个人家……不就是镇远侯夫人一句话,入了族谱还是拜过祠堂?啊呸,没脸没羞的……她还真当自己是凤凰了?啊呸……妇人高声啐了口,上了马车。

秋叶红听了这句话,愕然的回过头,看那马车火烧火燎的走了。

这说的好像……秋叶红快步走到家门口,见地上撕碎了一些纸片,她好奇的低头去看,赫然看到自己的剩了一半的名字。

院门半开着,顾妈妈端着绣活坐在石凳上,一眼看到秋叶红,站起身来。

姑娘回来了。

她神色端庄,没有丝毫异样。

顾妈妈,方才有人来咱们家?秋叶红好奇的问。

是,一个开当铺的,顾妈妈淡淡道,一面去给她打水洗漱。

是不是姓陶?秋叶红忙问道,来做什么?没什么,来提亲。

顾妈妈不在意的随口道,一面帮秋叶红挽起袖子。

秋叶红心里砰砰的跳起来,也顾不上洗手,又惊有又带着几分喜,真的,他们家……没什么,我打发走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阿猫阿狗的就上门……顾妈妈说道。

秋叶红张着嘴巴愣在原地,想起了方才听那妇人的话,前因后果就瞬时明白了。

你!秋叶红将刚递到手里的胰子,啪的摔在水盆里,溅起了一片水花,顾妈妈,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要成名秋叶红觉得自己活的好累。

身体累,心更累。

在现代,她是兽医,却是人人羡慕的铁饭碗,并且有足够的业余时间到宠物医院打个工,换来比工资还多的外快,直可谓有钱又有闲,小日子过得不知道怎么滋润呢。

没有人会因为她是兽医,自食其力挣钱而看不起她,反而很看得起。

想起进了市里单位后,飞机出事前,等着她相亲的男人都排列下个月去了。

现在好了,穿越到这么个年代,人人以养尊处优的富家血统为尊,她这个手艺人一下子落到最底层,这也罢了,最关键的是,不管你怎么做,就因为是个女子身份,再小心谨慎也免不了被人口舌。

已经小心的不能再小心了,还有被人传出那样的流言!并且还被保良那样的人家拒绝亲事。

她以为这辈子也不会有人来像她提亲了。

没想到真的有人会来提亲,而且还是她认识的,并不是盲婚哑嫁。

秋叶红恨不得握着陶钧的手,眼泪汪汪的赞他知遇之恩。

外界的种种难堪,已经让她的神经绷到极限,如今家内这一个顾妈妈,彻底让她弦断了。

生活姿态已经放到最低,谁想嘲弄就嘲弄吧,至少,她还能自我选择自我决定的想做的事。

你凭什么动我的人生?秋叶红干脆将这盆水一脚踢翻。

水淋湿了顾妈妈的裙子。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富文成的紧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下一刻,人也扑了进来。

秋叶红一看到他,哇的一声哭了,冲进他怀里抱着不放。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说,是谁?富文成从来没见过女儿这样失态,顿时勃然大怒。

顾妈妈面上不喜不怒,看向富文成,咳了一声。

富文成怔了一下,触电般的一把推开了秋叶红。

秋叶红猝不及防,一退后,正好踩在湿了的地上,一脚滑倒。

秋叶红连哭都忘了,不敢置信的怔怔的望着富文成。

已经寄身这具身体这么久了,已经习惯了这个男人言听计从处处呵护,不管受了什么委屈,不管在外怎么样被人小瞧,只要回到这个男人的面前,她就能得到公主一般的待遇,让她觉得自己在这世界也活的很尊严。

他竟然推开了自己?而且是在自己痛哭的时候。

而这一推让她跌倒,富文成也吓一跳,忙又抢着去扶她。

慧娘,可摔坏了没有?秋叶红看到伸过来的手,从愣神中回过神,一把推开他,蹭的跳起来。

爹,我要嫁人,你同意还是不同意?秋叶红就用沾了泥的袖子,两个擦了眼泪,盯着富文成大声问道。

富文成吓了一跳,对着没头没脑的问道迷惑不解,便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顾妈妈。

秋叶红的眼泪立刻又泉涌而出了。

爹,你如今不喜欢我了?富文成见她哭成这样,而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因为自己做错事,又是惶恐不安,又是难过,也顾不得看人眼色,忙伸手胡乱的给秋叶红擦眼泪。

慧娘,慧娘,爹错了,爹哪里做的不对,你说。

富文成红着眼圈安慰道。

我要嫁人。

秋叶红梗着脖子说道,别人如果不让,你听我的还是听她的?伸手一指顾妈妈。

富文成愣了愣,有点不知所措的看向顾妈妈。

顾妈妈一直面如沉水,听了这话,也不急也不恼,忽的冲秋叶红慢慢跪下了。

还是头一次见有人对自己下跪,秋叶红此时纵然心急如火,但也有些不好意思,但铁了心要堵这口气,就站在那里不动。

如果她认错,并且保证以后不再犯,就再考虑让富文成把她赶出去的事,秋叶红暗地打定主意,毕竟是上年岁的人。

没教导好姑娘,是老奴的错。

顾妈妈正容道。

秋叶红因为被年龄大的人下跪而带来的不安,瞬间烟消云散。

而富文成听了这话,更加的惶恐不安,干脆自己也跪下了。

是小的错,妈妈快些请起……秋叶红呆呆的正在那里,看着一左一右跪下的二人。

姑娘就算恨死老奴,老奴也不能任姑娘肆意妄为,自毁前途,无视名节。

顾妈妈接着说道,一面抬头看向秋叶红,老奴正要告诉姑娘,自今日后,要安心呆在家里,有些规矩我要从头教教姑娘,那些抛头露面跟牲畜打交道的事,万万不可再做……秋叶红气急失笑,咬着下唇,看着她嘲讽的道,教我?教我什么?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们的行止?好让我能寻个高门深户的大家?这样就配的上家是我的体面?这样你就算功德圆满了?姑娘这样,的确上不得台面,才让那些人不知道进退。

顾妈妈抬着头沉声说道,看了眼富文成,是老奴的的错,没有从小守着姑娘,让姑娘不知贵贱。

顾妈妈,真是难为你了,要日日吃着我这下贱人挣来的米粮。

秋叶红气笑道,一把将富文成揪起来,爹,你跪什么跪!咱们堂堂正正做人,靠自己的手吃饭,谁还能小瞧了咱们?姑娘,这世上,能不让人小瞧了,只有身份,这个道理,姑娘日后自会明白。

顾妈妈慢慢道。

我还真不明白!秋叶红气得浑身哆嗦,我就不信,自己就挣不来体面!说罢甩开富文成,进屋子去关上了门。

妈妈,快些起来。

富文成忙扶起顾妈妈,一脸自责的低声道,我……我……只想要对她好……不知道……不知道教什么……顾妈妈沉脸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自己也转身进了屋子。

富文成独自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任夜色将他笼罩。

第二日一大早,秋叶红比往日晚些出了屋门,面色微微浮肿,显然没有睡好。

富文成小心的端着饭看着她。

姑娘,我说过的话,姑娘可还记得?顾妈妈随后出现在屋门口,望着背起药箱的秋叶红。

自从到药蜜库做炮制药材的学徒后,秋叶红就没有再带着自己的药箱,今日却重新背了起来,并且将全套的手术器械都放了进去了。

听了顾妈妈的话,秋叶红冷笑一声,头也不回的往处走,笑话,既没有生恩,也没有养恩,你倒管的我?多多狗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立刻在墙角狂叫几声。

因为那一次咬了顾妈妈,如今的多多狗脖子里多了根绳套,白天就被牢牢的拴在墙角。

秋叶红听见了,干脆走过去一把扯开了绳子。

得到自由的多多狗立刻冲着正迈步走过来的顾妈妈呜的一声扑了过去。

多多!秋叶红喊了一声。

多多狗听话的守住了四脚。

守规矩,得自由!秋叶红冲多多狗做出嘘的手势,看了眼站在一旁动也不敢动的顾妈妈,哼了一声大摇大摆的走出门。

小玉每日都跟她一起上工,看她背了药箱出来,很是惊讶。

慧姐儿,你拿这个做什么?我要继续当兽医。

秋叶红干脆的说道。

可是,可是……小玉挠着头。

到了药蜜库,秋叶红没向往常一样到炮药房,而是直接走进了王大夫坐诊的花厅。

王大夫。

秋叶红将药箱往问案桌上一放,发出咯的一声。

因为天还早,没有病畜,王华彬正认真的研读一本医书,他读得很入迷,没有听到秋叶红进来,还是被这咯的一声惊得抬起头。

见他抬起头,原本绷着脸,准备谈正事的秋叶扑哧一声笑了。

王大夫……你的胡子呢?不过是一夜之间,眼前这个男人她都要认不出来了,刮去了两片胡子,整个脸的轮廓好似变了,露出簿簿的弧线优美的嘴唇。

王华彬也好似被吓了一跳,怔了怔,再看到秋叶红这么一笑一问,一向无表情的脸便浮现一层淡淡的红晕。

你进来做什么?昨日矿工,今日还一大早闲逛!他咳了一声,将脸拉下来喝道。

秋叶红忙收起笑,将视线从他的嘴边移开,正容道:王大夫,我是来告诉你,我不要做炮制药材的学徒了,我要做坐堂的大夫。

哦?为什么?王华彬拉着脸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悦。

我要成名!秋叶红干脆的说道,一面拍了拍自己的药箱。

成名?王华彬的声音怪异的重复一遍,自然注意到眼前这个姑娘憔悴的模样,便冷笑一声,富姑娘,昨日一战,已经在京城里成名了。

不理会他的嘲讽,秋叶红也不在意,而是唰的打开自己的药箱。

我要成名,成为一个,不亚于……秋叶红微微扬起下颌,看向王华彬,甚至超过王大夫的你的一个兽医。

同时略带挑衅的一笑,王大夫,该不会是怕被我这个女子压一头,失了面子吧?第一百一十二章 马的结症笑话!王华彬哼了声,外边传来伙计的声音,并伴着马蹄得得声。

师傅,一头病马问诊。

伙计说道。

紧接着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当先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小厮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

马随主人,两个都吃的膘肥。

王大夫。

来人苦着脸说道,我这马儿瘦了……秋叶红在一旁差点笑出来,这样子哪里是瘦子,分明是吃的太好太胖了。

她的视线落在这匹马上,马儿焦躁不安,唇舌干燥。

富大夫,请吧。

王华彬站在没动,忽的说道。

秋叶红没想到他这么痛快的就要试试自己的手艺,也就不再客气,应了声,迈步走向花厅里摆好的洗刷水盆开始净手。

听到她应了声,室内的两人一马都看向秋叶红,顿时满脸惊讶。

这个明明是个小姑娘好不好?王大夫……我可是买了你的号……来人苦着脸说道。

没事,看不好,她退你钱,我免费给你看。

王华彬爽利的说道。

已经取出了手套戴的秋叶红撇了撇嘴,让来人和小厮帮忙安抚马儿,自己认真的查看口舌,诊脉。

粘膜红赤,舌苔黄燥……秋叶红一面看一面说道,将耳贴近马腹,……肠音……随后抬头看向那马主人,你这马儿最近是不是大便减少……?大……大什么?马主人呆呆道。

粪便。

秋叶红说道,一伸手敲打了马的腹壁。

这一下,马儿发出一声嘶鸣,回顾腹部,跑地伸腰,几经疯狂,幸好及时奔进来几个伙计,将马儿保定。

马主人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想要回答秋叶红的话。

不用说了,我知道,秋叶红解下手套,一面道:没什么,结症。

王华彬没有说话,看着她进一步动作。

秋叶红还是头一次进这个诊厅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要用的东西在哪,一面看一面要问。

菜油在第一个格子里。

王华彬说道。

秋叶红笑着说声多谢,抬手看自己的指甲,幸好已经习惯了修剪,齐整不长。

除了王大夫,室内的众人都瞪大眼看着这个小姑娘。

看着她挽起袖子,露出细白的胳膊,快速的抹上一层菜油,原本漂亮的胳膊立刻变得油汪汪的,再也不能引人遐想。

他们对于这个直肠检查已经见惯了,但看一个干净的小姑娘将手伸进马屁股里,还是忍不住瞪大眼。

中结。

秋叶红抽回手,下了诊断。

室内的人都转过脸,对小姑娘的样子不忍看。

开药吧。

王华彬说道,一面将纸笔推了推。

这算是肯定了她的诊断。

秋叶红抬头冲她一笑,洗过手,拿着纸笔刷刷写了。

大黄四两,芒硝半斤,枳实一两,厚朴一两……接过药方的伙计大声念了。

王华彬点点头,那伙计便忙去抓了。

你来还是我来?王华彬又看向秋叶红,挑了挑眉毛,问道。

捶结吗?秋叶红笑了笑,道:我按,王大夫,你来捶。

室内的人除了外行马主人,都瞪大了眼,他们都以为这个姑娘会选择捶。

还要再伸进马肚子里……这个姑娘中午还能吃下去饭不?好。

王华彬点头。

秋叶红便再次抹了菜油,将右手五指并拢成锥形,慢慢的伸进马的直肠。

看到她的动作,王华彬微微点了点头。

秋叶红微微歪着头,感觉到了位置,慢慢的变了手势,开始挑动肠管,一个两个,她不放心,套了三个才开始寻找结粪。

找到了!秋叶红高兴的低呼一声,一面慢慢将结粪推向腹壁。

好了?王华彬问道,挽起袖子走到马跟前。

好了。

秋叶红点点头。

话音才落,就见王华彬攥拳冲鼓起的位置大力捶了三下。

如何?见秋叶红反而皱起眉头,王华彬问道,自己也纵了纵眉头。

不行……秋叶红摇头。

不行?王华彬重复一遍。

秋叶红慢慢抽回了手。

灌了药,过了午看看如何。

王华彬转身走开了。

也只好这样了,秋叶红也没有别的意见,虽然她很想说剖腹碎结吧,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用的好。

她虽然很想成名,但能保守治病还是保守治疗的好。

王大夫……我说的事……趁着这个病患刚走,秋叶红一面洗手,一面忙赔笑问道。

暂且一试。

王华彬淡淡道。

多谢王大……大夫……秋叶红欢喜道,原本想尊称一声大叔,但看净面的王大夫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这一声大叔便不好意思喊出口。

功过自负,与我无干,这个谢倒不必王华彬淡淡道,一面又拿起了医书。

秋叶红本相再问一下,自己是不是在这里安个桌子,还是直接到大堂里坐诊?大堂里王华彬的有两个徒弟,接诊一些小家畜,或者舍不得多花钱的病患主人。

但看王华彬的样子,分明就是不愿再多说话,秋叶红只得暗地塌塌嘴,转身告辞。

王华彬在她转身后,嘴角闪过一丝笑,下意识的就抬手去摸两撇胡子,触手才发现已经没了,忙放下了手。

师兄,师兄。

齐宝凤跳着进来了,跟秋叶红走个对头碰。

她立刻跳开两步,捏住了自己的鼻子,好臭呀!接着深吸了两口,似乎在寻找臭味的来源。

目光落在秋叶红的还掳的高高的手臂上。

简单的清洗不是很干净,秋叶红正准备去井台边打水再洗。

哇哇哇……齐宝凤终归是兽医世家出身,立刻知道了怎么了,大叫道:你……你捶结了是不是?是啊。

秋叶红笑道,还故意将手臂甩了甩。

齐宝凤又大叫着跳开几步:太……恶心了……天啊,一想到这样子的你也要去游园会……我都没心情去了……什么游园会?秋叶红好奇的问了句。

每年六月六,大家都会去郊外赏景,不过,可不是谁都能去的哦……齐宝凤摇着手带着几分得意道:我今年终于收到邀请了……哦……秋叶红笑道,那么齐小姐,是头一次去啊?齐宝凤不小心说漏了嘴,有些尴尬,哼了声,拿着帕子掩住鼻子,道:我可没你好运气,有个当侯爷夫人的姐姐!说完,仰着头进花厅去了。

里面立刻又传来她的惊叫。

师兄……你的胡子呢?秋叶红笑了笑,自忙去洗手了。

游园会?吃饱撑的没事干消食的吧?齐宝凤进花厅没多久就被赶出来了,又转到后院找到秋叶红。

你那天有没有见到范成哥哥?齐宝凤问道。

秋叶红不言不语,知道这个齐宝凤没什么耐力,有话也藏不住。

果然,不待秋叶红说道,她就迫不及待的说道:……你想见也见不到了,我范成哥哥要跟小孙将军一起往漠北去了……啊,也是奇怪,我范成哥哥自从上一次在战场上受了伤后,伯母和嫂嫂以死要挟不许他再去,这一次是怎么了?秋叶红皱着眉头听,这么说,范成被打伤的消息压下去了?喂,瞧你那样子,想什么呢!范成哥哥这一去,必是要建功立业的,虽然他家现在是不怎么风光了……到时候,就算你有个侯爷夫人,也别想随意寻他的晦气!齐宝凤扭着鼻子说道。

秋叶红笑了笑不说话。

看她只笑不语,齐宝凤也觉得没意思,甩着帕子走了。

过了午,因为王华彬还是没确定她的工作地点。

病患又多,秋叶红也不意思去打扰,于是有事没事就在花厅和前堂的夹道上转悠。

小姨!小姨。

外堂里大步走进来一个年轻人,正是李青。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秋叶红问道,看着院子里牛拉屎马撒尿的,气味也不好,忙带她往外走了,可是有什么事?到家里说一声,不拘派个小厮过来就是了……李青笑着没往外走,丝毫不嫌弃这里的气味,说道:我正好路过,金姨让我给你带个话,知道你忙,也不去家里打扰你,后天是个好日子,叫跟她一起去玩,你可记得告个假。

后天,是六月六。

秋叶红抿嘴不语。

金姨说,耽误你挣钱了,你可别怪她,她一个人也没个伴,去了无趣,不去又扫了几个世家之交的面子……李青看出她的心思,靠近她几步,低声笑道,我也去呢,还让带宠物呢,小姨是不是喜欢狗?我有一条好漂亮的狗,到时候给你看看,一次打猎能捕十只兔子呢!带宠物?秋叶红好奇的问,便动了心思,自从进了京,多多狗最远的地方是到巷子口的井台,每日都闷在家里,自己忙得没空遛它,尤其是这几日,又被拴了,精神很不好呢。

那好,我去。

秋叶红点点头,多谢夫人盛情。

这就是了。

李青高兴的笑道。

正说话,就听乱哄哄的进来了一群人,四五个人扯着一匹几乎发狂的马,走在最前头的是上午来过的那个胖男人。

王大夫……了不得了……马儿越发重了……因为马的动作过于激烈,就没让进花厅,在院子里几个人合力将他保定。

果然不行?王华彬走出来,围着马儿看了,皱眉道:再试一味通便散。

马儿中结之症比前后结疼痛剧烈,治疗不及时,很容易造成肠裂。

王大夫,秋叶红开口说道,不如我来试试。

还要如何试?王华彬皱眉道。

剖腹碎结。

秋叶红说道。

此言一出,满场人惊讶地看过来,就连饶有兴趣在一旁看的李青都愣住了。

剖……腹……?是谁说要剖腹啊?一个声音压过马的嘶鸣传了进来,众人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年约五十的矮瘦男人负手走进来。

秋叶红的目光在他身上只停了一停,就落在这男人身后的一人身上。

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又碰到他了,史小侯爷。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你是真兽医华佗用酒服麻沸散进行全身麻醉,并在麻醉下做过腹部肿瘤摘除、肠吻合术。

前提是,这些都是书上记载的,又是人医们的,最后还有,麻沸散此时已经失传了。

小姑娘,你师从何人?来的矮瘦老头讲完这一项通话后,瞪眼问秋叶红。

王华彬在这个老头进来的第一时间,已经恭敬的接了过去,喊了声师傅,再冲史小侯爷施礼。

自古中医都是师傅带徒弟,手把手教出来的,还真没一个人敢说自己已是无师自通。

有个有名的师父,自己的身份也水涨船高,没师父,还真不好办事。

师父么……秋叶红转了眼睛,想了想说道:姓山,名大。

这是她母校的简称,也算合适吧。

山大?矮瘦老头翻着眼,想要在脑子翻出这么个人,当然无果。

行了,行了,我师父无名无姓的人,山野之人,你们不认得。

秋叶红不耐烦的摆摆手,现在马儿疼痛剧烈。

一面走过去,探了脉搏,心跳尚没超过一百,还能做手术,齐师傅,你要想问我师父的事,等做完了,我再给你讲。

你这小儿!齐师傅还从没见人对自己这么不耐烦,吹胡子瞪眼道,你以牲畜为玩物,还敢如此大言不惭!那头猪……还是因为那头猪的事,对不对?秋叶红没好声好气的接过话头,冲着史小侯爷就一躬身,好吧好吧,史小侯爷,请你待我向你的猪赔罪,我不该耍这它玩……好哇,果然你是故意的!史小侯爷竖眉喝道。

秋叶红抬头看他,见他今日穿着一件暗黑金丝边的圆领袍,不知怎么就想他那身漂亮的宝蓝衣裳,再也不会穿了吧,也许连宝蓝色都不会再碰了。

秋叶红看着看着,就扑哧扑哧笑了,越笑越想笑,干脆哈哈大笑起来。

史小侯爷的脸色就在这笑声里变得青了白,白了黑,黑了紫。

你……你……妇!史小侯爷憋半天才喊出这句话。

秋叶红却在这时收了笑,转身就奔马儿去了,马儿这时虽然被保定但挣扎的越发激烈了。

可没时间跟他磨牙玩。

史小侯爷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晾在一边,待发怒却又忍下了,拉着脸看着认真查看马儿的秋叶红。

这个煮了……秋叶红从花厅里抓过纸笔刷刷的写起来,麻醉的,消毒的,补气的等等开了一张又一张。

被塞了满手的伙计傻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看王华彬又看看齐师傅,不知道该怎么办。

师傅……王华彬想了想,冲齐师傅低声开口道,不如让她试……试?华彬,你当治病是儿戏?齐师傅沉脸道,目光在王华彬脸上一转,脸色僵了僵,哼,玩物丧志……旁人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王华彬却知道,立刻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这胡子蓄起来的理由是无心打理,此时竟然剃了,怪不得师傅如此不满。

让她做,我倒要长长见识。

史小侯爷黑着脸发话了。

马的主人此时已经是活马当成死马,不抱希望了。

死了我不付钱。

他小声的嘀咕一句。

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

那也不能让她瞎折腾。

齐师傅想了想,哼了声,去,叫皮剥所的人来……立刻有伙计应了撇脚跑了去,拿着药方子的伙计也忙去抓药了。

我还需要助手。

秋叶红拿了自己的药箱过来,将一包刀子剪子列开。

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些东西,齐师傅也忍不住好奇走过看。

这是什么针刀?齐师傅指着问道。

秋叶红简单的说了。

哼。

齐师傅不置可否,对王华彬点头道:你给她当助手。

不多时,又来了两个中年男人,各自提着一个箱子,看到史小侯爷在这里,立刻恭敬的施礼。

死马在哪里?随后两人又恭敬的问候齐师傅。

还没死呢!秋叶红没声好气的说道,将目光好奇的放到那两人的箱子上。

古代有完善的兽医体制,除了专门的兽医院,还有专供病死马尸体剖检的机构,俗称皮剥所。

这是面装的都是解剖工具吧。

这也算是中兽医外科手术的最早践行者吧?你好,你好。

秋叶红激动的上前问好。

而这时王华彬将事情原委告诉他们。

这两个解剖工作者惊讶的瞪大眼。

张大夫,宋大夫,你们做这个顺手,你们来吧。

王华彬主动让位。

事到如此,两人也只得点头同意,伙计们煎好药也送了过来。

秋叶红按照老办法,要了根南瓜藤。

南瓜藤……史小侯爷听到了,挑了挑眉。

常理来说这个碎结手术只要局部麻醉就可以了,不过没有局部麻醉工具,只得选择保险的全身麻醉。

看着病马灌了麻醉汤药不多时就安静下来,在场的人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好……好药……如果给马儿吃了,……那……齐师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一面看向史小侯爷。

史小侯爷听到这句话,看过来,眼神也是一跳。

战场上,如果投食给敌方的马……两个人目光一撞,显然都想到晕一点,神情瞬间变得炙热起来。

得到消息的人很快将后院围的水泄不通,连来看病的人都顾不提自己的牲畜,搬桌子摞板凳的来看。

院子里喧闹如过庙会。

秋叶红已经用刀子划开了脐后腹中线,两个解剖专家还没有些没回过神,还是王华彬看着她的眼神,及时递上了浸满消毒中药的棉布止血。

这是个小手术,秋叶红的动作很快,快到四周的人都没看清怎么回事,她的手已经托了一段鼓胀的盲肠出来了。

固定缝合,切肠壁,大如人头的结粪便露出一角。

齐师傅的注意力被这边吸引了,就连史小侯爷也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好奇的看。

看着这个姑娘,伸手慢慢的一点点的抠出一大半的结粪,然后才将手伸入结肠内,两个解剖师傅也适应了,及时协助她拉开了结肠切口,剩余的粪结慢慢的被取了出来。

这就好了?史小侯爷忍不住低声问道。

好什么?缝住了能活下来才叫好呢。

齐师傅哼了声道。

清洗,缝合肠壁,还纳肠管,缝合腹部切口,手术才算是结束了。

秋叶红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头,站直身子舒了口气。

再过半个时辰就能醒了。

转过身寻找马主人,马主人躲在人后,此时才敢站出来,听秋叶红说道,先留在这里观察三天,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每天来看。

马主人自然点头。

秋叶红浑身湿透了,没力气回答周围人好奇的问话,进后院洗漱去了。

半个时辰后,马儿果然醒了,并挣扎着要站起来。

快,几个人帮忙协助它站起来,注意,千万别让它跌倒,会让伤口裂开的。

秋叶红换了衣裳,匆忙的挽着头发冲了出来,指挥正不知所措的伙计们。

果真活的,众人都发出惊叹。

小大姐儿!两个解剖师傅一脸的激动的冲齐师傅道:好手艺,这位小大姐儿,倒比我们日常做惯了的还熟练,脏器纹理熟悉的很。

如果不是介意她姑娘的身份,看样子就要伸手拍她的肩膀。

小大姐儿,可愿意到我们皮剥所来?类似于尸检机构,秋叶红想了想,还是愿意在诊所,于是笑着摇头。

也是,小大姐儿毕竟是个女孩家,我们那里实在是……两个师傅讪讪笑道。

王华彬亲自送了两个师傅出去,齐师傅看了眼秋叶红没说话,但目光一直在她的药箱上转。

你倒是真兽医。

一直拉着脸沉默不言的史小侯爷,此时突然冒出一句话,说罢转身就走。

这还能有假?谁闲着没事假充兽医玩?又不是什么光彩的职业!秋叶红莫名其妙,看着他大步走了。

他今天来做什么?该不会……秋叶红笑着看向齐师傅,该不会请大人你来砸场子了吧?齐师傅哼了声,瞪了她一眼,道:他?他什么他?他是你能叫的!说罢甩着袖子出去了。

这种脸色秋叶红见怪不怪的,耸耸肩自忙去了。

这一晚秋叶红原本要留在这里观察马儿,却被王华彬嘲笑一声。

你以为,我们都是白吃饭的不成,离了你,这马儿就活不成?你当我们都是死人啊?王华彬大夫很是恼火,断喝一声,快些走,女子家哪有夜不归宿的!成何体统!他是好意,秋叶红正被前一句话说的恼火,这后一句话又让她心里一热。

王大夫……多谢……秋叶红喃喃道。

快走,快走。

王华彬早转过身,不耐烦的摆手。

秋叶红抿嘴一笑,道:有王大夫在,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说罢转身去了。

第二日,大堂里就多了一个问诊桌子,挂着富慧娘的名字。

因为昨日一个手术,药蜜库会刨腹的小大夫名声正渐渐的传开,这一上午,秋叶红倒没有坐冷板凳,不时有人到她跟前问东问西。

虽然问的多是有关手术的话题,但也聊胜过没人理会。

马儿恢复的很好,秋叶红的低沉几日的情绪渐渐的好转了。

我得了一个赏钱呢。

结伴回家的路上,小玉乐滋滋的给她显摆,我给一个客人倒茶,他出手好大方呢!秋叶红也替她高兴,二人说说笑笑的往家走,还没到巷子口,就听身后马车响,冲他们而来。

二人一面往路旁避了避,一面回头去看。

富慧娘。

马车在她们面前停下了,眼睛浮肿不施粉妆的宋雪儿探出头来。

哦,宋小姐啊,好久不见。

秋叶红打个招呼。

几日不见,这宋小姐怎么憔悴了很多?富慧娘……宋雪儿咬了咬没有血色的下唇,是我得罪了你,有什么你冲我来,折辱我表哥算什么!大不了……大不了我铰了头发当姑子去……也省得拖累亲戚家人受辱……折辱……?当姑子?秋叶红被她这话说的有些懵,这是什么意思?第一百一十四章 谁也不能受委屈五月末的时候,淑妃娘娘突然请母亲到宫里去了一场。

第二天,宋家就突然那接到黄家三子要为其祖母守孝的消息,那么也就是说定于十一月的婚事就要推后了。

宋家合家一头雾水,黄家的祖母死了都三四年了,怎么又跑出来守孝这一说?宋家几个长辈越想越不是滋味,于是宋母亲亲自上门询问,不问倒好,一问黄家的几个长辈支支吾吾一通也说不出个理所当然,干脆说其祖母托梦,宋雪儿与她命相不合,这个婚事要是成了,对谁都不好。

总之一句话,就是他们黄家要悔婚了,当然,黄家也知道自己这事做的有些不好,特意提出奉还双倍违约金,还会另外给宋雪儿姑娘赔偿金。

这突然的事情,让宋家人几乎傻眼又暴怒。

命相不合?早不合晚不合,怎么都要成亲了就不合了?宋雪儿得到消息的当晚,就自挂了一回东南枝,幸亏丫鬟机警,才没娘成大祸。

宋家几个长辈在各种场合要讨个说法,耐不过黄家的人狡诈之际,闭门不出避客不见,连朝堂都告假。

堵着门口去骂吧,宋家人又实在豁不出这脸面,一家人只得关起门来,闹得个人仰马翻。

正没抓没挠的时候,有个交好世家,给他们递来一个消息,隐晦的提醒一句,他们家的姑娘,可是得罪哪位贵人了?顾不得女儿的哭闹,宋家父母连连逼问了宋雪儿一天一夜,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傻子也不会不长眼,去得罪不能得罪的人啊!宋雪儿又是急又是气的直哭。

顺风顺水的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对于宋雪儿来说,不亚于天塌了。

正是这个道理啊!自家家的女儿,因为年纪最小,所以娇惯些,脾气呢也有点不太好,但是还不至于胆子大到敢去得罪人,再说,那跟胆子大小也无关,跟眼神有关。

宋家父母无法,既然这退亲的决定是淑妃娘娘做的,便拐了几层关系,使了不少银钱,终于从淑妃娘娘宫里的一个小待女口里打听到了。

皇后娘娘家的一个亲戚。

宋雪儿抹着眼泪板着手指数了一遍,且不说,她们日常不爱跟我来往,就是见了也不过远远的笑笑打个招呼,何谈得罪她们?那怎么说镇远侯夫人去了趟宫里,过午淑妃娘娘就被皇后娘娘叫了去?宋父跺脚道,再想想!那偏远的旁支的……亲戚的……宋雪儿急得大哭,干脆又要寻死。

镇远侯夫人……哭了一半,猛地想起来,挂满泪水的脸就僵了,该不会……该不会……是她?谁?宋家父母以及几个出嫁了的姐姐,都急吼吼的问。

我?秋叶红听了宋雪儿连哭带说的这一番乱糟糟的描述,怔怔的用手指指了指自己。

宋雪儿咬着没有血色的下唇,用帕子捂着肿肿的眼,哭的声音都嘶哑。

秋叶红怔怔的望着她,突然觉得自己也想哭。

所以……你们家要和我攀亲……所以,你表哥来提亲?秋叶红喃喃道。

你不就是这个打算!这下趁你的意了!宋雪儿放下帕子,红着眼框瞪着秋叶红,说着咬着下唇,苍白着脸,虽然微微发抖,但倔强的梗着脖子,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尽情作弄我们家……我就是有嫁人又如何……!我知道了。

秋叶红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淡淡说道,再没心情跟她多说一句话,冲站在一边等她等的不耐烦的小玉招招手。

走了。

喂!宋雪儿从车跳下来,赶着几步就去拉她,你别想就这样走了……雪儿……乱乱的声音传来,奔过来几匹马一辆马车。

陶钧最先跳下来,拦住了宋雪儿,接着几个仆妇丫鬟从车上下来。

劝着说着将宋雪儿拉上了车。

而这边的秋叶红只是回头看了眼,就转过脸,脚下没停。

这不是上次治猫的那个小姐?她怎么了?猫死了?小玉好奇的问。

秋叶红笑了笑,没有回答,听得身后陶钧的脚步跟了上来。

富姑娘……他开口唤道。

秋叶红只当没听见,脚下不停,小玉在一旁扯了扯她。

富姑娘……陶钧干脆紧走几步,拦在她身前。

秋叶红低着头,看着眼前淡青色的衣袍。

她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陶钧带着几分焦急开口就道。

陶公子,说笑了,我富慧娘没那么小的肚量。

秋叶红含笑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子,倒是,委屈公子了。

眼前这个姑娘的眼角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就像那一次在当铺中初见一般,只不过这一次,并没有那种极力隐藏的惶恐,取而代之的是平和。

陶钧怔了怔,焦躁不安的心情竟然莫名的多了一丝无力感。

委屈……富姑娘,雪儿的话并不是……我不是因为这个陶钧抿了抿嘴唇,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于是看定她,一字一顿的道,富姑娘,我不委屈。

秋叶红扑哧一声笑了,从他脸上移开视线,敛容道:可是我受不得委屈。

陶钧微微一怔。

咱们,谁也不能委屈了谁,是不是?秋叶红含笑道,一面拉住要避往一边的小玉,就绕过他,继续向前面去。

哦,对了。

秋叶红又回头笑道,你表妹的事,别担心,算我开个玩笑,让她回去好好睡一觉,就当做个噩梦,梦醒了,就没事了。

富慧娘……陶钧只觉得心里酸的难受,下意识的又紧步几步,想要赶上她。

那姑娘头也没回,随意的摆了摆手,算是告别吗?陶钧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那些姑娘汇入来来往往的人流。

初夏的天黑的晚了些,富文成站在秋叶红的窗外看半日,眉头几乎拧成麻绳。

院子里渐渐黑了下来,坐在院子里趁明修改衣裳的顾妈妈,揉了揉发酸的胳膊站了起来,一面将手里的衣裳抖开。

看着怎么样?还是显得旧了些,不过料子好,明日穿着也过得去顾妈妈一面看,一面自己说道。

这是一件粉蓝印花交领褙子,因为短了些,下摆接了一道从别的衣裳拆下的滚边,颜色配的极好,几乎没人认为是后接的。

你做什么呢?顾妈妈说了话不见富文成回答,抬头看了眼。

顾妈妈。

富文成走过来,低声指了指秋叶红的屋子,以往这个时候,就该点着灯看书了,怎么今日……?说着脸上又是疼又是懊悔不安,该不会还在生气……一面下定决心的道,妈妈,那陶家虽不是官宦人家,但也是个殷实大户……顾妈妈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衣裳一抖,收起来,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迈步过去轻轻对这秋叶红的屋门道:姑娘,今晚别看书了,早些歇了,明日还要出门。

屋内不见动静,富文成也疑惑担忧的过来了,侧耳听了一时,便轻轻推开了门。

室内更是昏黑,模模糊糊见秋叶红趴在监窗的桌案上,一动不动。

顾妈妈和富文成对视一眼,取了灯悄悄的过去一看,见她手里还捏着一本书,头枕在胳膊上,已经是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未干的泪。

富文成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慧娘……都怪自己没本事,让姑娘如此辛苦受累,吃的差穿的差,还要挣钱养家。

扶姑娘到床上睡。

顾妈妈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富文成将秋叶红扶到床上,退了出去。

是在外边受了委屈了吧。

顾妈妈为她盖好被子,放下账子,一面吹灯,在床边静静的站了一时,幽幽叹了口气,别怕,坏日子就过去了,以后,都是好日子。

晨光刚透过窗棂照进来时,秋叶红伸个懒腰睁开眼,听的院子里富文成和顾妈妈轻手轻脚的走动,低声说话,多多狗不知道又哪里不高兴了,旺旺的叫了几声。

姑娘,可起来了?顾妈妈在外轻声唤道。

她的态度一如既往,不管秋叶红说什么样的难听话,摆什么样的丑脸色。

秋叶红撇撇嘴,恩了声,一面穿了鞋下来,简单洗漱,就被顾妈妈按在桌案前。

姑姑长得高长的瘦,就是眼睛不够秀气……顾妈妈一面端详,一面自言自语,梳个倭堕髻正好!秋叶红打着哈欠,任她摆弄,看着顾妈妈挑了一个珠串簪子给她插上。

这个也是天宝簪?秋叶红忍不住问道。

姑娘也知道天宝簪?顾妈妈问道,给她带坠子的手停了停。

哦,听人说过,很值钱。

秋叶红随后道,一面站起来,拍了拍首饰盒子,似笑非笑的道:这家伙要是变卖了,够我开几家药铺当老板了吧?顾妈妈脸色微微一沉,看秋叶红伸着懒腰出去了。

镇远侯家的马车早早的就侯在巷子口,派了两个体面的婆子跟着,见了秋叶红就忙施礼。

顾妈妈跟秋叶红坐在车里,两个婆子坐在车外,多多狗套根绳跟在车旁,一出巷子口,疯了一般的又是跑又是跳,看的两个婆子又是瞪眼又是笑。

姑娘这狗长的真不一般,是难得好狗。

婆子们说着恭维的话。

此时的多多狗又长大了许多,头也歪的更厉害了,在这婆子说话的同时,冲街边站着的一个正吃糖的小孩露出挂着口水的白牙。

妖怪啊。

那小孩哇的一声大哭。

马车隆隆,扬起微尘,撒下一路狗吠穿过街道,向城外而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冤家路窄马车出城一直向西北方去,大约走了将近不到半个时辰就看到一处绵绵起伏的小山包。

这园子可真够游的。

秋叶红搭眼望着眼前的小山。

绿树环抱,甚是葱茏,时值夏日,浓翠一片,一扫城内的炎热气息,清凉宜人。

宫里最早有一位老太妃在这里建了别苑,日子久了,就成了大家歇夏的去处,夫人姑娘们也有个出来走走的去处,爷们们也爱这里打猎遛马。

两个婆子一面说,一面指给她看。

沿着山路弯弯曲曲而上,已经能看到绿树掩映中露出一个粉红山墙。

马车到了院门前,这里已经好些马车,小厮们婆子们,正在下车的夫人小姐们,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秋叶红搭着婆子的手下了车,多多狗已经兴奋地扯着几乎要把尾巴摇下来了。

你听话啊,要是乱跑乱咬,我就把你扔在山里喂狼。

秋叶红一面解绳子,一面点着多多狗的头嘱咐。

一辆马车停在她们身旁,两个带着垂纱帽子的姑娘各自抱着一只纯白的猫下了车。

多多狗天生对猫敏感,一眼瞧见立刻狂叫。

正说笑的姑娘们吓了一跳,手一松,一只猫嗖的跳下来,撇脚就冲院内狂奔去了。

多多狗见状也狂叫的追了上去。

两个姑娘尖叫,而秋叶红则手里拽着绳子,被多多狗托着向院子奔了去。

两个婆子和顾妈妈吓了一跳,忙追上去。

一进院门,依着山路砌成的小路蜿蜿蜒蜒,来往走动的人更加多了。

姑娘,松手,仔细被带倒了。

顾妈妈跺脚喊道,见秋叶红跟着多多狗越跑越远,转到大树后面去了。

她抬脚要追上,却见迎面走来几个仪态万方的妇人,穿的打扮雍容华贵,拥着一个年级将近五十的妇人。

顾妈妈一时怔住了。

这位妈妈……两个婆子走出去好几步一回头才发现顾妈妈立在原发发呆,忙招呼道。

她们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那顾妈妈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她做什么去?婆子不解的道。

二人抬眼望去,见顾妈妈的去的方向是一个小平台,四五个妇人正说笑着迈上十数级石阶。

那不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苏妈妈。

一个婆子踮着脚看,一面说道。

什么苏妈妈,该叫一声苏夫人才是……另一个婆子满脸艳羡的纠正她。

可不是,我忘了,皇帝封了她郡夫人……婆子讪讪笑道,一面推了她一下,快些找了这个小姨来才是正是。

二人又看了眼那群人,见她们已经上了平台,正向北边的一个五间的亮轩走去,顾妈妈此时也紧跟着上了台阶,犹犹豫豫的站在那里,不知道做什么。

相比于顾妈妈来说,秋叶红才是她们最关心的,于是转头不再看了,两个婆子寻着秋叶红去的方向追了去。

君如趁月来游,云移一鹤,我欲乘风归去,槎悬半帆。

几个妇人站到亮轩前,那位年岁最长的妇人抬头看两边的联,笑盈盈的念了出来,一面点头道,我上一次来,还没见这个,这个字写得好,词也应景,我早说这里空空的不好看,是谁想的?是堂儿写的。

紧挨着她的一个圆脸妇人笑道,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高低,就挂到这里来了。

日常跟个石头似地,说得话不漂亮,字写的倒是好。

那妇人掩嘴笑了,听着话像是嘲讽,但脸上却是一派宠溺,太后叫了他好几次,怎么就是不去?可是还是因为说亲事恼着呢?几个妇人都笑起来。

理他呢,他叔叔也常说他,哪里肯听?圆脸妇人也笑了。

说着话众人进了亮轩。

此轩前后两进,轩前两株月桂,此时已经冒了花骨朵,散发着淡香,年长妇人的目光就放在那月桂上,一面要坐一面笑道,这花越长越好……就在这时,她面色一僵,那要坐未坐的身子猛的站直了,从喉咙里发出的啊的一声,一直温和半眯着的眼瞪得黑溜溜,不可置信的看向一个方向。

鬼……她伸手掩住嘴,按下那冒出来的话。

原本说笑的妇人们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都顺着她的视线看了去,平台上空寂无旁人,只有一个略显佝偻的婆子正慢慢的走下台阶。

苏夫人……众人收回视线,疑惑不解的看向失态的妇人。

那妇人却已经恢复常态,眼中仅存的一丝异样也瞬间被笑意掩盖,我记得那边原来还有一株栗树,怎么今日不见了?什么秋栗树?众人疑惑的看去。

夫人,秋栗树不是在望云亭那边,不是在这里。

圆脸妇人想了想笑道。

可是,瞧我这记性!妇人恍然一笑,一面坐下来,老了,老了。

夫人要记得事多了,哪里只得记这个,倒是秋栗树的造化!众人都笑起来,各自安坐,说笑不提。

只有那妇人不经意间看向外边,微微的皱了皱眉头,不多时就站了起来。

老了老了,事也多,我去去就来。

她笑道,看着众人要起身,忙摆手道,谁也别动,谁动了我就恼了。

众人知道她脾气,都笑着不动,只让一个小丫鬟跟着她出去了。

再说秋叶红被多多狗拉着一口气跑了个八百米,累的差点喘不上气,确信那只猫早跑的没影了,才松开了多多狗的绳套。

多多狗四处狂钻了一回,一无所获,摇着尾巴回来了。

你……你……真该去喂狼,你说,你还有什么用!秋叶红扶着树,点着多多狗的头数落。

多多狗吐着舌头讨好的在她腿上蹭来蹭去。

走了,回去,顾妈妈还不知道急哭了没。

秋叶红缓了口气,扯过绳子。

身后山路上传来女人们的笑声。

秋叶红一转身就跟来人打个照面,眼前是四五个年轻的女子,梳着妇人的头,其中两个都带着垂纱帽子,用一条银打造的链子拴着两只黄白相间的猫。

秋叶红只看了眼人就移开了视线,注意力放在那猫身上,用力扯了扯绳子,警告多多狗。

多多狗这次乖了,只冲那猫龇牙咧嘴一下,就歪着头任秋叶红扯着越过她们。

富慧娘!才擦身而过,就听其中一个女子尖声喊道。

秋叶红还没回身,就觉身后有风袭来,来势不妙,她警惕的俯身低头。

并没有人打到她,但响起了一声惨叫。

多多狗前身立起,将那女子扑到,张嘴就咬向她那露出来的白皙脖颈。

尖叫声顿时。

多多,多多住口!秋叶红忙喊道,一面扯进手里的绳子。

好嘛,就差一指头的距离,多多狗的口水已经流到人家的脖子上了,再看多多狗那惨白的獠牙,这一口是咬下去……秋叶红出了一头冷汗……大姐……小姐……夫人……回过神的女子们,腿脚发抖的要扑过来,却忌讳不断低吼的多多狗,不敢上前,其中一个脚一软,坐在地上。

那跟链子绑着的猫,早趁机跑的没影了。

妹妹……快,快把狗叫开。

女子掀开垂纱,软软的声音带着几分紧张。

富二姑娘?秋叶红这才认出眼前的人,于是忙低头去看。

地上那个的帽子歪了,面纱也掀开了,露出一张丰腴少女的脸,秋叶红揪着脑汁想了想,觉得有点面熟。

富慧娘!你打了我娘,现在又要放狗咬我?有种你咬死我!富大姑娘一张脸白的没了血色,颤抖着声音尖叫道。

哦,真是冤家路窄,秋叶红皱皱眉头,竟然遇上她们姐妹俩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我没种我没种。

秋叶红笑道,一面扯回多多狗,转身就走。

几个女子涌上去扶起富大姑娘,胡乱的给她用帕子擦试。

富慧娘,你这个忘恩负义,不要脸的……富蝉娘气恼的推开身旁的人,追着迈步走开的秋叶红就要骂。

她的话还来及骂出口,秋叶红已经猛地站住脚,伸手一指,咬她!多多狗低吼一声,一步就跳到富蝉娘向前,张开白牙就冲她扑了过去。

女子们惊恐的尖叫响彻林间。

妹妹,大姐她刚出了月子……还好富蜻娘及时的说道,你大人大量……回来。

秋叶红喊了声。

一声锦缎撕裂声,多多狗嘴里叼着一块裙边摇头晃脑的回来了。

富蝉娘已经半晕过去了,几个女人扶着她,一个个浑身发抖。

我没种!不敢放狗咬死你,但别以为我不敢放狗咬你!秋叶红冲她挑了挑眉毛,说话注意点!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这样的人也能进来,怎么还能放这样凶的狗进来……扶着富蝉娘的是她的大丫鬟青梅高声喊道。

青梅如今也换了妇人的发鬓,穿了件鹅黄镶边对襟纱衣,更显的青春亮丽。

方才的尖叫声已经引的人围了过来,秋叶红淡淡扫了一眼,见到其中有几个半熟人。

哇……好丑的狗!富慧娘,你怎么带着狗来?咱们又不打猎……齐宝凤手里抱着一只白兔,站在中间大声说道,一面笑。

再丑也是狗,狗怎么啦,好过你这只只知道拉的兔子……站在一块山石上的一个姑娘立刻竖眉说道。

齐宝凤鼓起腮帮子要回几句话,侍看到是谁,就撇了撇嘴,嘟囔几句不言语了。

富姑娘,正说看不到你,你在这里啊。

又走来几个姑娘,其中个头最高挑的是门小姐,穿着嫩黄配粉红的夏装,淡笑嫣嫣,头上带着扁金簪,显得艳而不俗。

她跟自己打招呼,秋叶红有些意外,便答道:我这狗总是乱跑……这一个回答,大家再看到对面的富蜻娘一干人,就自动理解为被狗吓到了。

而见到这些人对富慧娘打招呼,富蜻娘面上微微诧异,目光就在秋叶红身上转了又转。

狗,原本不可怕,偏有些人总爱装弱不禁风的样子,大惊小怪的,哪里能吓到!站在山石的那个姑娘又说道,一面将手里一根小皮鞭甩的啪啪响。

这是她第二次说话了,当然秋叶红不认为她是在为自己说话,但仍带着几分好感看了过去。

这个姑娘年经大约十七八岁,穿着一件黑色碎花对襟衫,梳着桃心髻,插着四五个珠翠花钗,圆脸丰颊,状极娇妍。

富慧娘,你这个下贱的,托哪门子窗户的爬进来,这是你能来的……富大姑娘此时清醒过来,看自己身边的都表情变化莫测的发呆,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去大耳光打那小蹄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开口骂了,又去看一旁的富蜻娘,恨铁不成钢,日常让你上门你不敢去,今日送上门了,你还不快去啐她……她的话没说完,就见一向温顺的妹妹富蜻娘,面色一凝,抬手就掩住了她的口。

富蝉娘不可置信,一句话堵在嗓子里,瞪眼看着她。

而四周的人,此时的神情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这……这女人疯了吧?难道一个宋雪儿的教训还不够?气氛一时有点诡异。

哎呀,姑娘,跑到这里来了,快些,夫人正找你呢。

镇远侯家的两个婆子挤过人群,看到她松了口气。

秋叶红笑着说声劳累妈妈了,便不再多言,拉着多多狗就跟她们走了。

主角一走,看官们也都散了。

看着这些人临走时投来的眼神,富蝉娘有些莫名其妙,一把推开富蜻娘。

你做什么!你还怕她?她有什么可怕的……她的话还没说完。

齐宝凤几步跳过来,对富蜻娘打招呼,打断了富蝉娘的话。

齐宝凤凑过来低声对富蜻娘道:她是你们家亲戚?谁?富蝉娘问道。

富蜻娘却点点头,含笑道:是,齐妹妹,我们是第一次来。

一面指着富蝉娘介绍,这是宋家的二少夫人,我姐姐。

齐宝凤看了富蝉娘一眼,觉得这个女人漂亮是漂亮,就是面向有点不好相处,再说也不认识,就笑着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待富蜻娘对富蝉娘介绍了自己,齐宝凤就忙对富蜻娘道,小孙将军不在家,你就该多出来玩,别总在家闷着。

富蜻娘含笑道谢,迟疑一下,道:慧娘她……总算问了,齐宝凤立刻来了精神,忙说道:你们家可跟镇远侯夫人家有亲?富蜻娘与富蝉娘对视一眼,均摇摇头。

你们家的慧娘妹妹……齐宝凤满含意味的说道,如今是镇远侯夫人的妹妹了……瞧见没……她说这话,往路的那一边一指,被两个婆子带着的秋叶红正走向几个女人,其中一个快步出列秋叶红走了过去。

瞧,那可是镇远侯府的小姐,当着人也毫不含糊的喊她姨母……几个听的都傻了。

不……不可能……富蝉娘嘴里能塞进去一个鸡蛋,什么话也不会说了,只是反复道不可能。

姐姐。

富蜻娘瞧她情绪不对,忙摇着她。

不可能,她算什么东西……富蝉娘摇头道。

许是她母亲那边的……富蜻娘低声道,一面笑着谢过齐宝凤,多谢妹妹提醒,我们好多日子没有出门了,都不知道这个……齐宝凤嘿嘿笑了,故作谦虚的摆摆手道,我就是给你说一声,小孙将军不在家,我怕你们吃亏……说道低声讲了宋雪儿被退亲的事。

听得几个人更是脸色一阵白一阵青。

齐宝凤讲完这个八卦,很满意这几人的表情,觉得很有成就感,这才告辞,抱着兔子向姑娘队伍里跑去了。

看她走远了,富蜻娘皱起眉头,摇着富婵娘道:姐姐,你可注意点,千万别说错话,带累了姐夫……富蝉娘只是青着脸,绞着帕子喃喃的道不可能。

凭什么她有这好运道?富蝉娘忽的哭起来。

三个月前,身虚又气急的她早产了一个女儿,盼星星盼月亮的,到最后竟然是个女儿,而就在上个月,小妾生了个八斤重的儿子。

富蝉娘越想越难过,干脆放声大哭。

几个人慌了手脚,这个劝那个擦泪。

富蜻娘叹了口气,自然知道她的心事,说道:姐姐,你身子才好了,别在这风地里哭,仔细吹了,倒是辜负了姐夫的心意,枉他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才让你出来散散心……辜负他什么心意!我病了正合他意才是!他好到那个狐媚子屋子里去!富蝉娘将手帕扔在地上,流泪说道。

富蜻娘扭过头不再言语,吩咐青梅扶着你们夫人回去吧,在这里也玩不好了。

青梅应了声,几个人忙劝着富蝉娘走了。

夫人,我们……剩下的两个丫鬟看着富蜻娘怯怯道。

好运道,你也是够好运道……富蜻娘叹了口气,转身慢慢的沿着路走去。

两个丫鬟忙在后小心跟着。

这边秋叶红跟陈三小姐等人说过话,再看四周人带着不是猫就是兔子,还有鸟,总之都是小家禽,多多狗的确显得突兀了些。

别的动物害怕多多狗,都变得不安,而多多狗因为想要用眼前的猫啊兔子啊磨牙而不成,也焦躁不安。

我去那边转转。

秋叶红说道,觉得这样下去迟早会有几只宠物要遭毒手,看了眼那边密密的树林。

一定有不少野味,干脆让多多狗撇欢过瘾去。

闲了来找我玩,我家不远,就挨着素芳家。

门小姐笑着说道,一面轻轻摇着扇子。

秋叶红已经知道这位门小姐闺名绪兰,比自己只小几个月,这个头却比自己还要高一些。

看样子这个门小姐不怎么爱跟人说话,对自己倒是蛮热情的。

秋叶红有点受宠若惊,笑着应了。

喂,你跟门绪兰挻熟嘛。

路过齐宝凤时,被她喊道,带着几分酸溜溜的味道说。

秋叶红看了她一眼,没兴趣理她,被多多狗扯着走了。

怪不得熟呢,我看她们一个德行……清高的样子……齐宝凤歪着鼻子,磕着瓜子说道,清高什么,一个庶女,一个兽医……旁边的姑娘吃吃笑了,掩嘴道:人家马上就是绪兰郡主了……说不定还能封公主呢……就她?齐宝凤撇嘴道,想得美……那可不一定……另一个姑娘插话道,一面喂着手里的金丝雀,一面道,虽然说妙莲郡主是太皇太后的外孙女,但自小可是在太皇太后跟前长大了,选婿,出嫁,都是太皇太后操办的,说是祖孙,那情分只怕长公主也比不上……加上那事……当年可是一尸两命,太皇太后可不是挂在心尖上,只念着自己老了,闭眼了,女儿女婿外孙女就绝了后,冷冷清清……这话大家其实心里都知道,此时听人说了,面子上又是艳羡又是不平。

哼,真是沾了那半边门街侍郎爹的福气……齐宝凤将要喂给兔子的红萝卜咬的噶蹦蹦响。

题外话:说太后是沿用当太后那时的称呼,跟现在口里的太皇太后是一个人,我再次理顺一下,免得大家还是看不清。

太皇太后生三子一女,女为长公主,女婿左大卫将军,长公主生女妙莲,封为郡主,嫁入门家,生女慧。

第一百一十七章 ……狗狗之争齐宝凤几个人的闲谈,秋叶红走开了并没有听到,沿着山路看了看,见院子的西边并没有人工修葺,一派山林原貌,也不适合姑娘们遛猫留鸟,并没有人在那里扎堆,于是沿着路向那边去。

你给我长点脸,再疯咬,不老实,就再也不带你出来玩,天天让顾妈妈拴着你……秋叶红低头一面给多多狗解开绳子,一面数落,说到顾妈妈突然想起,哎?顾妈妈呢?说起来,那两个婆子带她见了镇远侯夫人,那时候就没见到顾妈妈。

该不会迷路了?秋叶红疑惑的站起身,一把揪住撇脚要跑的多多狗,去,找找顾妈妈,看看顾妈妈在哪里。

多多狗看到一只兔子在草丛里几下跳了过去,也不知道是听见还是是没听见,啊呜一声,就挣开秋叶红跳进草丛。

这死狗……秋叶红紧赶着几步要追。

嗨!一个姑娘从对面的路上跳出来,冲她打个招呼。

是那个方才说了维护话的姑娘,秋叶红看着她,笑了笑,算是打个招呼。

那是你的狗?姑娘指着在草丛里树木间跳来跳去的多多狗问道。

是,秋叶红笑道,一面扬手叫多多狗回来。

没事,让它跑呗,就是出来玩的,我的狗早不知道哪里玩去了,没事,狗可是很聪明的,跟那些猫呀兔子呀傻鸟啊的不一样,知道自己回来,也知道主人在哪。

那姑娘走近,笑着说道。

你也带狗来了?秋叶红好奇的问道。

那姑娘骄傲的仰着头道:对呀,今天,除了在山上打猎的男人们,就咱们两个带了狗来。

秋叶红瞧着她的样子,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爽直,忍不住笑了。

那姑娘邀请她往西边走,说那边有个八角亭,可以歇脚,一面等着狗狗玩够了回来。

我叫景阳,你叫什么?这个姑娘自我介绍道。

慧娘。

秋叶红学着她的样子省略了姓氏。

也许这是自我介绍的规矩,秋叶红暗自猜测。

作为一个从没跨入贵族小姐们社交圈的新人,随大流不挨揍是个真理。

你好像跟齐宝凤很熟的样子?景阳一行走一行问道。

也不算,见过两面。

秋叶红答道。

你是刚到京城的吧?景阳摆出一副一看你就是新人的模样,笑嘻嘻的说道。

这是事实,秋叶红点点头。

怪不得你不知道,你别跟齐宝凤走的近,她是什么人家……她爹是兽医出身,她娘原本是个杀猪的……景阳扇着鼻子道:你知道什么叫兽医呗?秋叶红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神情就有点尴尬。

不知道吧,就是专门给猪看病的,你吃过猪肉,可见过活的猪没?一身黑毛,嘴巴这么长……景阳一行说一行比划,泡在泥水里,更恶心的是,吃的是人的屎尿……秋叶红实在听的惨不忍睹,移开了视线。

景阳看了她的样子,只当被自己吓到了,哈哈笑起来,拍了拍秋叶红的肩膀。

我说了,你是不是以后就吃不得猪肉了?秋叶红低着头笑了两声,这个小姑娘真是可爱……你是陈素芳家的亲戚吧?我听见她叫你小姨,你的年纪不大,辈分倒挻高的。

景阳笑嘻嘻的说道,一面随手甩打着路边的草,小路上回荡着啪啪的鞭子响声。

秋叶红抬头寻找多多狗的踪迹,连根狗毛也看不到了,于是她干脆伸手在嘴边打了个呼哨。

清凉的呼哨声要林间回荡开来。

呀,你会这个,这个是什么?好好玩……景阳瞪大了眼,惊喜的摇着她的手臂,连声说道,快,教教我……秋叶红就做了样子,简单给她说了下,景阳饶有兴趣的学了一遍,却是不得要领。

你除了喂狗,日常还喜欢什么?景阳学不会,有些丧气,便丢开了,又问道。

我喜欢给牲畜看病,秋叶红心里道,嘴上含含糊糊的应付了一句。

哎?你这个是天宝簪?景阳的目光突然看到她的头上,又惊喜的喊了一声,目光闪闪的盯着她的头。

灿烂的阳光透过树枝头在地上,斑斑驳驳,让景阳眼前的这个高挑的姑娘身上光线忽明忽暗,越发显得她面容线条俊美,身上的衣裳简单却清丽,人站在那里不说不笑,却有一种让人不自觉想要看过来的气质。

她的头上也只有一个珠串簪子,看上去不起眼,仔细一看却原来很贵重。

我娘也有一个,还是太皇太后送的,我一直想要,可她非要等我成亲时才给我,连借来带一带都不成。

景阳带着几分羡慕说道。

就是个装饰,没什么。

秋叶红笑道。

还不见多多狗回来,秋叶红皱起眉头,又一次打了个呼哨。

这还是在从绍兴往京城的路上养成的习惯,捕猎的多多狗不管在哪里,听到这个都会颠颠的跑回来。

真是进京了就玩物丧志了!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它!一阵激烈的犬吠传了过来,不止一只狗!秋叶红侧头一听,好像打架了!该不会跟我的月美打起来了吧?景阳也变了变脸色,你的是公狗还是母狗?母狗。

秋叶红说道。

不应该啊,我的月美也是……它们就是见了,就该和咱们一样很合得来……景阳歪着头想着,一面说道。

这哪跟哪啊!秋叶红哭笑不得,狗吠声更激烈了,二人不敢停留,忙寻着声音去了。

那边狗洞……景阳眼尖,指着一旁的一个小洞说道。

这要再绕道前门出去,或者找人要钥匙来了,可够费时的。

多多,滚回来!秋叶红矮身在狗洞边喊道。

回答她的是更激烈的狗吠,还有打斗被咬的叫声。

上来,这边。

景阳招呼她,搬了两块石头摞在墙边。

矮墙不是很高,秋叶红忙也学着她搬了,二人摇摇晃晃的攀上了墙头。

这一看二人都傻眼。

院门外是一个略平坦的空地,似乎为了方便后门进出,特意修整出来的,此时多多狗正跟一只跟自己差不多个头的黄白相间的狗咬在一起。

多多狗明显占了上风,一口咬在那黄狗的耳朵上,黄狗一声悚叫,逃开了。

月美!景阳同时也尖叫了一声,好像挨咬的是自己。

秋叶红脸也红了,觉得咬狗的是自己一般。

而赢了点头的多多狗,得意的晃了晃不歪头,颠颠的冲一棵大树下站着的一只通身漆黑,英俊挺拔,脖子里套着一只金晃晃的项圈的狗跑了过去。

九尾!九尾!景阳看到那只漂亮的黑狗,立刻大叫起来,一面伸手指着,九尾!你……你这个见异思迁的……那中叫九尾的狗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仰着头将视线往这边转了转,同时微微在多多狗献媚的蹭过来的头上,轻轻回蹭了下。

秋叶红看的一头黑线,这这是二狗争美现场版?一声吹哨猛的响起,九尾狗立刻梗直了脖子,向着发声处叫了几声,转身就奔了过去。

一匹黑马从林间跃了出来,马上的人勒马抬手,又打了一个漂亮的?哨。

小侯爷,小侯爷。

景阳扒在墙头,腾出一只手招呼着喊道。

第一百一十八章 认识一个郡主来人是穿着暗红箭袖金丝圆领袍的史玉堂,听到这边有人喊,便看了过来。

小侯爷……景阳笑嘻嘻的再一次挥挥手。

史玉堂看了她一眼,自然看到秋叶红,挑了挑眉毛,面无表情就调转马头。

九尾,带着猎物,走……他说道,根本就没打算跟她们说话。

景阳司空见惯,也不生气,秋叶红更是不在意,两个人依旧笑嘻嘻的。

听到猎物这个词,才看到就在那条九尾狗身后,躺着一只肥大的白兔。

九尾狗听到主人的召唤,立刻就跟了过去。

你的猎物?史玉堂看到狗跟上来,却嘴里空着,回头看到那只白兔留在原地,正被一只歪头的半大狗叼起来。

不是你打的?史玉堂又道。

九尾狗似乎听得懂话,叫了两声,带头向前跑去。

史玉堂回头看了眼多多狗,又看向秋叶红,你的狗?秋叶红一笑,点点头说了句是。

能从我的九尾口里夺猎物,好狗。

史玉堂扔下一句,纵马而去。

这是夸奖吧?秋叶红愣了愣,才笑道说道:多谢夸奖。

嗨!小侯爷眼皮高的很,我还是头一次见他夸别人的狗呢。

景阳拍着手笑道,你这条是名狗吗?景阳再看多多狗的眼神就好了许多,不觉得歪头丑了,反而觉得那也许是身上名贵血统的特征。

原来是争抢猎物,不是争美啊!也是,多多狗这个家伙,眼前如果有猎物,连主人都顾不得,更顾不得同类!多多狗叼着肥大的白兔从狗洞里钻了进来,得意洋洋的在秋叶红身前后跳动,显摆自己的战绩。

秋叶红抓过白兔,看它身上至少有三处伤,致使伤自然是脖子。

景阳的那只黄狗也搭着脑袋钻了进来,头上还流着血。

说,是不是你又偷别人的猎物了?景阳叉腰拿着小鞭子训话。

黄狗自知理亏趴在地上哼哼。

伤得不重吧?秋叶红有些不好意思,就像自己家的孩子打别人家的孩子,我的狗,没训过,不听话,真是对不住……可别这么说,狗就是狗,还训什么,你见过有人训狼吗?训了还叫狼吗?景阳挥着手不在意的道,月美就是坏毛病,总爱偷鸡摸狗的顺手牵羊,我还不知道它,才不肯花力气去逮兔子呢,肯定是趁你的狗不备,要偷走,被逮住了,挨揍也是活该……秋叶红听了她的话,哈哈笑了,这个小姑娘有趣,她喜欢。

走,咱们找几个厨子,将兔子收拾一下,烤着吃。

景阳看着肥大的兔子,一拍手提议道,当着她们的面吃,只让她们闻香不让她们吃肉!让她们笑话咱们带狗来!看看天色也的确到该吃中午饭的时候,秋叶红便欣然点头,二人二狗拎着战利品说笑着回到前院。

果然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景阳郡主,这兔子肉可不是这么烤的……齐宝凤忍不住跳出来说道,挽着袖子就想做示范。

身旁的一个姑娘忙伸手拉了她一下,冲地摇头。

谁也知道景阳不喜欢齐宝凤,齐宝凤虽说有点呆,但还不至于傻,怎么要送上门找不自在。

齐宝凤也不是不知道,但看到紧挨着景阳郡主坐着的秋叶红,心里有些不服气。

好你个景阳,日常见了总拿着我们家是兽医打趣我,嫌我臭什么的,我还不是兽医呢,怎么今日你跟一个真正的兽医这么亲密?瞧瞧,还接过她手里烤的兔子腿,天呀,那只手可是给马捶过结的!齐宝凤脸朝一旁呕了声。

齐宝凤,站远点,景阳听见动静,立刻用手里的兔子腿指着她,我正吃着香呢,别坏了我的胃口。

齐宝凤蹭的一下就跳起来了,塌嘴道:景阳郡主,我怎么就坏你胃口了?你连兽医递给你的兔子腿都吃了……景阳一愣,是听到兽医这个词。

秋叶红也一愣,是郡主这个词。

什么……什么兽医!景阳皱着眉不明白,挥手就赶齐宝凤,走开走开,看好的你的兔子,被狗咬了,自己哭去。

秋叶红苦笑一下,拍了拍手站起来,等着齐宝凤喊出来。

她呀,她呀,齐宝凤指着秋叶红道,她可是在我大师兄的药蜜库当坐堂大夫的!药蜜库姑娘们可能一时不清楚是什么地方,但要说齐宝凤的师兄,大家可都明白了。

景阳一张脸瞬时白了又红,看着齐宝凤,看看秋叶红,说不出话来。

富姑娘,你来,我给你说个事。

坐在旁边小亭子里的门绪兰此时扬手说道。

秋叶红松了口气,对景阳矮身施礼,说了声:我过去一下,多谢……多谢郡主款待。

说着忙带着多多狗过去了,听后面齐宝凤一声尖叫,回头一看,见景阳郡主将兔子腿砸向她,带着狗,气哄哄的走了。

姑娘们有笑的也有上前给齐宝凤递手帕的。

这小孩子只怕觉得很丢人恼了吧?秋叶红暗自想到,一面摇摇头。

小亭子里只坐了三个人,除了门绪兰,秋叶红都不认得,见她过来,三人都站起来含笑打招呼。

门绪兰给她们互相作了介绍,秋叶红感激她及时解围,面上笑容满满。

我们正说后日到我家去玩,新修了一个园子,富姑娘你可也来?门绪兰浅笑道。

这几个姑娘脸上带着的是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笑,疏离而又客气。

因为要上工,所以不方便去。

秋叶红笑道,一面谢过她。

门绪兰有些意外,小扇子掩着下颌,跟另外两个交换个眼神,才慢慢表达了遗憾。

你不住在镇远侯府吗?一个姑娘干脆的问道。

秋叶红摇摇头,笑道:我家就在城里,爹爹和我住着正好。

小亭子里又冷场了,你看我我看你,又看向外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很快三个人开始讨论夏日用的帕子上,绣的兰花用哪种丝线更好,秋叶红知趣的起身告辞。

门绪兰没有挽留。

秋叶红前脚刚走,一个姑娘就舒了口气,用手帕子挥了挥。

绪兰,你什么时候这么爱管闲事了?门绪兰只是一笑,没有答话。

不就是金夫人认得干亲,你这么上赶着呢……另一个摇着扇子笑道。

我就是好奇……门绪兰轻轻笑道,一面将视线投向弯弯曲曲的小路上。

那个姑娘晃晃悠悠的走着,不时逗着身前身后蹦跳的黑狗,实在是没什么奇特之处啊。

过了午,已经陆续有人回程了,剩下的年经姑娘们多是散落在林子间,铺上毡垫,坐着说笑,年长的夫人们则在亭子里铺设歪着歇午觉。

路上的人就少了,秋叶红站在前院东瞅瞅西望望,也看不到顾妈妈的身影。

喂。

景阳郡主从一颗树后探出头来。

秋叶红回头冲她笑了笑。

那个,那些话我不是对你说的……景阳郡主面色有些讪讪的,一手抠着树皮,一面道:我不是说你……说来说去也说不清自己的意思,干脆一拍树,道:反正我只是瞧不顺眼齐宝凤,不是瞧不顺眼你。

秋叶红脸上的笑瞬间灿烂了。

你的意思是,我还能跟你做朋友?秋叶红笑道,揉了揉这痒的鼻子,打个喷嚏。

你说呢,景阳郡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枢着树皮,顺便踹了身旁的黄狗一脚,满院子,只有你和我带着狗,我不和你玩还能和谁玩。

秋叶红哈哈笑了,点头连连称是。

哦,原来是干亲啊。

听了秋叶红简洁版的自我介绍,景阳郡主才恍然点点头,面上又是好奇,那么说,你真的是兽医?对呀,你得了闲从药蜜库街上过,就能看到我,我就在前堂坐堂呢。

秋叶红笑道。

好啊,我有空就去看看,我还真没见过怎么给牲畜看病呢。

景阳郡主点头道。

秋叶红掩嘴笑了,道:那你还是别看了,怪脏的。

景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你也别怕我,我跟你差不多,你有爹没娘,我有娘没爹,说起来是个王府,是个郡主,要不是太皇太后看我们家孤儿寡母的可怜,接济着,一家子早混不下去了。

她说这话,一面晃着腿,面上闪过一丝哀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如意。

秋叶红拍拍她的手,道:别想那个,如今你日子过得好就成了。

又说了一时话,有马车来接景阳郡主,再三约定有时候再见,二人告辞,秋叶红沿着院子转了一圈,包括让多多狗也转了两圈,始终没有找到顾妈妈。

这么大的人了,难不成丢了?又或者自己先回去了?再没这个道理的,秋叶红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游园会差不多结束了,人陆续告辞而去,秋叶红只得求助金彩芝。

金彩芝叫过仆妇们问,却没有人知道。

无妨,她总归不能走丢了,你先回去,我留人在这里等她,再没有让你四处去找的道理。

金彩芝一口回绝秋叶红再找的建议,吩咐备车送她回去。

秋叶红无法也只得这样,心里存着一丝侥幸,顾妈妈已经回家了。

爹,顾妈妈没回来?一进门,院子里只站着富文成,秋叶红忙问道。

她不是跟你一起出去了?富文成不解的道,面目浮现一丝紧张,怎么?她出事了?秋叶红摇摇头将事情说了,富文成听了二话不说,起身就让外走。

我去找她,要是此时出了什么事,你可怎么办……富文成身子绷得紧紧的,脸色发青。

秋叶红失笑,又觉得不合适笑,忙敛容道:再等等吧,金夫人已经派人找去了,再说她这么大的人……话没说完,街门被人推来了,像是被狗追的顾妈妈扑进来。

顾妈妈,你去哪里了?秋叶红不高兴的说道。

真是的,看上去挻稳重的一人,也能让人担心。

再一看顾妈妈,秋叶红吓了一跳,半日不见,顾妈妈的眼肿的像核桃,整个人不能控制的抖个不停。

你这是怎么了?秋叶红和富文成都忙拉住她问道。

小小姐……顾妈妈拉住秋叶红的手,哆嗦着嘴唇,忽的哇的大哭起来,噗通就跪下了。

秋叶红和富文成不知所措,忙扯她起来。

顾妈妈死活不起来,干脆抱着秋叶红的腿哭,哭着哭着又猛地起来冲进屋子,对着富慧娘母亲的牌位叩头连连。

她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了?秋叶红站在门口小心的探看,一面诧异的问富文成。

富文成也变得神色恍惚,呆呆没说话。

郡主,郡主,老奴,老奴不负所托,老奴不负所托啊,老奴今个终于为你诉了冤屈……老奴就是此时死了,也无憾了。

顾妈妈在堂屋中放声大哭,一面说道。

秋叶红吓了一跳,郡主?怎么又一个郡主,今日一天,冒出的郡主不少。

爹,秋叶红只觉得自己面皮发紧,勉强挤出一个笑,看向富文成,爹,你瞧,顾妈妈疯了不成?对着娘的牌位说什么呢。

富文成抬起头,眼中含着泪水,秋叶红被他看的只觉得手脚发凉,不自觉的揪住了衣角,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慢慢的跪下了。

小小姐,小的,小的不是您的父亲……疯了吧?都疯了吧?秋叶红想要笑一笑,却是笑不出来。

门在这时又被人推来了,涌进来四五个陌生的妇人,随手又掩住了门。

顾妈妈……人在哪里?其中一个年长的妇人压低的声音问道,目光一进院子,就放在秋叶红身上。

就像猛兽见到了猎物,秋叶红此时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她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于是扶着门,开始大口大口的吸气。

她就知道,她早就知道,事情不对劲,可是她觉得那都跟自己无关,富慧娘是富慧娘,秋叶红是秋叶红,秋叶红能把富慧娘变成秋叶红。

那些跟她无关的秘密,她并不打算知道,也希望永远不会知道,又或者就算揭开了,也不过是一个落魄公子拐了贵族小姐的俗套故事。

原来是个郡主,郡主,还真不是一般的贵族小姐,不对,最关键的是……爹,你说什么?秋叶红颤着声音问道,一面伸手去拉富文成,想要把他从地上拖起来,你快起来,你快起来,你是想要折女儿的寿不成?第一百一十九章 听我给你说富文成没有起身,他低着头,肩膀微微的抖动。

哭了吧?他又哭了吧?这个时候,哭有什么用!爹,快起来。

秋叶红用力的要把他拉起来。

顾妈妈在那几个妇人进来后,就停止的痛哭,收拾了自己的情绪,此时站起来,从堂屋里慢慢走出来。

姑娘让你起来,就起吧。

顾妈妈沉声说道。

屋子里外的光线一明一暗,秋叶红扭头看去,只看到顾妈妈闪着光的双眼。

富文成果然站起来,秋叶红只觉得手脚冰凉。

这是,这就是……来的几个妇人呼啦啦的冲秋叶红跪下了。

秋叶红下意识的跳到一边去了,谁也不看了,依旧看着富文成。

爹……她不甘心的又喊了声。

富文成低着头没有看她,有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下来,砸湿了脚面。

小小姐,小的富文成,欺瞒姑娘实在是迫不得已……富文成开口说话,秋叶红不待他说完就打断他,抬手抹了下掉出来的眼泪,咬着下唇,梗着脖子道:行了,不用说了。

姑娘还不知道?来人问道,又走上前几步,仔细端详着秋叶红,擦着眼泪道,跟妙莲郡主一个模样……顾妈妈已经请她们起来,要往屋子里让,听了这话,原本止住的眼泪又唰的流下来。

其他人也都掩面擦泪,院子里一片抽泣声。

还没告诉她,她年纪小,只怕受不了……顾妈妈擦泪道:张姑姑,快请里面坐……被唤作张姑姑的妇人长叹一口气,看着秋叶红欲笑而流泪,道:姑娘别怕,咱们这就还你家去,日后……她的话没说完,秋叶红受惊的兔子一般,跳出屋内,啪的关上门。

院子里的众人愕然。

休想!休想!秋叶红背靠这门,咬着下唇脑子里反复只有这一个念头。

别吓到她,张姑姑叹口气道,拍了拍顾妈妈的手,好好给姑娘说。

顾妈妈点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轻轻上前拍门,姑娘,你开门,听我给你说……顾妈妈拍着门,眼泪朦胧,时光似乎又回到十七年前……庆历八年的夏日,也是这样一个傍晚,她站在巍巍皇城内的庆寿宫内的一个殿门外,轻轻拍打着朱红的木门。

郡主,郡主,你快开门,听我跟你说……不听,不听……门内付出一个清脆的女声,带着几分孩子气,夹杂着浓浓的鼻音,外祖母不要莲儿,要把莲儿赶出去……顾妈妈听了忍不住笑出声,继续拍着门,笑道,这叫什么话,姑娘家大了,自然要嫁人的?哪能一辈子呆在外祖母家?门内顿时响起哭声。

顾妈妈忍着笑,忙说道:好了好了,平阳公主刚刚走了……屋内的哭声立刻停了,门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只闪闪亮的眼睛。

真的?眼睛的主人问道,娘不带我走了?是呀,顾妈妈叹了口气,装出伤心的样子,女儿这样对待娘,娘自然伤心的走了。

门立刻被打开了,一个如出水芙蓉般的女子带着几分惊慌呈现在眼前。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说这话,她提着裙角迈出门,我这就去给娘说……顾妈妈笑着拉住她,一脸慈爱,道:我哄你呢……谁不知道我们郡主是敬父爱母……那,怎么刚来就走了……妙莲郡主一般遗憾,抬着头往层层叠叠的宫殿中看,似乎这样就能看到母亲的背影。

顾妈妈脸色一暗,下意识的四下看了看,低声道:能进来一趟就不容易了……妙莲郡主脸色也是一暗,最近这几年,宫里的气氛变得十分紧张,尤其是今年,以住一年能见上两会的两个王爷舅舅,今年连过年时都没能见到。

从小到大,如珍宝一般被外祖母当今的史太妃捧在手心里,不知人间哀愁,不谙世事,但也生俱来的皇家子弟们的敏感,妙莲郡主也知道也许好日子不多了。

这也是父母亲急着要把她嫁出去的原因吧。

荣耀时极尽奢华,衰败时猪狗不如。

妙莲郡主玩弄着手腕上的一串红珠,反复摩擦着那个不起眼的字,清,清,这不就是活生生在眼前的例子么。

莲儿……端坐在珠帘后的外祖母,史太妃带着暖暖的笑,你娘给你挑的人家你不喜欢,你来看看,外祖母给你挑的人家可好?一层层的珠帘掀开,举着散发着香气的红烛的宫女们也都笑着围上来,照着摊开在桌面上那张惟妙惟肖的画像。

画像中那英俊的儿郎执卷凝思,直教多少女儿一见倾心。

……那次宴上,让我们莲儿红了脸洒了酒的人,可是他?史太妃搅着羞红了脸的妙莲郡主,笑倒在软塌上。

宫灯明亮,宫女如云,宫设华贵,满目的宝贵耀眼在那小女儿含羞一笑中失色。

门家小儿郎,一株青玉立,千叶绿去委……顾妈妈喃喃念出这一句诗。

别给我念诗,我不懂。

秋叶红不耐烦的皱皱眉,你就说吧,这个门家小儿郎是死还是活?你们打算把我弄到哪里去?顾妈妈回过神,用手帕擦了泪,神情里竟带几分恶狠狠,道:他纵然活着,姑娘,也就当他死了。

哦?秋叶红挑挑眉毛,该上演苦情戏了吧?顾妈妈转身从自己的箱子里翻了一会儿,拿出一张用帕子包的好好的纸,小心翼翼的捧到秋叶红眼前。

发黄的纸张,漂亮的蝇头小楷。

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

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秋叶红勉强认全,念了一遍。

这妙莲郡主写的?还是抄的?原谅她秋叶红没有文化,能看懂意思就不错了。

史太妃被圈禁了,王爷被流放了,大将军被处死了,牵连九族,长公主虽然被赦免,但一尺白绫随着大将军去了……我和妙莲郡主,人前连哭也不敢哭,趁着天黑背了人,在自己屋子里祭奠……顾妈妈说着说着,想起当初的情景,心如刀割,又放声大哭起来。

果然如此,自古男儿多薄幸,何况潜力股变成垃圾股,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那后来呢,你们被赶出了?秋叶红接着问道。

她的语气过于生硬了,就好像问的是与自己不相干的人的事,痛哭的顾妈妈有些呆滞的看了她一眼。

是我们,顾妈妈纠正她,慢慢的收起眼泪,咬着牙道,赶出来?赶出来倒也好了……妙莲郡主原本也是要随着长公主和大将军去了……无奈那时候已经怀了你……秋叶红扯片嘴角……是富慧娘,不是我。

为了你,郡主也是忍了,不管那负心的白眼狼如何作践……不管那狐媚子如何指桑骂槐……说死了她也是门家的长媳,你也是门家的嫡女……顾妈妈咬牙道。

门家的嫡女,秋叶红苦笑一下,眼前自然浮现那位门小姐,怪不得那一日顾妈妈如激动……谁知道,那狠心的挨千刀的白眼狼,竟然能下毒手……顾妈妈几乎咬碎了牙。

意外的被允许出门进香,妙莲郡主顾不得怀着七个月身孕,要去超度父母,也为腹中的胎儿祈祷,却不料回程中,遇到那穷凶极恶的山贼……说不定真的是山贼呢?秋叶红打断她,饶有兴趣的猜测道。

不可能!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巧合!顾妈妈猛地站起来,郡主是祭拜去了,那些日常的首饰我都包起来随身带着,郡主穿的是素衣,咱们坐的是最普通的马车,要不是文成兄弟领了长公主的嘱托,一直在左右守护郡主,咱们……证据呢?秋叶红淡淡道,你们也没有证据是不是?所以才隐名埋姓流亡至今?顾妈妈颓然坐下,掩面流泪,就是他做的!就是他做的!……这个挨千刀的白眼狼,偏会的做戏,哄骗了所有人……明明是杀人的凶手,偏偏被冠上了深情大义的帽子……门家小儿郎,突遭爱妻遇难,一尸两命,伤心欲绝纵身跳下悬崖,要随着妻子一同去了,亏得是身边人眼疾手快,抓住了衣角,保住了性命,却折伤手臂,以至于残疾,自此后,便有了个浑名半边门。

先皇感念其深情大义,多赐安慰,门家小儿郎爱妻情深,重金雇人下万丈深渊,求的爱妻残存衣物,大殡发丧,祖坟中安置妙莲郡主衣冠冢,立誓不续弦,至今无子,只有妾生三女。

好,照你这么说,这门家小儿郎真可谓唱念做打俱佳啊,绝对的偶像派加实力派。

秋叶红笑道。

顾妈妈猛地站起来,提高声音唤了声:姑娘!秋叶红敛容低头。

这世上没有做不穿的戏……顾妈妈沉声道,他哄骗了太皇太后老人家这么多年,捞取了无数荣华富贵,倒忘了自己欠下的债,如今,也该算一算了。

那你要我做什么?秋叶红抬头看着她,淡淡道:没有证据,在深情大义的神坛上坐了这么久,岂是你一张嘴说拉就能拉下来的?而且……秋叶红咧嘴一笑,相比起来,咱们这死人复生,只怕才是更叫人怀疑呢。

第一百二十章 你保重我去了顾妈妈一愣。

他,他敢!顾妈妈涨红脸道。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这件事抖出来,关系的是他的生死,他不拼了才怪呢,更何况,依你说来……秋叶红站起来,摸着下颌来回走了几步,此人唱念做打俱佳,当年先皇肃敌清党也好,如今史太妃重新翻身洗冤雪耻也好,这截然相反的局面中,他都没有受动任何牵连,反而均能坐享富贵,这样的人,必非凡人啊!顾妈妈被她说得愣了,怔怔道:可是,铁证……顾妈妈,什么铁证?你,我?秋叶红指了指自己的鼻头,又一指门外,哦,对了,还有我爹……这个爹字一出口,她的神情一暗,低头吸了吸鼻子,抬头正容接着道:这个更糟……可是,我活着,我活着,她们都认得我,我一直跟郡主在一起……似乎真的面对质问一般,顾妈妈额头上一层汗,急急的辩解道。

现在关键是,她……秋叶红看了看堂中的牌位,上面只写了一个郭字,这个是妙莲郡主的姓氏吧,关键是我娘,她没活着。

顾妈妈由乍喜中冷静下来,事情来得太突然,直到现在在她的脑子还乱呼呼的,只道苦尽甘来,冤仇得报……姑娘的意思是,他会不承认?顾妈妈沉声道。

他肯承认才怪呢。

秋叶红点点笑道,说不定反而要诬陷你谋财害命呢。

他敢!他敢!顾妈妈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他连出身宗室的嫡妻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的?秋叶红淡淡道。

顾妈妈颓然坐下,只觉得浑身冰凉,手脚也忍不住发抖起来。

有太皇太后在,太皇太后信的……顾妈妈猛的站起来。

秋叶红抿了抿嘴,又来回走了几步,道:这个也说不准……目前她老人家乍见这个亲人,狂喜之下自然信了你,但日后呢,俗话说三人成虎……顾妈妈,最关键的是,妙莲……我娘她没活下来……顾妈妈彻底崩溃了,软软的坐下来,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呜咽。

史太妃是什么人,她曾经隆恩威宠,一日连升三级,稳坐后宫贵位,让三千粉黛无颜色,却又在最威极时而骤然衰,三子一女接连命丧眼前而不能救,如同困兽囚禁冷宫深院十三年,忽又一朝翻身,扶持亲孙登位。

这们的人,是说人言听人言的么?如果这件事挑明了,门家小儿郎一定会咬嘴不松,说你是谋财害命,说我是冒牌货……秋叶红一面想一面说道,眉毛拧成麻绳。

冒牌货这个词听在顾妈妈耳里,让她浑身打个寒战,惊恐的看向秋叶红。

眼前这个小姑娘并没有注意自己的神情,而是用手摸着下颌,聚精会神的想着什么。

哦还有,别指望这些首饰,还有这首诗……秋叶红看向她提顾妈妈受惊,猛的移开视线。

人言两张嘴……秋叶红摇头头道,且不说这个假设,就说又找到了种种铁证,比如当年门家的侍女啊小厮啊,能指正他当年的恶行……这个,他的恶行人前有看到吗?顾妈妈已经张口无言,颓然的摇摇头,我跟郡主身边的人都被他找个借口打发了,身边都是他家的人,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想,我都隐名埋姓这么多年,怕他认不出我来,你说,他还能留下活口等着被指证……就是说啊,秋叶红一摊手,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个,就假如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老小子栽了,不认罪不成了,真相一公布,全天下可都要哗然了……到那时,出气了报仇了,但不一定算好事……怎么说?顾妈妈已经无法思考了,只能跟着秋叶红的思路走。

假作真时真亦假,只怕群众接受不了这个真相,感觉自己被耍了,这样,群众为了避免觉得自己是个傻蛋,就一定会找借口为自己开脱,或者寻找别的焦点转移视线……这个时候,门家小儿郎一定人脉不小……秋叶红征求顾妈妈意见。

顾妈妈愣愣的点头。

这个时候,这些人一定会抓住机会,就算救不得门家人,也一定要给咱们添堵,让咱们不自在,比如,他们会说……秋叶红咬咬下唇,事到如今,一定要把所有能考虑的都考虑到,他们会说,我喊了这么多年,一定跟我娘有不得不说的事……说不定这爹是亲爹……放肆!放肆!谁敢!谁敢!顾妈妈跳起来,涨红了脸。

秋叶红耸肩,道:人家命都没要了,一辈子处心积虑的事都泡汤了,自然要拖个垫背,什么话说不得?这个是人的正常反应,无足为怪。

顾妈妈又一次颓然坐下了,喃喃的只说我没用我没用就没法子了……她猛的抬眼看向秋叶红。

这个姑娘淡然的站在那里,天色已经黑了,室内没有点灯,夜色将她整个罩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

姑娘……姑娘……顾妈妈扑过去,抱住她的腿,你要为你娘报仇,你要为你娘伸冤,那是你的位子你的荣耀,你要拿回来,你要拿回来啊……你娘这一辈子冤枉啊……顾妈妈放声大哭,惊喜过后,身上的汗冷却下来,只觉得彻骨的寒。

一双温软的手拍了拍她的湿透的后背。

恩,那是自然,这世上哪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事。

秋叶红说道,一面将她拉起来,我倒想到了一个法子。

顾妈妈大悲之后又大喜,此时早忘了那些规矩,一把抓住秋叶红的手,颤抖着只能喊姑娘。

我想,这就跟打牌一样,咱们出牌,对方自然才会出牌,想对策,并且咱们打的还是明牌。

秋叶红拍着她的手,道,不如,咱们干脆不出牌。

不出牌?顾妈妈一头雾水。

我想所谓的报仇,不一定是肉体上的打杀。

秋叶红笑嘻嘻的说道,人生的最大苦,你知道是什么呗?这都什么跟什么,这姑娘说道怎么一跳一跳的,顾妈妈已经能够懵了。

黑暗里看着这个姑娘眼睛闪着光。

佛曰人生三大苦: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其中,最折磨人的,自然是求不得,那门家小儿郎卖妻求荣吗?咱们就拿走他所求,让他还不知道为什么,岂不更好?顾妈妈有些转不过弯,愣愣问道:怎么拿?这个,留给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做主吧,秋叶红叹了口气道,我想,她大概已经开始想咱们刚刚想的问道了。

顾妈妈打个寒战,距离她见到太皇太后已经将近两个时辰了,大家都该由最初的激动冷静下来了。

果然是太冒失了……姑娘……顾妈妈噗通又跪下了,伏地呜咽,姑娘,老奴……妈妈,快起来吧,咱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秋叶红苦笑一下,将她拉起来,咱们都好好的,你不是说了吗,咱们以后就要过好日子了。

顾妈妈眼泪如泉涌,哽咽着猛点头。

来,时候不早了,再等下去,有些事就更不好说了。

秋叶红挤出一丝笑,点燃了屋内的灯火,来,顾妈妈,给我梳头,去见我的……姥姥娘去……梳鬅头,不插任何朱钗,只绑着几个红绳,换上一件洗得发白的水红印花褙子,秋叶红站在灯下,被顾妈妈端详。

像吗?秋叶红看着顾妈妈发怔的样子,抿嘴一笑道。

顾妈妈怔怔的点头,喃喃的道:像……像极了……说着话,眼泪又满了眼眶,她低下头,用手去擦。

那,走吧。

我想我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了。

秋叶红抿着嘴微微抬着头四下看了眼,只觉得鼻头发酸。

姑娘。

顾妈妈在后迟疑一下,叫住她,低声道,姑娘,这毕竟是一件大喜事,怎么姑娘,好像……这一去,必是一步登天了,往小了说就是郡主,往大了说,册封个公主,也不是不可能的。

虽然还有几道关要过,但对于任何人来说,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做梦夜梦不到的喜事。

太皇太后是曾外祖母,皇帝是舅舅,就是高兴的发疯了在世人眼里也是合常理的。

两年前……秋叶红没有转身,手扶在门上,说道,我大病了一场,再睁开眼,已经是我今生最大之喜,人生得此一喜,我知足了。

顾妈妈似懂非懂,秋叶红打开门,屋内的灯光霎时铺在院子里。

富文成蹲在屋角的角落里,多多狗一直焦距不安的来回走动,几个妇人都散坐在院子里,低低的说话,见她们出来了,都站了起来。

让各位妈妈久侯了。

秋叶红冲她们施礼。

可不敢当。

众人忙还礼,姑娘,咱们这就走吧?秋叶红点点头,说了声好,于是众人忙拥着她往外走。

顾妈妈自然跟着,富文成也是要跟着去,不过他另有地方被安排。

他是外男,再也不能随意见到秋叶红了。

多多狗焦躁不安的叫了两声。

哦,还有我的狗。

秋叶红回身说道。

几个妇人忙应了声是,自有一个牵起了多多狗,多多狗很有眼色的没有咧嘴去咬,摇着尾巴就跟上了。

爹。

到了门口,秋叶红又停了脚,转过身。

一直低着头在后的富文成被这一声爹喊得抬起头,满目凄凉。

爹,秋叶红看着他,在眼泪掉下来之前,低头跪下了,我谢你教养之恩,爱护之情。

说罢不待富文成反应过来,就连叩了三个头。

慧娘……富文成哽咽出声,情绪再难以自制,掩面哭泣。

爹,我去了,你保重。

秋叶红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流下,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又叩了一个头。

自此后,没有机会再行此大礼,自此后,再无父女之份。

姑娘,顾妈妈也不知道怎么了,眼泪不自觉的流下来,忙上前拉她起来,走吧。

秋叶红点点头,再看了一眼富文成,转身走出了门。

夜色里,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沿着街道快速而去,几声犬吠后,巷子里又恢复了宁静。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旷工了华灯初上,京城的夜生活也随之拉开序幕。

人来人往灯火辉煌的街道上,这两辆马车毫不起眼,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过汴河州桥,就驰上了了御道,一直向宣德门而去。

顾妈妈坐在车内,随着车身的晃动,只觉得心跳如鼓,紧紧握在身前的双手也满是汗水。

妈妈。

秋叶红喊了声。

顾妈妈受惊一般哆嗦一下。

秋叶红扑哧一声笑了,伸手拉住她的手,道:顾妈妈,你别被我几句话吓到了。

顾妈妈嘴角下沉,反手握紧了秋叶红的手,原本就没停过的眼泪又要掉。

我说的只是旁观者可能想到的,至于咱们……秋叶红看着她,握了握她的手,至于你,你问心无愧,什么都不用想,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句话说出,并没有收到意料中的安抚作用,秋叶红觉得自己的手猛然被抓紧了一下,下意识她皱了皱眉头。

顾妈妈。

秋叶红提高了几分声音,你是为了郡主一片忠心,明眼的人都能看得到,虽然说假作真时真亦假,但真的就是真的,假不了。

我对郡主一片忠心,绝无半点私心……顾妈妈跟着她的话,喃喃几句,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散乱的双眸慢慢有神,看向秋叶红,对,我对郡主一片忠心,绝无半点私心,天地可鉴!秋叶红冲她笑着点点头,看着她好歹是恢复正常了,转过头,接着敲自己心里的鼓。

说的是,真的假不了,这假的可怎么变成真的呢?虽然披着真的肉身,但内在灵魂却是换了,说死了也只能算一半真吧?俗话说做贼心虚可真不假,她这心里还真不踏实。

唉,这叫什么事啊。

以前报怨老天爷给选择的日子太苦,好嘛,这一眨眼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可这日子过得太好,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得到了必然要付出,得到的越多,付出的也就越多。

姑娘?顾妈妈察觉她的异样,面目就浮现了一丝笑。

说到底还是个孩子,也是强撑着做了一副大人的模样,瞧那小脸白的,都没了血色。

姑娘,你回家了。

顾妈妈握住她的手,紧紧的摇了摇,是你的至亲,你的家。

秋叶红冲她勉强笑了笑。

一阵夜风吹过,微微掀起帘子,秋叶红眼角的余光看到明亮的灯火映照下,夜色浓黑的绿荫之中,露出一栋栋黄屋顶,乍一望犹如天府仙殿。

这里是她的家?!秋叶红扯了扯嘴角,可是发达了,她秋叶红八辈子贫农,回到古代当上了皇亲国戚。

不知道又走了多远,马车的速度放慢了,继而停下来。

秋叶红的心也跟着停跳了了一下。

姑娘,到了。

车帘被掀开了,有两个妇人伸出手。

顾妈妈当先自己下去了,秋叶红这才起身,伸手搭住其中一个妇人的手,踩着铺着锦垫的脚凳,走下来。

宫灯下可见眼前是一处院落,此时两扇大门开着,一眼能见里面参差数十间屋,院内灯影重重,一式的清堂瓦舍,并不见乌压压的宫女太监。

皇帝家人住的房子,跟富家太太的差不多,这一乍一看,还不如镇远侯家的。

姑娘,请。

妇人低低的声音说道。

秋叶红忙收起胡思乱想,迈步而进,身旁紧跟着顾妈妈。

林黛玉初进贾府也就是这样吧。

抬步迈上台阶,几个妇人快走几步,打起软软的纱帘,秋叶红低着头进了屋子,还没来得抬眼溜看,就听一阵脚步响,淡香扑鼻,一把就被人搂进怀里。

我的儿……沙哑的哭声顿时响起。

屋内响起一片跪地声,以及哭泣声。

秋叶红只看到眼前的檀色底子缎子面褙子,这是一个典型的上年纪人的怀抱,软绵绵的一团,来人带着一个赤金圈,秋叶红被她一撹,鼻子一头撞在金圈上。

泪如泉涌……天放亮时,药蜜库门前,一如既往的开始有人进出,几个伙计打扫完室内最后一处,就见小玉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小玉姐儿,睡过头了吧?伙计们笑道。

不是,不是,小玉摆着手,喘着气,慧姐儿来了没?伙计们你看我我看你,摇摇头。

你们日常不都是做伴一起来的?有伙计问道。

可是奇怪了,我今个等了好久,她都没有叫我,我到她家里看,门都锁了,我以为她先来了呢。

小玉一口气断断续续的说道。

王华彬打后堂迈进来,袖子半挽着,听见了,皱了皱眉头。

门都锁了?他问道。

伙计们恭敬的叫过师父,都忙散了。

小玉点点头。

昨日她告假……王华彬说道,昨晚她莫非没回来?小玉挠挠头,道:我家在里头,我没注意……王华彬听了沉默一刻,摆摆手让她进去了,交代给伙计一个药方,又看了几个问诊,日渐正午。

秋叶红没有来,倒等来了找她的人。

景阳郡主?王华彬看着眼前穿着粉红色绣牡丹花交领衫的姑娘,皱眉道。

景阳正好奇的四下看,一面不自觉的拿起手帕轻轻掩了掩鼻子。

王先生……她嘻嘻笑了笑,那个,慧娘怎么没来?她不是说在前堂坐诊呢?她今日没来,景阳郡主,她昨日可回家了?王华彬问道。

景阳郡主有些意外,瞪大眼道:没回家?我不知道,我走的比她早。

家门都锁着呢。

王华彬说道,一面皱眉来回走了几步,景阳郡主,劳烦你去镇远侯府问一问,她要是在,你就对她说,我可只准了她一日假,这无辜旷工,我药蜜库还没这先例。

要是不想干了,早点说一声。

景阳郡主愣愣的哦了声,这个老板,可真够严厉的。

景阳郡主又匆匆赶到镇远侯府时,金彩芝正在花园里逗鱼,就在水边石头上,铺了一块锦垫,身旁有陈二小姐和陈三小姐说道,不远处,婆子抱着粉嫩的孩童路哥儿赏花。

我着人亲自送回去的。

金彩芝坐直了身子,长长的眉毛也微微纵起来。

许是出门了?陈三小姐说道。

景阳郡主摇头说不知道。

来人,去问问,昨日可是有人等到慧娘的那个妈妈没?金彩芝想到什么,唤人说道。

身边的丫鬟立刻应声去了,不多时带了个婆子来。

慧娘的妈妈?怎么了?景阳好奇的正在问。

回夫人,没有等到,我们都把院子找遍了……一个婆子说道。

回夫人,送姑娘回去时,家里也没有那个妈妈……另一个婆子也忙说道。

金彩芝神色凝重起来,手里转着一根柳条,思索起来。

景阳还想说话,被陈三小姐摆摆手使了眼色。

夫人,夫人……有婆子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喘气施礼道,侯爷说,宫里传了话,要夫人你进宫一趟。

进宫?是皇后娘娘的旨意?金彩芝站起身来,一面问道。

婆子摇头,金彩芝也就不问了,带着丫鬟就回了屋子,更衣的同时,传了管家过来,吩咐派人去找,去问。

务必给我找出来,看昨晚有人出城没有,打听四邻,可有什么异常动静……管家隔着门连连应声。

这人还能从她金彩芝眼皮子下丢了不成?可是见鬼了!她如平安就罢了,也别说我找她,若是……金彩芝装扮了,走出屋子,对着管家道,不管是谁,不管是哪里,该打就打,该砸就砸。

管家点头连连,金彩芝这才出车向皇宫而去,进了宫往常一样直接就到了皇后娘娘的寝宫。

见到金彩芝,皇后宫里的大宫女佩兰也吓了一跳。

夫人,怎么突然来了?可是家里……佩兰是徐家的家生子,跟着皇后娘娘嫁过去的。

金彩芝顿时愣了,不是娘娘唤我进来的?皇后娘娘一大早就跟淑妃、媛妃升平楼听戏去了。

佩兰愕然道。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门外有人说笑着进来了。

我说站了半天也没接到夫人,就知道到这里来了。

金彩芝与佩兰忙转头去看,见来者穿着统一的宫女服,笑颜盈盈,双十年纪。

认得是太皇太后宫里的凤仪女官。

我就说传话的人定是说错了,她接着笑道:侯爷夫人一定是直接到这里来了。

金彩芝就明白了,有些意外,与佩兰对视一眼。

是太皇太后请夫人来的。

女官瞧出她们的疑惑,便笑了,一面做个请的姿势。

太皇太后自皇帝登位后,就一心静养,基本上连宫妃们的日常例行问候都免了,偶尔见见皇帝和皇后,不是逢年过节,她们这些外命妇更是难得一见。

怎么今日突然想起见自己了。

虽然心中犹疑,但金彩芝面目自然不显,忙笑着应了,一面赔罪,让太皇太后久等。

这边金彩芝与女官才离了,佩兰就忙向升平楼去了。

从皇后的抻仪宫,到太皇太后的庆寿宫,有一段距离,正值盛夏,后宫美景遍地。

不过金彩芝可没心情观赏,而是有一搭没一搭跟这个女宫说话,只可惜这女官嘴严的很,笑着三岔两岔就岔开了,这皇宫里面的人,都是为精,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可是有谱的很,金彩芝也就不问。

宫女通传了,金彩芝就进了庆寿宫的正殿,进屋就忙低头施礼,只看到正中的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满头银发的太皇太后,另一个年轻些,没看清模样。

起来吧。

太皇太后的声音一贯的慈爱柔软,可以想象年轻时有怎么的好嗓子,赐坐。

就有小宫女立刻端了锦凳来。

金彩芝再三谢过,才挨着一角坐下了,抬头才张口要说话,就噎住了。

太皇太后穿着一成不变的褐色褙子,梳着端庄的海棠鬓,戴着一只金菊点翠折枝发簪,年纪虽然已近古稀,但面相端庄,越发显得贵气。

太皇太后的模样,金彩芝见过了,今日也没什么稀奇,让金彩芝失态一下子站起来的,是那个坐在太皇太后身边的人。

上着浅紫折枝花卉褙子,下穿白色百褶裙,桃心鬓,金丝珠簪,面带浅笑,梨涡微显,神情看上有一丝别扭,脊背坐的很直,双手放在膝上,紧紧握着一块水蓝手帕子。

这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人,金彩芝站起来,微微张着嘴看向人。

富慧娘?她的嘴唇微动,喃喃自语。

是。

那个人竟然站起来,点头应了。

金彩芝的后背立刻出了一层汗,她想到了很多事,很多已经发生过的事,那些事虽然过去了,但时间都不太久……那个时候,自己不过是一个丧父丧母娘家没人,靠着长辈多年前的一句戏言,死乞白赖到人家当儿媳妇的人,一个任谁都能踩上两脚的小人物。

不至于就入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法眼了吧?有些事……败了么?夫人,没经你同意,借了你的妹妹来陪我这个老人家说说话,你可别见怪。

太皇太后呵呵笑了,一面拍了拍也已经站起来的秋叶红的手,去,给你姐姐陪个不是……怕是急的快要将京城都要翻过来了……秋叶红带着几分还没有掌握好力度的笑就下来了。

弓身施礼,道:出门没给姐姐说一声,让姐姐担心了……金彩芝没让她真拜下去,伸手就挽住了,神情已经恢复正常,笑道:可是呢,人都知道你是我妹子,一大早就跑家里冲我要人,我还正没法子交代呢。

二人抬眼眼神相撞,旋即又都移开了。

客套过后,又各自坐下,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闲话,太皇太后终于说到正题了。

我这几年年纪大了,总想着年轻时候的事……太皇太后倚在交椅上,神情有些萎靡,叹了口气,我这一辈子,没福气,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金彩芝立刻又站起来了,低着头拿着帕子擦眼。

一旁的秋叶红立刻学了她的样子。

尤其我那可怜的莲儿……太皇太后眼角滚下几滴泪,这些日子**日梦到她在我跟前哭……太皇太后节哀……金彩芝哽咽道。

秋叶红倒没照搬学了这句话,就把手帕子贴在眼上不拿开了。

我想这是莲儿这孩子向我诉苦呢,也算是活了一世,膝下也没留个人……太皇太后拿着帕子擦了泪,换了个姿势,话锋一转道;我越瞧越觉得跟你这个妹妹有缘,有了个念头,所以叫你进来商量一下。

金彩芝心里已经猜到了,只觉得心里擂鼓一般,她不敢看秋叶红,冲着太皇太后笑道:娘娘,这话可折煞金彩芝了。

我想,将你这个妹妹过继到妙莲郡主名下,你看可使得?太皇太后缓缓说道。

娘娘,这是她的天大的福气。

金彩芝大喜,一把扯了秋叶红就跪下了,谢娘娘。

秋叶红被她扯得太猛,跪下来磕的膝盖疼,低着头只咧嘴,不敢含糊忙跟着俯首说谢。

快起来。

太皇太后忙道:坐下说话。

小宫女立刻出来将二人掺起来,坐下了。

她年纪小,又娇惯了些,什么规矩都不懂,没成想竟能入了娘娘您的眼……金彩芝带着几分忐忑不安,笑着说道,一面又看秋叶红,你以后可要学着点,不可再肆意行事……秋叶红站起来应了声。

我还没给皇帝说,你先带她回去,也就这几天的事。

太皇太后含笑道。

金彩芝明白她的意思,忙应了,这才施礼告退,秋叶红自然也跟着出来了。

她们一离开,就有一个年长的女官进来了,四周的宫女立刻就退下了,并掩上了房门。

娘娘,这是昨夜至今收上来的……女官低着头将一沓子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捧了上来。

太皇太后懒懒的倚在椅子上,垂着目似是困了,并没有接。

室内静谧之极。

烧了吧。

太皇太后慢慢睁开眼,淡淡道:就是她了。

那女官应了声,唤过宫女,取了火盆,就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将手里的一沓子纸张投了进去。

火舌腾起卷了,吐出一片灰末。

娘娘,那跟着的两个人……女官低声请示道。

一面看太皇太后慢慢起身,忙伸手扶了。

那两个人,好好安置了吧。

太皇太后淡淡道。

女官应声,不再多言扶着她转向后殿。

这边金彩芝和秋叶红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庆寿宫,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才出门就见皇后娘娘带着人神色不安的过来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玩的就是心跳怎么?皇后娘娘见了金彩芝,劈头就问。

金彩芝忙施礼后,才笑道:没事,太后娘娘问我如何做的菱粉糕,说是上次在你那尝了,觉得好,让宫里做了几回,不满意,这才叫我来问问。

皇后细瞧了她的神情,才微微松了口气,目光就落在秋叶红身上。

这就是我上次给你说过的,干妹妹慧娘,带进来叫娘娘瞧了瞧。

金彩芝伸手拉过秋叶红,笑道。

皇后娘娘。

秋叶红低头行礼。

你的干妹妹给太后瞧什么劲?八竿子打不着。

皇后娘娘眼中又是惊异又是想笑,知道这不是说话的时候,便也跟着点头笑了。

果真好,怪不得夫人挂在嘴边上。

娘娘笑道,一面从手上褪下两个金镶珍珠手链。

后就是一家人,别见外才是。

秋叶红低着头大礼道谢后,才伸手接了。

虽然满心疑惑,但知道今日也不能问,又说了几句话,金彩芝便告退了,带着秋叶红穿过几道宫门,就来到车前。

有两个面生的宫女站在车前侯着,见她们过来,施礼问好。

你们是?秋叶红看了她们两眼,问道。

太皇太后娘娘让过我们过来伺候姑娘的。

两个宫女笑呵呵的答道。

上车吧,金彩芝说道,看了秋叶红一眼,示意她有话回去再说。

秋叶红微微皱着眉,慢慢的伸手扶着一个婆子,一面问道,不知道我的那个妈妈可是先回去了?姑娘的妈妈?两个宫女对视一眼,均摇头,道:姑娘也带着妈妈来了,我们并没有看见。

秋叶红已经踩上锦凳的脚就不动了,转过头看着那两个宫女,嘴里重复道:你们没见……?金彩芝已经坐进车里,见状伸手拉她,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也不迟。

不迟才怪!不好,忘了这个了。

秋叶红低呼一声,转身就向来的方向奔去。

别乱跑!这里可不能乱跑。

金彩芝惊讶变色,一叠声催那两个宫女快去跟上,自己忙忙的下了车,看秋叶红已经跑没了影。

夫人。

站在车前的两个婆子吓得心惊肉跳,不知道她们是走不还是跟着也跑去。

这孩子……,金彩芝站在车旁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在这里等等吧。

顾妈妈在这里坐了多时了,桌上的一杯茶已经变凉了。

对面的苏妈妈的眼睛已经红肿的不能看了。

屋门此时被推开了,一个女官捧着一茶盘进来,上面摆着一茶盅。

苏妈妈下意识的就站起来了。

顾妈妈,太皇太后赐你的。

女官含笑道。

谢太皇太后恩典。

顾妈妈正了正衣裳,跪地叩头谢恩,高举着手接过茶盅。

苏妈妈的眼泪唰的又下来了,抖了半日的嘴唇,只喃喃道,你何苦回来……顾妈妈已经站起来了,听见了正容道:苏大姐,这话就不对了,我芶活至今,还不是为了今天,今天,我算是心安了,我早该去伺候郡主了,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离开我这么长时间……说着话,眼泪掉下来,面目一片欣喜。

苏妈妈叹了口气,终是无言,转过脸去。

顾妈妈拿帕子擦了泪,又整整衣衫,伸手端起茶杯就送到嘴边。

且慢。

门外有人高声说话,同时伴着急促的脚步声,又一个女官喘着气冲了进来。

屋内三人一惊,有点不知所措。

顾妈妈,你怎么还在这里?刚来的女官平息呼吸,面上带着几分不满,你家姑娘到处找你,就等着走了。

苏妈妈瞬时面上狂喜,一把抓过顾妈妈手里的茶盅,抖着手扔在桌子上。

我家姑娘……?顾妈妈似是一脸不信,喃喃道。

是啊,快些去吧,尽让人等着你,像什么样子。

女官含笑说道,推着呆傻掉的顾妈妈就出去了。

几个宫女蹑手蹑脚的捧着热水铜盆鱼贯进了庆寿殿偏殿的门,不多时又鱼贯而出,动作流畅轻巧,不闻任何嘈杂声。

太皇太后坐在榻子上,一面抬手轻轻的接过身旁伺候的宫女捧上的粉盒,拿着棉棒,轻藮细纷,匀匀在秋叶红脸上抹开。

你的眼不如你娘的好看……她一面看,一面含笑道:瞧,这一哭就越发显得肿了……秋叶红嘴一塌,看样子又要哭。

好了好了。

太皇太后笑道,轻轻拍了拍她的面颊,都是曾外祖母不对,让我们慧娘受了委屈才哭。

慧娘不委屈……秋叶红抬起脸认真说道;娘在的时候,娘不在以后,慧娘都没受过委屈,原本以为没了亲人,却不想还能有今日,要说委屈,是娘委屈了,是曾外祖母委屈了……慧娘前有娘呵护,如今又有曾外祖母关怀,何谈委屈……太皇太后的眼眶湿润了,点着头道:好,好孩子……有些人失去了才知道什么叫失去,慧娘长这么大没享过福,却也没受过罪,太皇太后,我娘过世的早,慧娘仅有的也只有他们,他们是娘对慧娘爱护的延续,有他们在,让慧娘觉得,在这世上,不孤单……秋叶红跪在她的榻子前,扶着太皇太后的腿,慢慢说道。

眼泪一滴一滴的下来,很快就打湿了太皇太后的衣裳。

有温暖的软软的手掌轻轻抚过她的肩头,在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又哭了,你曾外祖母我眼都花了,可不能一边又一边的给你理妆。

太皇太后带着笑意的话响在耳边。

秋叶红只觉得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的心,终于能往下放一放了,这稍微一放,嗓子里腾出一点空间,顿时火辣辣的疼起来。

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流起来,这次流的真心实意。

看着秋叶红退了出去,太皇太后慢慢的叹了口气。

你觉得怎么样?她低着头拨弄着手里的苶盖,问身旁站着的苏妈妈。

苏妈妈含笑道:有你老人家比着,姑娘自然不差。

太皇太后笑了,看了她一眼道:都隔了几辈了,你这好话说的也太牵强了。

不管隔几辈,身上也流着您老人家的血脉不是?苏妈妈笑呵呵的说道。

太皇太后幽幽的叹了口气,望向门口,软如云烟的纱帘割断了看向外边的视线。

好,也不是多好,太皇太后站起身来,苏妈妈忙上前扶住她,二人慢慢的走向一旁的隔间,里面正墙上挂着一副人像画,里面的女子扶门轻笑,栩栩如生。

论相貌论才学论机敏,她离莲儿十万八千里……太皇太后望着那画像,眼泪慢慢的涌上来,伸出手颤巍巍的抚了上去,只是有一点,莲儿比不得她。

苏妈妈迟疑一刻,还是耐不过好奇心,问了出来。

真。

太皇太后转过身,慢慢道。

真?苏妈妈不解,重复一遍。

真是什么意思?人是真的?自然就是真的……真是够好玩的!秋叶红一手握着心口,一手揉了揉膝盖。

大夏天里,被汗水湿透的后背寒森森的凉,从来没跪过的娇嫩膝盖,更是火辣辣的疼。

这都无所谓了,关键是她的心到现在,跳的几乎还是一不按着就能跳出来,好嘛,如今她小兽医秋叶红不玩手术刀了,玩的可是心跳!姑娘……守候在路边的顾妈妈远远的见她过来了,哽咽着就扑了过来,噗通就跪下了。

秋叶红只觉得头晕,行了行了,别跪了别跪了。

没心情再跟她说话,越过她往前走,顾妈妈哽咽着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

秋叶红听着身后那低低的抽泣声,嗓子里越发火辣辣的疼,鼻头一酸,忍不住也掉下泪来,她猛地转过身,瞪着顾妈妈。

我不是为了你,不是为了你,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将你和富文成推向怎样的危险境地,你知不知道,这世上对她秋叶红来说,最重要的人是谁?你知不知道,如果,如果……秋叶红就铁了心要跟人动刀子,一拍两撇各自投胎去……顾妈妈看着眼前秋叶红白了又青青了又白的脸,握着嘴除了哭,一句话也话不出来,慢慢的又跪下了。

姑娘……老奴累害你……你累害不了我。

秋叶红淡淡道,话锋一转,嘴边浮现一丝笑,不过,我还忍不住要猜想,你可有累害到我娘。

傍晚的药蜜库,求诊的人少了很多,不过前堂的伙计们可不敢丝毫松懈偷懒,要是被里面的师傅看到了,轻则一顿臭骂重则收拾包袱滚蛋回家。

整理药箱的整理药箱,裁纸的裁纸,实在没事干的,就拿着扫帚打扫。

一个年轻后生,此时有些怯怯的走上门来。

问诊还是抓药?拿着扫帚的伙计忙问道。

小哥,请问,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一个绍兴府来的坐堂大夫,恩,女大夫。

年轻后生施礼,然后抬起头,轻声细语的问道。

这个后生眉清目秀,穿着干干净净,像个读书的秀才一般,只不过满面风尘。

哦,你是说富慧娘吧?伙计笑道,看着面前的年轻人面上一派欣喜,点头。

正是,正是,请问我师傅可在?年轻人眼睛闪着光,忙忙的问道。

什么?你师父?释读吓了一跳,忍不住笑起来,上下打量年轻人,你说谁是你师父?我们这里只有一个师傅,不过我可记不得有你这个师兄师弟。

他们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一阵喧哗打断了,只见四五个壮实汉子抬着一头牛冲了进来。

王大夫,王大夫……快救命……没进门,几个人就大声喊着。

急诊!伙计们吓了一跳,头上就有汗冒出来。

我家师傅出门了,还没回来。

几个伙计答道。

来人顿时如进冰窟,后堂里王华彬的几个大弟子都出来了,围着牛开始看,没有人注意那个年轻后生,他被人挤到墙角,原本是要走的,却又停下脚,站在人外向里看那牛,越看眉头越皱起来。

这是心虚作痛……不对,这是肝黄……几个弟子你说我说,争论不休。

抬牛来的几人急得满头大汗,听了这个又看那个,正盼着人快叫了王大夫来,就觉有人轻轻拉了拉自己衣袖。

转脸一看,是个年轻的后生,冲自己微微一笑,细声细语的道:这位大哥,你这头牛,是不是最近食欲不振?药蜜库的伙计?几个人猜测道,便点了点头。

对,对,不怎吃,没精神……那么,是不是还磨牙?年轻后生又问道。

是呀。

几个人点头道,注意力都转到这个年轻人身上,小大夫,你看这是怎么了?一直好好的,突然今天就不走路了……这牛最近是不是吃沙石土块?年轻后生皱眉慢慢道。

几个人更是点头,还没来得及表达惊喜,堂内的人注意到他了,立刻就有人皱眉打断他们的交谈。

你是什么人?年轻后生忙冲那几个大弟子施礼,恭敬道:在下绍兴府钟子期。

我没问你是谁,你来我们这里做什么?两个弟子停止争论,瞪眼看他,不高兴的问道,一面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问诊还是取药?小钟哥还没说话,先前那个伙计就忙答道:师哥,他是来找人的,找彗姐儿。

找人?几个弟子问道。

小钟哥忙点头,恭敬的又要问,却几个人挥手打断。

慧姐儿没来,你到她家找去,我们这里忙着,你快些出去,添什么乱。

立刻就有伙计将他推了出去。

小钟哥微微红着脸站在门口,蹰躇着要走又看了眼里头的病牛,听几个弟子又开始争论。

你瞧……有个年长的弟子挽起袖子,伸手叩击牛的倒数第六根和四根肋骨间,病牛立刻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腹部收紧,嘴角流出清涎,你瞧,这明明就是百叶干!小钟哥皱着眉头在门口走了又停,终于还是没动地方,看里面的人又议论一番,最终下定结论,就是百叶干。

玄参二两,生地二两,麦冬二两……有人开药,大声的念道。

增液成气汤加味……小钟哥喃喃自语,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几位师兄……他的声音有些怯怯,室内喧哗,没有听到,直到小钟哥又提高了声音,大家才都扭头看过来。

你说什么?几个弟子皱眉道,你怎么还没走?小钟哥又一次施礼,才道:几位师兄,在下也是兽医,我觉得此牛病症还要再商议商议。

第一百二十三章 治不好的病兽医?这是来踢馆了?药蜜库的几个弟子同时冷笑一声,还真是外地来的,竟然敢来药蜜库踢馆!那你说说看。

大弟子伸手示意师弟们稍安勿躁,手里还拿着金针,站起身来说道。

小钟哥又一次施礼,说了声多谢,才围着病牛指点着说道:……肚胀腹满,结膜红赤……说道话的同时,病牛撒了泡尿。

……尿少,色黄,毛焦……大弟子接过小钟哥的话说道,可对?小钟哥点点头,师兄说的对。

态度还不错,几个弟子的面色缓和了几分。

舌苔黄厚,脉沉实,气血亏损胃中津液不足而患病,需滋阴降火,增液润下,有何不妥?大弟子问道。

小钟哥抿抿嘴,伸手在牛的心区一按,牛瞬时鸣叫,虽然被捆绑着但即刻挣扎要躲,同时颈脉暴涨。

这里……小钟哥双手强板起牛头,师兄请看,颌下,胸下浮肿……说这话又低头伏在牛心上,心搏增数……心章低沉……一众人随着他的动作有些发愣,小钟哥再一次击打了牛心,牛痛鸣躲避,再叩击大弟子叩击过的腹部,牛却无反应。

真实病痛在这里……并没瘤胃百叶干之症。

小钟哥定论道,一面伸手按住牛心。

心……脏病?秋叶红这时从车上跳下来。

你做什么去?金彩芝一所抓她,问道。

做什么?做老本行啊秋叶红笑道,一面就挽袖子,露出皇后娘娘给的两串珠子,日光下灿灿的照人眼。

做什么?金彩芝失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所谓何意啊?秋叶红回头冲她又是一笑,靠近她几步,低声笑道,姐姐,那个是我的小徒弟呢,徒弟来了,如今做师傅的我又飞黄腾达了,哪里有不给徒弟罩场子的道理。

说着嘿嘿笑几声,够嚣张的吧?笑的够假。

金彩芝一笑,抬抬下颌,去吧。

秋叶红眉眼全是笑意,再看向金彩芝时,眼底的拘束便褪去了。

自出了皇宫,她们基本上没有交谈,连视线都避免接触,各自想着心事。

在这诡异别扭的气氛中驶出了皇宫,金彩芝才问了句,要去哪里。

秋叶红茫茫然不知,随口道去药蜜库。

给姑娘收拾院子出来。

金彩芝吩咐她们,打发小婆子们坐车先回镇远侯府,自己跟着秋叶红往这边来了。

贵就是贵,何因其业而论?金彩芝淡淡一笑道,再一次冲秋叶红摆摆手,去吧,姐姐我还是那句话,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在我眼里,你只要是富慧娘就成。

秋叶红心底一热,咬咬下唇,抬头道:我没说……我不问……金彩芝接过她的话,截住了。

二人这才互相一笑,秋叶红放下心里一块石头,转身向药蜜库正堂挤了进去。

让让,让让。

王华彬这时也挤了进去,跟秋叶红打个照面。

你徒弟?王华彬看了她一眼,目光掠过她微微红肿的眼,纵了纵眉头,又移开了视线,指了指小钟哥问道。

师傅。

小钟哥看到一个姑娘笑盈盈的站了出来,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才怯生生的过去,忙施礼。

一个在药蜜库跑堂的伙计收哪门子的徒弟?!药蜜库的众人都张大了嘴,他们几乎忘了,这小姑娘原本是个铃医。

不过,就算是铃医,也没道理收个徒弟,并且是比自己年纪还大的徒弟!这也太荒谬了!你怎么来了?只你过来了?还是你爹爹也来了?秋叶红笑眯眯的问道,难掩满心的欢喜。

就冲文教的论诊,秋叶红就恨不得伸手去摸摸他的头,做足了长辈的姿态,说一声,果然进益了。

不过考虑到男女之别,这个场面只能在脑子里上演一遍了。

师傅……小钟哥眼圈一红,噗通就跪下了。

秋叶红吓了一跳,莫非钟师傅去了?师傅,弟子无能……小钟哥哽咽道。

身为低贱的医者,又是医者中更低贱的兽医,受人欺辱简直是常有的事。

说,怎么了?是不是有人论你们了?秋叶红底气十足的说道,一面伸手将小钟哥拉起来。

王华彬在一旁咳了一声,打断他们道:这病还看不看?一面横了小钟哥一眼,病患当前,还有心情叙旧诉苦,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兽医!小钟哥面色一怔,忙低下头。

秋叶红也咳了一声,将视线转移到牛身上,两只袖子都挽起来,自己又亲自看了一遍,眉头就拧成麻绳。

麻烦拿我的药箱来。

秋叶红说道。

伙计们愣愣的谁也没动。

说,什么病?王华彬问道。

小钟哥,你说呢?秋叶红看向小钟哥,问道。

小钟哥迟疑一下,道:痈疽……些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愣了愣,旋即爆发出笑声。

内痈?王华彬没有笑,而是皱眉问道。

见师父没笑,室内的笑声渐渐停了。

是……小钟哥认真答道,一面看向秋叶红,师傅可对?秋叶红正愣神,听见问,才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说,是什么?王华彬带着几分不耐烦道。

我说?秋叶红有些为难的搓搓手,我估计是心包炎。

什么?王华彬与小钟哥同时发出疑问。

炎这个词,中医里可没有,秋叶红尴尬的笑了笑,知道他们不明白,这不正在组织语言要解释,一时想不出来嘛。

已经有伙计将药箱取来,秋叶红打开药箱,捡了一根长针出来,还没再说,小钟哥已经自动取了她的药箱里的小剪刀,飞快的在牛的左侧**肋间剪毛。

你做过了?秋叶红停下手,好奇的问。

小钟哥眼一红,看样子又要哭,点了点头。

秋叶红不再问了,专心的将长针小心的刺了进去,慢慢的抽回来,就见钟身上以及细小的创口,慢慢的流出污灰色的液体,一股腐臭瞬间弥散开来。

恩,就是心包炎。

秋叶红站直身子,点头道,一面摆摆手,抬回去吧,没治了。

众人均是一愣,病牛的主人已经懵了,此时才反应过来。

你是什么人,你说不治就治不得?王神医还没说话,你算是个什么!四五个人顿时气愤的叫嚷起来。

你治过这个?王华彬并没有因为场中的吵嚷而有所动作,而是看着小钟哥问道。

治过,小钟哥点头道,神色有些萎靡。

几个?可有治好?王华彬接着问道。

你开刀了?秋叶红想起什么也忙问道。

是,师傅……小钟哥对这秋叶红又跪下了,低头道,前些日子,接连有此症状的牛马送来,我们也先是按百叶干,心虚慢痛,肺黄等治了,均无效,后来一头病牛死了,我便大胆开刀切开,想要看看病灶……你起来,秋叶红忙拉他起来,可是腔内多量液水,心包膈,胸膜粘连,腹水呈茶褐色增生瘘管,多有腐臭浓汁,心包内集有腐臭的灰色液体,心包明显增厚呈絮状,菜花状?听她这一番名词道来,众人均是一头雾水。

是,亲自实践又亲自看过的小钟哥听得明白,更是恭敬的答道,心上有异物,是一个箭头。

恩,对,秋叶红点头,又问,后来呢?后来,又有这样的病牛马送来,我就按照师傅书上说的,牛心包切开想取出异物……小钟哥越说声音越低,面目羞愧之色越浓。

没做好?秋叶红笑了。

弟子无能。

小钟哥又跪下了,当时也好了,过后还是不行。

他余下的话没有说,为此还被人砸了两回疗马堂。

秋叶红笑了,将他拉起来,道:这个病,对我们来说,属于不能治的,别说你,就是我亲自动手,也不行,创伤性心包炎,可不是取出异物就能好了的,这种病就是我们那个时候……咳。

秋叶红发现说露了嘴,忙咳一声掩饰,……这种病一旦确诊就可以不治了。

说道话看向那依旧愤怒的牛主人,抬回家,杀牛卖肉吧。

王大夫……牛主人看向王华彬,哀求道。

王华彬在她们说话的同时,已经围着牛仔细诊了,此时的牛已经陷入昏迷,只流涎了。

取银翘解毒丸,再抓一副五味水毒饮来。

王华彬站起身说道。

伙计们立刻照做,牛主人大喜,不忘愤愤瞪了眼秋叶红一眼。

回去吃了,好了就好了,不好就不好了。

王华彬又一句话给牛主人泼了一瓢冷水。

一众人垂头丧气的抬着牛走了。

你说不治,说的到干脆!王华彬看眼秋叶红,冷笑道。

牲畜毕竟为经济之物。

秋叶红有些讪讪。

王华彬哼了声,没有再理会她,而是将视线转向小钟哥。

你说,你治了几个?小钟哥一愣,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想了想,道:七个,前两个没治就死了,后几个我都开刀了,但也没好……莫非绍兴府的草都长了箭头不成?王华彬皱眉道。

小钟哥一愣,而秋叶红则神色一凛。

一种病症在一段时间内集出现……这种病又不是疫病!怎么还一个两个的都去吃箭头玩?王华彬皱眉道,一面又看小钟哥,你可上报当地官府?小钟哥瞪眼结巴,道:上报官府?每天都会有病的牲畜死去,这个官府也管?没,没有,他们都抬走了……小钟哥结结巴巴的道。

秋叶红的眼前猛然又出现当初屠牛惨案的场景,不由浑身打个激灵。

你从那些牛马心包取出的都是什么?秋叶红问道。

多数是箭头,也有小铁片……小钟哥想了想说道,他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当时只顾得研究症状,根本就没注意这些,此时想起来,果然有些古怪。

已是盛夏时节,鲜草良多,又不是冬存的干草,容易混进杂物。

第一百二十四章 要正名了看着三人大眼瞪小眼,一旁的一个弟子听多时,大着胆子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

师傅,绍兴府的牛肉最近是否很稀缺?有些商贩为了收购肉牲的确会做出一些背地里下作的手段利用病死压低收购价。

秋叶红被这话逗得笑了,晃走脑子里不安如今离着绍兴府那么远,这些事她就是想管也够不着,还是交给当地的县官现管吧。

王华彬瞪了那弟子一眼,招手叫过一个弟子,吩咐他到牧畜监说这件事,又找人跟着那刚抬了病牛走的人。

看着他家的牛死了,就通知皮剥所的人,免得他们偷偷卖了肉去。

王华彬嘱咐道。

京城里病死的牲畜,按规定必须送皮剥所,但这个条例如同虚设。

两个伙计应了声,撒脚就去了。

这边众人才散了各自忙活去了。

王华彬自进了自己的花厅,秋叶红也不用他让,带着小钟哥也进来了。

小哥,倒杯茶来。

秋叶红自己招呼小厮说。

王华彬看了她一眼,坐下来拿书看起来。

这边秋叶红细问小钟哥什么时候到的,住在那里,又问收到自己写的信了没等等。

小钟哥渴极了,人端了茶来,忙接过一口就吃了。

昨晚才到了,天晚了不好去打扰师傅你,今天早上去,家里没人,打听到这里来了。

小钟哥一一回答,又问富文成可好。

秋叶红面色微微一暗。

恩,好。

秋叶红含糊过去。

小钟哥又忙从怀里拿出一本书,正是秋叶红写的那本,已经翻得有些卷角了,将看不懂的那些问题一一请教秋叶红。

见他如此好学,又学的极好,秋叶红便认真的解说。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吃饭了!王华彬将两碗面汤放在二人之间的小桌子上,打断了二人的教学。

一问时间,秋叶红忙跳起来,不知道金彩芝是不是还在等着她。

你的工钱。

王华彬伸手递过来一串钱。

秋叶红怔怔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心里泛酸,慢慢伸手接过。

小钟哥瞧着不对,忙站起来,又不敢问。

王先生……秋叶红动了动嘴想要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去吧,姑娘家,本来不该学这个。

王华彬淡淡道,将钱放进她手里,看着她手腕上晶莹璀璨的珠串,移开了视线。

小钟哥,既然来了京城,就多玩几日。

秋叶红转开话题,勉强一笑,对这小钟哥说道,走,我给你找个好的客栈去。

小钟哥忙摇手,道:不用,不用,我就是来请教师傅这件事,如今知晓了,哥哥们都不在家,父亲身子不壮实,我不敢在外久留,这就走了,这就走了。

秋叶红再三劝了,知道他不放心家里,只得任他去,走出药蜜库,金彩芝的马车不见踪影。

小姨!李青从一旁的上马石上跳起来,笑呵呵的过来了,金姨先回去了,让我送你。

见是他,秋叶红笑了笑,这孩子总是神出鬼没的。

上次你走怎么也不说一声?秋叶红笑道。

李青嘻嘻笑了两声,却没有回答,看了眼站在秋叶红身后怯生生的小后生。

秋叶红拉了拉他,二人走开几步,小钟哥看了一眼,非常有眼色的转开视线。

你带着钱没?秋叶红低声问道。

李青摸了摸身上,抓出一把碎银子,就这些。

瞧着挻有钱的样子,怎么就这么点银子?秋叶红嘟囔一句,接了过来掂了掂,还有没?你放心我借你的,以后会还你。

真没有了,有的话我还能舍不得?给小姨我什么都舍得李青嘻嘻笑道。

这话说得有点油嘴滑舌!秋叶红微微红了下脸,竖眉瞪了他两眼,没有再说话。

李青发觉唐突了,也有些不好意思,也没有再说话。

拿着这几两银子,秋叶红采购了一些礼品,又谁雇了辆车,小钟哥再三推脱说不敢让师傅破费。

你要是不要,就是看不起我富慧娘!秋叶红瞪眼说道:你好容易来一趟,原本我该好好招待你……只是一天之内发生的事太多,多的到现在她秋叶红还有点发懵。

小钟哥这才道谢受了。

以后那些胸腹部的大手术就不要做了,现在这个条件,做好也养不好的。

秋叶红看着马车起步,忙又嘱咐道。

小钟哥坐在车上再三鞠躬称是。

马车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消失在视线里,秋叶红怔怔望着那远去的车马,只觉得心里怅然若失。

当初行兽医,为的是一日三餐,辛苦自然辛苦,抱怨也曾抱怨,自今后温饱算是不用愁了,那这手艺也就要放下了?小姨……一直跟在身后默不作声的李青突然开口,打断了秋叶红的闷思。

自方才一句话,秋叶红就不跟他说话了,李青也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些失礼,也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敢再说话,离了药蜜库,就一前一后的各自走着。

看秋叶红瞪眼瞧过来,李青忙伸手指了指四周,道;你要去哪里啊?金姨说要你回她家……秋叶红这才看到自己不知不觉又走回原来的小巷子,这是富文成的家,曾经也被她当作自己的家。

如今富文成不是她的爹了,这里自然也不再是她的家。

你要是觉得金姨家里住着不自在,金姨家里还有好几个庄子,你去那里……李青在后看了她的脸色,想了想说道。

秋叶红已经转身掉头离开了。

辰末已初,盛夏的太阳十分毒辣,位于镇远侯府西南角的一处院子里,似乎是晒得人都不敢出屋,只闻满院蝉鸣。

陈三小姐身旁有小丫鬟举着伞,走了短短一段路,也是香汗淋淋,而走在日头下的景阳郡主,却似乎觉不到热。

慧娘,慧娘。

一进院子,景阳郡主就大声喊道。

听见声音,不知道躲在那个荫凉下的丫鬟,立刻跑了出来,见是她们,忙躬身行礼。

姨母可歇觉了?陈三小姐低声问道。

小丫鬟还没答话,景阳郡主已经跳上台阶,嘟着嘴说:大白天的睡什么觉!忽又看着陈三小姐哈哈笑了,素芳,我一听你喊姨母,我就想笑,她是你姨母,我跟她是朋友,你岂不是比我矮了一辈?陈三小姐白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慧姑娘在凉亭看书呢。

小丫鬟忙说道。

二人顺着她所指了,穿过弯弯的花径,转到房后,这里高树蓊郁,浓荫匝地,行走其下,沁凉舒适,其间立着一栋八角亭。

一个姑娘穿着五彩竹叶交领衫,梳着髻,屈膝躺在窄窄的围栏上,一只手扶着书盖住脸,一只手垂在地上,露出手腕上的两个通体碧绿的镯子。

景阳郡主与陈三小姐对视一眼,将目光放在盖住脸的那本书。

《女论语》这也能睡得着?景阳郡主瞪眼道,一面伸手推了推她,哎,慧娘。

熟睡的人受惊,猛地坐起来,书随之啪的掉在地上,露出一张颇有些茫然不知今夕何夕的面容。

你白天睡,晚上可还能睡得着?景阳郡主瞧她的样子,掩着嘴笑了,在她身边坐下来。

姨母。

阿三小姐恭敬的施礼。

秋叶红揉了揉眼,醒过神来,忙请她坐,有心伸个懒腰,又觉得不妥,只得忍下了。

你们来了,走,屋子里去,我让丫鬟给你们上茶。

秋叶红说道,一面要起身。

景阳郡主一把将她拉下来,道:谁要吃你的茶,叫你出去玩,你怎么不去,一天到晚那闷在家里做什么?说这话,捡起地上书,抖了抖,看书?还不如做针线呢,你的年纪不小了,做些针线准备嫁妆才是正事!这么说,你的嫁妆准备好了?秋叶红笑道。

得,被堵回去了,景阳郡主微微脸红下,看了眼在一旁低头笑的陈三小姐。

我,我又不急,倒是,倒是素芳的好事近了。

景阳郡主忙转移话题,指着陈三小姐道。

亭子里响起两个小女儿的笑闹声。

慧娘,瞧你笑的难看样。

景阳郡主皱眉道,一面伸手捏下秋叶红的脸,白嫩嫩的脸,怎么僵绷绷的?闷……秋叶红心里道,于是又打个哈欠。

正说着话,跑来一个小丫鬟,急忙忙的说道:慧姑娘,夫人让你换衣裳,说带你进宫去。

要正名了吧?该来的终于来了,秋叶红打个激灵站起来,再看顾妈妈已经小跑过来,看到有外人在,才压住了激动没有掉泪。

你要进宫?是去见皇后娘娘吗?景阳郡主好奇的问道。

阿三小姐已经扶着秋叶红往外走,送到顾妈妈手里。

你别害怕,皇后娘娘不爱笑,其实很好说话的。

景阳郡主忙要跟上,一面颇有过来人的姿态传授经验,却被阿三小姐一把拉住。

你别跟着添乱。

陈三小姐笑道,挽着她手就往外走,你不是喜欢狗吗?齐玉凤好像从漠北弄了条好狗过来,正四处显摆呢,咱们瞧瞧去。

齐宝凤?她也配玩狗?景阳郡主哼了声说道,立刻随着陈三小姐往外走。

两人坐了车,晃晃悠悠的沿着街而行,忽的有一辆马车从后疾驰而来。

让开,让开。

车夫甩着马鞭子高声喊道。

街道狭窄,行人颇人多,尤其是街上已经有陈三小姐和景阳郡主的马车。

看来马汹汹,陈三小姐的车夫慌忙躲避,车里正在说笑的二女猝不及防东倒西歪。

景阳郡主捂着被撞了的额头,掀开车帘子就喊道:谁?谁不长眼?超我的车?也不睁眼看看,这是镇远侯府的车!陈三小姐也面色不悦,掀开车帘子去看。

超车而过的车夫被这一嗓子喊的忙收住了马,这边的车帘子也掀开了。

明眸皓齿,微微一笑,参若星辰,高挽发鬓,只插着一垂珠点翠金凤,日光下摇曳生姿。

门绪兰!景阳郡主认出她,有些意外,随后哼了一声。

是素芳和景阳郡主啊。

门绪兰淡淡笑道。

景阳郡主催车走近她,又看了眼她头上的金凤钗。

这金凤钗她在太皇太后娘娘那里见过一次,没想到竟然到了门绪兰手里!难掩几分嫉妒的说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去啊?大街上也横冲直撞,像什么样子!门绪兰抿嘴一笑,微微歪了歪头,露出白玉般小耳垂上的红宝石镀金耳环。

她还没有说话,车内就有一个小丫鬟提高声音催促道:小姐,老爷已经接了旨意要进宫了,咱们可快些……这句话陈三小姐和景阳郡主听得清清楚楚,不由都愣了愣。

家里有事,我先行一步。

听了这话,门绪兰一笑说道,随后放下车帘。

看着马车绝尘而去,景阳郡主几乎将牙要咬碎了。

你瞧,你瞧,素芳,以前她可是上赶着巴结你,瞧瞧,如今瞧这态度!不就是太皇太后看她在那个半边门侍郎爹的面子上……真把自己当公主了!景阳郡主拍着陈三小姐义愤填膺的说道。

不是都说太皇太后要让她做妙莲郡主的嫡女,也都喊了一段日子了,如今要正名了吧?陈三小姐自言自语道,一面轻轻摇头小团扇。

就算是正名了,她成了嫡女了,妙莲郡主的嫡女,她还能越过你我?有什么好张扬的!景阳郡主咬牙道。

妙莲郡主还不够?陈三小姐摇头扇子笑道,还有长公主和大将军家,太皇太后说了儿子都不可靠,还是要个女儿招婿的好……那……就是说,搞不好就成了公主了?景阳郡主咬着手帕子怔怔道,继而苦笑一下,叹了口气,我们这些人倒什么不是,白担了皇家宗室的名……说你贵,你就贵,不贵也贵……陈三小姐若有所思的喃喃道,一面轻轻拍了拍景阳郡主的手,景阳,如今趁着太皇太后喜欢你,也多走动走动,至少挑个好人家。

转移开了话题,景阳郡主红着脸跟她笑闹起来,马车接着慢慢沿街而去。

不论这边在后面怎么嚼自己的不是,门堵兰是心情大好一的路到了家,早有几个婆子等在二门上,马车一停,忙上来接。

小姐,你可回来了,老爷都问了好几遍了。

几个婆子笑嘻嘻的说道,拥着门堵兰往门内而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初见新爹面门家的后宅新近修葺,又建了几个小楼,分与新纳的几个待妾,扩修了花园,一眼望去,有山有水有楼有亭,在这京城大户人家中,格局数一数二。

门绪兰穿过回廊,来到其母的梅香院,一群花枝招展的丫鬟都站在门口,看到她过来,抢着接过来进到屋内,不多时,屋内笑声顿起,越过层层檐只飘入云端。

这次进宫去的不是庆寿宫,秋叶红跟着金彩芝小而快步走的,一面悄悄抬头四处打量。

虽然宫里的房子看起来都一样,但这里与庆寿宫相比,花团锦簇了许多。

一处高大的正殿飞扬兽头的端立在眼前,门前站了一溜俏丽宫女。

别咬唇,将胭脂都吃了!金彩芝站定身子,再一次理了理衣裳,同时又端详了一下秋叶红。

秋叶红穿着新做的淡绿色缎子对襟衫,内穿素白长裙,高挽了头发,戴着攒珠累丝金凤钗,双眸清亮,肤色柔美。

可能因为紧张,不停的眨眼睛。

好了,走吧,跟着我,不用多说话。

金彩芝忍不住笑了下,携了她的手迈上台阶。

镇远侯夫人请随我来。

有宫女迎过来,柔顺的说道。

金彩芝点点头,拉着秋叶红跟着宫女从偏殿进去了。

脚下是黑亮的地板,四面垂着明黄色的幔帐,软软的熏香在鼻头绕来绕去。

秋叶红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鼻尖,隔臂有人的说笑声传来。

既然来了,请镇远侯夫人。

一个浑厚的男声穿过幔帐传了过来。

立刻就有宫女绕过幔帐过来了,打起来幔帐,露出一个圆洞门。

走。

金彩芝拉起她的手,含笑款步过去了。

秋叶红虽然低着头,眼角的余光仍可见四周一派华丽器物摆设,或坐或站着花团锦簇的嫔妃。

金彩芝参拜诸位贵人,秋叶红在后学着样子做了。

彩芝夫人,坐吧。

太皇太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慧娘,来我这里。

秋叶红一顿,金彩芝在后轻轻捅了她一下。

是,太皇太后。

秋叶红躬身施礼,将头抬起几分,看清眼前的人。

安插着一块屏风,设置两张一高二低的矮桌,铺设大红明黄龙凤锦垫,太皇太后坐在正中偏左的低位子上,满头银发,笑面如菊,一个身材高大,面相方正的三十多岁的男子坐在正中的高位子上,这个就是皇帝舅舅吧?右边的皇后已经见过一面,秋叶红认得。

她这一抬头,满屋子的目光都射了过来。

有小宫女上前扶着她,迈步慢慢走近太皇太后,秋叶红之前已经将所以的记忆,确切说电视剧的记忆都翻腾出来,所以在这时候就能半生半熟的对这那男子施礼,微微抬眼又看了一眼皇帝。

活得皇帝呢!比书本上画的历代皇帝有生气,跟电视上演员演过的皇帝们比算是中人之姿吧。

目光在秋叶红面上掠过的皇帝似乎有些怔忪,修长的手指不经意的转着案子上的酒杯。

如何?太皇太后突然笑道。

皇帝恢复神色,似是想笑,但神色又忧郁几分,一旁的皇后拿起手帕轻轻的擦了擦眼角。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姐姐时,就是这般模样……皇后低低的声音说道。

太皇太后的眼眶立刻就湿了。

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

皇帝看了皇后一眼,似乎抱怨。

是,臣妾失礼。

皇后立刻站起身来。

皇后一站起来,原本站的妃嫔自觉垂了手,而坐着的三个妃嫔也忙跟着站起来。

秋叶红站在那里,恨不得自己现在是在梦游。

正是呢,大喜的日子,还摆什么脸色。

太皇太后笑了,一面示意大家坐,一面伸手拉着秋叶红,坐在自己身旁。

皇帝和颜悦色的问她几岁了,又问爱吃什么。

每问一句,秋叶红便站起身来恭敬的回答。

皇帝问完了,皇后问,皇后问完了,贵妃问,贵妃问完了……日后见得时候多这呢,一气问完了,还说什么?太皇太后笑首说道。

于是找机会问话的妃嫔们这才忙笑着作罢。

祖母,这毕竟是门家大事,问问门侍郎的意见还是应当的。

皇帝慢慢说道。

太皇太后点点头,含笑道:正是,这外嫁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我这个做外祖母的论理更是管不着,我已经命人传了门侍郎进来,这个时候,应该到了。

又问身旁的人,去,看看门侍郎到了没?一个宫女立刻应声去了,不多时就回来,道:启禀皇上,太皇太后,门侍郎已在外候着了。

皇后立刻起身,带着一众妃嫔包括金彩芝都告退了,正殿里只剩他们三人。

宣,门侍郎晋见。

皇帝说道。

内待立刻将话传了出去,秋叶红好奇的坐直了身子,等着看这位长袖善舞的亲爹是什么模样。

对于这位门侍郎,因为来的事情太过仓促,秋叶红并没有多少了解,没有地方可以打听,唯一能问的顾妈妈,嘴里说出来的话,除了狼心狗肺就是人面兽心,怎么样深情款款转脸就不认人。

让秋叶红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野兽般的粗狂凶恶之徒。

不过,既然能让妙莲郡主一见倾心,能让太皇太后和长公证痛快的认了当女婿,再看门绪兰美人之姿,秋叶红又推翻了自己的结论。

臣,门子冉晋见陛下。

门外有人唱诺一声。

这声音清亮而有沉着,威严却不失亲切,让人顿时心生好感。

秋叶红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身材伟岸的男子迈步进来。

由头朱袍革履,腰挂玉剑,年纪三十四五,肤色白而净,俊眼丰美,眉间飞扬,秀朗却不失书卷之气。

果然是不凡之品啊!秋叶红忍不住心中喝彩。

只可惜,他的右手有些僵硬的垂在身侧,虽然有衣袖掩饰,但依旧如同一尊雕像上陡然的败笔,毁掉了整体的完美。

门侍郎对着皇帝行了大礼,站直身来,面上喜气盈盈,忽地神色一顿,目光落在正上方,端坐在太皇太后身旁的那个神色淡淡的豆蔻少女身上。

此时日正中,大殿里透亮闷热,门侍郎觉得一股阴寒之气由脚底升到头顶。

这样的梦,已经许久不做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跟爹回家去爱卿,今日召见,不为朝事,赐坐。

皇帝温声说道。

内侍立刻端来锦凳。

这不是梦!门侍郎神色如常,含笑朗声谢恩,撩衣款坐。

他的视线坚定的放到眼前的皇帝身上。

那个女子的目光依旧萦绕在自己身上,如同一双手要掀开他的皮囊,探视他的五脏六腑一般。

子冉,你来瞧瞧这个姑娘。

太皇太后含笑说道。

这句话让他不得已再次将目光挪到那个女子身上。

秋叶红站起身来,含笑一步步的走下来。

门侍郎只觉得全身汗毛倒竖。

走过来了,走过来了,衣裳立刻变得鲜血淋淋,脸也会狰狞如鬼,会伸着手掐上自己的脖子……大人。

声音清亮,隐含笑意。

门侍郎打个激灵,眼前的女子抬起头来,面容净白,浅笑如水,衣裳亮丽,端庄文雅,她的手交叉在身前……这不是梦!但现实要比梦更可怕!莲儿……门侍郎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哽咽,伸手就抓住了秋叶红的肩头,再抬头已是泪眼朦胧。

秋叶红嗖的就跳开了一步,毫不怀疑自己如果再慢一步,这个男人就会将四流的涕泪抹自己一身。

大人。

秋叶红故作惊恐的喊了声。

初次演戏,力度把握不好,表情有些夸张。

幸好没人注意她,太皇太后和皇帝的目光都放在门侍郎身上。

门侍郎似乎被她这一声喊的收回神,面色惶恐的就跪下了,陛下,娘娘,请恕下官失礼。

他的声音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惊喜不是惊吓。

了冉……太皇太后拿着手帕擦泪,快起来,我刚见她时,比你好不到哪里去……门侍郎并没有起身,单手掩面,情绪失控呜咽而哭。

娘娘……娘娘……近日天长,感染湿气,残疾之身越来越不济了,近日连梦里也寻不到莲儿的身影,我想许是我们夫妻快要相见了……门侍郎被内侍再三劝扶起来,坐在锦凳上,凄凉说道。

他的目光包含哀思的看向秋叶红,这个孩子竟然如此酷肖……子冉,你别这么说,太皇太后拭泪劝道,自己越发哭个不停。

秋叶红鼻头一酸,忍不住也掉下泪来,自己也不知道为谁而哭。

好容易劝住了哀哭的二人,皇帝吸了口气,冲内侍摆摆手。

内侍领会,立刻转身出去,不多时领了一人进来。

老爷,老奴顾芸娘见过老爷。

顾妈妈直绷绷的跪到端坐在锦凳上低着头的门侍郎跟前。

她的声音干涩的没有任何感情,一双瞪得溜圆的眼直勾勾的看向门侍郎。

门侍郎这一次没有任何作假,他真的要魂飞魄散了。

门侍郎家门口站了一列的小厮仆人,有些惊讶的看着从马上差点翻滚下来的老爷。

春风得意出门去,怎么转眼失魂落魄的回来了?门侍郎站在自己门外,神情恍惚,耳边回荡着宫殿中几个人的话。

……老奴醒来,挂在树枝上,拴的一命……寻不得郡主身影……只觉得罪该万死,无颜再见老爷……隐名埋姓混迹芶活……这姑娘是镇远侯夫人的亲妹妹,我见她与莲儿酷肖,心中甚爱…………此乃上天怜惜,要再续血缘亲情……将镇远侯夫人的亲亲之妹富慧娘,收养到妙莲郡主名下,充嫡女奉养郡主,非干系门氏宗祠,仅以解郡主膝下荒凉之忧,授封慧兰郡主,待招赘养婿,承母姓氏郭氏,以延长公主大将军之血脉……子冉,你看可否?你看可否?你看可否?他又不是傻了,什么时候上位者要真的询问你的意见?臣谢陛下,此正解臣燃眉之忧,夜不能寐之愁……门侍郎跪地高呼万岁千岁,单手掩面痛哭。

爱卿快起,你欣喜之情我知晓,你身子有恙,不敢过于激动……皇帝太皇太后齐声说道。

门侍郎这一下是真的放声大哭了,激动,真他娘的激动大发了!慧兰,跟你爹回家去吧。

太皇太后站起身来,拉过那个眼圈发红的新鲜出炉的郡主曾外孙女,送到门侍郎身前。

女儿啊,门侍郎遍布泪痕的俊面微微颤抖着,接过女儿的手,跟爹回家去。

爹!这一声满含欢喜之情的娇呼,在门侍郎耳边炸响,让他打个激灵,回过神来。

爹?你是我爹!门侍郎喃喃道。

爹,你说什么呢?门绪兰皱眉说道,一面伸手摇了摇他的手臂。

门侍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自家的内宅二门前,眼前雁翅挂绿,好一派喜庆之气。

扯了!都给我扯了!门侍郎只觉得分外刺眼,忍不住暴跳如雷,指着满院子的飘带暴喝道。

一院子欢喜的人立刻都惊呆了,原本要嬉笑着抢着接过来和几个小妾立刻站定往后缩。

爹,门绪兰怔住了,又摇了摇门侍郎的胳膊,皱眉道:怎么了?熟悉门侍郎脾气的丫鬟们都已经动手开始扯飘带。

屋子里闻声掀帘出来一位妇人,见状竖眉断喝。

做什么!小丫鬟们吓得立刻停了手,目光看看门侍郎,又看看新出来的妇人,不知所措。

这个妇人穿着灰蓝镶边立领褂子配着紫色蓝马面裙,脸如银盘,不施粉黛,却仍是眉眼美艳,乌发高堆,插着两只金簪子,鬓边压着金蝴蝶压发,一手扶了扶发鬓,一眼溜过满院子的人。

满院子的媳妇丫鬟都禁声低头。

老爷,这是怎么了?妇人将目光看向门侍郎,举步过来。

门侍郎气息不平,鼓着眼,瞪着满院子的飘红佳绿。

瞧他这神情,妇人面色顿变,快走几步也拉住了他的手臂,怎么?可是太皇太后变卦了?一旁的门绪兰闻言粉面失色,难以抑制的啊了声。

门侍郎脸色几番变幻,忽地吐了口气,指着手里扯着飘带不知所措的丫鬟道:挂,挂上去,挂 的高高的,再加几个花灯!这话一出,满院子的人松了口气,那妇人也舒了口气,扶着胸脯道:吓死人……老爷,你这一惊一乍的做什么?门侍郎脸上浮现一丝勉强的笑,目光落在站在身前的门绪兰身上。

门绪兰穿着暗红提花对襟衫,粉色长裙,挽着层层发鬓,戴着黄赤金小珠冠,双眸灵动,说不上的娇艳风流。

门侍郎好容易平复的情绪瞬时又失控,他的鼻头忍不住发酸,这才是他女儿,他的女儿论相貌才智,做公主也是委屈了。

都是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兰儿……门侍郎声音有些哽咽,只觉得嗓子苦涩,那句话实在无法说出口。

门绪兰瞧他的神情,颇为不解,歪着头要问。

老爷,老爸人……两三个婆子白着脸冲了进来,因为太过惶急,一头撞在正看着丫鬟挂花的妇人身上。

瞎了眼!那妇人劈手就是一耳光。

婆子吓得魂飞魄散,叩头如捣蒜,口内连连道:燕夫人恕罪燕夫人恕罪。

燕来!门侍郎看了那妇人一眼,制止她的怒意。

被唤作燕夫人的妇人哼了声,拂袖走开几步。

什么事?门侍郎问道。

老爷,老爷,门个来了……来了……婆子捂着脸,妇人的力气毕竟没多大,所以那一巴掌并没有打的红肿,只不过留下三道长长的指甲印,此时渗着血丝,许是因为痛,也是因为害怕,婆子结结巴巴的,一句话说不连贯。

门侍郎听了神色一凝。

来了什么?燕夫人转身喝道,贺礼的来了,不是交待过如何接待了吗?又来问什么!大小姐来了!婆子被这一声喝,吓得一气说了出来。

大小姐?满院子的人你看我我看你,这婆子被打了一巴掌就傻了不成?他们门家只有一个大小姐,虽然是庶出的,但谁敢不把她当嫡女看。

门家尊贵的大小姐不就在院子里站着嘛,还能有什么大小姐?上一辈倒是有个大小姐,都出嫁成了姑奶奶了。

燕夫人听了更是没好气,刚要呵斥,就听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伴着一阵狗吠,十几个人涌了进来。

你们……燕夫人有些惊讶,瞬时又大怒。

什么人竟然闯进他们门家的内宅?高高低低胖胖瘦瘦不等的丫鬟,清一色绿黄比甲,粉红束腰,年纪都在四十多岁的婆子,个个面皮白净,笑颜盈盈。

伴着燕夫人的问话,众人站开,让出一位矮胖的妇人,扶着一位果绿圆领袍的姑娘,这姑娘手里还牵着一只漆黑歪头大狗,呼呼喷着气,摇头乱看。

燕夫人一怔之后,忍不住惊叫出声。

她不是被狗吓得,她是被人吓得。

如今朗日当空,鬼怪是绝对不会出现,不是吗?那么眼前这两个人,这两个人是什么……东西?燕夫人没有再惊叫也没有失魂晕倒,她转眼就被门侍郎拉在身后,并且手腕被重重的掐了下。

这代表了丈夫给的暗号,也代表这不是做梦,也不是白日见鬼,燕夫人瞬时冷静下来。

富慧娘?门绪兰看清来人,忍不住惊讶的唤道:你……是来上门庆贺的?这丫头消息这么灵通?想到她跟镇远侯府有关系,也就不足为怪。

不过,没看出来,这个看似粗傻的丫头还有这个机灵劲,门绪兰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微微抬了抬小巧的下巴,等着她说出道贺的话。

秋叶红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好家伙,女人不少啊,看向正站列自己面前,神色不定的门侍郎,微微一笑。

爹,女儿回家了。

这一声爹,叫散了无数人的魂魄。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下马威爹.女儿到家自便了。

伴着一声笑语 ,众人回过神, 看那位天降的大小姐已经款步迈入正堂入座了。

软纱门帘被高高的挂起来,让屋内的光景一览无余。

两个毫不认生的仆妇正指挥着门家呆傻了的丫鬟们快上茶。

丫鬟们被指挥的呆呆一阵乱走。

门家所有的女人们还站在屋门外,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

大小姐?大小姐?门绪兰的双手揪着自己的衣领,面色苍白无血色,双目溜圆布红丝.她想要说 什么,却觉得似乎有一双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半点音也发不出来.不可抑制的浑身发抖。

这就算是噩梦吧?她长这么大,头一次做噩梦! 快醒来,快醒来吧!门子冉!一直被门侍郎仅仅攥着手腕的燕夫人,终于发出一声尖叫,反手就掐住了,门侍郎的手,这个贱种是从……她的话没有机会说出口,门侍郎的大手牢牢的堵住了她的嘴。

回头再说,皇上旨意。

门侍郎贴燕夫人耳边简单的说了这句话,他的动作迅速,一气呵成,没有人注意到他低声说话了,大家看到的是他带著几分不耐烦伸手拂开燕夫人,转身面向正堂。

燕夫人暴睁的双目瞬间一合,再睁开眼,神色如常。

这一幕自然没有逃过屋巾喝茶的秋叶红的眼,她端著茶的手忍不住抖了抖,好段数。

被两个仆妇牵著卧在廊下的多多狗不知道看中哪一个女人的鞋子,摇著尾巴叫了两声,将满院子发呆的女人们惊回了神,也听到了门侍郎介绍了这位天降大小姐的来由。

这一番话说了,满院子的女人们神情瞬间各异,惊愕漠然欣喜不一,基本上,还都觉得一头雾水,好似在做梦。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竟然会有这样的事?在门侍郎的带领下,一众人前后进了屋子。

爹,如此隆重,太过奢华了……秋叶红笑嘻嘻的放下茶,指著显然精心布置的喜庆屋子道,女儿真是受宠若惊。

若惊的人坐在交椅上,站也没站起来。

为父惶恐啊。

门侍郎含笑道,眼中闪著泪光,实在是喜事过于突然,仓促准备,还望女儿不要见外才是。

说著话他慢慢走到正位,撩衣坐下。

来呀,奉茶。

门侍郎朗声说道。

立刻就有一个小丫鬟战战兢兢的捧了茶到门侍郎跟前,被门侍郎一瞪。

我来。

燕夫人含笑站出来,接过茶杯走到叶秋红面前,姑娘……她半低著头,避免视线落在眼前人脸上。

秋叶红看著那茶杯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身旁顾妈妈一步跨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

满屋子的人随著茶杯碎裂的声音小心肝抖了三抖。

除了门侍郎依旧气定神闲端坐入老僧入定之外,就连秋叶红也面露惊愕之色,看向顾妈妈。

你……燕夫人握著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向顾妈妈,抖著手就要还手。

姨娘……门绪兰一步跨出来,抱住了她的手,哭著就冲秋叶红跪下了,姨娘守内宅不谙外事规矩,冲撞了长姐,让长姐费心教导了。

门绪兰的地位已经在门家根深蒂固,见她这一跪,满屋子人竟然下意识的都跟著跪了。

屋内一片衣衫摩梭声之后,就是一片低低的哭泣声。

站在顾妈妈身后的几个妇人面色煞是难看。

秋叶红抬眼看向顾妈妈,顾妈妈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胸膛剧烈起伏。

你……你……戴的什么……外界对于顾妈妈来说已经视若无赌,她的视线只牢牢钉在歪坐在地上的燕夫人发鬓上。

这只半个手掌大的金蝴蝶压发,做工极为精美,金线镂空打造,蝴蝶飞舞姿态毕真毕肖,点缀著紫宝石,熠熠生辉。

燕夫人一惊,怡起头面上一片委屈哀婉,双手掩嘴凄凄道:顾妈妈……你忘了?这是……夫人在世时赏给奴婢的……,奴婢日日戴在头上,就如同日日见到夫人一般……顾妈妈当头碎了一口,抬手就去撕扯,胡说,郡主什么时候给过你!分明是你胆大,竟敢偷用……燕夫人也不还手,哭著边躲边说冤枉,又道我知道妈妈看了伤心,是我不对,我这就拿下来……话里话外没有半点抱怨,却直指顾妈妈无理取闹。

秋叶红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住手。

一直沉默不言的门侍郎断喝一声。

顾妈妈不自主的一抖,停了手,对上门侍郎微沉的视线。

家奴失礼,叫大小姐看笑话了。

门侍郎微微一笑,满眼愧疚的看向秋叶红。

家奴?顾妈妈一怔。

她是随郡主嫁进来的,自然也就是门家的奴了,虽然卖身契在郡主手里,但郡主不在了,也并没有说她就自由身了。

说来说去,她还是算门家的奴仆。

秋叶红心里叹了口气,看了眼顾妈妈,站起身来,神色恭顺的说道:女儿不敢,这位妈妈既然是母亲身边的人,女儿自当恭敬才是,断不敢妄议非测。

门侍郎闻言一笑,咳了声,道:大喜之日,这些下人的事,上不得台面,说这些做什么。

说罢看了眼顾妈妈,传了出去,只让人笑话我门家没有规矩事小,带累了你母亲和你的名声事大。

秋叶红闻言点头称是。

门绪兰扶起燕夫人站到人后去了,顾妈妈也低头不言,退了回去。

这一局,新任大小姐稍落下风。

得出结论的满屋子的女人们,却仍有一半脸上露出欣喜,甚至还有干脆毫不掩饰的打量狼狈的燕夫人。

阿弥陀佛,她们竟然也能活著看到这一幕。

你虽然将来不承嗣,但也是要记入族谱的,门家宗祠在江西,我这就写信将你录入族谱,再择日请了族长过来,行进宗祠拜过祖先大礼。

门侍郎温声说,一面坐下,目光似乎是不经意的扫过室内众人。

门绪兰闻言抬起头看过来,脸色依旧煞白,满目凄凄,门侍郎心里不由哆嗦。

这才是他的女儿,嫡亲的女儿,却因为庶出,至今还不得入宗祠。

如今他这个做爹的,却要为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种……门侍郎扶在交椅上的单手,慢慢的握紧。

……今日虽然仓促,但礼不可废,慧兰,先行见父母礼吧。

门侍郎淡淡道,一面再次吩咐丫头奉茶。

丫头将茶恭恭敬敬的奉到秋叶红身前,矮下身子。

哦,是要给爹敬茶,秋叶红这才明白,看了眼身后的妈妈们。

这的确是不可绕过的礼节,妈妈们点点头。

她毕竟是郡主的女儿,虽然皇上有旨将来不用姓门,但作为郡主的丈夫,门侍郎这个父亲的名义,是不可不敬。

虽然屋子里的人掩饰的都很好,演技帝门侍郎更是一丝破绽也无,但傻子也能猜到,眼前这一家人,恨不得将自己剥皮拆骨。

她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不得留下任何让他们发难的机会。

是,爹爹。

秋叶红接过茶,含笑说道。

才走了两步,就见门侍郎一抬手。

且慢,他想到什么似的,冲低著头似乎在抽泣的燕夫人一招手,燕来,你去请夫人牌位来。

秋叶红与燕夫人都是一怔,后者眼光一闪,立刻应声去了。

慧兰,你母亲在世时,不止一次提到能父亲一起受女儿儿子的茶,是人生幸事。

门侍郎眼中泪光闪闪,声音有些哽咽,如今,总算等到这一天……虽然她人不在了,同她的灵位一起受你的茶,我也算是圆了她的心愿……有没有这个心愿,还不是你一张嘴说了算!秋叶红心里暗骂一声。

就这短短一时间,就能看出这老小子属于说谎话不打草稿的那种人。

幸好没有挑明身份,要不然就凭这家人的水准,指不定编排出什么恶心的故事!燕夫人很快取了牌位来。

燕来,你扶夫人牌位坐。

门侍郎淡淡道,一面指了指一旁的主座。

这老小子!秋叶红差点跳起来。

燕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嘲笑,旋即又低了头,哀戚的应了声是,就安然入座了。

你……顾妈妈怒火冲头,又要跳脚出来。

身后两个妈妈同时按住了她,在她腰里掐了把。

慧兰?门侍郎嘴角含笑,看著愣在原地的秋叶红,点头示意。

算你狠!秋叶红咬咬下唇,捧茶迈步上前,在门侍郎身前慢慢跪下。

爹,请吃女儿茶。

门侍郎一脸欣慰,说声快起,接过茶吃了口,不忘用左手拭了把泪。

又有丫头捧过一杯茶,秋叶红接著,走到捧了妙莲郡主牌位燕夫人身前。

娘,请吃女儿茶。

秋叶红跪下,举起茶。

一直低著头的燕夫人嘴角闪过一丝笑,小姑娘,县官不如现管,慢慢学著点吧。

纵然身后有太皇太后和皇上撑腰又如何?谁让你要做门家的女儿呢?是个女儿,就不该不孝!管你是人还是鬼,老娘先给你个下马威!第一百二十八章 回马枪跪下了,跪下了,就要着地了……那句话怎么说的?饶你奸似鬼,吃了老娘洗脚水!燕夫人低垂着眼,一直望着眼前这个姑娘的腿。

漂亮的素白裙子,虽然简单但做工精良,一看就是宫廷内造出品。

跟那个女人箱子里的一样……呸,那又怎么样,再好的衣裳也不过是烂在箱子里!自己身上穿的虽说不如她,但……哎呀……燕夫人不由低呼一声。

这个姑娘人还没跪倒地,就把手一翻,热腾腾的茶水就倒了她一裙子。

这是她新作的衣裳,染了这茶水,可就洗不好了!燕夫人下意识的就站起身来,想要去抖湿了的裙子,手里的牌位就掉了下来。

矮着身子的秋叶红伸手接住了。

这位姨娘……秋叶红抱着牌位缓缓立正,慢慢说道。

她的个头与燕夫人差不多,确切的说,比燕夫人低一些。

除了刚进门时,燕夫人的视线落在秋叶红的脸上外,现在这是第二次正视这张脸。

真像……真像……一模一样……离得这么近,离得这么近……走开,走开……燕夫人惊叫一声,一手捂住脸,一手慌乱的推向秋叶红。

秋叶红心里哀吧一声,颇为不忍的看了眼燕夫人。

说实话,前日无冤近日无仇,原本不该下此痛手,只不过一则有人爱你心切,非要你当出头鸟,二则,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速战速决,大家各自解脱的好。

大胆!秋叶红冷脸喝道,抱着妙莲郡主的牌位就退后几步。

早已等不及的几个妈妈蜂拥而上,动作娴熟流畅的将燕夫人按倒在地上。

状况出人意料,门侍郎一怔之下站了起来。

爹。

秋叶红转向门侍郎,这位姨娘?想必是爹日常器重的,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也太没规矩了!找茬?门侍郎心里忍不住冷笑一声,这也太笨了。

谁也没瞎了眼!方才谁没看到是你先用茶水泼在人身上!她虽是个姨娘,如今拿着你母亲的牌位,慧兰,你要恭敬几分才是,怎么能将茶水打翻?门侍郎一副严父的模样教导道。

爹说的什么话!秋叶红一脸惊讶,我给母亲敬茶,自然要洒在地上,偏着这个姨娘站起来撞上。

反正方才背对着人,除了他们三个人也没人看到是怎么回事。

门侍郎一脸惊愕,天底下竟然有人睁眼说瞎话到这个地步?你泼的你泼的……燕夫人被几个婆子一顿揉搡。

浑身发疼,回过神来,忙抬头说道,一面看向门侍郎,老爷……老爷和小姐说话,谁让你插嘴?一个妈妈竖眉喝道。

这也太没规矩了!秋叶红皱眉附和,一面摇摇头,转开视线,似乎嫌弃之及。

屋子里的众人顿觉羞愧,可不是太没规矩了,让大小姐你见笑了。

门绪兰气急失笑,规矩?你一个兽医懂什么规矩!这是故意杀得回马枪!这个女人摆明了是来者不善啊。

门绪兰收回迈出一步的脚,垂下头,屏气禁声,不再往自己姨娘身上多看一眼。

她没见过世面,许是因为大小姐你大礼受了惊,慌手慌脚……爹,说的是。

秋叶红颇为赞同的点点头。

那就……门侍郎松了口气,抬手要叫放人。

先忍忍,叩个头认个错,咱们以后走着瞧。

这没用的,拉出去卖了吧。

秋叶红摆摆手道,一面小心翼翼的将妙莲郡主的牌位放在桌子上。

满屋子的人傻掉了。

倒茶啊!秋叶红回头瞪了眼张着嘴的丫鬟。

丫鬟一哆嗦,撒脚就去了。

什么?门侍郎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

而那几个妇人已经将燕夫人一拽,向门外拖去。

卖了啊?秋叶红说道,一面不解的看了眼门侍郎,似笑非笑道:爹,一个妾而已,不会舍不得吧?说着一笑,再给爹买一个就是了,机灵的。

如果可以,门侍郎一定会一巴掌打过去,这是我家,你以为你是谁啊?慧兰,我们家历来宽厚待人,区区小事,何必大动干戈?你一个姑娘家……门侍郎沉声道,僵硬的左手紧支在身后攥住。

区区小事,秋叶红一笑,看向门侍郎。

既然区区小事,不过是旧有恩怨的旧奴打了你的爱妾几下,你就要给我来个下马威,正愁抓不道你们这些人精的错,你自己送上门,怨得了谁?这么说,当众摔母亲的牌位,是小事?秋叶红收了笑意,定定的看向门侍郎。

门侍郎一怔。

小姐,小姐,是奴婢的错!已经被拖到门口的燕夫人总算回过神了,一面挣扎,一面连连叩头,哭道:小姐,是奴婢的错,小姐要打罚奴婢都认了,小姐,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不要卖了奴婢,奴婢曾发誓生生世世伺候夫人……她的声音尖利,几句话就哭得九曲回肠,只让闻都伤心听都落泪。

这声音引得二门外有小厮探头探脑的看。

也是,我一个在室女,又是新来的,还真不好管。

秋叶红说道,看了眼门侍郎,这要传出去,还不定人怎么说我呢。

如此,还爹这长来决定吧。

说罢接过丫鬟又捧上的茶,恭恭敬敬的对这妙莲郡主的牌位跪下,唤了声娘,将茶水洒在地上。

立刻有婆子将她掺起来。

满院子只闻燕夫人的哭求饶声,一众人大气不敢喘。

门侍郎看向转身坐下来一副没事人模样的秋叶红,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疼。

还真是送了个亲爹来!他想起早上满院子的喜鹊叫,明明应该是欢天喜地的一天,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莫非这个女人真是那个死鬼的?门侍郎的视线再一次落在秋叶红的脸上……不可能,不可能……当年都找遍了,只剩散碎的骨头了,就是大罗神仙也不会活着……不过,那个贱奴怎么又活了?门侍郎的视线又转向站在一旁僵硬道脸的顾妈妈……不对,要是活着,怎么现在才上门?就算活着又怎么样?她位能 怎么样?都是先皇迫害她们,逃匿不敢出来,关他门子冉屁事!他门子冉为妻残疾了右手,又发誓不再娶至今,门家都要在自己手里断了香火,谁敢说他门子冉有对不住她们的地方?说破了天,这也是铁铮铮的事实!看在夫人的面子上,这次暂且绕过你。

短短一瞬间,门侍郎就恢愎了神色,沉着而又冷静的对被几个婆子撕扯的燕夫人道。

燕夫人面上露出一丝喜悦,哭的更加痛了。

多谢老爷,多谢老爷,多谢小姐,多谢大小姐。

燕夫人连连叩头道。

秋叶红在一旁将茶碗重重一放。

……拖出去,打二十板子,下为为例。

门侍郎接着说道。

说罢转过身去,不忍看爱妾惊愕的神情。

燕来,我对你的心,你懂得。

多谢老爷……燕夫人脸色煞白,话没说完,就被婆子们拖了出去。

不多时一阵阵哀叫声从后院传来。

来人,给小姐收拾屋子,小姐奔波累了,早些歇息吧。

门侍郎掩不住疲惫的说道。

众人立刻要退出去。

慢着。

秋叶红说道。

众人立刻又收住脚,差点忘了,这还有一个新主人。

还想做什么?你还想怎么样?门侍郎几乎要咬碎满口的牙。

慧兰啊,还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门侍郎看着女儿,一脸疼爱的说道。

先收拾屋子,我等着也是等着。

秋叶红笑道:爹,家里的妹妹们姨娘们我都不认得呢,这都一家人,爹快给我说说,见面礼我都备好了。

说这话,回头唤了声,就有三个丫鬟捧着三个小托盘站了出来,里面堆满了明晃晃的珠宝翡翠,直晃得满屋子人眼花。

yuyan23手打,转载请注明第一百二十九章 忍她这是你大妹妹,绪兰。

门侍郎低头咬了一下牙,再抬头望着慈父面容,含着笑意说道,是燕姨娘所出。

一直低着头的门绪兰立刻迈步而出。

绪兰见过姐姐。

门绪兰低声说道,一面恭敬的行礼。

秋叶红含笑点头,待她礼毕,才站起身来,拉过她一只手,笑道,可是有缘分,以前妹妹姐姐的叫了,如今真成姐姐妹妹了。

这个富慧娘既然是镇远侯夫人的干亲,门绪兰认得,也是很正常,门侍郎并不意外,只不过听这话心里更酸了几分。

秋叶红说着话,一手在盘子里随手一抓,一个点翠小步摇,一个烧蓝镶金花钿就放到门绪兰的手里。

也是仓促,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妹妹别嫌弃才是,拿着玩吧。

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门绪兰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两件,乍一看明晃晃的扎眼,仔细一瞧,做工粗糙,成色也不好,摆明了就是地摊货。

这东西,连她屋子里的丫鬟都不屑戴。

谢谢姐姐。

门绪兰满含感激的抬眼笑道,再次施礼退到一边。

接下来又有两个女孩上前,跟门绪兰相比,二人相貌低了一等,衣裳也寒酸,行动畏畏缩缩的,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分别唤作二姐儿,三姐儿。

秋叶红瞧着二人的样子,就啧啧的摇头,立刻多抓了两把首饰,把头上只带了两个银簪子的女孩儿喜得眉开眼笑,一口一个姐姐叫的糖分十足。

低着头的门绪兰不由暗自撇撇嘴,没见过世面的,这个也值得高兴,可当她目光往两个妹妹手里看了时,就愣住了。

那两个手里的首饰可比她这个好多了!再忍不住往那三个丫鬟的盘子里瞧,果然见里面首饰质量参差不齐!好你个富慧娘……除了被拖出去挨打的燕姨娘,屋子里站着的姨娘还有五个,都是三十岁左右,清一色的江南美人杨柳细腰,只不过穿着打扮都极为普通,神色也颇为拘谨。

秋叶红大方的一挥手,三盘子首饰全都发散精光。

爹,咱们家里人口兴旺,幸好我准备的足,要不然岂不失礼?秋叶红嘻嘻笑着看向门侍郎,意味深长。

门侍郎神色波澜不惊,只装作没听懂,淡然笑道,一家人,什么失礼不失礼的,才是见外了。

战战兢兢的两个婆子进来回屋子收拾好了。

哪个院子?什么方位?几间屋子?站存秋叶红身后的一个妈妈张口问道。

让才要为送瘟神歇息而松口气的门侍郎心里又是哀叹一声。

战战兢兢的婆子战战兢兢的说了,立刻被站在秋叶红身后的人挑鼻子挑眼的否决了。

门侍郎打起精神,一连说了三个地方,才算定了。

在一屋子女人惊讶艳羡崇拜的眼神中,秋叶红带着一干人终于歇息去了,天色至此也黑蒙蒙的。

这乍惊乍喜的一天并没有因为夜色的降临而结束,在夜幕的掩盖下,门侍郎府里的边边角角或偏或远或明或暗的一栋栋的院子里,似乎都有人在窃窃私语,就如同一滩死水,被投进一块石头,瞬间活络起来。

可吃了些?门侍郎自己掀帘子走进屋子。

两个丫鬟立刻迎了过来。

回老爷,燕……夫……夫人,没吃。

以往顺得不能再顺的称呼,不知怎么的,今日有些磕牙。

门侍郎没注意她们这些小细节,一颗心都记挂着里屋的燕夫人。

穿过隔门,只点着一盏灯的昏黄室内,弥散着浓浓的药味,穿着雪青纱衣白纱裙的燕夫人,臀腰上搭着一条薄单子,趴在床上面向里,不知道是睡是醒。

燕来……门侍郎轻轻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才唤了一声,就听面朝里的燕夫人发出低低的抽泣声,顿时带得心里一酸,千言万语也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了。

……我也是个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姑娘,你甜言蜜语哄了我过来……自甘下贱的做你的妾……好容易等那个做了死鬼……又为了你的前程……一辈子也是个见不得人的妾室……这我都认了……认了……不成想今日还要受此大辱……这活着还有什么乐趣?燕夫人低低柔柔的哭泣声回荡在室内,只让门侍郎肝肠寸断。

燕来,燕来,你恼恨我打你……你可知打在你身疼在我心……今日之事,你也看出来了,来者不善我不得以而为之……门侍郎低声说道,一面伸手理着燕夫人如云散在枕边的头发。

将今日进宫见了太皇太后和皇帝的话一一学给她听。

那死鬼别是真的没死吧?燕夫人猛地抬起身来,牵动了臀上的伤,呼痛一声,额头上密密麻麻一层的汗冒了出来。

一阵夜风钻过窗缝,豆大的灯随之摇摆几下。

她要是没死……门侍郎冷笑一声,就算没死,又如何?身为我门家妇逃匿在外十几年,就算没死,她也得说自己死了……我是说,当年的事……燕夫人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

当年?当年如何?门侍郎低声笑道,贴近她的耳边,当年的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非到了阎王殿……这活人是拿不出任何证据的。

燕夫人听了点了点头,被他吐出的热气呵的浑身发痒,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但身上的痛让她忍不住还是泪流不停。

那死鬼必定是真的死了,只不过这个贱奴命大,前此年太皇太后一家没翻身,她自然不敢出来,如今才摸出来……门侍郎低声说道。

那……她可说不得咱们半句好话……宫里的人岂能饶过咱们?燕夫人又是浑身冰冷,急急说道。

门侍郎冷笑一声,坐直身子道:人言两张嘴,她能说,咱们就不能说?难不成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就鼻太皇太后信,这天下人还不信呢?燕夫人顾不得疼撑起身子,老爷,有这老奴在,宫里定然起疑心了,要不然也不会突然弄了这个么个人来……门侍郎叹了口气,再一次轻轻抚着燕夫人的长发,宫里要是明打明杀的来了,咱们也好说话,偏偏弄了这么一出……这也好……这也就是说她们也不确信……所以呢,燕来,咱们自今日教起,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忍她让她纵她……千万不能给她们抓住把柄。

一想到这个,燕夫人就觉得眼黑。

占山为王这么多年,做惯了大爷,突然要装孙子,是容易的事么?……燕来,燕来……已经忍了十几年了……安安稳稳的供着这个瘟神,等她招婿出门,就跟咱们再没干系……而且那个老太婆也没几天活头……门侍郎抚着她低声说道。

话没说完,就听门外有婆子高声说道:老爷可在呢?老爷,大小姐身边的妈妈……小丫鬟结结巴巴的通传。

门侍郎咬了咬牙,旋即换上一副威严的神声,才站起来几步走开,就见两个婆子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神色慌张的丫鬟,想拦不敢拦。

两个婆子的视线在门侍郎和燕夫人身上扫了扫。

……可记好了,不可再犯!门侍郎冷哼一声,做出一副才训完话的模样,看向两位妈妈,同时皱了皱眉,两位妈妈,这么晚有何事?管你什么来头,也是个奴而已,竟然不经通传就闯讲来,说到哪里也是她们没规矩。

不过她们越没规矩越好……门侍郎嘴边闪过一丝笑。

老爷。

其中一个妈妈抖出一张纸,不冷不热的说道,老爷,小姐要看看夫人的嫁妆,夫人屋子里已经看过了,少了几样,小姐要我们问问老爷,可是搁在别处了不是?来人嘴里说着话,眼睛已经在屋子里扫了一遍,一眼就看到红木镶着大黄铜圆镜的梳妆台前摆着的一盒子,眼睛顿时一亮。

黄花梨木妆盒……一个妈妈对着单子看了眼,将目光投向伏在床上的燕夫人,眉眼都沉了下来,这位姨娘,这是夫人的嫁妆,如何到你屋子里?另一个已经迈步上前,唰的打开盒子,一面伸手点着,一面口中念着,金丝攒珠簪一只、凤头步摇钗一只、缠丝镶珠金簪金丝菊花钗一只、镶红宝石金菱花一只、祥云镶金串珠凤尾簪一只、点翠镏金耳坠一双……这是抄家!这就是抄家!门侍郎几乎攥的单手青筋爆起,恨不得将这两个妈妈一口吞下。

妻子的嫁妆,第一继承人可不是他这个丈夫,而是女儿。

不过像这样刚进门就大张旗鼓点收母亲嫁妆的做派,的确是太不合情了!但是,这事偏是合理的。

跟一个相识不过半日的女儿,能谈什么情!还少一个双菱赤金发夹,一个镶栏紫宝石镂空金蜘蝶压发……另一个对着单子说道。

两位妈妈,燕夫人在床上低低的哀哭起来,拼命的要挣扎起身,老爷说夫人的首饰放时间长了,要拿去洗洗,我才收了,洗好了就放回去……并不敢贪用……至于那两个,妈妈明鉴,的确是夫人在世时赏赐给奴婢我了……门侍郎也点了点头,并说自己可以作证。

既然如此就好。

两个妈妈并没有再问,而是换上一副笑脸,让小姐明鉴就好,我们做下人的,那里敢这样没规矩,可不敢给姨娘扣上这大帽子……这还叫不敢没规矩?站在屋子里的两个丫鬟几乎哆嗦起来。

那我们就告退了……两个妈妈笑嘻嘻的说道,施礼之后果真转身就走。

怎么这个,你们不拿去……门侍郎沉声说道,指了指那个首饰盒子。

既然老爷要姨娘去清洗,那清洗好了再送过来就好了,此时不急。

两位妈妈转身笑道,再一次施礼,冉冉而去了。

再三确信那两个妈妈走远了,燕夫人才猛地攥拳捶床,将头埋进被子里呜咽着,因为狠命的捶了几下,带动了伤,痛的大哭起来。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第一百三十章 看谁先趴下燕来,燕来,忍,忍,忍得一时,安稳一世……门侍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细声细气的劝慰着。

忍她,让她,纵她……别怕,那老太婆自己不敢出面,让这么个来路不正的丫头当出头鸟,咱们不过是耗着,跟这个丫头耗着,一个黄毛丫头而已,那就耗呗……看谁先趴下……此时坐在梳妆镜前卸妆的秋叶红被透过窗缝的夜风一吹,打了个寒战。

捏了捏身上的月白桃红滚红边小衣,这门家花园子新建的楼房真不错,凉快的很。

透过软纱隔帘看到外边几个妇人或聚在一起低语,或来回走动,各自拿着一张张单子看着说着,她们说话的声音很小,秋叶红听不真切。

自进了院子,这几个人都开始忙起来,丫鬟们留了两三个在她身边,其他的也都撤了出去。

是忙着找郡主留下的嫁妆的吧?嫁妆能挑出来什么可说的把柄么?秋叶红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规矩,也就不操心了。

……姑娘……站在她身后帮她往下头发,一面轻轻梳理的顾妈妈低声道。

秋叶红将头摆正,认真看着镜子,屋子里高挂着四五盏灯,亮堂堂的。

姑娘,那个贱丅人可没资格扶着郡主的牌位坐……秋叶红望着镜子里顾妈妈不甚清楚的脸,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

我年纪小不知道,你知道干嘛不说?顾妈妈有些羞愧的低下头,我……老奴当时……说着话看了眼外边屋子,微微皱了皱眉头,那几个妈妈必是知道的,怎么也不……也不提醒我一声,是不是?秋叶红笑了笑,解下肩上的披肩,站起来。

顾妈妈被她这一声笑,笑的有些不解。

妈妈。

秋叶红笑着笑着,叹了口气,目光瞟了眼外边,外边的妇人们还在低声交谈什么,又看向顾妈妈,她们跟你一样,你都不记得提醒我,她们自然也不记得。

什么叫跟我一样?我……怎么了……这话说得顾妈妈脸微微一红,又迷惑不解,要解释又觉得不知道说什么。

顾妈妈,我知道您对郡主……对我娘深情大义……秋叶红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小镜子,在手里似乎好奇一般翻来翻去的看,一面淡淡说道,但还请你稍微分出一点心思在我身上,你出气之前,多少替我想一想,别只图你痛快了,让我为难。

顾妈妈的脸腾地红了又白了,眼里溢出泪水,噗通就跪下了,只哽咽着姑娘说不出话来。

秋叶红抬抬手示意她起来吧。

您也歇息吧,我累了,也人歇息了,养足了精神,还要当好这个……秋叶红转过身不再看她,话说到最后也慢慢咽下了。

顾妈妈抬起袖子抹着眼泪慢慢起身往外走,没走几步又被唤住了。

转过身,见秋叶红站在雕花大床前,一手扶着帐子,转过头看着自己。

富文成……他怎么样了?顾妈妈忙转过身来,答道:赏他千金并两处院子,给了几个去处随意挑……秋叶红听着,面上就浮上一丝笑。

……只是……顾妈妈迟疑下。

只是如何?秋叶红紧问道。

他不要,说是做惯了手艺,别的也都不会了,就……就走了……顾妈妈低下头,似有些不忍看秋叶红神情。

走了啊……走了也好,那样更好。

秋叶红笑了笑,你去歇着吧。

顾妈妈有些意外,走了倒是好的?抬头看了眼秋叶红,见那姑娘已经坐在床上,放下了帐子,小小的身影就隐在帐子后。

玄丝金线小软枕,身下是耦合色八团花锦缎被褥,帐子透气性很好,夏日里也不觉得闷热,花园子的风卷着湖水清凉穿透过来。

秋叶红将脸埋在枕头里,听着外边顾妈妈蹑手蹑脚的走动。

……妈妈们……姑娘要歇息了……那我们快退出去……你们几个留在外边的慧兰郡主使唤……一阵悉悉索索的走动之后,外间安静下来。

再也没有人,再也没有人会第一个考虑到自己,这个世上全心全意为富慧娘,只有一个人……秋叶红什么时候睡着的不知道,被人叫起来时,枕上冰凉一片。

窗户开着,外边晨光蒙蒙的。

什么时辰了?秋叶红揉揉眼。

寅时六刻。

鹅蛋脸的丫鬟笑眯眯地说道。

不到五点?秋叶红一脸睡意,也就备战高考时起过这么早。

姑娘,昨日咱们问了,这府里的几个小姐都地在卯时给老爷问安的……丫鬟笑道,早有两个丫鬟捧着铜盆过来。

真的假的?秋叶红打着哈欠任几个丫鬟伺候梳洗,顾妈妈早已进来了,利索的挽了头发,插了一只点翠凤头钗。

吃了一口茶,秋叶红就被拥着出了门。

这是郡主的院子……路过一处院子,见有两个小丫头正在门前洒扫,顾妈妈指点着说道,睹物思人,想起万般旧事,面上神情极为复杂。

自郡主过世后,老爷留了出来,日日打扫,节节拜祭……一个圆脸妈妈补充道,一抬手指着掩在层层绿树后的雕梁花柱的屋子,那是老爷的书房,说是日常歇息的地方……鬼才信呢,秋叶红微微一笑,满院子的正名的姨娘就有六个,昨日虽然没说,那屋子里梳着妇人头的女子还有三四个呢。

但不管家里有多少女人,死了正妻的男人依旧算是未婚,为妻誓不再娶对世人来说,可谓奇葩。

说着话到了门侍郎的书房,跟以门绪兰为首的三个妹妹走了个对头碰。

姐姐。

三个妹妹齐声问好。

门绪兰面无异样,掀帘子进门,问好,一气呵成,似是日常做惯了。

但那两个妹妹却丝毫不掩饰眼底的青色,当秋叶红不经意看过来地,其中一个还侧脸打了个哈欠。

秋叶红便冲她一笑,小姑娘又一副腼腆的模样再没抬头。

慧兰怎么不多睡些?门侍郎有些意外,面上顿时不忍,看向几个伺候的丫鬟,怎么不让小姐多歇歇?爹说的哪里话,这是女儿该尽的本分……秋叶红站起身笑道。

她一站起来,门绪兰忙跟着站起来,另外两个妹子自然也站起来了。

几个姨娘正依次进门,门帘子被高高的掀起来,里里外外都看的清清楚楚。

可还习惯?家里起的早,门侍郎让女儿坐了,关切的问道,大小姐要是不习惯,就免了……哪里能为我必了规矩,说出去,让人说我仗着太皇太后,女大欺父了不?秋叶红站起来笑道,一面看了眼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更要做好表率才是。

爹可千万别这么说,是把女儿当外人了。

好,好,门侍郎一脸欣慰,有女如此,是我门家之福啊。

一面指着门绪兰几个,跟你们姐姐好好学着。

门绪兰立刻站起身来,恭敬称是。

室内父慈子爱,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其乐融融啊。

接下来几日消息传开,京城里几乎全城出动,来门家道贺的人络绎不绝。

秋叶红作为家里的女主人迎来送往,虽然多数由带来的几个妈妈操持,但也少不了费精神陪着,再加上门绪兰亦步亦趋,走哪跟哪,恭敬顺从一切以长姐为规范,让秋叶红半点不敢疏忽。

不出三天,施了厚厚的粉也掩饰不住她的黑眼圈。

当门绪兰跟燕夫人说起来时,忍不住抿着嘴笑。

现在整个门家的人都调动起来了,睡不踏实吃不安生,唯一享福的反而就是挨了板子,躺在屋子里静养的燕夫人。

这几日已经能起来走动走动了,自从挨打事件后,这还是门绪兰考第一次来看她,让燕夫人很是激动。

你也瘦了……燕夫人想要摸摸女儿的头,门绪兰忙躲开了。

姨娘,如今府里都是眼线,有些规矩可还是要注意的。

门绪兰淡淡道。

是,是……燕夫人看着女儿也发青的眼圈,忍不住掉下泪来,她虽然在偏院,但也能听到这几日府里敲锣打鼓鞭炮连连,那些原本都是为你……门绪兰神色淡然,望着手里的镶金象牙纱扇,看着看着,往地上一扔,扇子应声而裂。

燕夫人吓了一跳,顾不得身上的伤就要去捡。

别捡了,我现在一个庶女用不得这样的好东西……门绪兰咬着下唇说道。

燕夫人听了,眼泪就啪啪的掉下来,哽咽道,兰儿……而这边好不容易要趁机睡个回笼觉,却因为熬过头,反而睡不着的秋叶红也摔了一把扇子,将眼前的圆秀墩抬脚一踹。

跟我玩,好哇,咱们就玩着看!谁还不会玩!身旁几个丫鬟吓了一跳,看着一直端庄文雅的姑娘一脚踩在圆墩上,将袖子一挽。

来人,给我写几张公告,就说我富慧娘……不对,绍兴小神兽医在京城又要行医了!蒙主隆恩,家有喜事的门侍郎这一日从同僚的祝贺宴席上归来时,被站在角门前两三个牵着牛拉着猪的穷汉子吓了一跳。

做什么做什么?你们都死人啊?门侍郎指着门口傻站着的门房呵斥道,什么时候采买肉的送活物上门了?你们还不轰走!老爷……门房愁眉苦脸的说道,一面指了指不知什么时候贴在门前墙上的一个告示,这是……来请大小姐看病的……大小姐吩咐了,要咱们茶水伺候,可不敢轰走的……看病?看什么病?谁给谁看病?门侍郎一怔,走近院墙,只见那告示上歪歪扭扭的大字写着专看牛马猪羊狗等牲畜,免费问诊开药。

大字后还画了一个奇怪的表示,就跟箭头差不多,直指向角门处。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好恶心门侍郎惊疑不定的走了过去。

一个老汉牵着的牛突然一撩尾巴,拉出一泡黑屎。

门侍郎受惊连跳了几步,所幸身上没有溅到污物,但仍被那恶臭熏得眼黑。

滚,滚……门侍郎大声喝道。

几个牵牛拉猪的人都忙回头看,见来人衣着不凡气势焰焰,再看跟在身后门房的恭敬,本就心惊胆颤的神经又绷紧了三分,二话不说立刻吓得乱走。

站着!一个杏儿眼浅黄上下儒的小丫鬟从门内站出来,叉腰喝道。

门外慌慌乱走的人都被吓的又站住了。

轮到你们了,又走什么?白让我们小姐等了半日不成?小丫鬟竖眉喝道,一摆手,你,你,你,都进去。

三个人估计受过的惊吓不止这两次,立刻乖乖的进去了。

门侍郎在门外瞧着,冷冷一笑,口中道了几声好。

好一个丫鬟,瞧着气势,倒像是她当家。

老爷回来了。

那小丫鬟似乎刚看到门侍郎,立刻堆上一副笑颜,颠颠的过来施礼,一面说道,小姐吩咐厨房做了龟苓膏,如今天热,小姐只怕老爷肝火上升,特意嘱咐我们见老爷来了,立刻送过去……龟苓膏是什么东西?门侍郎被这话转移了心思,再看那小丫鬟恭敬守礼,也没个挑错。

这是做什么?门侍郎皱眉指着已经进了门去的人和牲畜。

哦,小姐说,她以前是兽医,如今富贵了,但不敢忘本,所以还是要开门行医的。

小丫鬟笑眯眯的答道。

兽医?口侍郎有些愕然,不是说是镇远侯夫人的干妹子?就算家里穷困些,也不至于行此等下丅贱之业啊?老爷,如果没事,我先忙去了。

小丫鬟恭敬的施礼问道。

成何体统!门侍郎拂袖进门,一面让小丫头带路,身为大家小姐,又获封郡主之位,怎能如此行事。

小丫鬟也不答话,忙在前面带路。

看到所谓的行医之所,竟然就在正堂一侧的偏院,门侍郎眼前又是一向干净整洁的主路上,依旧干净整洁,只不过有两个青衣小厮,正愁眉苦脸的拿着洒扫工具,将路过的牛马猪羊拉下的屎尿清扫。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事实如此,门侍郎总觉得今天院子气味不对。

越过正堂,就见天井小院子里,乱乱的站着七八个人。

门侍郎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门绪兰,低着头站在一张桌案前,手里握笔。

而门家新任大小姐郭慧兰,穿着石青五彩交领衫,梳着慵妆髻,只攒着一只金菱花,此时此刻的模样,说不上的清丽脱俗,如果没有身前那一头脏兮兮的小猪就更完美了。

……别的还好,就是不长膘……近日还有些咳嗽……也没什么大碍,不敢叫小姐费心……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卑躬屈膝战战兢兢的道,者着这个尊贵的小姐,挽起袖子,露出白润的手臂,上面滑下一只小小的金手镯。

秋叶红将滑下的手镯往上掳了两次,还是碍事,干脆褪了下来,身旁一个丫鬟忙接着。

老爷……看到门侍郎过来,众人忙施礼问安。

爹,你回来了,秋叶红站直身子,施礼笑道。

这边拿着笔的门绪兰也忙施礼,脸色微微发白的看了眼门侍郎。

慧兰,你这是做什么?门侍郎皱眉道,快将袖子放下来。

哦,爹,我正要跟爹说呢。

秋叶红笑了笑,一面看了眼前的猪,待我诊完这个,再与爹说详情。

说着话就弯下腰去,翻看小猪的眼,口中一面道,老伯,这可不是小病……你瞧眼结膜已经发白了,毛焦,眼睑也是浮肿……说着话,那小猪忽地咳了起来,咳了几下。

吐出一些污迹。

你瞧!秋叶红取过身旁盒子里一根金针,从那污迹中挑起一物。

门绪兰原本一直低着头,扭开视线,猛听秋叶红这一声你瞧,下意识的就去看,而门侍郎见她这样子很是认真,也随着看过来。

这一看,只见秋叶红的金针上挑着两三只蠕动的白线。

父女二人同时转脸干呕。

这是蛔虫!秋叶红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恶心,而是对着那养猪老汉认真道,你的小猪如今四个月,正是易感染蛔虫的时候,这可不是小病,导致小猪发音迟缓,甚至死亡……养猪老汉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看着那蛔虫,喃喃道:果其如此……我只道母猪奶水不够吃呢,小猪崽子怎么也不长……说着话忙道谢,一扫先前惊慌的模样。

我给你开服药……绪兰……绪兰?秋叶红笑道,一面拍了拍手站起身来,看向扭头在一旁似乎身体不适的门绪兰。

姐姐。

门绪兰忙转过脸来,勉强的笑了笑。

帮我写药方……秋叶红说道,一面看了看她的脸色,关切的道,你没事吧?我瞧你脸色不好……门绪兰摇头一面走回桌案前,微微抖着手拿起笔,我没事。

真的没事啊?秋叶红颇不放心,早说你不用跟着我,去读书写字也好,绣花也好,出去玩也好,偏你不听……说着话抬手要去探探她的额头,门绪兰可是吓了一跳,坐在椅子上。

姐姐,真的没事,你快说,我来写,妹妹也只能做这个为姐姐分忧了。

秋叶红笑嘻嘻的收回手,点头道:没事就好……你写着,使君子三钱,槟榔二钱,贯众三钱,石榴皮二钱,芜夷二钱,共研细末,每次服二到三钱,一日一次。

说完,门绪兰也写完了,递给那老汉,老汉千思万谢的拉着猪走了。

我家境不好,靠着这门兽医技艺,糊口谋生,当年学艺,曾对先师立誓,以救死扶伤造福万民牲畜为任,如今日子富贵了,却实不敢忘先师教诲,女儿自当对父母亲至孝,却不敢对授业先师不忠,还望父亲明鉴……一走进书房,门侍郎喘了几口气,转身看着跟过来的门绪兰。

她说的可是真的?果真是兽医?门绪兰点点头,就着小丫鬟捧上的水,狠狠的搓着手,一面说道:倒是真的,听说在绍兴府时就以此为生,来了京城,宋雪儿说诊治过她的猫,齐宝凤说在她大师兄的药蜜库谋生。

来历倒是古怪的很。

门侍郎听了自言自语。

许是镇远侯夫人的远亲也未必。

门绪兰答道。

我自再打听便是……只是兰儿你……门侍郎看向门绪兰,面上很是不忍,受此委屈……门绪兰淡淡一笑,道:爹不是说了,受一时委屈总比受一世委屈的好。

门侍郎点头笑了,才要说话,听门外有亚韩脚步声,忙住了口。

老爷,这是大小姐给老爷的点心,龟苓膏。

梳着抓鬓的小丫鬟捧上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盖盅。

放下,出去吧。

门侍郎点头道,替我谢过小姐。

小丫头笑嘻嘻的应声退出去了。

爹,你可要吃她的……门绪兰低声问道。

谅她也不敢毒死我!要是想毒死我,我还正巴不得呢!门侍郎哼了声,伸手掀开盖盅,只见里面黑乎乎的如凉粉状。

不知怎地,门侍郎就想起了门口那牛拉的一泡黑屎,转头呕了一声,太恶心!几日后,门侍郎进宫见皇帝,含蓄的表达了一个父亲对女儿不务正业的担忧。

太皇太后也在,听了就笑了。

镇远侯夫人说,这孩子出身贫苦,父女二人相依为生,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挣钱养家,者来果真如此,子冉,你不知道,这人要是劳作惯了,你要他歇着,他反而不习惯呢,比如我,住在清秋殿那段,跟着宫女们一起槌米造饭,洗衣缝补,就是现在几日不做,也觉得手痒痒呢,小孩子家,不就是玩嘛,也是治病救人,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我听说,那谁家的姑娘,爱扮男装整日外出郊游,荒唐嬉戏不是?慧兰这个可不算什么,你这个做父亲的,也太小心了些。

门侍郎唯有苦笑,一副忧心重重的模样,道:玩这个我倒不是怕什么,只是慧兰她年纪也不小了,这要说个人家,怕人家……倒不是玩。

皇帝突然插口道,似乎想起什么,我要忘了,前几日牧养监上折子,给我要什么膏药,说是漠北那边急需,我当时看了还糊涂,要膏药怎么要到我这里?这才想起来了,他们是给慧兰郡主要的。

这下太皇太后和门侍郎都有些意外。

她的膏药如此好?太皇太后问道。

既然齐大人说要,那自然是好的。

皇帝笑道,齐大人那脾气,可还真没说过谁好。

太皇太后顿时笑了,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连说了几个好字。

门侍郎听了,面上闪过一丝异样,随后笑道:既然如此,供养牧养监,必是军马所用,是大功,这是正业,说着舒了口气,一副欣慰的样子,如此,我这个做父亲的倒是面上增光了!门侍郎从宫里回来后,见今日门口很是清净,倒有些意外,再看拉了两辆丰出来。

大小姐要出门?门侍郎问道。

几个小厮忙说是,说着话,两辆车都打起了门帘。

穿着雪青色盘领绣花袍的秋叶红,摇着一个玉兰团扇,笑嘻嘻的下来给门侍郎见礼。

前几日给咱们道贺的几家,在荷花甸办个游园会,邀请我去,正好回礼。

门侍郎点头,月光就看向后一辆车上下来的三个女儿。

第一百三十二章 荷花甸因门家没有正妻,女眷们就很少外出应酬。

当门绪兰大了后,就俨然行使了门家女主人的权利,赴宴,游园,办宴席等等,让门家又回到京城社交活动中。

对于门绪兰出门,门侍郎是习惯的不能再习惯了。

门绪兰穿着白地蓝花褙子白色长裙,手里拿着白色绢子,云鬓半偏,脂粉清淡,风流婉转不胜娇弱。

门侍郎看着心里就是一酸,人是时非。

自己这个好强的聪慧的女儿,如今地位翻天覆地的变了,出门对她来说,不亚于是酷刑。

门绪兰却神色如常,投给爹爹一个亮丽的笑。

门侍郎心里稍慰。

爹。

另外两个女儿见自己父亲的视线始终移不过来,不方便施礼,有失女儿礼节,于是两人手拉着手往前走了一步,跨进门侍郎的视线里。

门侍郎看到这两个,不由愣了愣。

一个银红色圆领绣花通身长袍,梳着简单的倭堕髻,插着一只小金凤簪,另一个秋香色斜襟衫,梳着抓鬓,戴着两串珠花,拿着明蓝纱质手绢,均是低低浅笑,面带几分兴奋又有几分羞涩。

原来这两个女儿也长成了待放的花朵一般!恩,好。

门侍郎不由浮现一丝笑意,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女儿出色,老爹面上也是有光。

那我带着妹妹们去了。

秋叶红摇着扇子笑道,看门侍郎点头,就上了车,在几个婆子的拥簇下,向风景优美歇凉避暑的荷花甸去了。

荷花甸原本是先朝一位皇帝当王爷时的旧邸,因嫌此地风水不好,本朝没有赐给大臣,被一个大商人买了,改作酒楼。

此园位置良好,就在皇宫的西北,且里面水道往复,长桥曲槛连着石舫水阁,特别适合春夏游玩,可以坐在楼船之上在园中巡行,因此历来是京城豪贵们消遣的常去处。

整个园子已经被包了,避免了闲杂人等进入。

男客们在门外下马,步行而进,女客们则坐着车子一直走进去。

在门口递上帖子,管事的婆子立刻笑眯眯的问好。

慧兰郡主,我们夫人在飞燕堂等你。

这次游园会牵头之一就是镇远侯府。

秋叶红笑着称是,才要进门,就听身后又急惶惶的驰来一辆马车,景阳郡主掀着车帘子喊她的名字。

等景阳郡主递帖子,主路宽阔,能让她们两辆车并排行走。

景阳郡主干脆掀了帘子,坐在车前,笑嘻嘻的跟秋叶红说话,一面看她的脸色,道:不错,今日看着精神多了!我哪一日看着不精神了?秋叶红笑道。

门绪兰没来?那两个是谁?景阳郡主抬抬下巴,看向紧跟在车后的那辆马车。

二姐儿和三姐儿都掀着帘子,一脸兴奋激动的看个不停,门绪兰并没在其中。

宴席的场所就安排在临水的两个花厅里,东边的是男客,西边的是女客,水中央的戏台上已经唱起来。

在一块宽阔的平地上下了车,秋叶红才招手唤过门绪兰三人,门绪兰自然不用介绍。

这个是二妹妹,宜兰,这个是三妹妹舒兰。

嫌二姐儿三姐儿叫着实在有失身份,秋叶红一晚上给她们起了两个名字。

两个姑娘面含羞涩的给景阳郡主问好。

原来绪兰你还有两个美人妹妹啊。

景阳郡主笑着说道,一面看向站在三人身后的门绪兰,一面大呼小叫的道,以前怎么藏在家里不带出来,你可是怕被人瞧化了不成?门绪兰只是浅浅笑着,并不答话。

又有几家小姐围了上来,神色各异的跟她们打招呼,目光只在门绪兰身上转来转去。

秋叶红急着去见金彩芝,问了飞燕堂在哪甲,就转身交待门绪兰。

你都是熟的,带着她们玩,我去去就来。

这话秋叶红说着实在无心,但听在人耳内,就别有一番味道。

门绪兰嘴微微抿了抿,垂眼道了声是。

秋叶红便跟景阳郡主说笑着走了。

这边门绪兰带着两个妹妹跟随人流往西花厅去,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花厅里坐满了各家的姑娘,门绪兰一进门,无数目光瞬时射过来。

门绪兰素日清高,得罪的人不少,更有一些往日巴结如今见风头转了,不免趁机泄恨的,一时间,冷嘲热讽顿起。

戏台上的武戏正演的热闹,但隔壁花厅的少年们却心思都被对面的花厅吸引了。

可惜啊可可惜……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拍着折扇感叹道。

他们的目光都看向仅有一栏之隔的这边,门绪兰微微低善头,旁边一个圆脸姑娘正大声说笑着什么。

大小姐……哦,错了,该叫你二小姐才是……齐宝凤的嗓门盖过了锣鼓声飘了过来。

可怜可怜……另一个少年也跟着叹息。

瞧……这不是那个小……小畜生大夫么!忽地一人站起来,伸手指了指。

那边走进一个着青色盘领绣花袍的高瘦姑娘,眉眼飞扬,行动随意,门绪兰瞧见了,立刻站起身来,低眉顺眼的走到她身后,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那姑娘皱了皱眉头,也说了几句话,声音嘈杂,众人听不到说的什么,只见门绪兰神色拘禁,惶惶的只把头埋进领子里去。

原来真是她成了门家的新大小姐!有人说诺,皱眉道,瞧那凶面恶眉的模样,一副小人得志之态……门小姐一向素淡,不媚贵亦不嫌贫,几日不见,竟然惶惶如此,可见必被人打压……先前叹气的人更是摇头说道。

再看那边小姐们已经入座,只有门绪兰垂头站在那新任门家大小姐身后,身形柔弱,一身素白,越发显得形容萧索。

这边的议论声更是热闹,更有人愤愤将酒杯掷在地上。

果真自来是天妒红颜……不知道那个摇头晃脑的说出这一句话,引得多人附和。

偏在这气氛中,有人冷冷一笑。

众人忙寻声看去,只见穿着暗青底子无袖圆领袍,束着金红莲纹宽腰,倚栏逗鱼的史小侯爷转过头来。

这世上的女子均是善做戏,不必当直。

史小侯爷微微一弯嘴角说道,随后又转过头,专心致志的将手里的糕点抛洒向水中。

众人听见了,互相挑挑眉,打了个这个人嘴里从来没好话,别理会的口型,又转头观看这边女子们的情形。

而秋叶红此时也微微挑眉转过头,看向站在身后的门绪兰。

你既然不舒服何不早说?怕扫了姐姐的兴。

门绪兰低头惶然说道。

装什么装!秋叶红冷笑一声,道:那你现在要走,就不扫兴了?门绪兰更加惶恐,握着心口,咬着下唇,几乎要掉下泪来。

四周的人都有意无意的看过来。

行了行了。

秋叶红颇感无趣,挥挥手道,你爱怎么就怎么吧。

是,绪兰无能,让姐姐扫兴了。

门绪兰微微抬了抬声音说道,躬身施礼,转身戚戚然去了。

二姐姐怎么了?看戏的宜兰看到了,忙问道,一面紧张的要站起来。

没事,看你的戏,她说心口疼,先回去了。

秋叶红嗑瓜子淡淡道。

切,她心口疼什么,以为自己是西子啊?景阳郡主撇撇嘴道,一面吃吃笑了,果然心口疼,我还以为她真豁达呢,原来还是疼!秋叶红勉强一笑,只觉得没由来一阵烦躁。

其实她跟门绪兰,差不多,只不过一个是不得已,一个是不甘心。

女人不得不为难女人,有时候只能说是上天的安排,又或者说,命里注定。

我出去一下。

戏台上唱的正欢,秋叶红站起身道。

景阳郡主正看的高兴,只当她去方便一下,也不以为意。

一个姑娘正拉着舒兰的手,看她的袖口。

好漂亮的料子,我怎么没见过?你哪里做的?虽然已经不很紧张了,但还是很羞涩的舒兰低着头答道,大姐姐给的,说是母亲陪嫁的料子……哦,那就是宫里的。

另外一个姑娘笑呵呵的说道,一面看过来,你姐姐对你可真好。

是,还带我们出来,我们从没出过门,只怕给姐姐丢脸。

舒兰抬起头红着脸怯怯的说道。

说起来也是,你们都这么大了,怎么以前没见过你们?一个姑娘摇着扇子问。

坐在隔壁桌上的齐宝凤听见了,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立刻探过头来嚷道:还能怎么样,还不是那个门绪兰不让,一人做大,只怕被妹妹抢了风头呗。

这话听了很多人顺心,响起低低的笑声。

秋叶红从旁而过,暗自叹了口气,快步出去了。

里里外外的站满了各家的仆妇丫鬟,见她出来,自己的婆子丫鬟都跟过来。

秋叶红说自己觉得闷,指了要去的地方,便让她们随意,别跟着了,整个园子已经被人守起来,仆妇丫鬟们也都放心。

秋叶红自在的沿着路慢慢转,一面看,走了没多远,就见面前竹林,一眼望去密密麻麻,摇弋着暗淡的绿。

小姨!突然有人在身后叫道。

这个称呼只有一个人,秋叶红转身看去,见李青笑嘻嘻的跑过来,他身后慢慢踱步一人。

不对,不能叫小姨了,该叫妹妹。

李青笑道,对了,我给你找的那些病牲畜,怎么样?看,我这个做哥哥的多义气吧?正说呢,告示才发出去,就有人上门求诊,原来是有高人相助。

秋叶红便笑了笑,说声多谢,再看跟在李青身后的史小侯爷也走近了,正要问好,就见那史小侯爷斜眼打量自己一下。

你摆着一张死人脸,给谁看呢!史小侯爷挑眉就扔出一句话。

秋叶红勃然大怒。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什么意思屎小猴!你不说话会死死啊!秋叶红暴怒大骂,你什么意思?我招你惹你了?谁怕谁!谁怕谁!你是小侯爷.我还是小郡主呢!而且是正要被用着的小郡主!骂你又如何?见她陡然变了神色,李青与史小侯爷都是愣了愣。

那个……李青颇有些尴尬的想要给他们打个圆场。

史小侯爷却突然嘴角弯弯。

原来还会生气。

史小侯爷扔下一句,转身大步而去。

暴跳的秋叶红被凉在一边.火山爆发般的浓烟无处飘散.只将自己笼罩起来。

这个……这个……秋叶红指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只把牙咬的咯吱咯吱响。

李青哈哈笑了。

兰妹妹……李青笑着开口。

甩开一头浓烟的秋叶红被这称呼喊得一身鸡皮疙瘩,瞪了他一眼,道,什么姐姐妹妹的!别乱攀关系!说着塌嘴往回走。

你是妙莲郡主的女儿,那自然就是我的妹妹了,我可没有乱攀关系……李青笑嘻嘻的跟上来,还有,咱们小表舅看上去不好相处.可是人还是很好的……什么你我咱们妹妹舅舅的……秋叶红瞪眼道,我烦着呢,别跟着我,你自己玩去。

瞧她果然不似方才那样淡淡的笑容,而是塌嘴皱眉.果真的是一脸不高兴。

说,谁欺负你?李青立刻豪气的说道,是不是门家那些人欺负你了?秋叶红没说话,沿着路慢慢走。

李青紧跟在身后,见她没反应.便自言白语。

我早说你住别人家不习惯……说着话,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拍手道,你放心,这个交给我.我去给……他的声音突然停住了,原本不在意的秋叶红回头弄了他一眼.见她看过来,李青冲她一笑。

这个孩子真的挺阳光灿烂的……不打人的时候。

说来也奇怪,暴怒了一下.郁郁的心情倒散解了。

富慧娘也好,郭慧兰也好,她秋叶红依旧可以出秋叶红.谁说接受了别人的命运,就不能过好自己的生活?谢谢你,我在那边住的很好.秋叶红笑了.只不过.人嘛,都会有偶尔不开心的时候,一会就好了.诺.看我现在就好了。

这次果然是真笑了.眼睛里都是笑意。

李青舒了口气,也跟着笑了。

湖边划过来两艘大船,有人招手喊李青。

你去不去?李青问她。

一艘船上是男孩子们,一艘船上坐满了姑娘们.笑声炎炎。

秋叶红扭头向右边一看.是一座人工堆砌的小山岗.种满了花树.此时绽放盛开,红黄白好不热闹.有几个小姐峥笑着从上跑下来,往湖边坐船。

我去那边看看,我不坐船.会头晕。

秋叶红笑道。

李青有些犹豫,那边人还在喊他.就等著他要开船了。

你一个男人家,跟我这个女孩子混在一起做什么!让人家笑你!秋叶红竖眉道。

李青就嘿嘿笑了,跟着她看向那边的山岗,点头道.一会见。

看着他坐船去了,秋叶红又自己笑了笑.原本在不远处候着的丫鬟婆子都接过来。

宜兰和舒兰呢?秋叶红问道。

婆子们指着船,见那两个姑娘正跟人一起准备上船.又停了脚.四下看,似乎再寻找自己。

你们跟着她们去,仔细些,别掉到水里。

秋叶红笑着说道.我去山上转转,一会儿在这等我。

丫鬟婆子们领命去了。

秋叶红独自沿石阶而上.途中零星遇到几个姑娘们在赏花说笑,有认识的也不有不认识的.点头而过.此时天气虽然炎热.但好在此处树木较多,又地势高,秋叶红并不觉得热.越走兴致越高.惭渐离了人群.上到了岗顶。

岗顶立着用草苫的小亭子,地上散落着瓜子果皮.想必人才散去。

哪里都有不讲卫生的!秋叶红笑着嘀咕一句.没有进亭子.而是向四面看去。

小山岗也就两三层楼高,踮脚望去远处的城门音乐可只.中间的人烟辐凑、冠盖云集、甲第星罗、比屋鳞沃的街道也可见.秋叶红的视线慢慢落到近处,这是仅一墙之隔的官道。

路上行人匆忙,路边搭著一个茶棚.不时有人或站或坐的吃茶。

茶棚里有两个人忙碌着,一个穿着粉红点花缎子比甲的姑娘正提壶给人倒茶,随后拿着帕子拭汗.抬起头来.看向这边的山岸.跟正看下来的秋叶红打个照面。

银盘脸,一双大眼……好面熟……秋叶红忍不住定睛细看,见那姑娘面上也是一愣.往这边紧走了几步,也眯眼看过来。

……春花?如同一道炸雷在脑子响过.秋叶红惊愣的伸手一指.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而在此同时,那下边的好娘也口型微动。

……富……慧娘……一个奇怪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

就如同一条蛇在背上爬过,秋叶红啊的一声.转身就跑.一时不辨方向,只向下而去。

慌不择路,又一脚踩在裙角上.在一转弯处秋叶红一脚就要歪倒。

有人正好对面走来,秋叶红眼疾手快.一把扯往来人衣裳。

只听一声锦裂声响,秋叶红勉强多走了两步.扶住了树.没有狼狈跌倒。

富慧娘!有含着怒气的男声响起。

秋叶红抬头一看,不由皱眉.真是冤家路窄。

怎么又是你,你跟着我?秋叶红扶着树站直.瞪了眼站在面前的史玉堂。

史小侯爷面色算不上好看,更好笑的是.那身漂亮的暗青底子元袖圆领袍,真的变成无袖的了。

里面的素白袍子左袖子被裂去了半边.剩下的半片正随风飘动。

哈……哈……秋叶红忍不住笑.一抬手又笑不出来了,自己手里抓着的正是那一半边袖子,哈.那个.意外意外。

秋叶红忍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

你什么意思?史云堂脸色僵硬.冷眼盯善她,冷笑一声问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秋叶红不解的道.一面忙解释.我方才在那边见到一个……一人……我……一个人吓得你跳出来撕我的衣裳?史玉堂冷笑道.不如说一只鬼吓得你真切些!秋叶红皱皱眉,看他语气不善.脸色不好.好像真的动怒了。

不就一件衣裳,我赔你就是了.真是小气。

秋叶红将半边袖子扔给他,也有些不高兴的说.好像我故意要撕你衣裳似的……不是故意吗?史玉堂冷哼一声.将那半边袖子一脚踩了。

我告诉你,有什么心思就省省吧.这种把戏爷见得多了……这句话好熟悉,秋叶红觉得这个场景以前在哪里见过。

怎么我听你的意思,好像我真是故意的?秋叶红歪头看他。

这少年倨傲的哼了声.抬起了下巴。

得了吧!秋叶红哈哈笑了.忽地一收笑.古怪的看着史玉堂。

我倒是怀疑你……喂,你也省省吧.可别以为.本小姐撕了你的衣裳,就想要赖本小姐对你负责哦!我可是什么都没看到!你!史玉堂再没料到会有人这样说话.登时瞪眼看向她.说不出话来。

秋叶红再忍不住,捂着胸口.哈哈大笑。

笑声清凉响脆,惊起了林间无数小鸟.带着笑声四散飞向天际。

第一百三十四章 笑够了没你笑够了没?史玉堂回头皱眉,再看一眼掩着嘴扑哧扑哧不停的姑娘。

秋叶红收起笑脸,认真的点头道:够了。

一眼看到他飘着的半拉衣袖,又扑哧笑起来。

此时是夏日,薄薄的袖子被撕裂,露出里面小麦色的胳膊。

古人整天包的这么严实,也能晒出这种肤色?这小子的脸也并不明显啊。

看什么看!史玉堂如同背后长了眼睛,断喝一声,打断了秋叶红饶有兴趣的观测。

秋叶红撇撇嘴,转开视线。

他们此时已经走下山岗,面前的湖里,两船各自游荡,欢声笑语洒满整个湖面。

喂。

史玉堂走了几步,回头说道。

秋叶红走到山岗下,寻个石头就坐上去,结束了二人下山时一前一后相差不远的步伐节奏。

不过是山上偶然碰到,自然要各走各路。

听到已经走开几步的史玉堂回头说话,秋叶红抬眼望去,有此不解。

走啊。

史玉堂似乎有些不耐烦。

做什么?秋叶红问道。

去看看是个什么鬼,能把你吓成这样。

史玉堂说道,嘴角微微扬起。

方才秋叶红又再次解释一遍自己为何受了惊吓。

绑架你?史玉堂弯弯嘴角一笑,眼从上到下扫了秋叶红一遍,你是倾国倾城啊还是落雁沉鱼啊?秋叶红白了他一眼,道:既然我两样都不是,你干嘛没头没脑的让人上门来,说什么纳我做妾?败坏我名声,我又不认得你!这说起来是他们之间的根结所在,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么个情况下,这么轻松的说出来。

史玉堂显然也没料到,当时就被这话问的一愣。

然后他就转过头,只让秋叶红看挺得梗直的脖子,并没有答话。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吧?秋叶红在后暗自笑了下,通过这短短两次见面,她是看出来了,这个说话不好听的小侯爷,有被沾便宜妄想症。

想到这个自己发明的名词,秋叶红又在后捂着嘴扑哧扑哧笑起来。

那个春花可是有功夫在身的,当初差点就绑了自己,虽然还不知道她为何要绑自己,谋财还是害命?要是富文成在就好了……我不去……看到眼前这个姑娘情绪瞬间低落下来,懒懒的挥挥手,史玉堂有些窝火,要说些什么又没话说,扭头大步走了。

游船靠岸时,玩的脸蛋红呼呼的宝兰和舒兰手拉着手被丫鬟婆子拥着过来了。

好玩吧?秋叶红笑道。

两个姑娘点点头,又敬又慰的看着秋叶红。

姐姐会头晕吗?我娘……啊不对……周姨娘熬的药茶,吃了很管用的……宜兰怯怯的说道。

不是真头晕,是不想玩而已,秋叶红笑着谢讨她的好意。

诰命夫人等此时也吃了酒,打了牌,说笑着散场,来带各自家的姑娘们归去。

穿着玫瑰红缎褙子,上有金线绣制的菊花在日头下彩光绚烂,衬得整个人如同神仙妃子的金彩芝跟几个年长的夫人说笑着过来了。

看到秋叶红笑着过来,金彩芝忙伸手住她,一面问她吃了没玩得可好,一面笑着向众人介绍。

因为门家的事情来得突然,京城里的内眷夫人们并没有到门家祝贺,都是各家男人们送了礼过去,因此对于这个空降门家大小姐,承大将军郭氏血脉的,据说是出身贫寒,跟金彩芝有不为人知的缘分的,绍兴府富氏慧娘,见过的人并不多。

一时间秋叶红如同稀罕物一般,被众人围了起来,好奇热切的探看,满口的恭维。

秋叶红晃眼看到富家二姐妹也站在人后,半遮半掩的打量自己,她只当没看见。

果真跟妙莲郡主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几个年长的夫人拿着帕子抹泪。

更多的人互相交换了目光,颇有些不能明说的意味。

虽说有了家,我这里你也不要见外。

金彩芝拉着她嘱咐道。

我知道,闲了我就去。

秋叶红笑道。

闲?你能有什么忙的……金彩芝笑着看了她一眼。

的确是,在门家自有那些妈妈们忙,她还直是没什么事,不过是闲着心血来潮恶作剧一般,跟顾妈妈打听了当年妙莲郡羊的穿衣打扮,然后冷不丁的到门侍郎跟前冒一冒头。

从顾妈妈的话里,秋叶红原本景百分百确宝,妙莲郡主是被门侍郎买凶杀害的,但经过两三次突袭,门侍郎神色不动,并没做贼心虚,见鬼一般害怕。

如果不是真的没做亏心事,那就是这人是绝对的高深的演技派。

玩了几次没效果,秋叶红也就没兴趣不玩了。

我还做兽医的营生呢。

秋叶红笑道,一点也不僻讳。

旁边看似闲谈却一直竖着耳朵注意这边的夫人们立刻露出惊愕的表情。

金彩芝点点头,不以为意,摸了摸她垂下的小辫子,道,我说前几日李青往我家的马厩里跑什么,原来是给你捧场呢。

又说了几句话,秋叶红往一边站了站,看着富家两姐妹走过来。

妹妹……富二姑娘含笑打招呼。

什么妹妹,该叫郡主才是。

富大姑娘不咸不淡的说道,一面看了眼秋叶红,掩不住眼中的羡嫉。

凭什么,凭什么,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有如此的好运道!看着富大姑娘几乎将手里那块水红秀帕揉烂了,富二姑娘不动声色的迈过一步,挡住了她。

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以往都是些口角不通的误会,妹妹大人大量才是,蜻娘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富二姑娘柔柔说道,一面矮了矮身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秋叶红笑了笑,没有说话。

富二姑娘也笑了笑,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为难,迟疑一刻低声道:我想妹妹如今不在家了……只怕二叔叔一个人不好,特意去看,怎么锁了门?是搬家了不是?她这话是提醒自己莫要得了富贵忘了根么?秋叶红看了她一眼,有日子不见,原本病弱的富二姑娘气声好了很多,见她看过来,富二姑娘抿嘴一笑。

孙夫人有心了。

秋叶红笑道。

一旁的金彩芝招手唤她,于是便告罪一声,越过富二姑娘走开了。

蜻娘,你看她拽的样子!富大姑娘咬牙说道,叫你孙夫人,分明就是撇清了咱们的关系,说自己不姓富了!富蜻娘笑了笑,不以为意。

那爹说的事,还找她吗?富大姑娘咬咬唇,低声道,瞧她那样子,摆明了就是不认咱们了……真是忘恩负义,要不是当初爹留了她一家,哪里还有她的命在?做郡主……做梦吧。

找不找呢是咱们的事,认不认呢,是她的事,她的事,咱们就不操心了。

富二姑娘笑道,看向富大姑娘。

富蝉娘生了孩子,身子丰腴了一些,面庞反而更粉嫩了,此时眨着眼,微微嘟着嘴,少妇之姿偏又多这几分少女娇憨。

怪不得就算发脾气,也有人爱的什么似的。

只是红颜总有老去那一天……大姐,母亲上次写信给你说的事,你可要放在心上……富蜻娘低声说道。

富蝉娘神色又添了几分不悦,没有回答。

不就一个丫头,又不碍你这个正室夫人什么,早些生个儿子才是正事……富蜻娘叹口气,颇有些无奈的说道,你怎么就拎不清……你拎的清……妹夫一出征一年半载,回来多个儿子定会高兴,少个小妾自然不在乎……我这里不是少,是多!多个妾,哪里有你这么高兴。

富蝉娘生气的说道,一甩手走了。

二姑娘,大姐儿就是这脾气……跟着的婆子们忙道歉。

富蜻娘只是挥挥手,那婆子们便赔笑着告辞,追着富蝉娘去了。

我们哪里像一个娘生的?富蜻娘自言自语的笑了笑,招呼身后四五个丫鬟去叫车。

三个小丫鬟齐齐应了,撒脚跑去。

因为门绪兰带走的一辆车,所以宜兰和舒兰就跟秋叶红坐一辆车上,车子过来了,秋叶红左看右看不上车。

郡主,是找景阳郡主吗?一个丫鬟忙问道,景阳郡主方才托人说了,家里有急事她先走了,让你有空去家里找她玩。

有急事?秋叶红倒不知道,那过后再去看她吧。

不是,我想找人……秋叶红低声嘀咕着,又四面看,希望能看到李青的影子。

一想到门外的春花,她就觉得不太放心自己出门回家去,一群丫鬟婆子,赶车的倒是个男的,又是个老头,一阵风就能吹倒。

如果让李青送一下,倒不错。

可是这小子,用得着的时候又看不到影子了。

郡主?众人都看着秋叶红,一脸不解。

秋叶红被看的实在不好意思了,忙招呼大家上车,自己如今是慧兰郡主,而不是春花认识的小兽医富慧娘。

才抬脚,就见一个瘦瘦小小,穿着嫩黄比甲大红汗巾束腰的丫鬟怯生生的挪了过来。

郡主……小丫鬟噗通就跪下了,吓了众人一跳。

做什么?你是谁家?婆子忙问道。

秋叶红也扭头看过来,见那小丫头不过十二三岁,一副受惊的样子,头也不敢抬,忽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举过头顶。

富家的丁香托我给郡主您的……说罢叩了两个头,扔下信一溜烟的跑了。

婆子们连喊了几声喊不住,看向秋叶红。

丁香?是嫁到孙元至家当姨娘的那个么?秋叶红歪着头看着地下的信有些不解。

给我写信做什么?│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第一百三十五章 解救美人的英雄婆子们看看地下的信,又看看秋叶红,等着示下。

怎么这些人不明白呢,虽然她姓富,可是真的算不上富家的人。

烧了。

秋叶红点头说道,伸手抬脚上车。

这一耽搁,她们的马车已经算是最后出园子的。

秋叶红在车中正襟危坐,但又实在不放心。

舒兰,你掀开帘子往外看看,有什么可疑人跟着咱们没?秋叶红拿着团扇遮着半边脸,吩咐坐在身旁的一个妹妹。

舒兰应了声,掀起一角窗帘左右看,很快放下车帘,神色凝重的转过头。

姐姐……秋叶红顿时紧张起来,有几个?有一人……舒兰神色异样的说道。

快,快,让马车快些,秋叶红忙说道,那女人可是会功夫的……女人?舒兰愣了愣,忙摇头道,不是,不是,姐姐,是个男人……骑着马,一直跟在咱们后面……男人?秋叶红也愣了愣,应该有同伙吧?什么人?我看看。

一旁好奇听着的宜兰伸手小小的掀起帘子一角。

秋叶红刚要劝阻,从那一角内看到果真有一人不远不近的在车后跟着。

不过,这个人……呀,我认得,我认得,我听她们说了,这是史小侯爷!宜兰一脸兴奋的低声说道。

史小侯爷还是穿着那件暗青无袖圆领袍,只是内里换了白底绣金团圆领袍,湖蓝色箭袖口上金线绣纹,与腰里的秀金腰带呼应,一路走过,很是引人注目。

跟在车四周的婆子显然也认得他,纷纷含笑见礼。

咦?秋叶红有些意外,小心的四下看了看,确宝没有春花的身影,才大着胆子往窗口挪了挪。

许是感觉到车里姑娘们的注视,史小侯爷催马快走了几步。

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样的人,自己吓自己!史小侯爷说道。

舒兰和宜兰瞬时激动起来,掩不住紧张的看着对方道,他跟我们说话,他跟我们说话呢!没有?一定是躲了,那才更危险,表明是注意到自己了!你知道什么!秋叶红靠近车窗口,不悦的嘀咕一句,更加小心的拿着扇子遮着脸。

史玉堂挑挑眉,没有说话,收住马,落后几步。

秋叶红想起什么,忙晃着扇子,压低声音招呼他,喂,喂,你家跟我们家顺道不?不如一起走吧。

这个小侯爷曾经敢跟人当街火拼,想来也不是善茬,找不到李青,请他当会儿保镖也应该不错。

史玉堂看了她一眼,抬着下巴没有回话。

看他并没有纵马离去的意思,秋叶红放心了,笑嘻嘻的说声多谢,为安全起见,忙放下帘子。

这边宜兰和舒兰兴奋的脸蛋通红,你推我我推你,嘻嘻的笑个不停。

短短的宴会上,她们已经接收了不少八卦之谈,女人在一起谈的最多的还是男人,古今相同,当然,这里姑娘们的谈话要含蓄的很多。

宜兰和舒兰既想掀帘子看那个位于八卦中心最火热的小侯爷,又想跟秋叶红打听些什么,但看到秋叶红皱着眉咬着团扇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两个姑娘还是很有眼色的压下心内的激动。

马车就要到门家大门口时,一直落在后面的史玉堂,催马快行越过她们去了。

喂,谢谢啊。

秋叶红听到动静,打起帘子摇着扇子道谢。

史玉堂勒马在前方打个转,回头微微一笑。

他笑了!他笑了,她们不是说他没笑过?宜兰和舒兰挤在一起低声兴奋的说笑。

别喂喂的,要叫表舅。

扔下这句话,史玉堂催马远去了。

表舅?秋叶红皱皱眉。

史老侯爷是太皇太后的哥哥,论起辈分来,郡主是要叫小侯爷一声表舅的。

婆子们笑着解释道。

秋叶红点点头,原来还有这层亲戚关系,讲了内院,下了马车,宜兰和舒兰再三道谢告辞了。

一离开秋叶红的院子,两个姑娘兴奋的小跑,急着要把今日的所见所闻讲给人听去。

沿着青石板路快步走着,不时低笑。

真没想到,外边会这么好玩,怪不得她以前……宜兰笑道。

舒兰忙伸手掩住她的嘴,习惯性的左右看。

怕什么。

宜兰推开她的手,眉眼里难掩得意,如今跟以前不同了,她跟咱们一样!小心些总是好的。

舒兰带着不和年纪的深沉低声道。

这有什么,她得势我们自然讨好她,她失势难道还要我们围着她转不成?我们自然要去讨好别的得势的人,此乃世之长情,想来门绪兰那么聪慧的人,也是懂得这个道理,就算你我不这样做,她也必然这样想,既然如此,你我何必遮掩?宜兰甩着手帕转了个圈,回头笑道。

舒兰只笑不语。

不过,真没想到,今天史小侯爷会送我们回来,这要说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艳羡我们……宜兰摇着帕子笑道。

话音才落,就见身旁的舒兰神色一怔,带着几分习惯性的谦卑低下头。

姐姐……换了一件靛蓝月白交领衫的门绪兰,摇着绣着玉兰花的小团扇慢慢悠悠的从一旁的穿廊下走出来。

你方才说什么?门绪兰面上带着几分淡笑,一步三摇的走了几步,一手扶住了一旁盛开的夹竹桃树,史小侯爷送你们回来的?宜兰刚要说话,被舒兰伸手拉了下。

是,顺路……舒兰低眉顺眼的说道。

门绪兰扑哧一声笑了,摇着扇子瞧了眼前这两个妹子几眼,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以前没注意,现在披上这身好衣棠,倒也有模有样。

这有什么稀奇,曾经有一次,他也曾送过自己……也许今日,也正是为了自己才……门绪兰纤手叩了光光的树干,眉间闪过一丝惆怅。

瞧着她失神的样子,宜兰咳了一声。

妹妹可真是说笑,不过你是没出过门,能分清东南西北就不错了,我没指望你这半天就能将京城有名望人家的住宅房址弄清……门绪兰收正神色,带着几分倨傲,几分嘲笑的看向她们。

宜兰听了一脸不服气,才要张口又被舒兰拉了下。

不是顺路吗?让姐姐笑了,我真是不知道,史小侯爷是我们的表舅,送一送也是……舒兰带着几分怯怯说道。

话没说完,这边门绪兰更是笑了。

表舅?我们?门绪兰扶着树转个身,回头笑道,喊了人家一声姐姐,倒觉得自己也变成凤凰了不成?真是可笑!我记得你们的表舅不是在丽春院做龟公么?你!宜兰和舒兰这一下都涨红了脸。

门家有两个姨娘,是从妓院抬回来的贱妾,偏这两个贱妾有了身子,虽说生的是女儿,也好过其他人肚子没动静的。

门绪兰笑着转身走了。

以为抬起这两个墙头草,就能打灭我的气焰?果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畜生大夫!回到内室,洗漱,换了小衣,开始卸头面的秋叶红正对着镜子皱眉头。

早晚有一天,她的眉头就算不皱也会皱的!这写的都是什么意思?秋叶红抖着桌在上几张纸问道。

两个婆子你看我我看你,笑嘻嘻的摇头道,咱们不知道,反正门绪兰站在湖边念了,听到的几个公子都……都很生气的样子…………咽泪装欢……秋叶红抖了几下唰唰撕了,真他娘的能装……是打她了还是饿她了?说的我好像是白雪公主的后娘一般!给谁弄难看呢!几个婆子听她口出粗言,都忙低头不语。

门绪兰在宴席上借口抱病提前离席,却并没有立刻坐马车回家,而是一路走走停停,摘叶飞花看风观景,或发呆或信手吟诗。

门绪兰饱读诗书能出口成章小有才学,原本在京中子弟中就很有名气,再加上如今空降门家郡主事件,更成为满城焦点,见她出现一时间,跟随者甚众,不少人将她念的诗立刻抄了出来。

不到宴散,门家原本的天之骄女,骤然遭天妒红颜的事随着那几首诗词传遍了。

家生恶女,仗势欺人,只让绪兰小姐如同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这次第,怎一个惨字了得!这次第,怎让一众怜香惜玉的公子们忍心冷眼旁观。

一两天之后,灯红茶绿的欢场之地,开始传唱门绪兰的新诗。

这等女儿,我这就前去求娶!解救她出此苦海,一今年少风姿的公子拍着桌案大声说道。

坐在旁边斟酒的歌姬差点掉泪,大爷,真正在苦海的是她这等女儿啊!真是过分,绪兰小姐这么好的人,不就是因为一个庶女身份,前几天我母亲竟然还逼我去求娶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恶女呢!另一个公子深有同感,将面前的酒杯敲得叮咚响,招赘啊,招赘啊!不就是一个公主封号,世人真是多凉薄啊!我等男儿岂能为五斗米折腰?就让那恶女臭在家里,一辈子也嫁不出去!更有人顿时振臂高呼。

三天之后,果真有解救美人的英雄上门了。

谁?说来做什么的?秋叶红将手里的一根骨头嗖的抛出去,又问了一遍。

多多狗吐着舌头就追了出去。

因为乍见春花受了惊吓,秋叶红躲在家甲逗狗看牲畜,半步也不出门去。

如今门侍郎体贴女儿们,说孝心心领了,又说自己如今精神不济,免了女儿们的晨昏定省,秋叶红也就顺势把畜牲诊所由前院挪到马厩那边。

一时间皆大欢喜相处甚安。

站在院门口,看着面相凶恶的多多狗嘎吱嘎吱的啃着白亮的骨头,两个外院的婆子吓得腿肚子转筋。

来……来……向大……不对……二小姐,向二小姐提亲的……婆子哆哆嗦嗦的说道。

向谁?秋叶红从台阶上的锦垫上猛地站起来,卧在脚下的多多狗立刻跟着站起来,嗓子里发出低吼。

礼部员外郎周家的二公子来向二小姐提亲。

婆子吓了一跳,忙一口气说了。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第一百三十六章 绪兰的亲事来提亲?还是来给她弄难看了?秋叶红晃着手里的小手术刀,笑着看那婆子。

哦?这么说,我就要嫁妹妹了?这可真是太好了,正发愁怎么安置这个一副身在苦海的妹妹,就有人自动出来解救了。

阿弥陀佛,这个周家的二公子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劳烦这位妈妈费心。

秋叶红含笑道。

立刻有个丫鬟抓了一大把钱递给那婆子。

那婆子一脸欣喜,连连道谢接过钱,在手里那么一掂,好家伙,够她半年的工钱!果然是当家人,出手大方!如今门家当家的人是这个大小姐,自从进门就收了管家权,事无巨细一概要管。

日常就是她们厨房多买一根菜的小事,都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婆子查问半日,这家有来客的大事了更是瞒不得。

还不如趁早机灵点,讨个好,婆子千恩万谢的歇着去了。

姑娘,长幼有序,嫡庶有别,你还没说亲昵,她这就有人来求娶,摆明了是打你的脸……顾妈妈低声说道,一脸愤慨。

你这就不对了。

秋叶红笑嘻嘻的说道,这应该是瞌睡有人递枕头,可喜可贺的好事呢!怎么讲?顾妈妈一愣。

看着秋叶红拍了拍手,往外走去。

姑娘,你不会真想把她顺势嫁出去吧?顾妈妈紧走几步跟上,正容问道。

身旁几个妈妈听见了,也都敛容看过来。

秋叶红瞧她们的神色,心中微凝,不知道太皇太后给她们什么吩咐,要怎么处置这门家的上上下下……她就是想嫁,人家也不一定会娶啊?秋叶红明朗一笑,走,咱们添把火去。

身旁的妈妈们面上浮现一丝笑,互相看了眼,忙跟着去了。

见她们过来,来往的丫鬟们忙施礼问好,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门侍郎见客的正厅,还没进门就听到门侍郎在内略带惆怅的声音道:……长幼有序,长女未嫁,绪兰的亲事是不能说的,只能多谢周公子好意了……伯父,要你这么说,如是她恶意不嫁,那绪兰小姐就终身不嫁了不成?一个文弱的少年声音立刻响起。

秋叶红几乎可以想象,门侍郎此时在内一定是做着摇手禁声的动作。

这个老小子!二少爷,既然如此咱们还是回去,以后再说……一个妇人惶惶说道。

什么以后再说,母亲早就说要你向门家提亲……早提晚提不都是一样……周二公子声音顿时提高了。

秋叶红颇同情的笑了笑,真是个热血的少年啊。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这位门家的小姐如今地位不同了。

门侍郎瞧着这事到此火候差不多了,咳一声,准备端茶送客。

才要再说话,就听门外一阵脚步响。

是来给绪兰提亲的?一个清亮的声音带着笑意传了进来。

门侍郎脸色一僵,这么说,在家已经没有任何动静能逃过她的眼了?这声音倒蛮好听的,另外两人同时闪过一个念头,闻声看去,只见三个婆子四五个丫鬟拥着一个姑娘进来了。

大红黑绸滚边对襟褙子,白色长裙,堆着鬟鬓,不施粉黛,不戴珠簪。

圆脸俏眉,落落大方,正是豆蔻年纪。

这就是那个不是亲女,却占了门家大小姐位子,皇家一顶大帽子压下来,让门家活菩萨一般供起来的……恶女?前几日荷花甸,周二公子也曾远远的看过一眼,不过但凡有门绪兰在的地方,其他人均已黯然失色,自然也不记得这个人什么模样。

倒也不难看!周二公子与媒婆心中同时下个结论。

听说这个姑娘是要招赘,延续大将军郭氏血脉的,招赘本是穷困人家子弟走投无路的生计,权贵人家自然不屑此道,但这个招赘可不同,说白了就是公主招驸马,可不是丢人的事。

听说这个姑娘因为酷肖妙莲郡主,才得了这个运道,想那妙莲郡主当年也是个美人,这个姑娘自然不会差,今日一见,如此的清水脱俗,果然不错。

不白来一趟!媒婆几个念头瞬时在脑子里掠过,脸上立刻浮现职业笑容。

这是大小姐吧……随后一连串恭维的话奉了上来。

瞧着眼前这个花枝招展的妇人先是打量货物一般打量自己,随后又殷勤的问好,秋叶红将她的心思也就猜到了。

男婚女嫁,早晚的事,被人在脑子里掂量一番,很正常,不丢人。

秋叶红好脾气的冲她一笑,再看向那位看上去有些故作大人样的小公子。

十六七岁,对她来说是个小孩子,但对这里的人来说,已经能做爹了,也能为自己做的事担责任了。

爹,这是好事,说起来我是要姓郭的,绪兰虽然是庶出,但也算是家中长女,我这个异姓姐姐,嫁不嫁的,不碍的。

秋叶红笑眯眯说道。

门侍郎和蔼一笑,道:规矩就是规矩,乱不得,这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爹,你要这么说,可是逼着女儿我快出嫁了?秋叶红都嘴做出一副女儿撒娇状,自己心里差点呕吐。

门侍郎同样在心里呕吐一下。

你早些嫁出去,想来你母亲也泉下欣慰了。

门侍郎慈爱的看着女儿说道,说起亡妻,面上的哀伤显而易见。

眼瞧着话题被转开了,周二公子在一旁咳了一声。

周公子是吧?秋叶红抢在门侍郎开口之前,笑眯眯的看向这位小公子。

只看的那孩子心里发毛。

作甚么?想做什么?别是看上我要我招赘吧?休想!周二公子将脸色正了又正,目不斜视。

……周二公子仪表堂堂,知书达理,年少有为……秋叶红搜了有限的词汇抛出来,差点吓的周二公子又以为这个恶女看上自己。

这门亲事可是好亲事,要是因为我耽误了妹妹,我这做姐姐的不得心安啊……秋叶红笑道,没等门侍郎再插话,周公子勿念,过后就写了帖子送贵府去。

慧兰,此事不可。

门侍郎断声喝止。

爹……秋叶红一副不解看过去,莫非……?她吐了半个字,目光在同样微愣的周公子身上一转,想到什么一般。

一切听爹爹安排!秋叶红忙恭顺的说道,同时投给周二公子一个同情的眼神。

莫非……这是看不上自己?周二公子被这半个字一个眼神弄得有些恼火。

门侍郎暗自咬咬牙,只得似笑非笑的道:这事爹自有安排便是了……那边周二公子拱手不悦的说了声告辞,转身带着媒婆走了。

不一会儿,整个府里就传遍了,门绪兰小姐的亲事说定了。

得知消息的门绪兰在屋子里砸碎了一个茶杯。

自以为是的蠢猪!谁让他们上门要求娶我?门绪兰咬牙说道,转头看身旁的丫鬟,说是哪一家?周家,礼部员外郎周家……小丫鬟小心的说道。

员外郎……呸……门绪兰冷笑一声,是那个靠妻子嫁妆送礼得来官做的迁安土包子,真是自以为!小丫鬟禁声不敢言语,忙矮下身子收拾地上的茶杯,看着这茶杯,不由哆嗦下。

小姐……小丫鬟有些害怕的捡着茶杯怯怯道。

什么?门绪兰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愣着做什么,快捡了扔出去……小姐,这个入了册子的,要是大小姐那边问……小丫鬟怯怯的说道。

这东西这也入了册子?门绪兰低头看去,这是一个点缀着青花的白底盖碗,她有些想笑也有些想恼。

这个东西,不算自己的了?怎么?摔坏了要陪不成?门绪兰似笑非笑。

小丫鬟低头没敢答话。

这如今都是她的东西了?门绪兰环视一眼屋内,朱红雕花大床,堆衫云烟青帐子,镶金包银的鼓墩,花梨木桌,琳琅满目的博古架,满墙的名家书画笔帖……这怎么就成了她的了?滚出去!门绪兰尖声喝道,一脚踹翻了眼前的秀凳,带到了一人多高的花架子,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小丫鬟落荒而逃。

而这边已经大好,但借口养着的燕姨娘也顾不得被人看到,不用丫头扶,一头撞进了门侍郎的书房。

你怎么出来了?如今还禁足呢,多少做做样子,如今满地都是她的眼线……门侍郎吓了一跳,将手里的一张纸在手里团了掖在袖子里,不悦的说道。

老爷……可不能就趁她的心将兰儿胡乱嫁了去……燕姨娘雨打梨花般的哭道,那周家算个什么人家……我知道,我知道。

门侍郎瞧着她这可人的模样,有心揽在怀里,又觉得隔窗一定有眼,只得压下心内的火,站在一边点头道。

那丫头竟然派人拿了兰儿的帖子送去了,老爷,她是兰儿的爹呀还是你是?燕姨娘见他始终离自己远远的,又想到这段日子自己有伤,难侍寝,这男人肯定歇在别的女人屋子里,顿时心里直骂人,跺脚道。

她也是我爹……门侍郎半认真半打趣的道。

燕姨娘更加恼怒,门绪兰此时也抬脚进来了,听这话,原本带怒的脸笑了。

爹,堂堂一个男儿家,这么说话也不怕被人笑。

门绪兰笑道。

谁爱笑谁笑,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门侍郎笑道,看着女儿,兰儿,莫怕,就算那周家要结亲,也不是即刻就成亲……说着又是一笑,我们兰儿,是要当皇亲国戚的人……燕姨娘很是犹疑,动了动嘴,老爷,这话说了这么久了,到底什么时候……他们的话没说完,外边有脚步声,门侍郎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老爷,去周家的人回来了。

外边有小厮喊道,同时进来一个婆子。

燕姨娘神色一暗,眨眼又想哭,却见那婆子一脸不高兴,将一个大红帖子捧过来。

老爷,周家老爷夫人说了,这是误会,周二公子没出生时就定了娃娃亲了,虽然二小姐贤惠有德,是一门好亲,但断不能做负义之事,只能跟咱们家无缘了。

此话一出,三人均是一愣。

谁不知道周家二公子不止一次发誓非门绪兰不娶,怎么突然又跑出个娃娃亲?真是土包子出身,撒谎都不会!怎么不能学学人家黄家拒绝宋家亲事那样,说自己身有疾患不能娶亲?呸。

门侍郎啐了口,见风使舵的小人!门绪兰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青了又红。

是因为庶女的身份吗?这么多年了,她头一次亲身体会到,原来这个身份竟然能大过一切,貌美如花也好,才学过人也好……转眼就狗屁不是了……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夺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如果没有了她……这一切还将回来,回到自己身边!门绪兰绞着手里的帕子,发出一声低低的笑。

喂,看啊看啊,你们这豪门权贵,如今仗势欺人到逼人看病的份上了!此时门家的马厩一个赤膊汉子正挥舞着手大声嚷嚷。

秋叶红似笑非笑的看着李青。

李青被这汉子嚷的脸色微微一红,背转过身,瞬间换了副面孔,一脸煞气的瞪着他,拳头攥的咯吱咯吱响。

那汉子一愣,嗓门瞬间低了下去,但又很不服气,涨红了脸。

我的马没病!没病!他换了句话喊道,我这是军马,怎么会有病?军马?李青一愣,脸色更冷,你从哪里弄来的军马?那汉子吓了一跳,忙拱手作揖,大爷,是人家不要的,我一个亲戚在养军马的,这个是才从漠北回来的,说不要了,我花了几个钱买来的……我瞧着好好的,就是瘦了些,定是累的,回去歇歇就好了,这可是一匹好马呢……李青哼了声,晃了晃拳头,道:管你说什么,跟我到太仆寺走一趟,问个明白才放你走!我说我叫住你,你怎么慌里慌张的!那汉子苦着脸连连辩解。

而这边秋叶红已经围着马儿转了两圈。

果真是长途跋涉过的马儿……秋叶红打断他们,看向那汉子,不过,不止是累的,的确是有病。

一面指给那汉子看,你瞧,你的马儿精神少短,舌苔白腻,口色青黄……再伸手指分别按了马的左右颌外侧动脉,脉沉细……说着话,马口流出清涎。

秋叶红一指,诺,这就是典型的胃冷吐涎症,得了这个病,就会不思饮食,精神少短,要是军马的话……打仗可就很耽误事,所以才被淘汰送回来的吧?那汉子听了怔了半晌,扯过马就要走,敢骗我,我这就找他去……哎,你别走,能治好的……秋叶红忙说道,一面揪住缰绳。

我没钱!汉子粗着脖子嚷着。

我这里问诊不要钱。

秋叶红笑嘻嘻道。

那……我也没钱抓药!汉子直着嗓子喊道。

你这……李青大怒,只觉得丢了面子,扬起拳头要打。

别……秋叶红忙伸手拦住他,对那汉子笑道,不用,不用药也能治好。

那汉子愣了愣,摇头不信,道:哪有不吃药就能治好病的?要不然就是我这马没病!│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第一百三十七章 没有药菜也行李青拉下脸,说有病就是有病,你啰嗦什么!那大汉怕他,立刻不敢言语,低着头看了看李青,又看了看站在一旁望着马儿皱眉凝神想什么的姑娘。

如今你们这大家闺秀的姐儿们,都又爱玩看病了?怪不得人家都说贵人多作怪……大汉嘟嘟囔囔,你这个小哥,想讨姑娘欢心,就该我倒霉……你嘟囔什么呢?李青瞪了他一眼。

那大汉立刻闭嘴不说话。

秋叶红笑了,瞪了李青一眼,对身旁的丫鬟道,去厨房,拿一两盐、十根葱、四两白酒、二两小茴香……她的话没说完,站在一旁听的大汉又忍不住开口。

大小姐,你让我快点走就是了,饭我就不吃了……大汉挠着头苦脸说道。

秋叶红哈哈笑了,一面对那小丫鬟说:水煮开了,去渣端过来……才对那汉子解释道,不是给你吃的,给马儿吃的。

马儿吃菜做什么?大汉挠头道。

马儿胃寒,没有药的时候,不想吃药的时候,菜也行。

秋叶红笑道,一面冲他挤挤眼,不用你花钱,我替你做好了。

你看可好?你哄我呢吧。

大汉根本不信。

秋叶红笑着没理他,拿着金针,弯身针了马的腰愈、分水、百会穴,不多时,小丫鬟端了一碗热汤过来了,秋叶红亲自捧了饮马。

这是寒湿侵于脾胃,脾胃受寒,不能运水化湿而发病……秋叶红一面看一面对那汉子解说,你说你的马儿是军马,从漠北苦寒之地才回来,对于那边来说,发病倒是常有的事,不怕,你牵回家去,暖圈养几日,每日喂它一碗这葱盐白酒小茴香熬的水,就好了。

这一碗熬汤水下去,马儿的精神看上去好了很多,甩着马尾巴,刨地。

大汉将信将疑,嘴里嘟嘟囔囔的牵马走了。

你这是给我打名气呢还是坏名气呢?秋叶红看着李青,装作不高兴的样子说道。

李青笑了, 又苦了脸,道:我不是觉得你在这里会闷嘛,我给祖奶奶说了,以前她都听我的,谁知道这次怎么回事……你祖奶奶是谁?秋叶红好奇的问。

李青却是一笑,没有答话。

秋叶红撇撇嘴,不再问,坐下来翻看医书,李青也没走,就在院子里逗多多狗玩。

你怎么不出门玩了?李青左右晃着多多狗的歪头,试图让它正过来,当然这是无果的事,只惹得多多狗狂叫。

秋叶红看着他,忙把当年绍兴府有关春花的事说了。

好哇,找死,那个姓王的兔崽子还活着是不是?我这就去绍兴剁了他……李青嗖的从地下跳起来,忘了手还抓着多多狗的头。

多多狗一声惨叫,被拽下几根胡须,张口就咬向了李青的腿。

误会误会……李青忙伸手拍它的头,以示安慰。

秋叶红扑哧笑了,招手叫过多多狗,抚摸着,一面瞪眼道,我给你说的是春花,你怎么只听到这个了?肯定是那王兔崽子派人下手!李青攥着拳头咬牙道,你放心,有我在,就怕他不来呢!是吗?秋叶红歪着头想着,也没个头绪。

我觉得可能不是……秋叶红思索道,再看李青,站到自己跟前,蹲下来平视着自己。

他的脸上没有一贯的灿烂,反而有些阴郁。

怎……怎么了?秋叶红不习惯,不由结巴起来。

多多狗又叫了声,抗议自己又被拔下几根毛……你比我苦多了……李青声音低沉的说道,祖奶奶,可知道你原来这么苦过来的……?苦……?苦吗?秋叶红有一瞬间失神。

不过……你祖奶奶到底是谁?秋叶红收回神问道。

李青抿了抿嘴,还没开口,就见一个小丫鬟带着景阳郡主急匆匆的过来了。

自从那一日游园会不告而别后,已经好几日没见过了。

景阳郡主脸色不好,青着眼圈,似乎睡眠不足。

你怎么来了?秋叶红忙站起来去拉她的手。

李青也站起来,打量了景阳郡主一眼。

景阳郡主感觉到人注视,看过来,见是个陌生男人,面上便有些不好意思。

我正说去看看你……秋叶红接着道。

景阳郡主打断她,又看了眼李青,李青早带着狗一边去,便压低声音道:你能借我点钱不?秋叶红有些意外,这可是一个郡主啊,货真价实的郡主,竟然开口借钱?你别看我门面光鲜……景阳郡主苦笑一下,看出她的惊愕,……还不如你当兽医的有钱呢。

怎么会?秋叶红还是不解,但已经点头,好,我去给你拿。

说着唤过一个小丫鬟,去,找黄妈妈,就说我我要用钱,越多越好……小丫鬟应声去了,不多时拿了一小布包过来,身后跟着门绪兰。

景阳郡主来了。

门绪兰摇着小扇子主动问好,一面笑眯眯的打量她,怎么看上去精神不好?你母亲又病了?景阳郡主面上有些尴尬,扭过头不理她。

这是什么?钱又不够花了吧?我也有点,郡主不嫌弃先拿着用……门绪兰关切的问道,看着小丫鬟递给秋叶红的布包,一面从自己身上也拿出几块银子。

你来做什么?秋叶红皱眉说道。

我来帮姐姐写药方子……门绪兰低眉顺眼说道。

我要出门去,你不用写了,回去吧。

秋叶红打断她的话,拉着景阳郡主就走。

姐姐要出门?待我换衣裳陪姐姐一起……门绪兰忙说道,说着转身就走。

站住!秋叶红竖眉喝道。

门绪兰吓了一跳,咬着下唇转过身来。

你去告诉黄妈妈……秋叶红指着小丫鬟道,自今日起,二小姐禁足,不许出院子。

门绪兰吓了一跳,惊愕又委屈的抬头,姐姐,绪兰可是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秋叶红竖眉道,好好的女儿家,学人家做什么干的诗的,你是等着考状元呢?竟招惹些狂蜂浪蝶,丢门家的脸面!还是头一次见着姑娘对自己如此冷言冷语,门绪兰又是意外又是难堪,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招惹狂蜂浪蝶……门绪兰的眼泪唰的流出来,白着脸摇着唇,嘤嘤哭起来,姐姐这话折辱妹妹如此……要不是你写那些诗,人家怎么会上门求亲,别以为我看不懂那什么意思!秋叶红冷笑道,成了亲也罢,倒是件喜事,偏又被人退了!说起来我倒忘了……来人,去告诉老爷,就说这事没完,他周家既然人都上门来了,转脸又不做亲,我们门家的姑娘岂是让人耍这玩呢?去,派个婆子到周家说去,再不成我就告到太皇太后跟前去,也得要个说法!这话说出来,门绪兰连哭都忘了,白着脸差点坐在地上。

你不就是想让别人把我当恶人吗?我就当恶人又怎么样?别人冷言冷语又能碍我什么?倒能先吓死你!秋叶红颇得意的一笑,转身拉着景阳郡主走了。

景阳郡主的家在保康门,临近大相国寺,一路走来人多热闹。

怎么害羞了?景阳郡主抓了药,心事稍解,对这在车里坐着还拿着扇子遮住脸的秋叶红开玩笑,方才训你妹妹的气势哪里去了?你不懂,我这是小心,省的要害我的人趁了心。

秋叶红低声笑道。

谁还敢害你,有太皇太后镇着,不像我……景阳郡主带着几分酸酸的味道说笑,不想谈这个话题,便掀开一角帘子,看到穿着雪白底子比甲的李青骑马跟在车旁,那胳膊捅了捅秋叶红。

这年轻人莫非就是小李爷?秋叶红忙伸手放下帘子,一面不解的道,什么小李爷大李爷的?她是镇远候夫人的……亲戚景阳郡主别有意味的笑着看了秋叶红一眼,揽着她的胳膊笑道:跟你什么关系呢?我瞧你们挺熟的。

什么关系?秋叶红笑着拧了下她的鼻子,亲戚关系!小李爷还没成亲呢吧?景阳郡主笑道,一面又要掀帘子,被秋叶红按住不让。

是不是怕我看在眼里拔不出?抢了你的去?景阳郡主掩嘴嘻嘻笑。

从她嘴里说出这话来,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冒犯,反而越发觉得娇憨可爱。

秋叶红随手拧了下她微胖的脸蛋。

怎么,你看上他了?秋叶红笑道,我给你做媒可好?景阳郡主脸微微发红,拧着她的胳膊只笑。

正笑着,听外边人声越发喧哗起来,马车似乎避人而开始乱晃,让车中的二人东倒西歪。

怎么了?怎么了?秋叶红顿时紧张起来。

挤什么挤哪个不长眼的,没看到挂着王府名号!真不给面子!景阳郡主鼓着腮帮子喊道,伸手掀起帘子。

第一百三十八章 胆小的汉人景阳郡主再忍不住掀帘子去看,秋叶红也小心的遮着脸去看。

她们已经过了马道街,隔着汴水桥,可以看到对面的大相国寺,原本街上行人就正多,远远的又有一队人马过来,街上更是挤成一片。

皇帝出游一般,怎么这么热闹?景阳郡主探出头看,一面自言自语。

李青已经前行几步,此时看了回来,听见她说话,便笑道:差不多,是钦察汗国使团进京了。

见他跟自己说话,景阳郡主弯弯着眼睛小了,接着他的话道:是吗?真是他们,我听说就这几日就到了,来的人还真不少……什么什么汗国?秋叶红也好奇的挤过来看。

那队人马已经走近,一眼望去大约有数十人,均是高头大马,男人们精壮,女人们豪放,一个个穿着华贵,头上身上带满了珠宝,一个个满面春风,左顾右盼,策马而行,接受街上众人围观,煞是得意。

看,还有帐篷!景阳郡主眼睛一亮。

队伍之中还有一辆四匹马拉着的车,奇特的是,车布置成蒙古包的样子,一时间万众瞩目,正前方垂着层层纱幔,隐隐约约看里面坐着人。

坐着和亲的公主吗?秋叶红深受后世电视剧熏陶,浮想联翩。

随着队伍的行进,景阳郡主也在给秋叶红简单的普及此时的国际状况。

这个时代是宋后非元,但不代表建立元朝的那个民族不存在,不仅存在,而且亦如历史发展那样,对花花中原虎视眈眈,与如今的这个汉人朝廷摩擦不断。

……伊利汗国和察合台汗国跟咱们是交好的……只是这个钦察汗国和窝阔台汗国,一直跟咱们打仗……不过现在这个钦察汗国要跟咱们和谈了……景阳郡主说道。

秋叶红点点头,想了想又道:那范成他们前一段去漠北?是对付那个可恶的窝阔台汗国,这个汗国太讨厌了,一根筋,一直打个不停,烦人的很……景阳郡主摆着手说道,这下好了,跟钦察汗国一交好,它就四面树敌了……那就好,那就好,别再打仗了。

秋叶红点头跟着说道。

嘿,瞧,那人带了头很难看的狗!围观的路人踮着脚看稀罕客,一面互相招呼。

狗,景阳郡主是喜欢这个的,闻言几乎把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

队伍走近了,果然见那个蒙古包车两边各拴着两只个子不高,黑中发灰,小头粗尾的狗。

秋叶红人缝里看到,吓了一跳。

那不是狗,是狼!秋叶红拉着景阳郡主喊道。

恩,果真是狼!李青跟着说道,一面饶有兴趣去看。

养狼当宠物?果然彪悍!狼?景阳郡主吓了一跳,大声喊出来。

她的声音又高又亮,压过四周的嘈杂,传入许多人耳内。

伴着这一声,人群哄的骚动起来,有人大叫着狼啊,开始乱跑。

哼,胆小的汉人!一个骑着高头大马钦察汗国的男人大笑着说出一句不是很标准的汉语。

随行的人都跟着笑起来。

正在这时,一个小孩突然被挤了出来,跌倒在路中央,正挡住前行的队伍,那马因突然有人挡道受惊,长嘶一声,扬起前蹄就要把那孩子踩在脚下。

四周一片惊呼,纷纷掩目不敢看。

李青就是要救也来不及。

忽地只见路旁闪出一人,张开双手,硬生生的接住了两只马蹄。

马上的粗壮汉子猝不及防,被掀下马去。

四周爆发出一阵惊呼,满是欢喜之情。

行进中的钦察汗国人也都愣住了,那被掀下马的汉子跳起身来,一串蒙语高声喊了出来,看他的脸色,应该是国骂之类的话。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那突显神力的英雄,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清瘦男人,正伸出麻杆一般的胳膊,扶起那个吓傻了的小孩。

就是这个麻杆撑起一匹粗壮的大马并一个粗壮的汉子?这是哪一路的神仙啊?这个神仙,秋叶红认得,此时她已经顾不得有没有坏人觊觎自己,扔下手里的扇子,掀开车帘子就跳下来。

爹……秋叶红扒着身前密麻麻的人墙,用最大的声音喊着,还是被四周的嘈杂压了下去。

慧娘,你做什么?景阳郡主没听清她的话,忙伸手拉她。

李青已经跳下马,一把拽住她,一波人墙涌动,差点将她撞到。

而富文成低着头##孩子交给他的家人,拎起一边的泥瓦匠工具,闷头又汇#人群中去了。

喂!喂!被掀下马的蒙古汉子涨红了脸就要追过去。

蒙古包此时突然掀开了一角,同时一个低厚的声音说出一串话,那汉子立刻恭顺的躬身施礼。

已经穿过人墙,挤过来的秋叶红茫然的看不到富文成的身影,有些发愣。

喂,瞧,那个男人……跟着过来的景阳郡主摇着她的胳膊,兴奋的向蒙古包指去。

秋叶红茫然的看过去,见蒙古包的层层纱幔被掀开,一眼过去只觉得珠光宝气的晃眼。

头上,脖子里,腰带上,靴子上挂满了玛瑙、翡翠、珊瑚、珍珠、白银,衣服是蓝织锦镶边的绸缎,刺绣图案几乎遍布全身。

果然够异域风味……秋叶红茫然的评价着,目光适应了那珠光宝气,才找到眼前人的脸。

不小也不老,长脸,浓眉,细眼……一块红宝石折射了日光,刺了秋叶红的眼,她下移了视线,看到那个男人抬起一只手,手腕袖口缀满了小碎宝石。

这家伙真的是蒙古草原来的?难道蒙古草原不盛产牛羊,而是像南洋一般盛产宝石了?哈,男人也可以戴这么多首饰啊……景阳郡主摇着秋叶红的手,望着那边高兴的说道。

秋叶红没敢再往宝石贩卖商身上看,顺着他的手,见倒出一把银子,一个穿着露出一片白花花胸脯同样挂金带银衣裳的丰硕女子接了,恭顺的屈身听那男人说了几句话,随后走到那个站在人群外,安慰小孩子的妇人身前。

受惊了,吉雅赛音王爷给你的……她用生硬的汉语说着。

妇人吓傻了,慌乱的不敢要,那女子不耐烦的塞给她,转身走了。

纱幔又放下了,队伍行进起来,除了闲来无事的人跟着队伍微观远去了,其他人都散开了。

人流来来往往,秋叶红茫然的四下看,早已没有了富文成的身影。

慧娘?景阳郡主拉拉她,诧异的询问,你找什么?见了又能如何,徒增他的拘谨吧?没什么……秋叶红抬起脸笑了笑,走吧,你快回家吧。

景阳郡主点点头,高兴的接着跟她讨论方才那个男人的穿着打扮,秋叶红心不在焉的应和着,李青在一旁看到了,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将视线投入到川流不息的大街上。

送景阳郡主到家,因为她母亲尚在病中,秋叶红没有进去拜访,虽然有李青跟着,但秋叶红说什么也不敢步行回家,景阳郡主的马车只好送她回去。

你说你,怕什么,有我在,你还怕什么!李青觉得自己被看低了,很是不高兴,在秋叶红耳边碎碎念。

我这是怕你受伤,俗话说,好狗敌不过癞狗多嘛……秋叶红跳下马车笑道。

什么狗?你把我拿狗比啊?李青叫道,忽地又嘻嘻笑了,你这也算是担心我了对不对?这孩子真能脑补,秋叶红白了他一眼,抬脚上台阶,一面挥手道:我到家了,你回去吧……兰妹妹……李青唤住她,迟疑一下接着道,你想见你爹吗?秋叶红一愣,还没说话,就见斜刺里冲出一个头脚裹着一个淡青披风的人,一把抓住她的衣角,噗通就跪下了。

绑架的人终于出现了!秋叶红发出声嘶力竭的一声惊叫,一头扑进李青的怀里。

李青的拳头瞬时就砸了过去。

慧娘……慧娘……郡主……郡主,我是丁香……来人吓得也是一声惊叫,一把掀开裹着头的披风,扬手喊道。

掀开披风,露出一张略面熟的面庞,神色不安,面无血色。

丁香?秋叶红抚着乱跳的心口,皱眉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慧娘……啊不,郡主,郡主。

丁香跪行几步抓住她的裙脚,盈盈于睫,您救救我,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救我了……秋叶红失笑,道:瞧你说的,你是孙家正名份的姨娘,我能救你什么?|fenlian20手打,转载请注明|第一百三十九章 棘手的信秋叶红想,如果富家的人都像富大姑娘那样对待自己,她反而觉得很好,这一家人很好。

厌恶她就是厌恶,绝对不会因为她身份地位的变化而变化。

这至少也算是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可现实中,这样的人不多。

尤其是荷花甸那一次,富二姑娘对她表达的善意,就连富大姑娘也压制了自己的厌恶,这让她压力很大啊。

丁香,秋叶红皱眉,门房里的下人已经聚拢过来,好奇的打探,这样子实在是不好看,尤其是她跟孙元至以前还有一些流言蜚语,你起来,你是生是富家的人,死是孙家的人,生也好死也好,与我这个郭姓人有什么关系?说着拂开她要走。

丁香死死抓着她的裙脚,看样子打定主意就是李青的拳头打过来,也绝不松开。

别以为我不打女人!李青瞪眼道。

慧娘……我在这里没有别人,没有认识的人,只有你能救救我……丁香死死揪着她的裙脚,哀哭不停,就是你不救我,我今日能出来见你一面,待有一日我死了,也好歹有人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好好的,什么死呀死的。

秋叶红不耐烦的抬脚,你放不放开,不放开我可踹了……她可是说到做到的,别以为是吓唬人,秋叶红的脚果真冲她就去了。

我有身孕了……丁香哀戚道。

秋叶红的脚霎时转个弯,落在地上,再加上裙脚被丁香拽着,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李青伸手拉住她。

你什么意思?秋叶红弯下腰掰开她的手,避瘟疫般跳开了,你离我远点啊,我可告诉你,别打什么脏主意!宅斗小说可不是白看的,流产栽赃可是百用百灵的手段。

慧娘……丁香捂着脸盈盈哭起来,你不看我的面子,也看在我肚子里孙少爷孩子的面子上,也就是看在孙少爷的面子上,救我一救……这都什么跟什么,不说这个倒好,一说这个秋叶红更是跳脚。

来人,去,叫孙家的人来,纵家人在我跟前胡闹,是个什么意思?秋叶红伸手一指门房里探头探脑的下人,竖眉喝道。

慧娘……不要不要……丁香哭着跪行,二小姐出门,我好容易才偷跑出来,要是她知道了,只怕要的就不是我的命,这孩子的命也保不住了……这些大家门里的妻妾之斗……似乎知道一停顿,就再没机会说话一般,丁香不容秋叶红打断,接着说道:我别的不劳烦你,只要托你给少爷送封信……我实在是没办法了,走投无路,为了见你这一面,我连身上的首饰都送人了……慧娘,慧娘,我在这里再没有别的认识的人,没人肯帮我……慧娘,你就看在……不,不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当初你们惹了王知府,孙少爷连夜奔波去说情的面子上,不要让他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娘……秋叶红已经恼怒之极,待听了后一句话,不由一愣。

李青也神色异样,看向她。

当初……那个时间他的确很巧合的出现在绍兴府……难道不是巧合?丁香还在絮叨说什么二小姐已经看她不顺眼了,一心要待自己生产时,取子杀母云云。

秋叶红听得头大,莫非这就是所谓的被迫害妄想症?孕期忧郁症的表现之一?少爷不知道我有了孩子……她们没人告诉少爷……她们不让我出去……不让我见人……我就知道她们要除掉我……夺了我的孩子……慧娘,慧娘,你只要#我送一封信去,让少爷知道……要少爷把我接过去……我不能呆在家里……丁香又揪住了秋叶红的裙脚,哭求道。

已有不少路人远远的看,并指指点点,一辆马车也在这时急冲过来,跳下来几个婆子,扶下穿着盛装的富二姑娘。

一见她们,丁香惊叫一声,起身就往秋叶红身后躲,如同惊弓之鸟。

郡主,真是对不住……富二姑娘一脸抱歉的说道。

身后的婆子们虎狼一般抓住了丁香。

轻着点!姨娘双身子的人……富二姑娘皱眉嘱咐。

丁香又是哭又是喊,很快就被塞住嘴,拖上了车。

总是胡言乱语,神智也不清楚,已经吃了好几服药了,总不见轻,越发重起来……富二姑娘微微皱眉,一面对秋叶红解释,又躬身施礼,一时不注意,就跑了出来,冲撞了郡主,您大人大量。

再找个大夫好好看看……这样下去怎么成?秋叶红也皱眉道,瞧富二姑娘神色匆匆礼服正装,显然是才得到消息,迟疑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只怕对孩子也不好……富二姑娘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看着秋叶红。

正是呢,郡主也是行医的,有好的大夫介绍来试试。

我是兽医好不好!秋叶红忍不住笑了,没兴趣跟她多说话,敷衍的点了点头。

富二姑娘便施礼告辞,转过脸,脸上再没了笑意,目光扫过侍立在车前的婆子丫鬟,婆子丫鬟们均打了个寒战,垂首不敢言。

车很快远去了,门家门房里探头探脑的人也悄悄的往内去了。

秋叶红皱着眉站在原地没动。

这些都是什么人呀?李青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肩头。

秋叶红瞪了他一眼,有些无奈的说道,我们都姓富,再者,她们是孙元至的妻妾。

李青便哦了一声,用意味不明的眼光看她。

哦什么哦!秋叶红瞪了他一眼,揉了揉额头,低下头,挪开了一步。

脚下躺着一封信,印着一个脚印,是丁香硬塞过来的。

真是,怎么就摆脱不了这富家的女人?这可怎么办?哎……李青在她眼前晃了晃手,低头看见地下的信,弯腰就捡起来,伸手就要撕。

哎……秋叶红迟疑一下,拦住他。

李青立刻沉了脸,胳膊一抬,扫开她,两下就撕烂了,随手一扬。

纸片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会不会真的闹死人?秋叶红皱眉道。

死就死呗,活该,谁让他搞这么多女人……李青哼了声道。

说的真难听……秋叶红嘟囔道。

难听?我说他难听你不爱听啊?李青突然就恼了,摔手提高声音道。

这又触到秋叶红的敏感点,她立刻也急了。

你喊什么喊?你喊什么喊?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两人大眼瞪小眼,各自带气。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声音突然插过来,打断了二人之间的僵持。

二人闻声看去,见不知什么时候,史玉堂骑马过来了,坐在马上,微微皱着眉头,目光在他们之间扫来扫去。

|fenlian20手打,转载请注明|第一百四十章 大买卖没什么!两人异口同声的说。

说完了都扭过头,谁也不看谁。

史玉堂看了他们两眼,跃下马来。

你一天到晚不在禁军,乱晃什么?史玉堂皱眉看着李青道。

你还不是也晃过来……李青没好气的要反驳。

却见史玉堂身后走来三个身着官服的男人,并一个年轻的公子,此时都好奇的看着他,瞧着阵势,知道史玉堂有公事,于是那话便又咽了下去。

史玉堂看了李青一眼,没有理会他,将身旁的三人介绍给秋叶红。

这是太仆寺李少卿大人,牧监张监正大人,周副监。

说着又指着那位含笑的年轻公子,才要介绍,就见秋叶红展颜笑了。

段公子。

段亮段公子,已经许久没见过了,但作为她来到古代挖的第一桶金的金主,秋叶红自然印象深刻。

郡主。

段明笑着点头,恭敬施礼。

李青斜眼看了秋叶红一眼,又去打量这位公子。

不丑不俊,穿着打扮一看就是个商人,身上还带着一股中药味,没什么奇特之处,至于嘛,笑得跟朵菊花似的。

李青嘟囔一句,别的人没理会,史玉堂听见了,神色凛烈的看过来。

你要是实在闲了,进宫去一趟,有事交代你……史玉堂走进他几步,压低声音道。

你不说我也要去……李青纵着眉头,握了握拳头,带着几分别扭走了。

史玉堂报出来人的头衔官职,秋叶红虽然不懂,但知道官家人来访,必是正事,忙放下这些乱糟糟的事,请他们进家。

门侍郎早笑咪咪的接了出来,按职位高低各自见了礼,在前厅入座。

史玉堂自然坐的主座,门侍郎相陪,丫鬟们上过茶,门侍郎便问了来意。

是这样,西北刚连战了几场,门大人想必也知道。

史玉堂说道。

门侍郎神色凝重的忙点头。

军马多有损伤,已经紧急调用了大兴、永安、江都三牧监军马,但依旧怕不够应急,前方的齐大人报说军马多为跌打损伤,急需上好对症膏药,说曾用过……曾用过郡主的……那位李少卿大人站起身来,接过史玉堂的话说起来,说着还有几分忐忑,看向端坐在一旁的那个年轻姑娘。

这些贵人们,一般都不愿让人说起不怎么光鲜的往事,很忌讳被揭底。

李少卿看过去,见这个据说兽医出身的郡主,一脸郑重的听自己说话,并没有丝毫被冒犯的神情。

是要用接骨刀伤膏吗?秋叶红不待他说完,忙说道。

正是。

李少卿答道。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能用的上我的膏药,是我的荣幸,说吧,要多少?我这就熬制……秋叶红爽快的说道,难掩兴奋。

还有什么事比自己的工作受到重视肯定更让人高兴呢。

李少卿面上顿现喜悦,但还有些为难,看了眼段公子,又看了眼史玉堂。

郡主乃千金之躯,不敢劳动……那位牧养监的张监正正忙起身笑道,带着恭维的笑。

大人多虑了,没那么娇气,我现在还问诊呢,就在后院马厩,不信,你问问我爹。

秋叶红笑呵呵的看向门侍郎。

门侍郎手里端着茶,似乎有些神游在外。

啊,是……啊,不是。

门侍郎放下茶杯,有些磕巴的说道。

坐在上首的史玉堂看了他一眼,眼中一道暗芒闪过。

我是说,慧兰她的那个膏药可真起效?她年纪小,别误了大事才是。

门侍郎一脸忧心的说道。

门大人谦虚了,郡主的药果真起效,齐大人亲口说了,我们断不敢妄言的。

三位大人齐声说道。

门侍郎便一脸欣慰,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慧兰……史玉堂这时开口了。

秋叶红听他这一声慧兰喊出来,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脸色古怪的看向他。

这摆的是表舅的架势么?那她要不要站起来聆听教诲?或许是看到她脸上古怪的神色,史玉堂的脸色也有些别扭。

表舅……秋叶红迟疑着,别别扭扭的站起来。

史玉堂再忍不住,扑哧一身笑了。

满屋子人不解的看向他,多少都带着些惊讶。

史小侯爷一向不爱笑,见过他笑得次数扳着手指能数清,据说,太皇太后以及史家上下为此伤透了脑筋。

今天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事么?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一脸不解。

秋叶红脸瞬间红了,又带着几分莫名的恼意,扭过脸又坐下了。

慧兰郡主,你贵为郡主,就不必亲自动手熬制了,将药方子写出来,药呢交由段公子采购,炮制有药蜜库。

史玉堂很快恢复了不变的冷面,简单而又爽利的说道。

什么?秋叶红嗖的又转过头瞪向他,史玉堂见她看过来,嘴角忍不住一弯。

还是我亲自看着的好,再者,这个药方是我师门不传之密,不方便交由他们,还望小侯爷见谅。

秋叶红端正神色认真说道。

开玩笑,园家订购,这可是大买卖!听到她这样回答,在场几位大人都面上闪过一丝意外,没想到啊,这小姑娘反应倒挺快。

他们原以为这小姑娘匹夫有责,将药方免费上缴呢。

早说嘛,钱,谁会不要?也好史玉堂并没有多说,点头道。

预先订购十万张,不知道郡主什么时候能交货?李少卿站起身问道。

十万张……秋叶红歪着头飞快的算了下,半个月,半个月就好。

十万张,你都亲自做?半个月怎么够?史玉堂皱眉道,还有,你要在哪里炮制药材?这话一问出,一旁的门侍郎打个激灵,似乎已经看到满院子烟熏火燎,人来人往,他的鼻尖似乎也已经嗅到那呛人的中药味……门侍郎府,终于要正式改名为门侍郎药铺了吧?更悲催的还是兽药铺……我这就出去看看,挑选个药堂,他们出人,我出技术……秋叶红笑道。

一旁的门侍郎一颗心总算又放了下去。

选个药堂?三个大人互相看了眼,眼中都闪过一丝精光。

史玉堂立刻恍然,坐在最末尾的段亮鼻尖冒出一层汗,好险好险,幸好幸好,他已经提前做好准备了。

哦,对了,几位大人,还没说订购价钱呢?秋叶红抿嘴一笑道。

三位大人微微愣了愣。

这有什么好说的?要是别的生意人,他们自然要好好谈一谈,顺便商量各个环节回扣多少,但这次跟他们太仆寺做生意的是皇家子弟,这钱要多少,还不是你们自家人说了算。

好说好说,郡主单请说无妨……李少卿恭维的笑道。

郡主但开价无妨,只是有一件。

史玉堂也开口说道,看了眼一旁站着的段亮,药材采购,已经定下了段公子家。

秋叶红便看向段亮,段亮忙站起身含笑冲她点头。

我不要钱。

秋叶红也是一笑。

屋内众人一愣。

我说过,为国为民,匹夫有责,何况我这个宗师子弟,为国出力乃是理所当然之事……秋叶红正容说道。

好……好……果然正气凛然!如果我有钱的话,这采购药材,炮制药材等等,我必当竭尽全力,只是我一个在室女……这个姑娘说着,面上还带着一丝羞愧。

这让在场的几人都更加羞愧,觉得自己此时必须要站出来拍着胸脯拿钱出来尽一份力,才不枉为我朝男儿。

还好李少卿大人及时咳了声。

郡主,这话使不得……李少卿一脸敬佩的站起来,拱手说道。

所以,我免费炮制药材,但是,这采购药材以及炮制药材过程中等等的花销,还是要你们出的。

秋红叶抿嘴一笑道。

这对他们来说已经很意外了!三个大人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恭维秋叶红,自然也捎带了恭维了门侍郎教女有方,门侍郎笑呵呵的照单全收。

史玉堂看向秋红叶,嘴角浮现一丝了然的笑。

那好,就按郡主的说的做吧,我们只等半个月后收货。

史玉堂说道,一面冲李少卿抬了抬下颌。

这是先预付的一万贯……李少卿忙从袖子里拿出一张交子递过来。

秋叶红吓一跳,一万贯……就相当于一万两白银啊,这这得相当于多少人民币?这是她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多的一笔钱,虽然这钱会很快花出去,用于采购药材炮制药材……但,这严格来说并不属于她的一万贯,就像磁铁,只不过要给她吸来的不是铁,而是钱。

大人真是客气了……门侍郎立刻伸出手,笑呵呵的说道。

秋叶红回过神,抢先一步接过那薄薄的一张交子,瞪了门侍郎一眼。

开玩笑,你们门家的财政大权都已经归我了,我的钱你更别想动。

那就说好了,静候郡主佳音。

几人拱手告辞。

祝你发财……大方的姑娘。

史玉堂越过她身边,低声笑道。

秋叶红抬头冲他一笑,挑了挑眉。

是的,她将要发财了,并且发的是隐晦的财,她的药方不要钱,做好的膏药也不要钱,但是她掌握了采购决定权。

随着这几位大人走出门侍郎家门,秋叶红可以打赌,不到明天,就会有无数药铺闻风而动,捧着钱来,要跟她合作。

一张药方算什么,动动嘴而已,最大的花销,是药材、工钱、炮制流程。

郡主,合作愉快,多多指教。

段亮冲她拱手施礼,迟疑了下,压低声音道,不知道郡主可否方便?赏脸吃顿便饭?秋叶红看着他抿嘴一笑,似乎还记得,段公子家开药铺,那自然也能炮制药材喽。

瞧瞧,这还没出门呢。

这样的钱,挣得多么低调,多么隐晦……这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钱,属于她秋叶红的钱,可以送给富文成,让他放心的用,而且将来如果一天,她还可以用来傍身,更重要的是,她可以名正言顺的走出门家的大门……门家这些人和事,让太皇太后派来的妈妈们折腾去吧,反正那些事也轮不到她做决定,不过是做个摆设……好说好说。

秋叶红冲段亮笑道。

段亮便冲她拱拱手。

看他转身要走,秋叶红突然想到一事,忙喊出他。

段公子,借一步说话。

看着他们走到一边,已经走出大门,要上马的史玉堂,也停下了脚步。

第一百四十一章 说起那最初的误会我想问你一件事……秋叶红想了想说道。

郡主请问。

段亮带笑说道,目光落在这个姑娘身上。

衣裳简单,粉黛不施,微微戚着眉头,较之当初相识时,褪了几分幼稚气,添了几分精神。

真是人生如戏啊,那个时候给他段亮一百个脑子,也不会想到那个穿着补丁衣裳的药堂小兽医,会成为皇家特封的郡主。

这完全是不可能搭边的两回事啊!自从那时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而已。

哎?秋叶红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抿嘴一笑,想什么呢?失态了,段亮有些不好意思.忙低头一笑,道,想还能跟郡主合作,真是有缘分。

秋叶红也笑了,眼睛亮亮的.想起了赚得第一笔钱。

哎,那个药开始用了没?她压低声音问道。

段亮也笑了, 知道她说的是治疗杨梅疮的搜风解毒汤,于是点了点头。

真的啊?现在就有人患上了?不是说明朝……秋叶红有些惊讶也有些好奇,掩着嘴说道。

明朝?段亮不解。

没什么没什么……秋叶红笑着摆摆手,一面冲他挤挤眼,怎么样?管用吧?这种病,安在是不方便跟一个姑娘家探讨,段亮笑了笑,点了点头,转开话题,这个成了我们家的独家秘方,说起来,该给郡主你抽成……那怎么行。

当时我不是说了嘛,我郡主一言也是驷马难追的。

秋叶红笑道。

眼角的余光看到史玉堂还站在一旁,莫非他有什么事要交待?段亮也看到了,退疑一下想要告辞。

我是想问,秋叶红忙拉回正题,我当初在绍兴惹得那场官司的事,你可知道?段亮一愣, 迟疑一下没有答话。

知道对不对?秋叶红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了,于是又问道,那么,孙元至公子,是不是也知道?范成被打伤的事,虽然没有传开.但小面积的人还是心知肚明的,何况他这个从小到大的玩伴。

自此后富慧娘这三个字,在孙元至那里是绝对不能提,而在这个如今做了郡主的富慧娘跟前,他段亮明智的觉得,干脆忘了孙元至三个字的好。

现在没想到这个富慧娘自己倒落落大方的提起孙元至来……我那时在绍兴府见到他了.这么说,他的确为了我那场官司特意去的?秋叶红又接着问道。

这件事,如果说开了,也许更好。

是。

段亮点了点头。

果然是啊,秋叶红虽然心中有了答案,但听人真切的说出来,还是有些意外。

为什么?秋叶红脱口道,随即又自嘲的笑了笑。

还用问为什么,她何苦装小儿女懵懂模样。

那段公子方便,就替我带一声谢谢。

秋叶红落落大方的笑道,我才知道的。

看着她明朗的笑,段亮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笑着说声好。

那我告辞了……段亮拱手道。

秋叶红点点头,看着段亮转身迈出几步,再看那边史玉堂牵马要过来了。

郡主。

段亮突然又转身回来了。

他的脸色有 凝重,似乎做了什么决定一般。

有一件事.我还是觉得说了的好.归根结底,这是一场误会,元至他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瞧着他郑重的神色,秋叶红有 意外,是要给孙元至说好话?倒要看看能说出什么来,于是她一扬双眉,道:哦?那段公子说来听听。

郡主,请恕段亮冒犯。

段亮抿了抿嘴,想了想,拱手说道:当初.你是否是要做孙家姨娘的?啥?秋叶红愣了愣。

什么叫我要做?秋叶红不乐意了。

想起当初姨娘事件,是她跟富家关系恶化的导火线……这件事不是起于富家内宅灭与富家内宅的么?这群小心眼的女人难道将这件事嚷嚷遍了不成?你怎么知道?秋叶红问道。

当初我……我们……段亮加重了我们两个字,郑重道,在陪嫁单子上见你的名字了。

富家的人也真干得出来秋叶红失笑。

所以……秋叶红一挑眉毛,看着段亮,笑道:所以……他就认为我是他的了?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段亮忙摆手,觉得她这反应不是他意想的,于是有些慌:不是郡主说的这个意思……一见生念,他那时很欢喜……谁知道……欢喜?秋叶红似笑非似,摇着手看自己的指甲,你们男人家可不都是这样, 得了妻又附赠一个妾.可不是欢喜得很。

完了,越描越黑了……这婆婆妈妈的事果然不适合男人来说,抬眼看眼前这姑娘,神色越加不妙,段亮后悔的脸都绿了。

不是,不是这样,他……他……是真的喜欢……段亮话没说完,就抬手想给自己一耳光,我这说的是什么?郡主恕罪,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我昨日酒吃多了,还没醒呢,您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告辞,告辞……看着段亮落荒而逃,秋叶红又是气又是想笑。

是要说那个男人如何深情吗?是要说她秋叶红错怪多情人吗?阿呸……欢喜?欢喜个屁……真要欢喜,干吗不退了亲,正大光明的娶我?秋叶红甩了甩手。

其实这话她早就想说,当然纯粹针对这件事,讲的是道理,并没有别的意思,但偏这句话是不能说,说了就真成了别的意思了。

你说的什么话史玉堂皱眉,带着几分不悦走近了。

秋叶红正一腔火气没处撒,瞧见他,便自然想到他也属于孙元至一类,哼,甚至还不如孙元至呢!要你听!看什么看,我说的话比你说的好听多了!秋叶红瞪眼扔下一句,转身就进门去。

喂,等等。

史玉堂在后喊住她。

要吵架吗?秋叶红立刻转回身,摆出架势看向他。

却见他脸色并没有变得很臭.反而微微一笑。

想见见你爹吗?我爹?秋叶红龚一愣,又见他挑挑眉毛,将手里的缰绳一挽,道:还是不想?那告辞了。

富文成……他怎么知道?你等等。

秋叶红喊道,我去换身衣裳。

门侍郎坐在前厅吃茶,看到自己的郡主女儿急匆匆的从前门跑了进去,才要招过一个小厮,问方才郡主和人在外说的什么,就见秋叶红又急匆匆的跑了出来,身上已经换了件粉红缎面五彩刺绣圆领衫,身后还跟着走得很急的顾妈妈。

慧兰……你这是……门侍郎作为一个父亲,自然要知道女儿的行踪。

我出去一下……秋叶红头也不回的扔下一句,人已经出了门。

是去选药堂吗?门侍郎暗暗皱了皱眉,看不出来啊,这野丫头到还有点挣钱的心眼……光预付金就有一万贯……是什么狗皮膏药.真的那么值钱?来人……备轿……门侍郎高声吩咐,立刻有小厮应声。

所以当门绪兰派的小丫环来到前厅时,前厅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老爷出去了?这么快就散了?坐在绣架前的门绪兰一面懒洋洋的穿针一面问道,不是才进来的?小哥们说,只坐了一会就走了。

小丫环小心的道。

那……门绪兰想了想问道,那个丫头呢?那丫头是指大小姐吧?小丫环心领神会。

说是也出去了,跟着史小候爷一起走的……小丫环忙答道。

什么?门绪兰猛地放下手,呼痛一声,忘了手里的绣花针,扎破了手指,一滴血掉在己经绣了一半的牡丹花上, 晕染开来……真倒霉!门绪兰扔下针,将手指放到嘴里含着,话音才落,一个小丫环怯生生的进来了。

小姐,这是这个月的月钱……小丫环手里捧着一块银子。

这么点?门绪兰挑眉道,火气蹭蹭的冒,以前她哪里用得着这个,家里的钱还不是随意用,一个小姐该得多少钱,她也没注意过。

那两个丫头呢?也是这么点?好一个体恤妹妹的当家姐姐啊!不是,三小姐和四小姐有十五两……小丫环低着头小声说道。

话音才落就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小丫环吓得立刻就跪下了,哭道:小姐.别摔……大小姐派人说了,二小姐屋子里少了一个茶碗,两个花瓶……都是公里的东西,要从你月钱里扣出来……原本也是十五两银子的……一个破茶碗就要扣掉这么多钱…… 这是我的钱!这是我的钱!这都是我的,只不过暂时是你的了,你等着,你等着,这一切都还会是我的!门绪兰咬碎了满口银牙。

你软刀子磨我,我且忍你,咱们走着瞧!秋叶红的马车己经出了城门,史玉堂的马不远不近的在前带路。

喂……秋叶红掀起帘子看他。

史玉堂回过头来,不待她问话.就一指前边的散落着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道:到了,就在那。

马车停在路边的沟沿上,秋叶红坐在车上,看着顾妈妈沿着小路进村去了。

胆小鬼!一直沉默不言的史玉堂突然冒出一句。

你说谁啊?秋叶红回过神,看了他一眼,不悦的道。

说你,史玉堂将马缰绳松开, 任马儿吃草去了,淡淡道,你就是个胆小鬼。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其实你还不错从门家来时,秋叶红拿了一大包银子,还带上顾妈妈,之前想了很多,但到了眼前,还是顾妈妈带着银子按照史玉堂指的那户人家自己去了。

曾经的宠溺的近乎恭敬,却原来真的只声恭敬……这个事实,秋叶红不想去想,永远不要去想。

我不是胆小鬼!秋叶红从车上跳下来,眼圈忍不住发红。

你害怕,不敢接受这个现实,害怕自己如今这个身份,或者说,你一直都在害怕,什么都害怕……史玉堂转过脸看着她,若有所思的一笑,你的眼睛,满满的都是……戒备。

秋叶红红着眼着着他,怔怔了一时,塌嘴一笑。

你还不错,竟然这也被你看出来……秋叶红白嘲的笑了笑,又故作玩笑的看了他一眼,看不出来嘛,你不光嘴毒,眼也很毒。

见她竟然这么轻松的笑了出来,史玉堂有些意外。

你……还真跟人不一样。

他嘴角一弯。

彼此彼此。

秋叶红扑哧笑了,看了他一眼。

目光移到不远处的一栋房舍。

门前两株大槐树,三间土坯房,没有院墙,几只花母鸡在门前跑来跑去,顾妈妈抱着包袱,站在树下左顾右盼。

天边已经出现了火烧云,还是很忙吗,不到天黑不会回来,除非是挣到了钱,买了上好的猪头肉,裹在怀里,一路跑回来,切好了端到自己跟前,还冒着热气……秋叶红抬手放在嘴边,打了个响亮的呼哨,声音又尖又利,引得村里的狗此起彼伏的叫起来。

你知足吧。

史玉堂背负双手,看着天边的烧云,沉声道。

是哦,要是不知足,的确是太矫情了!秋叶红笑道。

跟我比,你算不错了。

史玉堂突然说道。

秋叶红以为自己听错了,跟你比?他们之间有可性吗?史玉堂却没有再说话,学着她的样子,也抬手到嘴便打了个呼哨,悠长的划过天际。

不管怎么说,我得对你说一声谢谢。

秋叶红看着他说道。

不用谢,算是我道歉。

史玉堂没有看她,依旧背负起双手。

道歉?秋叶红歪了歪头,觉得很意外,啊,说起来你该道歉的好几次,这是一次全清啊还是特指哪一次?纳妾。

史玉堂依旧没看她,干脆的答道。

看他这样干脆利索,秋叶红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哦了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你还不错……秋叶红抿了抿嘴,说道。

史玉堂听了,转过头来看她,嘴边浮现一丝笑,眼里带着几分玩味。

哦……那么你的意思是……你其实不生气,我不用道歉?秋叶红的脸便红了,这话什么意思嘛!除了说话难听些,脾气古怪些……秋叶红翻个白眼说道。

史玉堂笑了,转过头去,抬手指了指,你爹回来了。

秋叶红忙前走几步,凝神去看。

富文成瘦高的身形慢慢的走近家门,看到顾妈妈似乎愣住了,停下脚步。

顾妈妈快走几步迎了过去。

真不过去?史玉堂问。

秋叶红揪着自己的垂下的小辫子,顾妈妈正将手里的包袱递给富文成,富文成有些慌乱的摆手,二人推来推去,包袱掉在了地下……不了,我知道他在这里,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我爹胆子小,见了我,反而闹得他不自在。

秋叶红吸吸鼻子道。

史玉堂没有说话,就手拔起身前高高的白茅,截了一段叼在嘴里晃呀晃。

有这个人就好,至少还有这个人,哪怕见不到,不像我,连这么个人都没有。

他忽的开口,慢慢说道。

你?秋叶红有些不解。

他是开国侯家的嫡子,长房里的独丁,合族里的宝贝疙瘩,姑奶奶是太皇太后,表哥是皇帝,史家不是暴发户,不是一朝功勋而封侯的人家,几辈子之前,就是世家大族。

这样的他,是所谓的真正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就连当年帝位相争之时,也没有伤筋动骨的伤。

不过,据说他爹娘早逝,是被叔叔婶婶带大的。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是感伤这个吧?不讨他毕竟是个男儿家,又是注定袭爵位的,可不是史湘云能比的。

不管怎么说,没爹娘的孩子……秋叶红抿抿嘴,想要找些话来安慰。

我娘也去世的早……她的话没说完,史玉堂转过头看着她笑了笑。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他淡淡笑道,论起来,我还不如你。

秋叶红怔了怔。

你是亲生的,只不过是流落民间而已,而我,史玉堂接着笑了笑,将口里的草段扔了出去,我是抱养的。

抱养的?秋叶红惊讶的瞪大眼,真的啊?我的亲生母亲是史家,史老侯爷的一个庶出妹妹一脉,具体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也没见过,据说是清河人,十几岁时,我曾经偷偷跑去想看看,可惜未能如愿,后来太皇太后告诉我,我那个娘,生下我就死了,是她老人家,一口一口把我喂大的,生恩不及养恩大,我不能让她老人家伤心是不是?史玉堂慢慢说道,一面将手里的草,一段一段的抛出去。

秋叶红惊讶的听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件事没人知道,抱我回来时,我娘,也就是侯爷夫人正好也是难产而亡,除了太皇太后和老侯爷,没有人知道……对?现在还有你。

史玉堂转头冲她一笑,并作出一个嘘的手势,保密哦,要不然……他伸手又在自己脖子做了一个刀抹得手势,并配了一个嘶声。

秋叶红打个寒战,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脖子。

你……你……谁让你告诉我,我什么都没听到。

她皱起眉头,捂住耳朵。

就说你是胆小鬼了!史玉堂哈哈笑起来。

他的脸确切说起来,线条过于有棱有角,再加上绷着,好看是好看,不过给人的感觉很冷,很不好相处,但这样一大笑,整张脸的线条都柔和起来了。

秋叶红看着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

好吧,我原谅你了,你的这次道歉,我接受了。

她拍了拍手,双手一撑,坐上马车,现在,为了表达你的歉意,护送本郡主回家吧。

小路上,顾妈妈已经抱着包袱,快步走过来,招手叫过避在一边的车夫,一马一车调头而去。

郡主,他不要……顾妈妈眼睛红红的说道。

没关系,有我在,他饿不着。

秋叶红笑道,一面掀起帘子回头看。

大槐树下,富文成直直的站在那里,看向她们这一边。

没关系,就如史玉堂说的,只要这个人在,这就好。

皇城之中,紧挨着太皇太后寝宫的一处园子,名曰悦心园,从皇城之后引了山泉来,建有一个人工湖,湖上设这两个小殿,分居东西两边,中间有穿廊相连,歇山式建筑,明黄色琉璃瓦顶,内殿外廊,画栋飞檐,尤其是夏天,坐在殿中凉风习习,前后堂之中的避暑的好去处。

此时,十几位衣着秀丽的妃嫔宫女倚栏垂钓嬉戏,穿着一身杏黄夏衫的太皇太后,身边只有被皇帝晋封为圣夫人的苏妈妈扶着,二人边走边说话。

……世子撒了一顿脾气走了。

苏妈妈含笑道,娘娘放心就是……我瞧着他虽顽劣些,却是个通晓事理的,你说的话,他嘴上没说,必是听进去了……太皇太后听了一笑,望着随风涟漪的湖面,想了想道,如此说来,我这个曾外孙女,还是不错的……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过尔尔回来的人说,一点也没吃过亏,前一句话受了气,第四句话就找回来……苏妈妈掩嘴笑道,我瞧着性子,跟娘娘你年轻时倒是十足的像,怪道人说,隔辈传……人还说子随母,女随父……太皇太后一笑道。

苏妈妈一怔,低头不言。

原来心结在这里?苏妈妈想起那个以前常进宫来的门家女儿,绪兰,乖巧可爱,太皇太后甚爱。

却因其形容过于酷肖其父而迟迟不愿敲定定名之事,而如今,倒有一个酷肖妙莲郡主的了,却又……一阵湖风送欢声笑语,二人寻声看去,见是淑妃娘娘钓起了一条大鱼,众人嬉笑成一团。

后宫和睦,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最爱看到。

只是子嗣少……太皇太后又叹了口气,又想到另一件事。

太医巳经诊了,陈妃娘娘有孕三月了……苏妈妈扶着太皇太后的手,细声细语的安慰道。

二人又沿着回廊慢行。

这次生个男儿吧。

如此,青儿也借着喜庆恢复爵位……太皇太后喃喃道,一面望着清晰见底的水,红的锦鲤撒欢游过。

皇上今年三十八岁了,只有两个儿子,最大的才十岁,身子还不怎么好。

苏夫人抿了抿嘴,没有开口说话,这个时候,她只要做很好的听众就行了。

……他如今大了,我却老了,他不知道我老年的人的心,只求的便是子孙满堂,膝下乐活,我生养了这么多子女,到最后,只留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庆源他纵然罪已定定,我哪里能忍看他就此断了香火……老天有眼,那金家的女儿给我找了青儿回来……我是喜欢,只是欢喜,我难道是有什么别的想法不成?……你瞧,皇帝如今看我的眼神……看青儿的眼神……太皇太后似是自言自语,我什么福没享过,什么罪没受过……我扶他坐上龙位,只是不放心,多扶持了一段,那谏官什么归政的折子就铺天盖地……那是他们谏官的职责,娘娘别多想尽……苏夫人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三年前。

先帝暴病史太妃趁机垂帘听政,帝薨后,扶西川王之子登位,却迟迟不肯归政,朝中宰相携御史台谏官,当朝逼其归政,连手撤下了朝殿上的垂帘。

皇帝哭跪太皇太后,泪劝当朝众官,才平息了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他们的职责……婉儿……太皇太后笑呵呵的看向苏夫人,你什么没见过,我什么见过,这话,咱们俩就不用互相说了。

头发都白了,娘娘还婉儿婉儿的叫……苏夫人掩嘴笑道,眼角皱纹如菊。

对了,我听说皇帝要跟那汗国来的人打擂台?太皇太后笑道。

是。

就摆在含芳园,说是比赛步射骑射,定于八月十三,让后宫众人皆可去观看。

苏夫人笑道,世子也参加了吧,还有小侯爷,好箭法必定也去的,哦。

对了那汗国还带了许多女子来,说男子们比了,女子们也要比……太皇太后有此意外扭头问道:女子们?咱们女子们比什么?跟她们那蛮族比女红?那可是胜之不武了……不是,说是比击鞠……苏夫人笑道。

击鞠也就是马球,此时风气,宫廷以及豪门贵族女子们,爱玩马球,但女子因体型,骑的不是马而是驴。

而此时的秋叶红,坐在院子里,一面翻看各铺不断递来的请求接单炮制材的帖子,一面好奇的听景阳郡主说话。

说的就是即将开展的两国擂台赛。

骑的是驴,就该叫驴球。

秋叶红哈哈大笑。

击鞠!景阳郡主很不爱听,一面站起身来,将手里的长数尺,杖端弯曲的球杖一挥。

她今天空的衣服很奇特,也很华丽。

上身一件金线刺绣柳叶纹的交领衫,跟女子们衣衫不同,这一件衣裳是箭袖口子,上面镶着金色缠枝花纹,束着一条大红宫绦,空着一双青面白地缎子小朝靴。

改良版的男装,看上去很是精神。

这就是驴球服?秋叶红笑道。

景阳郡主啐了她一口,将球杖再一次挥动了两下,满面兴奋。

我都不知道女子们也能打球。

秋叶红接着说道,一面飞快的看完一张又一张贴子。

大多数都是求面谈的,其诚意字里行间可见。

她以为这里的女子们都很被束缚,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或者说,她以前生活的太过贫困,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上层女子们的娱乐活动。

你刚进,不如道,再说也错过了,每年初春的时候,我们都会在宝津楼前打场比赛,光队伍就有十几只呢,宫里的娘娘们宫女们都会组队……一连能赛十几场,出三甲,皇帝会亲自宴请赐酒……景阳郡主连续做了几个举杆、下腰、挥杆基本动作。

你得了第几?秋叶红好奇的问道。

景阳郡主神色有萎靡,哼了声,将球杖放下来,含含糊糊的道:我娘正好病了,我只打了一场就没再参加……要不然,这头三甲一定会有我……那可真厉害。

秋叶红点点头说道,想了想又好奇的问道,那打马球你们之中谁最厉害?这次是言辞恳切,的确,秋叶红是个体育盲,走路都能摔跤,不止一次被人笑说小时候没学会爬就会走,导致小脑发展不全,她一向很佩服那肢体协调的人。

马球,要会骑马,还要会打球还要会攻防,日常闲来取乐倒也没什么,要是比赛,可就真不简单了。

没看出来嘛,这群养在深闺里的女子们还有这本事。

景阳郡主哼了声,带着几分不情愿,伸手往西边指了指。

西边是皇宫的方向。

宫时的娘娘?是皇后吗?秋叶红更好奇了,瞪大眼道。

景阳郡主撇了撇嘴,道:宫里也有厉害的不过不是皇后啦,是淑妃娘娘,据说跟皇帝打过,还不落下风呢……哦,那可真厉害啊,秋叶红点头。

其实我不比她差的!只不过我一直运道不好,不是这事就是那事,总没能比到最后……景阳郡主有些丧气的说道。

景阳郡主长的很健康,一看就是常运动的人秋叶红忙跟着点头:这次总能比到最后你比赛了我一定去看。

当然,你要来看了,那么热闹的场面,你可不能不来,不光马球比赛,最先比的是男子们的,步射骑射,这个,也不能错过的!景阳郡主忙指点她,一面抬起脸,一脸向往的道,这次皇帝陛下一定会挑最厉害的人参加,我一定能参加,我听说,赢了的话,不仅皇帝陛下会封赏,连钦察汗国也给了特别丰厚的奖赏呢……秋叶红立刻就想到了那天蒙古包里坐着的那个金光闪闪的宝石库……我一定要贏,贏了我就能还你的钱……景阳郡主接着就道,咬了咬下唇,握了握拳头。

秋叶红看着她,笑着点头,也握拳道:是,你一定能赢!赢它赏赐多多的,连将来的嫁妆也有了!景阳郡主红着脸笑了,用球杖作势扫了她一下,在一旁卧着多多狗正闲得牙痒痒,立刻跳起来咬住了。

哎呀。

你这只死狗!咬坏了,我可怎么比赛!院子里响起景阳郡主的大呼小叫,多多狗的叫声,以及秋叶红的笑声。

这件事秋叶红并没有很放在心上,目前对她来说,最要紧的是赶快敲定炮制药材的药堂,接下来的三天里,她一气走访了京城七八家堂,当然,收了些小礼。

其实她最中意的自然还是药蜜库,所以将最后的重点放到了这里。

慧娘!才踏进门,正拎着水壶给人添茶倒水的小玉大声喊道,顾不得手里的水壶就扑了过来。

呀你如今穿的可真好看!小玉拉着她的手,一面围着她转,一面艳羡的称赞。

其实也没多好看,秋叶红低头也看自己。

因为这几日出门,换了件新做的藕色圆点交领衫,配了条蜜色裙子,挽了个元宝髻,带了个小珠花,简简单单,也没怎么华丽超群。

听说你进宫当娘娘了?小玉接着说道。

秋叶红哈哈笑了,店里熟悉的伙计们都打了招呼,又问王大夫。

师父取药材去了,慧姐儿……啊,不,郡主,您屋里坐……王华彬的大弟子笑眯眯的让道。

秋叶红点点头,跟着他往内里走去。

后院一头牛,正被几个弟子围着看,一旁站着两个苦着脸的男人。

大师兄。

一个弟子忙喊道,你瞧我这开的可使得?大弟子便走过去,接过药方看,秋叶红自然也跟了过去看向牛。

这牛精神萎靡,一眼看去就眼红鼻干,刚走讨去,听得腹鸣如雷,拉出一泡色黄稀屎,恶臭难闻。

拉完屎,牛神情痛苦哀鸣不断。

舌质红……苔黄腻……脉滑数?大弟子一手看方,一手看牛。

口中嘀咕道,怎么会是脉滑数?不该是脉洪数……?秋叶红探头看了眼,见方上写着葛根黄芩黄连金银花连翘等等。

葛根芩莲汤?她皱眉说道,一面抬手摸上牛的耳朵,泄泻?耳不冷啊?一面又依次摸了鼻、角、四肢,都不冷……又低头去看粪便。

郡主你看呢?大弟子很有眼色,立刻递过去一根木棍。

秋叶红熟练的接过,拨开粪便观看,粪有脓血……又看着神情痛苦,不时回头往腹,伸出二指插入牛口中,苔腻这症状更像日痢疾。

几个弟子随着她说的看了,也都点点头。

你瞧,最近暑热湿毒,侵与肠胃,肠胃气血阻滞,气血与暑湿热毒相搏,乃至此症。

秋叶红说道,一面放下木棍。

郡主说开什么?大弟子点头道,听她说再想到日常师傅讲的,果然如此不由笑着拱手,还是郡主说的是。

秋叶红想了想道:自然要清热解毒,调气行血,止痛缓泻,那么芍药汤,再加白头翁汤加味,煎水去渣内服……她的话音才落,就听身后有人嗤的一声笑了。

郡主,不如再加上半斤熟大蒜岂不更好?秋叶红以为是王华彬回来了,听着声音又不像,回头一看,见走廊里站着四五个青衣男人,年纪大约都在四十多岁。

王华彬也在他们身后,身影陷在阴影里,看不到神情也没有说话。

听着语气有不善,再看这四人脸上笑意也有怪,秋叶红迟疑一下,才道:正是,熟大蒜也可……哈,几个人同时笑了,互相看了眼,再看向秋叶红,面上讥讽之意更胜。

为是怎么样的一个神医在世呢,原来不过尔尔。

秋叶红面色微红,这几位是同行?才要说话,见其中一人捻须冷笑:不过是仗权欺人罢了!懂皮毛,便要将这天下的兽医生意都抢了去不成?几位先生是什么意思?秋叶红沉声问道。

我来问你,你说这牛是何病?捻须之人迈步而出,一面问道。

痢疾。

秋叶红答道,看着那人走近牛身,熟练的望闻问切了,果然是兽医,这个城里兽医很多吗?她的日光落在这几人的穿着上,跟街上的行人不同,均是曲领大袖,腰束革带,不同的是革带的颜色。

再看他们的动作形容,带着几分官气。

痢疾。

不错。

此人负手笑道。

他的笑容很不让人舒服,秋叶红抿了抿嘴,道敢问先生也是兽医?这是太仆寺的兽医官,这位是周大人。

王华彬开口说话。

兽医官,就跟宫里的太医一般吗?还请大人指教。

秋叶红礼道。

不敢,不敢受郡土之礼,又郡主这等身价之人行兽医之事实乃我等之荣光啊。

啊?是不是啊大,各位人人?周医官笑道,抬手招呼走廊上的诸人。

阴阳怪气的,我又得罪他们?秋叶杠腹议。

还请周人人指教,不如道我开的可有不妥?秋叶红咳了一声,避开这个话题,接着问道。

郡主,可知痢疾有几种?周人人淡淡道。

秋叶红愣了愣,想了想,不同嘶了声,面上便有讪讪。

有两种,一种是因为受热,一种是受凉……糟了糟了,这个倒忘了,莫非这牛,不是受热毒,而是虚寒?那么郡主请来看,此牛弓腰竖毛,四肢不湿……周大人说道。

说话的同时,那病牛又连泻了两次,下痢稀薄,有滑脱不禁之状……白头翁汤……呵呵,不如抓几天吃吃看?其他人发出低笑。

痢疾之病,如虎生翼,需速用,细护理……还请大人指教,的确是受凉寒痢,我开的用不得,还请大人开药。

秋叶红低头说道。

郡主既然知道寒痢,怎么不开?周大人笑道。

虽然已经熟悉了多种中药,也用惯了多种方方,但不代表她秋叶红果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会,诒疗痢疾,她能立刻准确的说出氯霉素配多少,二十克的磺胺脒要配多少克的小苏打,却真不知道,这虚寒痢疾痢,最见效的中草药是哪种。

看着眼前的姑娘低头踌躇,院中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各自一笑。

不过尔尔……第一百四十四章 扯淡是……秋叶红抿了抿嘴,笑了笑,再一次做了个请的姿势,还请大人指教,小女才疏学浅、这个病还真是不会用药。

自从知道前方传回函报,指明要订购什么接骨刀伤膏,太仆寺中的几位兽医官,就气炸了。

一打听,是个郡主,脸都绿了,都想莫非是皇家的人要变着法子讨这个还珠归宗的郡主欢心?可是当真金白银的交子支付了之后,又放出风,郡主要亲选制药堂,一时间不止京城,连附近几府的药堂都闻风而动,纷纷托门扒窗的要揽下这笔生意。

这还真不是玩笑,这是动真格的!这简直是把他们兽医官当摆设!听说郡主在绍兴得名小神医?会刨腹的神技?没有人直接答秋叶红的话,而有一人则踱步而出,负手问道。

瞧这些人脸上虽然带着笑,嘴角却都是一丝讥讽,秋叶红有些拿不定了。

说起来,来到京城之后,她行医时间太短了,根本就没打响名气,就摇身一变成郡主了。

按道理,不该有人来踢馆啊?难不成就是因为自己前一段在家免费问诊?可那不过是走打小闹玩呢!可不值得这此大人们上心。

略懂一二……大人,这头牛……秋叶红恩了声,想把话题拉回来。

秋叶红尊师重教,知道自己比这个时代的兽医,多的不过是后世汇集的精髓,在她眼里,这些古人都是她的前辈,是给与她这些知识的原主。

此时心里虽然有些不悦,但这次的确是自己诊错了病,开错了药,被嘲讽几句也是难免的,而她虚心求教则是应当的。

也不过是会一手技艺。

就敢被称为神医,瞧瞧,连这最普通的寒痢都不会诊……此人摇头啧啧,一面满眼可惜,真不知道你做出的接骨膏到底如何,别是一样的虚名,延误军急……秋叶红恍然了。

这世上行医之人,不管是坐堂大夫还是走江湖的铃医,没有谁会真心的佩服谁,医术一行,支脉甚多,基本上都是术业有专攻,很少有人全通。

所以这个大夫好脉息,而那个大夫好针法,你会的我不会,但我会的你也不会,总的来说,名头打响,并不是靠的日积月累,而是更多的是运气,一个患者正撞上自己擅长的,而这个人又恰好被自己治好了,那就算是一炮而红了!这无关本事,关乎运气。

在绍兴府,这个小姑娘就是走了狗屎运,刨了牛的肚子,牛没死,这就算打响名气了,不过,也不过尔尔,有多少牲畜能都患上让她刨肚子的病?最要紧的还是望闻问切!今日见了,果然,连寒痢都不会瞧,果然是虚名!本来嘛,一个小姑娘,能会什么!像他们那个不是熬了几十年才略有成就,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凭什么!价值几万的订单,这不是拿着打水漂玩么!实在是岂有此理!纵然是皇亲国戚,也断没有可以拿着钱,拿着前方数十万军将的牲命开玩笑!如今世人都是一双富贵眼,那么他们这些真正的业内精英不做黑脸,还能指望谁呢?为国为民,我们都要杀一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小姑娘的气势!我的接骨膏的确有效,这个齐大人已经验证过……几位大人,还是先为这头病牛开药要紧。

秋叶红说道。

寒痢而已,郡主该不会不知道以什么为则吧?周大人在一旁笑道。

补肠胃,止泻……秋叶红说道。

几人又是一阵低笑。

温补脾胃,收敛固肠。

另一人抬头淡淡道,郡主,本官说的可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秋叶红忙说道,皱了皱眉,主要是不会用中医语句表达。

几人又是笑了笑,便不再看秋叶红,而是互相谦让。

周大人请。

李大人请。

房大人开的好温补的药……涩肠止泻,诃子八钱……补中益气堂参一两……健脾和胃一两木香……再加六钱甘草补脾益气,二两白术燥湿利水……妙……妙……我再添二两大枣益气生津……还有还有,祛风散寒生姜……八钱!随着他们几人如吟诗作对般的念完药方,一旁的伙计已经写了下来,恭敬的递给周大人,周大人看了,抚掌笑道,好,好一副养脏汤!秋叶红在一旁一直认真听着,一面细心记着想著,听到此处兴起,忙也跟着道:不如再加上肉豆蔻官桂解脘腹服胀痛……几位大人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

秋叶红撇撇嘴,看到这几位大人还要接着讨论,说的药是白术茯苓佩兰等等,这个秋叶红晓得是收敛固肠之用,也不再感兴趣,便走开几步。

郡主所来何事?一直站在人后,静默的王华彬突然开口问道。

王华彬的一直是板着脸,但较之往日,神情里竟还带着几分厌厌,秋叶红怔了怔。

我药蜜库主要是供奉牧养监兽药,开门问诊倒不是正,此盈利少,则无心也无力求郡主炮制药材之职,还请郡主去别处,别耽误了郡主发财。

不待秋叶红说话,王华彬拱手说道,再伸手就做送客姿势。

秋叶红的脸瞬间涨红了,他的意思是说自己借着炮制药材大行受贿,他药蜜库没钱也不屑与与自己为伍……自己一句话没说,就被迎头砸了这一顶大帽子,再加上方才被冷嘲热讽一顿的闷气,秋叶红只觉得嗓子眼一股热气就冲了上来。

怔怔瞧了瞧王华彬半晌,秋叶红抬手施礼,说了声好,抬步便走。

手里晃着球杖的齐宝凤一阵风的跑进来,差点跟秋叶红撞到一起。

呀,你又来找我大师兄做什么?齐宝凤见是她,忙瞪眼问道。

秋叶红没理她,接着向外走去。

让开,让开,快,王大夫。

王大夫……四五个人抬着一匹马冲了进来,一面大声嚷道。

过廊中狭小,秋叶红只得侧身避让,一面看了眼那马。

四肢紧绷,高声嘶鸣,喘气不已……哎呀……齐宝凤忽地捂住眼啐了口。

那马儿的那话暴涨直立……人抬着马几步就进去了,几个伙计接了过去,将那马儿在地上放好,王华彬和一众医官饶有兴趣的围着看。

真是……齐宝凤红着脸连啐了两口。

会不会长针眼?秋叶红饶是一肚子气,听了也忍不住笑出声,看了齐宝凤一眼。

喂,你会玩马球不?齐宝凤得意洋洋的晃动着手里的球杖,冲她抬了抬下巴道。

秋叶红没回答,她就接着道,不会吧?想你也不会……这马球,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玩的……你现在身份是高贵了,可是,到底是半路起家的,啧啧……有些技艺,可不是跟着你的身份就能有的……这可是只有我这样的真正贵族小姐才会的技艺,你这个走了狗屎运的兽医,就算披上郡主的名头,也改变不了自己曾经的出身这个事实。

齐宝凤难掩得意的咧嘴笑起来,一面将手里的球杖挥动,做了几个潇洒的姿势。

真是好笑!秋叶红瞪了她一眼,转过头要走,却听内里几个医官吟诗作对的声音乱纷纷的起。

……这是垂缕不收,寒湿侵袭,渗于脐下,积与袖口……那当补肾除湿……八钱小茴香……加八钱女贞子……一两益智仁……且慢且慢,本官觉得此马四肢难抬,站立不稳,阴茎不收……当是胡骨把跨之症……如是……那自然要祛风活血……那就用巴戟天、威灵仙、牛膝、木瓜……争论不休,忽然那原本四蹄朝天的马又猛的翻身站起来,形容随意,丝毫不见方才的病壮,一时间满院子的人都愣了愣。

争论瞬间停了。

这……许是受凉肢寒……有人说道。

话音没落,那马儿又嗷的一声,翻身倒地,肌肉紧绷嘶鸣不已。

定然是胡骨把跨!争抢声又起。

真他娘的扯淡!已经抬脚走到门口的秋叶红此时猛地转回身来,啐了一口道。

齐宝凤跟在她身后也要走,一面不停的说着马球比赛如何如何,她这突然回头,二人又差点撞上。

你做什么去?哎呀,你没见那马……那样……你去做什么?齐宝凤见秋叶红绕过自己,径直往那边去了,忙跺脚道,哎呀,你可是个姑娘家!我是兽医!看的是畜生,哪有那么多避讳!秋叶红头也不回的扔给她一句,走进院中,也不说话,就从一旁的金针盒子时,抢起一根金针,随手拨开几人,站定在马身前。

你……争论的几人都愣了。

话没说,就见那姑娘伸手抓住马儿的那活,翻开包皮,用针一挑,在地上一甩。

有蜱虫,放牧时注意,这里用水洗了,再用贯众散涂抹,两次就好。

秋叶红将金针随手一抛。

转身向外而去。

这……这……几个医官张口结舌。

哦,几位大人知道贯众散怎么配吧?秋叶红又回头,笑了笑,小女子斗胆献丑了,大人们莫笑,贯众五钱、雄黄五钱,砒石五分、大枫子二钱,研沫加水煎至红赤色。

加四两香油便是。

说罢,人再不停步出门而去。

留下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再看那马儿,已经站起来,神情轻松,行动无恙,乐悠悠的晃着尾巴。

这一次没有再倒地犯病。

这……这也太……你厉害!齐宝凤张大了嘴,望着秋叶红远去的方向拱了拱手。

第一百四十五章 真生气了看着那姑娘扬长而去,一众人面皮发红。

真不知羞……有人低声道。

这话拍马屁没拍对地方,引来几个兽医官的白眼。

搞什么,什么不知羞,那他们这些男人看母牲畜也多了去,是不是就该被人骂登徒子了?他们跟这姑娘是不对头,但,谁让他们是同行,可不能让别人骂,骂了就是把他们也骂了。

张狂的小儿!周大人愤愤道。

再看那马儿已经站立如初。

伸头去添墙头垂下的草,马主人瞧着阵,仗从愣神中回过神,不由大喜,这下赚了,没花钱,就看好了病,还白得了一个药方。

于是四五个人立刻牵了马转头就走。

还没给钱呢!有伙计忙喊道。

给什么钱,这病又不是你们看好的!几个人叉着腰嚷嚷几句,我们只抓药!说着牵着马一溜烟的往前堂去了。

真是……!几个伙计又是气又是急,偏哑口无言。

周大人,你看这……几个兽医官纷纷看向周大人,一面议论纷纷,……仗着这个特许,引得满城药铺心切切又惶怕……据说门家的后门送礼的车日夜不停……这才是关键!于是大家都又羡又嫉的重重哼了声,太过分了!以往的朝廷采购,都是经过他们的手,其中多少好处,大宋家谁不知道。

让这小丫头都占了,而且竟然转让药方子不要钱,不要白不要,真是暴殄天物,光着一项就是少了多少回扣……咳,周大人察觉到大家的失态,忙说道,吾等之职,乃察药之功效,旁的休要议论。

众人忙点头称是,将话题又转到那个接骨刀伤膏上,议论一番,看到一直静立不语的王华彬。

华彬,你师父可真说过这个膏药?有人问他道。

王华彬点点头,道:师父他的确提过。

果其有效?你可亲见了?周大人捻须问道。

王华彬迟疑一下没有言语。

见他没有立刻坚定的给出结论,便有人不高兴了,斜眼看着他道:听说你跟这郡主交情匪浅,这次炮制膏药的非你们药蜜库莫属吧?王华彬看了此人一眼,没说话。

呵呵,听说这个郡主是要招赘上门的,王大夫倒可以前去一试……到时候不失为一段佳话……有人低笑道。

这话引起更多人吃吃笑起来。

送客。

王华彬拂袖转身而去。

几位叔叔,你们欺负我师兄?齐宝凤从走廊里跳出来,扬着球杖喊道,瞪眼在这几人身上看来看去。

欺负?大侄女说笑了,有齐大人在,我们怎么敢欺负王大夫?有人哼了声道:这里不欢迎咱们,咱们还是快走,莫扰了人家的生意。

一众人便抬脚走了出去,齐宝凤在后哼了声,扬着球仗在他们身后做了个击球的动作。

欺负我师兄,回来告诉我爹!罚你们俸禄!一天到晚的闲……扯淡?齐宝风说出这个词,觉得很好玩,便嘿嘿笑了,歪着头重复几遍,住花厅找王华彬去了。

秋叶红出了药蜜库,也没别的心情看别家的药铺,慢悠悠的坐车回家。

我已经药方子不要钱了,难道收点回扣都不成,我为什么要选药堂?想要些体己银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借以多出来走走。

嫌我爱钱,看不起我……秋叶红从头上拿下一根银簪子,扎着绣花靠垫子,就你清高,就你清高……看不起人……两天之后,秋叶红选出了三家药堂。

随着段亮及时的送上药材,第一锅膏药熬制了出来。

三家药堂共架了十六口锅,配了十个炮制师傅,一天两次倒着班的炮制。

段亮的药铺送采药材时,已经按照秋叶红的要求,将其中大多数研磨碎了,而炮制药材的这些人,便按着秋叶红的要求步骤前炒熬。

炮制药材的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中药,送药材的也不知道炮制的要领,算是暂时没有泄密的危险。

搅……不断的搅动……不行……秋叶红盯着八口锅挨次看了,一面指挥着。

炮制师傅们不敢多问,见那姑娘盯着腾腾的冒烟,看啊看啊,他们还没看出什么端倪,就见她站直身子,一挥手道:行了,起锅。

随着这个已经熟悉了的动作、大家忙快速的端锅下来,看着那锅里慢慢的冷却成膏药。

慧兰。

有人喊她的名字。

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喊出这个名字的,也只有她的爹,门侍郎了。

秋叶红有些意外,看过去,果然见门侍郎站在这家药铺的后院的廊下,冲她点头含笑,一面举步过来。

父亲,你怎么来了?秋叶红带上几分笑,迎了过去,还小心的伸手扶了他一下。

你这日子常不在家,莫要累着……舒兰熬了滋补的汤,要我送来你吃了。

门侍郎面带忧色的看着女儿,身后的家人忙递上一个食盒。

院中药味浓浓,树影婆娑,父慈女孝,实乃佳景。

父亲,请外边坐,这里熏得很。

秋叶红笑道,扶着门侍郎转身就走。

门侍郎只瞟了那黑乎乎的膏药一眼。

就被转开了视线,想了想,有些担忧的道:慧兰啊,这个膏药果真起效?一面又语重心长的道:你千万要谨慎,这可不是玩的、军马事关重大……是,女儿知道,秋叶红笑道。

门侍郎并没有在这里坐,又交代了几句话,不过是谨慎慎重保重之类的关怀慈爱,便告辞了。

别回去晚了。

门侍郎嘱咐道。

秋叶红点点头,恭敬的看着门侍郎上轿。

门侍郎坐在轿内,微微的揪开轿帘。

看到这家药堂门外总有两三个不像行人的行人走来走去。

老爷,可是直接回府?小厮小心的请示。

不,去马道街……门侍郎放下帘子。

小轿子依言拐去,随后又去了另外两条街。

路过最后一个散发着浓浓膏药味的药堂,门侍郎放下帘子。

回府吧。

果然严加防守,每一个药堂前都有人监守,或装作路人,或扮作小贩。

一个膏药而已,至于嘛……转眼到了八月十三,秋叶红的第一批膏药已经上缴给太仆寺,只待他们验证了,抽空也歇一歇。

她最近还算老实吧?秋叶红翻看着新买来的医书,一面向身边几个妈妈问起门绪兰。

倒是老实,每日几乎足不出屋,已经绣了一幅花开富贵了。

妈妈们答道,一面又将府里的账本念给她。

燕姨娘两天吃了两根人参?她也不怕补过头……秋叶红皱眉道,说起来,燕姨娘早该好了吧?又不是什么大病着,瞎补什么。

是,这就告诉厨上。

妈妈们笑呵呵的应了。

还有……燕姨娘这里灯点的太多了……别的姨娘院子里也没这么多灯……秋叶红探头看了眼账本,指着点道,去,每月用蜡也好灯油也好,减半。

她晚上睡觉都点着灯……里里外外不准灭灯……顾妈妈在房内插话道,一面抖开一件新作的衣裳比划着。

怕黑?还是怕鬼?秋叶红笑了笑,认真的剪着手指甲。

郡主,这指甲长得好好的,留起来染了多好看,剪了怪可惜的。

一个妈妈笑道,一面看着秋叶红的手,细长,白皙,不过是略有些粗糙。

这手真的是在牲畜身上摸来摸去……?这可不行,我们做……秋叶红咽下了普医这个词,不习惯留长的。

哦,对了,去礼部员外郎周家的人说的怎么样了?怎么还不来下帖子?秋叶红问道。

几个妈妈就笑了,道:还下帖子呢,人家昨日新娘子就抬进门了……跑的倒挺快……秋叶红嘀咕一句,伸个懒腰,便宜他了……看着点,还有哪个要上门娶我妹妹的、别让他跑了……正说着话,门外有丫鬟说药堂里人来找郡主。

什么?坐在前厅里,听三个掌柜说了来意,秋叶红将茶杯一放,站了起来,他们凭什么说我的膏药不成?郡主,咱们也不知道,膏药交上去,就被几个兽医官拦了,说得了皇上的旨意,事关重大,他们必须严查细证,才能通过。

几个掌柜的擦着汗说道。

不通过,就没有钱拿,这活就白做了,还得赔上工钱……为什么?齐大人都指名要这个,他们又怎么说不行?秋叶红皱眉道,故意找茬吧?郡主有所不知,一个胖乎乎的掌柜站起来,压低声音说道,医官周大人的表兄是在军中任都统……那又怎么啦?秋叶红皱眉不解。

这跟膏药有什么关系?都统大人掌管一切物品采购……另一个人忙解释道。

哦,那就是说,齐大人虽然定了要我的膏药,最后收不收给不给钱的,还是这个人做主?秋叶红恍然道。

就是说,齐大人作为兽医主管提出了预算,而这位都统大人是军中负责采购的后勤部长?那他什么意思?是摆明要找茬?秋叶红不高兴的道。

这个……几个掌柜的互相看了眼,小心问道。

不如我们走动走动去……走动?走动什么?秋叶红不明白他们的意思,问道。

像郡主你这样身份的人不用挣钱。

自然不知道走动的意思,几个掌柜的都笑了,有人伸手做了个掂银子的手势,郡主放心,我们跟他们中也有熟的,这关系好说……不过是多花几个钱,羊毛出在羊身上。

大家你好我好,谁也不吃亏便是了。

送礼?秋叶红明白了,原来是为这个。

哼,凭什么,秋叶红站起来,道:雁过拔毛,也不看看过的是什么雁,拔到我身上了!几个掌柜的也忙站起来,心里暗道,你纵然是个郡主,可如今也是要卖膏药的人啊,县官还不如现管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

我找他们去。

秋叶红叫人备车,抬脚就出门。

掌柜的们无法,只得也跟了去。

牧养监设在城外,但官员们办公的地方却在太仆寺,秋叶红带着人先是找到太仆寺,却被告之周医官等人在皮剥所有公务,于是秋叶红又立刻杀到了皮剥所。

皮剥所院子很大,一进去满是血腥味夹杂着肉的腐臭,几个掌柜的还是头一次来这样的地方,顿时都掩住了口鼻。

见秋叶红来了,周医官等人自然知道什么来意。

也不恼也不急,笑呵呵的扯皮打滑,翻来倒去就是说你的药没经过临床验证啊不知道成效啊,按规定得层层验证审批观察了才能通过,作为军队供应,又语重心长的劝慰军马事关重大,你要理解云云。

只把秋叶红说的虚火上升偏有气不能撒。

你的意思就是说,我的药你就是不信了,秋叶红打断他的长篇大论,不耐烦的问道。

郡主。

周医官肃容道,怎么能说是我不信呢?这是本官司职责所在,实在是为你好,你这膏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又没有广泛应用的病例……齐大人用过了……秋叶红鼓着腮帮子道。

齐大人,也只有齐大人一人说了不是?周医官淡笑道,这军马用药严格十分。

可不是他一人说了就算的……你……秋叶红瞪眼无语,史小侯爷也是准了,皇上也是知道的……周医官听了,便正容,沉声道:郡主这是摆明身份要压吾等不成?说吧一甩袖子,拱手冲皇宫方向,纵然是皇上下旨,我等也需要辩证,这是吾等之责,纵然惹龙颜大怒,也不敢随性而为!秋叶红被气得怔怔了,在这位义正言辞的恪尽职守的大人面前,她甚至恍惚觉得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了?这是怎么了?史玉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众人回头看去,果然见史小侯爷带着七八个人走过来,他们身上穿的都是朝服,显然刚觐见回来。

看到他,秋叶红突然觉得很委屈,眼圈就忍不住红了。

史玉堂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微微有些诧异。

我正要问,郡主,你的膏药可好了?史玉堂收正神色,问道。

秋叶红还没开口,周医官等人就抢着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军马用药的确有这严格的程序,这一点毋庸置疑,史玉堂听了点点头。

那需要多久?他问道。

周医官捻须不语,便有两个医官站出来道,先验药,再辨药,析医理,最后在病马试用,观实效才行。

秋叶红觉得自己想翻白眼,但她忍住了,她知道,就算在现代,一种新药上市,所需的程序比这个要复杂一百倍,用药之事,的确不能马虎。

秋叶红咬着牙问道,好吧,这一套下来到底需要多久?几个医官低头互相看了眼,便有一个抬头说话,原本是要一年的,既然这军马急需,特事特办,就……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个,六个月……秋叶红眼一黑,好,六个月!算你狠……你哄人也不带这样哄的!如今的大夫,尤其是进了太医局的大夫,哪个没有一两个独门秘方,要是赶上皇妃皇子们犯病,他们用自己独门秘方时,也敢有人说要验证不成?大家不过是拿着自己的脑袋混罢了,治好了你就是神医高手,治不好,拖出去斩了便是。

除了自己,没人会给你的药负责,论证?论证个屁!史玉堂面容沉静,看不出喜怒,思付片刻道,这事挺急的,并且齐大人也说用过此药,不如……不用,这是我的药,我说能用就能用,出了问题自有我自己负责,诸位大人也别用什么规矩制度来拿我!秋叶红冷面道,大家心知肚明,别撕破脸的好。

这一下周医官等人面色微晒,更有人几个年长的抖得花白胡须,连声道狂妄小儿。

瞧着阵仗,其他的那些官员也都明白一二了,官场中人各有各的财路,大家不好出面拆对方的台,但看着眼前一个是新晋的郡主,一个是明显偏向这边的小侯爷,于是便有人出来打圆场。

不就是个膏药嘛,找个病马试试不就好了,一试就知嘛。

周医官此时也冷笑一声,说道:好,我倒要亲眼看看是怎么样的有效……扭头就唤人,牵马来……站在外边的小官吏们立刻依言而行,皮剥所送来的基本上都是死牲畜,再不然就是还剩一口气的牲畜。

这后院里没有活的牲畜,秋叶红想着,他们这要一时半刻出去找个有筋骨伤的牲畜,倒也不容易。

念头才起,就见有人牵了一匹健康的枣红大马过来,在院中的柱子上保定了。

膏药就在这里,诸位大人都在,也好做个见证……周医官捻须说道,一面抬手冲小官吏道,断腿……秋叶红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小官吏动作熟练的抡起腰刀,用刀背狠狠的砸向马儿的右后腿。

啊!秋叶红掩面惊呼,跟马儿的嘶鸣混在一起。

只听扑通一声,必定是那马跪倒在地。

在场的众人多数都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的觉得自己骨头发寒。

他,他不是找病马,而是活体实验……活体实验……郡主?请吧?周大人说道,见这姑娘捂着眼,浑身颤抖,不由哼了声,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这有什么可怕的?慧娘?瞧见秋叶红情绪不对,站得近的史玉堂忍不住皱眉轻唤了声。

自来是因病求医,从来没因医而求病……你为一已之私,仗兽医之名,行如此无德之事……你不配,你不配!秋叶红放下双手,对正面含不屑的周医官怒目而视,伸手将他一指,你不配,我的膏药,你不配来验证!第一百四十六章 闲话秋叶红的反应倒让在场的众人有些意外。

什么因医而求病?牲畜就是牲畜,乃经济之物,为吾等所用,郡主莫非以为这只是圈养宠物供嬉戏不成?周医官皱眉嘲笑道。

毕竟是个女孩子……所有人都带着几分淡笑看过来,更有几个皮剥小官吏,故意的挥了挥手里的刀子,打断马骨而已,算什么,他们哪一天不解剖一个连个牲畜的!史玉堂再看秋叶红一眼,动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

秋叶红喘了几口气,情绪渐渐平复了,这不对,这不对呀,要说以前这些人这样对自己,倒也是正常的,可如今为什么也会这样?就算心底真的看不起她的药,也不至于这样赤裸裸的刁难吧?自己就算是半路认的,也好歹是个郡主吧?有人急着要,有人偏拦着不让要……是,我失态。

秋叶红垂眼道,好,取我的膏药来。

见她情绪恢复了,众人都舒了口气,再一次感叹了毕竟是个小姑娘,这情绪变化的真够快的。

史玉堂嘴边闪过一丝笑,没有说话,往后站了几步,看着秋叶红挽起袖子站定在马身前。

大人……几个医官靠近周医官,一面看着秋叶红在马身前的动作,一面低声议论。

她这手法跟仙授理伤续断秘方中说的略有不同……一个人低声道。

是则手法者,诚正骨之首务哉,周医官捻须说道,倒要看她如何。

这边的议论,秋叶红没注意,她集中精神在这个马的断腿上。

那个小官吏或许是做惯这种事,一个刀背力度恰到好处,断骨未断筋。

《伤科补要》中说:接骨者,使断之骨合拢在一起,复归于旧位也……使断者复续,陷者复起,碎者复完,突者复平,皆赖手法也。

只可惜她秋叶红接骨手法实在生疏,唯一的基础也就是少年时跟姥爷学的那一点,成年后,也就用过那么一两次。

这次刺激让她的记忆前所未有的爆发,脑海里竟然自动播出当年姥爷给她演示接骨的场面。

留着花白胡须的姥爷,那时候身体已经不怎么好了,微微佝偻着身形,搬弄着自己家的一只土狗。

妮儿啊,你要记着……机触于外,巧生于内,手随心转,法从手出……姥爷的话就在耳边响起,随着记忆中的场景,秋叶红手随心动。

她这是做什么?一人看着皱眉问道。

而周医官则点了点头,面上露出几分意外,这小姑娘的理筋手法倒是不错……在他们说话这一刻,秋叶红已经完成正骨,将膏药密密的贴在伤骨处,自有人递上夹板,上好。

如此,静观其效吧。

周医官咳了声,说道。

一面看向史小侯爷,问他来意。

是这样,陛下与钦察汗国吉雅赛音王爷定于在含芳园打擂台,明日步射,后日骑射,另还有女子的击鞠,所以需要牧养监备下五匹马二十头驴,明日一定送到,如今齐大人不在,还请周大人遴选。

史玉堂说道。

关于擂台赛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周大人等忙点头应了。

那就告辞。

史玉堂没有闲话,说道。

周大人等忙躬身施礼。

郡主,可还有事?史玉堂转身对秋叶红说道。

秋叶红摇摇头,又看了周大人一眼,抿了抿嘴道:不知道他日可否方便向周大人请教一二?听她冒出这话,大家都愣了愣。

也好让大人知晓我的技艺是何水准,日后合作,大人也好心里有底不是?免得再出今日这样的误会。

秋叶红笑道。

请教?挑战吧!周医官面上浮现一丝嘲笑。

旁的人听到了秋叶红的话,也随即都笑起来。

郡主有所不知,站在史玉堂身后的一个官员好心提醒道,周医官之祖父乃医官院翰林学士……不止这个,周家合族均为杏林,几乎囊括了中医各科,周医官作为族里一个异数,学了兽医科,但如今也坐到了从八品的佐官位子。

他们家家长历代为太医院院使,诊治救助的皇家子弟无可计数,深受皇室敬重,品级虽然不高,但人人都离不开大夫是不是?所以千万别以为周医官是一个不入流的兽医,就要瞧不起他,打狗也要看主人不是?那更要请周大人指教才是,秋叶红很是欢喜惊讶的说道,一面微微抬起下巴,周医官可是不愿?不愿?你的意思是不敢吧?周医官几乎失笑,这小姑娘也太意气用事了,真是受不得一点刺激,他们行医之人,最要紧的就是沉稳。

你一个小丫头,会写三脚猫的兽医技艺,说起来也不过仗着郡主身份,不就是一个郡主……,不好好的享受这从天而降的不知道今天有,明天还有没有的富贵,竟然将手伸到我的眼前,难道姓齐的那老不修就没提点她?是太傻太天真了,还是……仗着皇帝的后台?想到这个,周医官难掩一丝冷笑。

新帝,你如今上位不过几年,是想杀我们这些老臣世家的威风不成?知道你们祖孙俩受了很久的窝囊气,如此更要稳健些才是,先把位子坐稳了再抖威风吧!就算真要对我如何,也要想个高明的招来才是,就像借着边关告急,委以重任,一脚踹走孙将军那样也好。

放个黄毛丫头出来……果真是久被囚禁又长鱼妇人之手,别说离当年的太上皇,就是离先帝也差远了……郡主如此好学,那本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周大人含笑道,一面冲她拱拱手。

在场的众人都露出一丝惊讶,旋即又相视一笑,这倒好玩,有热闹瞧了。

史玉堂来到太皇太后的寝宫时,皇帝也在此坐着,因皇帝觉得祖母的宫内过于素朴,特命人新移植了花木过来,此时祖孙二人正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看着宫人栽花植树,垒石置景,一面说笑,甚是其乐融融。

史玉堂将近段的事一一回禀了,又说了方才的事。

这孩子倒挺会自保的……太皇太后掩嘴笑了,见风头不妙就会躲……笑着又叹了口气,这一点比妙莲好多了……郡主她长于民间,颇受穷困,此等刁难对她倒不为怪……皇帝笑道,祖母莫挂念……太皇太后点点头,我听青儿说了,这孩子受的哭多了……,比青儿还要苦……说着不自觉的掉下眼泪,皇帝见此面上微晒,微微一笑说了些话宽慰,又看向史玉堂,面色微凝,依你说来,果真留下孽种?史玉堂点点头,皇帝怒意顿显,一连说了几个可恼可恼。

先帝原本有一子,只不过身有残疾,父子先后而亡,因为没有子嗣,所以太皇太后在一众臣工扶持下登位,有陈工辅助,自然就有臣工感念旧主。

老爷……你是说敬王妃竟然有孕生子?燕姨娘听到这个,也是惊讶的连连称不可能,一面做了抹脖子的动作,不是说被……门侍郎端着茶杯乐悠悠的一笑,道:瞧你说的,斩草除根谁都知道,但这草可曾被人除干净过?她们不也是春风吹又生了么?就不允许别的人也如此?燕姨娘顿时欢喜起来,一把抓着门侍郎的手,老爷,那老太婆如今靠不住了,咱们快……此时虽然八月中,天气尚很炎热,燕姨娘如今谨慎小心,基本上不出院子,所以只穿着家常衣服,轻纱素裹,露出粉颈温润莹洁,门侍郎的视线在她傲然挺立的胸上打个转,不觉心里一荡,伸手一弹,笑道:我谁都靠,我谁都不靠,我自有门路,管它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这些日子,因为忌讳家里的那尊佛,门侍郎以及久不来燕姨娘这里,这一弹不要紧,燕姨娘只觉得身子发软,嘤咛一声就倒入他怀里。

门侍郎虽然情不自禁,但因心中记挂一事,上下其手一番,还是推开了燕姨娘。

燕姨娘一脸不可置信。

我有正事要跟绪兰说,此事事关重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门侍郎忙笑着安慰她,一面急匆匆的出去了。

急事?燕姨娘跺脚道,狠狠的搅了手里的帕子,当我是死人?天天钻那两个贱人的屋子,淘空了才是吧?门侍郎来到门绪兰院子里,看到女儿依旧乖乖的坐着绣花,不由不解。

怎么还禁足呢?小丫鬟低着头不敢答,大小姐秋叶红日日忙的不在家,只怕已经自己都忘了还有一个妹妹被禁足了吧?门绪兰眼圈一红,盈盈哭起来。

就是秋叶红解了她的禁足,她也不好意思出门了,自从弄巧成拙,周家那个傻二公子上门求亲又拒亲闹起来的事传遍全城了。

这可比降格为庶女还严重,那个对她来说反而能博来同情,而这个则就完全让她成了笑话。

这一下,再没人会去他了吧?往日那心高气傲的憧憬,都成了泡影。

绪兰,你莫哭……门侍郎含笑道,一面冲小丫头使个眼色,小丫头立刻出去了,并细心的守在门口。

爹知道,我女儿心高气傲,非一般人能入眼……门侍郎接着道。

门绪兰闻言又是一阵心伤,这一场闹剧后,只怕一般人都不看她入眼了……你莫哭,你可知,这天下的男儿,最尊贵的是谁?门侍郎带着胸有成竹的笑,看着女儿略惊讶的眼。

这天下最尊贵的男儿自然就是皇上了。

爹……?门绪兰一点就通,惊讶的站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看赛去七月十三,京城四大名园之首的含芳园内,彩幄朱帘。

因为府衙提前贴出告示,这几天来满城最热的话题,就是跟钦察汗国打擂台,除了擂台赛,还准备了各种杂戏,皇帝准许百姓们皆可前往观看,一心想要在钦察汗国人前,晾一晾我朝国威,因此置办的十分热闹。

到了这一天,满城的人都涌了出来,还有很多外地人,闻消息而提前过来,所以当秋叶红被景阳郡主拉着出门,虽然那辰时不到,顺天门大街上已挤满了人,他们的马车只能缓慢的行驶。

这么多人,我还是不去了。

秋叶红恹恹的没兴趣。

你一天到晚的闷在家里有什么意思?也该出去看看人,总看牲畜都看傻了……景阳郡主穿着精心制作的新衣,只是头上的首饰有些单薄,侧脸看秋叶红。

因为要出席这种高规格宴会场所,所以秋叶红今天穿的也是新做的一件粉红缎面五彩菊花圆领袍,配着白素裙,按照京中小姐们的惯例,手里晃着一柄小团扇。

此时的小团扇正发挥痒痒挠的功效,被秋叶红拿着往领子里伸,皱着眉,歪着头,头上的那只大凤钗垂下的流苏晃呀晃。

哎。

景阳郡主笑嘻嘻的用胳膊捅捅她。

借我这个戴戴不?你戴一个点翠花簪就够耀眼了。

她是开玩笑,没想到秋叶红果真二话不说就摘下来给她。

我正好累赘的很呢。

秋叶红嘀咕道。

景阳郡主高兴极了,连问了两遍真借给我?直到秋叶红不耐烦的作势要夺回来,才忙戴在头上,从腰里拿了一个小圆镜子照了又照。

这是你母亲的吧?皇家的东西就是好……景阳郡主美滋滋的说道,这次我一定要赢了比赛,那些赏赐一定也有好的首饰。

最好再雇个好夫婿回来!秋叶红用扇子敲了她的头笑道。

这一次参赛的都是京城中的俊才,观赛的也是满京城的豪贵,就算取不了名次,就往那赛场上一站,也足够引人注目了。

景阳郡主拧了她一下,掀起车帘往后看,后面那辆车上坐的是门家的两个庶女,此时正土包子进城一般看个不停。

哎,门绪兰怎么不出来?病还没好?景阳郡主问道。

谁知道,她说是就是吧。

秋叶红不在意的说着。

什么病能来的如此迅猛,昨晚看样子门侍郎的架势,好像门绪兰要归天一般,闹腾了大半夜。

秋叶红打个哈欠,不就是觉得丢人,借口装病,不出席这个场合罢了。

病了就好,病了就好。

景阳郡主喜笑颜开的说道,还合手念了句佛。

秋叶红听她嘀咕的大意不过是但愿门绪兰的病,能等她马球比赛完了再好。

为什么?秋叶红笑着问道。

景阳郡主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啊,这京城里打球好的小姐们,她是头一个啊。

她?门绪兰?秋叶红瞪眼,要说她吟诗作对很出色,秋叶红还能信,打球?就她那小细腰骑马……不,骑驴不怕折了?就知道你不知道。

景阳郡主塌塌嘴,这个都是你那个爹的缘故,门侍郎,当年可是打遍全城无敌手……门侍郎?秋叶红更惊讶了,哈,怪不得,早说嘛,绝不会靠一张脸就算是出类拔萃。

其实我比她不差什么的……景阳郡主接着说道。

都是我每次运道不好,打不了全场……这一次不一样了,她病了……咳,当然,我不是说她病了我就出风头……秋叶红哈哈笑了,拍着她的肩膀,我知道,我知道,郡主此番征战,必大获全胜凯旋而归。

进了含芳园,划分为百姓观看区的地方,已经挤满了人,更有商贾大户在那一溜垂杨路上,搭建了彩棚幕幄,供女眷观看。

皇家的人都还没来,但宗亲以及各官宦人家都基本到场了。

递给守卫辨别身份的邀请贴,景阳郡主拉着秋叶红走向一座漂亮的小宫殿前,殿前搭建了彩栅。

见她们过来,先入坐的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看过来。

舒兰和宜兰紧张的额头上出了一层汗,想要抓住秋叶红的衣角,又不敢,只得低着头紧紧的跟着。

寻了位子坐了,附近的都是见过几面的小姐们,互相友好的点头打招呼。

今天比什么?秋叶红问道。

步射……景阳郡主坐下来,抬着头左看右看,你找什么呢?秋叶红拉了她一下,也随着看去,只见身后的大殿中,走出来十几个英武的少年,一个个手里均拿着弓箭。

见他们出来,场外的人都喧哗起来,其中不乏女子们喊其中某个人名字的笑声。

这就是参赛的射箭好手们,哎,你看,有你那个亲戚……景阳郡主立刻摇着她的手嘻嘻笑道。

李青穿着统一的军制服,站在人群里,正低着头摆弄手里的漆黑大弓,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寻声四面与人打招呼。

去,打个招呼呗。

景阳郡主笑着摇着她的手,祝他旗开得胜。

这不太好吧,又不是很熟……再说,没有别的姑娘家跑到那些人跟前去,最多都是羞羞的半遮半掩的远远的打量。

什么不熟?景阳郡主嘟起嘴,想了想。

我自己去。

说罢真的抬脚过去了。

秋叶红迟疑了一下,上一次在门口,两人算是吵架吧?要不就势过去一下……她想着看过去,见景阳郡主已经站到李青身前,带着几分羞涩的笑,跟他说话,一面往这边指了指。

李青闻言转过脸向她这边看过来,秋叶红还没来得及做出一个笑脸,他就又转过脸去,没有打招呼也没有接受她打招呼的意思。

秋叶红迈了几步的脚,就有些不自然的停下了,景阳郡主带着满脸的笑颠颠的回来了。

……他最后一个上场……不过他说一定是第一……景阳郡主乐滋滋的说道。

哦,好,那就好。

秋叶红笑了笑道,转身坐下来,扭过头撇了撇嘴,小气死了。

等了不多时,听得外边鼓乐喧天,山呼万岁之声不觉,众人忙起立,知道龙凤撵到了。

随着数十骑清道使执旗开道,两列禁卫军拥护着皇帝的车驾进来了,紧随着皇帝车驾后的是太皇太后以及皇后,妃嫔,那仪仗执事和侍驾的太监宫女一眼望去都数不清。

一时间只见人头攒动,竟向争睹帝后圣容,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皇室的人进了大殿,在殿上观景阁入座,众人又山呼万岁千岁见礼才起,就听外边又是一阵喧哗。

高头大马披锦银身形彪悍的钦察汗国大汉们跃马而进,拥簇着的依旧是那个华丽的蒙古包车驾。

随行的女子们相貌出众,与汉族女子大为不同,衣饰精美,衣着豪放,引得满街人争相观看。

瞧,她们个子怎么这么高?身边的几个小姐们虽然都矜持的没有站起身,但都眼不眨的看着,一面用小团扇掩着脸低声交流。

快瞧,那个就是那个什么……王爷!有人招呼一声,将小扇子往殿前一指。

蒙古包停下了,两个身材丰硕的女子正打起车帘,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走了下来,日光下,众人都下意识的眯起眼了。

珠光宝气到扎眼……钦察汗国使团来了后,皇帝只在宫廷小范围内进行了宴请,大多数人都是头一次见他们。

再看过去,人已经迈步进殿去了,只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以及一头垂下的黑发,上面缀着一绺一绺的玉石流苏,随着他的走动,在那一身宝蓝衣袍上划出一道道溢彩。

那些人都长的很难看的……粗傻粗傻的……小姐们都低声交流着听来的传闻。

可是这个吉雅赛音王爷长的可不难看……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略提高声音说道,将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我那天跟着我母亲进宫去了……这个姑娘带着一丝骄傲说道。

皇帝宴请钦察汗国亲王的宴会,不是谁都能参加的。

长相的话题,尤其是男人的长相,总能引起大家的兴趣,于是很多人忙围着她打听去了。

景阳郡主撇撇嘴,拉着秋叶红坐下,道:丞相大人家的孙女,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了,竟然还想着做太子妃,有事没事的往宫里跑。

太子今年才十岁秋叶红笑了,伸手拧了下景阳郡主的脸。

吃醋了?她们两个郡主都没有收到邀请。

什么呀,也没邀请她,她硬跟着去的……景阳郡主哼了声说道,忽地又是一笑,压低声音对秋叶红道,她去也好,逃了皇上皇后的喜欢,当不成太子妃,去钦察汗国当汗妃也好……什么汗妃?秋叶红没在意,随后问道。

景阳郡主往她身边挪了挪,压低声音道:我前几天进宫,听见皇后身边的宫女们说,这一次钦察汗国人来,一则表修好之心,二则要求个王妃过去……那不是和亲?这个秋叶红明白。

景阳郡主点点头,又有些发怒,道:他们必定要娶公主的,可惜皇上现在只有一个公主,还不满三岁……和亲……对与两国来说是好事,但对于被和亲的那个公主,只怕不是什么好事……秋叶红叹了口气,当公主也是有风险的啊。

她们说着话,就听一阵锣鼓响,一个官员宣读了皇帝和钦察汗国的简单祝言,大意就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宣言过后,场中央竖起了木制的靶子,步射比赛开始了。

一个小内侍恭敬的过来请秋叶红。

太皇太后要郡主过去坐。

第一百四十八章 珠宝赠勇士一听说是太皇太后有请,四周坐着的人都露出几分艳羡。

景阳郡主并不掩饰自己的艳羡,但又带着几分骄傲,摆出姐姐的样子,嘱咐了她几句。

这个时候想起我了,自从把自己扔进门家,这还是第一次见呢。

秋叶红心里嘀咕着,面上不敢显,带着几分诚惶诚恐站起来,跟着那小内侍往殿中去了。

又不是亲生的,看起来倒也很亲。

看着秋叶红离开,有人低声笑道。

就有人推了推她,谁让你没长着那样一张脸……这话引得更多人吃吃笑起来。

哎,你们说,她会参加明日的击鞠吗?别逗了,就她?只怕连击鞠都没见过呢……这边嘻嘻哈哈的笑声传到景阳郡主耳边,她放下手里的吃食,瞪眼看过来。

说什么?景阳郡主瞪眼道,背后莫说人,半夜莫说鬼。

齐宝凤坐在最头上,伸着脖子喊道:郡主,今年你做射球手还是门绪兰?景阳郡主还没摆出几分得意说话,就有人吃吃笑着插话。

这可是关乎园威的比赛,可比不得咱们日常玩闹,自然还得绪兰来……景阳郡主面上微红,梗着脖子道:门绪兰病了,今年不来,再说,离了她,咱们就赢不得么?这话有人附和,也有人撇嘴摇头。

绪兰怎么会病了?话题立刻转移了。

便有人说起周家二公子求亲的事。

绪兰那么心高气傲,可不得被气病了……齐宝凤哈哈笑道,又沉下脸,愤愤不平,这定然又是那小……慧兰郡主搞的鬼,难不成她看谁不顺眼,谁就得不到好亲事?宋雪儿跟黄家的亲事到底是吹了,听说前几日被送到山东的一个亲戚家去了,也许这辈子也不会再进京了。

齐宝凤想到自己,不由打个寒战,搞不好自己这辈子也许嫁不去了……看到齐宝凤大惊小怪的样子,许多人都不屑的笑了。

门绪兰那是她摆不正位置,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庶女……人家周家虽然是二公子,也是嫡出的,怎么可能看上她?这跟慧兰郡主有什么关系?一个姑娘摇着扇子冷笑道。

这倒是事实……但是,跟门绪兰相比,一个兽医出身的低贱女子突然越过她们,这更难让人接受。

便有人扯了扯那姑娘的袖子,摇摇头。

别的咱们不说,这比赛,说到底还是以技服人,咱们可得说好了,一定要想法子让绪兰参赛,要不然,输了,多丢人!几个人商量一番,低声将这话传开了。

她慧兰郡主有本事自己上场,要不然,别眼红别人出风头……这话并没有传到景阳郡主耳内,绕开她悄悄地蔓延而去,景阳郡主的注意力已经集中步射的比赛中。

身形彪悍的钦察汗园的参赛选手,七十步外举起一张三石弓,举重若轻,一声破空响,正中靶心,五寸多厚的榆木箭靶,竟被箭镞射穿。

叫好声轰然响起,这已经是连续三个击穿箭靶的钦察汗人了。

此人面带傲然得意之色先冲大殿观景楼处深深躬身,再抬起身接受众人叫好,两个身材傲人的钦察汗女人笑着跑过去,一边一个挽住他的胳膊,在众人的注视下回归队伍。

看着皇帝面上虽然笑意满满,但明显有些僵,挨着太皇太后坐的秋叶红忍不住低声问道:咱们不是也射中了?怎么皇帝舅舅不开心的样子?太皇太后听了回头慈爱一笑,拍着她的手,低声道,人家用的是三石弓,咱们头三个用的一石弓。

一石?二石?秋叶红不是很明白,想以死大概就是举重运动员都举起来了,但一个是举起一百斤,一个举起二百斤。

第二轮比赛开始了,依旧是他们这边的人先上场,这次大家都换上了三石弓,距离也变成了一百步。

这一次大家打个平手,皇帝面子上略松了口气。

第三轮距离变成了二百步,钦察汗园人先射,在没有一个击穿箭靶的。

秋叶红对任何体育比赛都没什么兴趣,很快就移开视线,悄悄的打量殿中的人,她们这些女子们都坐在观景台的右边,中间用一道薄薄的纱帐做了个隔断。

她们可以清楚的看到这边,而这边的男人们则看不清她们。

但钦察汗园的女人们并没有坐过来,除了在场中观战助威的,还有七八个,均散坐在那个珠光宝气的男人身后。

秋叶红抬头去看,见那男人正端着酒杯仰头吃酒,只看到他宽宽的下巴,以及手指上硕大的红宝石。

看上去不够壮……当然,是跟他同族的人相比……他要放下酒杯了,秋叶红正要看清他的脸,就听场外一阵欢声雷动,忙把视线投过去。

是世子!半坐在太皇太后身侧的苏夫人激动的低呼道。

世子?秋叶红惊愕的看向苏夫人,见苏夫人冲她一笑,伸手往场中指。

场中,一身深色禁军制服的李青,左手执弓,右手正从腰间取了支箭,伴着众人的欢呼,左脚踏出半步,弓弦一直拉到右耳边,根本就带停,右手指一松,这边箭才到箭靶中心,第三支箭又已经搭上弦,射了出去。

待看到这先后三箭箭镞靠箭镞,箭羽靠箭羽,在靶正心排了个正品字,整个场中都沸腾了,所有人似乎要把方才被压制的闷气吼出来,就连矜持的姑娘们,也都站起身来,挥着小扇子发出叫好声。

好!殿中也响起叫好声,这期间就有皇帝脆亮的声音。

世子……苏夫人摇着太皇太后的手,激动的满眼是笑。

太皇太后也难掩笑意,但很含蓄的拍了拍苏夫人的手。

陛下,李队正用的是五石弓……殿前,一个内侍高声喊道。

殿中沸腾的人一瞬间愣住了,五石弓……二百步……好……勇士……一个明显声调不同他们的男声响起,伴着清脆的拍掌声。

秋叶红闻声看去,看到带头鼓掌的正是那个宝石王爷。

他的双眼细长,并且眯起来,满目流溢的是让人不敢直视的黑,肤色较同族人微白,浓眉……不丑,不是传说的蒙古人那样粗傻,不过,想他毕竟是个王爷,养尊处优,怎么会粗傻?秋叶红暗自一笑。

来,赏这位勇士!这位王爷含笑说道,就从身上摘下一串流光溢彩的宝石串。

身旁的女人立刻接了,站到观景楼栏杆前,扬着手里的宝石,分别用汉语又用蒙语喊了。

谢王爷。

李青躬身朗朗道。

再看另一边的钦察汗园人,个个面色涨红,更有人攥紧了拳头,一个矮壮的男人突然跳出来高声说了几句蒙语。

众人听不懂,但看他的面色也知道不是祝贺的话。

这位勇士,查干巴拉想要再与比较,你可愿意?钦察汗园的一个随从官得到王爷的点头暗许后,才恭敬的对李青说道。

当然。

李青微微一笑,冲他们这边拱手,请。

原本准备要开始上演杂戏的人员,立刻又被侍从们赶了下去,而这边钦察汗园的几个人聚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随后分开,一个肤白大眼女人笑嘻嘻的走向箭靶。

众人都不解的看着她,那女人身材傲人,偏又穿着短小,露出白白的胳膊以及一大片胸脯,手上脚上脖子上,都带着华丽的首饰,分外耀眼。

众人都好奇看着,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见那女人才站在箭靶前,站出来挑战的那位钦察汗人大喝一声,就在二百步外,举弓拔箭,射向那女人。

满场爆发出一阵惊呼,观景楼上的妃嫔们也不自禁的喊出声,更有胆小的宫女吓得往后跑去。

胆小的汉人!就在这惊呼中,钦察汗园的人爆发出一阵狂笑。

短短的一瞬间,那位挑战的勇士已经连射四箭,嗷的一声扔下弓箭挥拳向天。

胆大的人睁开眼看向箭靶,并没有见到被当众射杀的惨烈场面。

那个白肤女子垂着双手靠在箭靶上,紧贴着她的双耳,双手各插着一支箭,箭羽还在微微颤抖。

这个女子笑颜如花,慢慢挪开,冲众人做了个漂亮的舞蹈动作。

查干巴拉!查干巴拉!莎林娜!莎林娜!所有的钦察汗园人都有节奏的鼓掌欢呼,反复喊着这两个名字。

在场的汉人们脸色都还微微发白,好胆量……射箭的,当靶子的,都够胆!这可是二百步,这可是五石弓,这可是活生生的大美人……一般人见了这样的美人,只怕手都舍不得抬一下,一般人,能拉起三石弓就不错了……李青面色微凝,这不算什么,他也可以做到,只是……那位钦察汗园的女人已经离开了箭靶,并面带得意之色的看向殿前彩棚里坐着的女眷们。

这个比试考验可不是射箭手一个人……皇帝也凝重了脸色,太皇太后也没了笑意,皇后甚至咬了咬下唇,目光略过身后的宫女,宫女们几乎已经站不住了……此时的彩棚里,看懂那女人挑衅的眼神,姑娘们都激动起来。

这……这……很多人有心冲上去,可是历来所受的低调教育,让她们根本没胆子站到众目睽睽之下,更何况还有不长眼的弓箭……这要万一射偏了……她们可不敢保证能像那个女人一样,站着纹丝不动。

呸,听说她们都没有男女之防的……未开化之众,我们,我们怎么跟她们一样……有人低声说道。

齐宝凤,齐宝凤,你不是胆子最大吗?你去,你去。

有人喊着齐宝凤。

齐宝凤脸都涨红了,她是很想去,可是有心无力,现在脚发软根本站不起来,让人扶过去,不太好看吧……景阳郡主握着自己的领口,紧张喘不过去,她的胸脯剧烈的起伏,显然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我不是怕死……我不是怕出丑……我不怕……一片奇异的气氛中,钦察汗园人的笑声更大了,李青的脸色微微发暗,他垂下了手……我来!观景楼上响起一个清凉的声音。

纱帐这边的人将目光投过去,只看到一个粉红身影快步下楼而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二百五十步射秋叶红出现在场中时,所有人都舒了口气。

好了好了,不管输赢,皇帝总不至于迁怒于他们了……年轻人,你是好样的,还是多些这样的热血年轻人好……看到秋叶红跑了过去,正上愁之极的姑娘们也都松了口气,继而有些别扭。

似乎觉得有些羞惭,她们不自然的转开视线……好,好,她去正合适。

齐宝凤扶着桌子站起来,她杀猪宰羊的跟牲畜们打交道,什么没见过,胆子大,正合适……对,对,于是大家都点头,甩开那分不自在,更加紧张的看向场中。

景阳郡主在看到秋叶红跑出来的那一刻,握在领口的手,颓然一松,不知为何,眼泪涌了出来。

一旁的舒兰和宜兰见她哭了,顿时吓得眼泪也流起来。

不要死呀,不要死呀,我们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就是要死,也好歹等我们出嫁了……来吧。

秋叶红已经站到李青面前,抿着嘴横了他一眼,小气鬼……李青握着长弓的手不由攥紧了,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微微的颤抖了。

哎呀,你可注意点,秋叶红一眼瞧见了,低声道,我的命可是全交给你了……说着抿嘴一笑,哎,你不会因为生我气,这个时候报仇吧?李青紧绷的脸一下子笑了,随后又绷住,将手里的长弓晃了晃,瞪了她一眼,低声道:鬼才跟你生气!见他笑了,秋叶红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旁边待起哄的钦察汗国人,再次冲李青握拳,说了句加油,便快步向箭靶而去。

头脑一热站了出来,一口气跑了过来,此时在箭靶前站定,秋叶红才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几乎要让她窒息。

好多人啊,好多人看着自己啊……好像被上千度的火烤着,她觉得自己瞬间就要被融化了……似乎没料到真的有人站出来,钦察汗国的人有些意外,又有些失望,聚在一起一面看秋叶红一面嘀嘀咕咕的用蒙语交谈什么。

……瘦小……会吓哭……一句变了调的汉语飘进秋叶红的耳朵,她忍不住看过去,见是方才做靶子的白肤女人投来挑衅的眼神。

这是故意说给她听的,秋叶红努力挤出个笑,将视线看向二百步外的李青。

李青已经举起长弓,喧哗声就在此时消失了,成千上万人的园子里,几乎在同一时间被按了消声键。

所有人都紧张的盯住了李青手里的张弓,看着他慢慢的从抽出一根箭,慢慢的搭在弓弦上,慢慢的目测……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更多的人相要看又不敢看,十分纠结的睁开眼闭上眼……宜兰和舒兰已经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似乎只有依靠对方才能不晕厥过去。

就在此时,李青突然又垂下了手,在大家没反应过来时,突然倒退着向后迈去。

一步、两步、三步……不知哪个带的头,渐渐的扩大开来,随着他的步子的计数声越响越亮。

五十!计数声随着李青的脚步停了,秋叶红只觉得自己身后的汗如瀑布而下。

大哥,玩太大了吧?不行!太皇太后忍不住要站起来,被苏夫人紧紧的拉住了。

太皇太后的动作很小,殿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方才的场中,没人看到她。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太皇太后深吸几口气,又缓缓的坐下了,苏夫人伸过手,跟她紧紧握在一起。

有没有黑布啊?来人啊,给我蒙上眼吧!秋叶红心里狂叫着,紧张到了极点,身体僵硬而绷的直直的。

噗的一声,秋叶红觉得自己耳边瞬间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几缕头发轻飘飘的落在她的肩头。

在这第一声响起的瞬间,那噗噗声就接踵而来。

一、二、三、四!伴着最后一只箭贴着秋叶红高挽的螺鬓,牢牢的钉入箭靶中,含芳园掀起了潮水般的欢呼声。

二百五十步,五石弓!李青!李青郡主!郡主!大家也学着方才钦察汗国人,大声的有节奏的喊起来,主场优势,这声音绝对盖过方才他们的喊声。

所有都激动的颤抖着,更有人哭起来,太刺激了!太过瘾了!太感人了!这将是他们一生中最难忘的一次经历,这种经历,估计前无古人后夫来者,天上地下仅此一回。

让我赶上了,这真是祖宗积德的运气!这次的游园会,没挤进来的人后悔的哭去吧。

秋叶红是被欢呼声叫回魂的,她知道,该谢幕的时候了,可不能马虎,于是她将僵硬的身子一挪,从靶子前站了出来。

伴着她迈步走出来,一直绷着弦的姑娘们才齐齐的松了口气。

娘啊,我再也不看射箭比赛了……许多姑娘心里同时下了这个决定。

齐宝凤第一个跳起来,一头冲了出去,挥着小扇子喊着:慧娘!慧娘!,跟随在她身后冲出来的是景阳郡主,再后来是舒兰和宜兰,再后来就人更多了。

齐宝凤和景阳郡主一边一个抱住她,搂着笑着转圈。

来,咱们给大家谢礼!不知道谁提议,于是一群衣着鲜亮,头饰精美的小姐们,齐刷刷的冲四面的人插手施礼。

这可比方才那个白肤女人跳舞好看多了!果然我天朝人杰地灵!欢呼声笑声又潮水般的涌了过来。

这群孩子们!太皇太后带头笑起来。

大殿里立刻也响起一片欢悦的笑声。

让王爷见笑了,京中官宦之女,娇纵的很,失礼了。

皇帝大笑道,还微微皱着眉头,似乎真的为这群不合礼仪的女子们头疼。

嬉笑自然,这才是真女儿,宝石王爷拍手笑道,一面大手一挥,再赏!都赏!捧着满满一盘子珠宝赏赐的李青,以及稍稍站来几步,以示男尊女卑的秋叶红,被召到大殿中,亲自谢恩。

各位都是好勇士,永结同好!吉雅赛音王爷一声朗笑,为这次步射比赛划上圆满句号。

插科打诨,轻松活跃的杂耍百戏艺人们终于能上场了,经过方才的紧张,众人看的是身心舒畅。

皇室们观看一时,散过头边恩赏,便起驾回宫了,皇帝龙撵先行,太皇太后这才招过李青说话。

看着太皇太后那慈爱的几乎能融化人的眼神,秋叶红点点头,看了眼带着几分小孩子不耐烦的李青,抿嘴笑了笑。

原来这就是祖奶奶,原来妹妹哥哥是这么来的。

宫眷们纷纷启程去了,秋叶红悄悄地退了出来,从大殿的后门出去,就是一片临水的堤岸,因为表演都在前边,这里人不是很多。

秋叶红站在水边的垂柳下,一阵湖风吹来,凉爽了许多,她这才将一直垂着缩在袖子里的右手抬到眼前,翻过手背,露出一道横穿过手背的血迹。

谢天谢地,算是完美的很。

你胆子果然不小。

一个声音在身后陡然响起。

刚才太入神了,竟然都没发觉有人走近,秋叶红忙垂下手转身看去。

穿着一身玄色箭袖圆领袍的史玉堂站在身后,他微微挑起了眉头,视线放在她忙忙放下的右手上。

方才没见你,你也来了?秋叶红笑着找话题,说了又觉得有点傻。

这种场合他怎么会不来?便有些讪讪的笑了。

史玉堂没有说话,伸出左手拿过她的右手。

秋叶红傻了,呆呆的看着他另一只手变魔术一般,拿出一条用于裹伤的布条。

然后利索的将她的手背缠了一道,最后低下头,咬断了打结后多余的布条。

第一百五十章 那样的感觉这这……应该是很自然的事吧?是吧是吧。

秋叶红的耳朵腾的红了。

史玉堂已经松开了手。

回去拿普通的刀伤膏涂了,算你运气好,不会留疤。

他淡笑说道。

方才的事似乎真的是很自然,就跟二人之间见面问候天气一般。

哦,哦。

秋叶红忙点头道。

关于马用膏药的事,你别担心,我会处理的。

史玉堂说道。

这正是秋叶红心里不安的一件事。

我正要问呢。

秋叶红想了想忙将心中的疑问说了,电视上不都说了,像他们这样的皇家子弟,那自来是横行无忌人人上赶着巴结或者是避之不及。

史玉堂听了她的话,嘴角弯弯,这个,其中有些关系,你不懂,也无需懂,安心做你的膏药。

其他的有我。

要在平日也就罢了,可是经过方才他给自已裹伤口。

在听到他说出来的话,秋叶红总觉得有些别的味道……她有些不自然的用手抓了抓头。

看史玉堂转身要走,心里才松了口气。

下午我骑射,你来看吗?他走了几步之后停下脚,半转过身问道。

还有射箭?还是骑射?不,不,不……秋叶红慌忙摇手。

步射好歹是站着。

骑射可是移动的……她发誓这辈子都不要看射箭比赛。

史玉堂仰头笑了,没有再说话,带着清朗的笑声远去了。

看着他走了,因为被笑而有些不好意思的秋叶红。

慢慢的也忍不住抿嘴笑了笑,低头又看了眼自己受伤的手上的包扎。

喂,李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秋叶红下意识的就将手掩到身后,抬头去看。

观景楼的二楼,李青倚栏看着她,手里托着一个满是珠宝的盘子,冲她招招手。

秋叶红对他笑了笑,便举步进了大殿。

李青已经下了楼梯。

你的。

李青将托盘往她面前一送。

那个宝库王爷赏赐的都在这里吧?既然他有心,那就多少拿点,不然这别扭小孩不知道会怎么想,再说,自已拿点也不为过,拿了,正好送给景阳郡主。

于是秋叶红伸出左手,在盘子里随意挑拣两件,这个做成一朵花状的戒指真不错,一颗小小的花朵上点缀了红黄蓝白绿宝石……都是你的。

李青见她竟然挑起来,将托盘往她身前一送。

秋叶红下意识的就忙伸出两手去接。

有些意外,连声道。

这是你的……既然是我的,那我愿意送给谁就送给谁……李青带着几分不悦说道,话没说完,一顿,抬手就抓了秋叶红的右手。

打了个结实结的布条一览无遗的展现在他的眼前。

秋叶红忙单手托稳盘子,觉得被李青握住的右手,微微的颤抖起来。

没事,没事,就是划了一道……真的,不信,你看……秋叶红忙将手里的托盘又塞到他空着的手里,就要去解开包扎。

就在这时,李青突然将她的右手贴在自已脸上。

秋叶红一瞬间石化,救……救命啊……对不起。

他低声道,垂下双目。

哎呀,瞧你说的。

秋叶红有些夸张的笑了,一面趁机收回自己的手,一面甩着,这是箭气,箭气嘛。

又不是说你没射准……李青紧紧抿着嘴看着她,听秋叶红东扯西扯片刻。

才吐口气。

谢谢你信我。

他说道,脸上又浮现以前惯有的那种嘻嘻的笑。

不信也没办法啊。

秋叶红也跟着笑起来。

尴尬的诡异的气氛这才一笑而散。

我不是故意要瞒你……李青带着几分抱歉的说道。

是说祖奶奶的事,秋叶红忙笑着打断他。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介意。

李青面色更加开心,露出白白的牙笑道:那该叫哥哥了吧?秋叶红觉得自己的耳朵一定也被箭身伤到了。

怎么今天听到耳朵里话,都有点那样的感觉?哈。

哈,秋叶红有些夸张的咧嘴笑。

慧兰,慧兰!门外传来景阳郡主的声音。

我先走了,景阳她们等着我呢。

秋叶红高兴的挥手。

抬脚就走。

还没抬脚就被李青伸手拉住,秋叶红举得自已的耳朵又烧起来。

拿着。

李青将那一托盘珠宝塞给她。

笑了笑。

转身上楼去了。

景阳郡主正一面晃着头四处看,一面喊她的名字,身后紧跟着惶惶不安的宜兰和舒兰。

秋叶红忙应声跑过去。

我以为你跟太皇太后她们一起走了呢。

景阳郡主见到她。

高兴的笑了,这是……她的视线很快就被秋叶红手棒的一大盘吸引了,正午的阳光下珠宝熠熠生辉。

这就是那个王爷赏的吧?景阳郡主难掩艳羡的问道。

一面伸手捡起一个看,宜兰和舒兰也都围过来。

口里发出惊叹。

他……都给你了?景阳郡主迟疑一下,问道。

秋叶红点点头,这件事没什么说的,也不知道说什么。

景阳郡主脸上浮现复杂的情绪。

后悔。

还有一点羡慕。

啊,这个分给你。

秋叶红忙说道,笑呵呵的招手叫宜兰和舒兰,来,这是喜气,见者有份……宜兰和舒兰有些不可置信。

咬着手帕子闪着眼:真的?真的?话出口才觉得失态,忙又讪讪的摇手,这是姐姐你的。

我们怎么好……走,走,咱们回家再分。

秋叶红笑着招呼她们。

看着马车过来了。

坐在车上,景阳郡主的脸色还是不好。

手拄着下颌。

看着窗外发呆。

她很想要赏赐,因为家里条件实在不好……她还喜欢李青……秋叶红突然那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自已抢了人家心爱的玩具。

喂,你瞧这个好不好?你头发黑又粗。

用这个镶个钻花一定好看……这个呢,这个做个手镯……你的胳膊好看,戴上去……还有这个……秋叶红翻着托盘说道。

景阳郡主扑哧一声笑了,转过头看她。

秋叶红像是被她看穿了心思。

有些不自然的笑笑。

你放心啦,我对你可没意见……瞧你吓的……景阳郡主笑道,又挤了挤眼,不过,嫉妒确是有,一点点。

她捏着手指。

秋叶红松了口气,又觉得很高兴。

能有一个简单的人做朋友,是多么幸运的事。

景阳,你跟我别见外。

你要什么就来跟我说,只要我有的。

就是你的。

秋叶红正容道,拉着她的手。

景阳郡主摇着她的手,也郑重点点头,然后才叹了口气,又将手拉着下颌,道:我总是说,我运道不好,挂着郡主的名号,家里光景不好。

所以没人跟我做朋友,其实呢。

根本原因是我脾气不好,不会说话。

她们不爱跟我玩,我运道不好,好容易攀上太皇太后的关系,却转眼就被忽略了,其实呢,是我自己胆子小,不敢到她老人家跟前去,还有,我说我参加那么多次马球比赛,都因为家里有事没打完,其实是我害怕输,一有借口就不打了……其实运道好不好,归根结底还是自己掌控的……这孩子真不错,秋叶红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明天就要比赛了,你一定会有好运道!秋叶红认真的说道。

景阳郡主听了将拳头一握。

对。

我明天一定有好运道。

她的闷闷的情绪至此一扫而光。

取而代之的是烁烁的斗志,秋叶红便放心的笑了。

我一定去给你加油!哎,下午还有骑射,咱们还去。

景阳郡主一转话题问道。

还去?秋叶红忙摇手。

你不去也好,景阳郡主嘻嘻笑了,到时候再有当靶子的机会。

就轮到我了。

说着哈哈笑了。

将她的托盘一推。

我不要你的,到时候我也得一盘子!笑声随着马车撒了一路。

秋叶红真的没有再去看骑射。

她接到了绍兴府小钟哥的信。

询问好几种病症,有些她也不是很清楚了。

必须翻书看看才能用合适的语言讲解,一下午,她都坐在屋子里看书,写笔记。

郡主,宫里的内侍来了。

妈妈们回禀道。

秋叶红忙换了衣裳出去,一面心里猜测。

不会是看自己没去。

这是特意来叫自己的?我有这么被叔叔舅舅惦记着?事实上,秋叶红是自作多情了。

要绪兰参加击鞠?秋叶红听了来意。

并没有意外,而是看向门侍郎。

这个真是……门侍郎有些惶恐不安的站起身来。

内侍有些意外,能让皇帝钦点。

这可是天大的荣誉。

绪兰她病了,几个太医瞧了……门侍郎重重的叹息摇头。

这可真是太不巧了,内侍也叹了口气。

话说到此。

只得安慰几句。

门侍郎再自责抱歉有负圣恩几句、就告辞来了。

秋叶红撇撇嘴,又皱皱眉头、莫非真的病了,放过这样出风头的机会。

不像门绪兰的做派啊。

又要搞什么么蛾子。

秋叶红叫过几个妈妈,让她们注意点那边,就又看书去了。

爹,如何?门绪兰屋子里的雕花大床垂下的帐子被掀开一条缝,门绪兰慵懒的声音传了出来。

没问题,都安排好了。

门侍郎将帐子掀开,含笑道。

门绪兰穿着家常衣裳,悠闲自得的靠着坐。

手里抛着一只击鞠用的木球,闻言笑意更浓,眼中精光闪闪。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你就是没运道含芳园下午的骑射,比起上午来说,人更多了。

景阳郡主到了时,很意外的发现,原本那些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看射箭比赛的小姐们都来了,并且上午没来的人也来了。

所有人都显然更加精心的装扮过,面上隐隐带着一丝兴奋。

莫非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样的想法?景阳郡主嘟着嘴不满的牢骚几句,听身旁的几个小姐低声的笑着交谈,再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摸样。

史小侯爷一定会参赛的…………那你可有福气了……什么呀,我胆子小,现在还吓得心跳个不停呢……胆子小你还来!景阳郡主撅起嘴心里骂了句,谁也别跟我抢!可惜的是,这一次并没有再发生上午的事,不知道是不是钦察汗国的人进行了紧急的礼仪培训,这一次的比赛,双方彬彬有礼,比赛中你推我让,一片和气。

姑娘们都难掩一丝失望。

真是胆小鬼,他们这就害怕了?齐宝凤敲着桌子喊道,射玉环有什么意思啊?来呀,再出来射人吧……这话让大家都笑起来。

哎,对了,景阳郡主,你的马儿可选好了?有人问道。

明天就是马球比赛了,这让大家都兴奋起来,参赛的队员已经基本确定了,门绪兰病了不参赛的消息也都传开了。

选了,选了,我中午就选好了。

景阳郡主立刻笑哈哈的答道。

这一次她终于如愿当上射球手。

我说,你可挣点气啊,晚上记得烧香拜拜……齐宝凤大声说道。

景阳郡主在球场上的霉运已经深入人心了。

乌鸦嘴!景阳郡主瞪眼啐了她,你守好大门就好,眼睛活点。

齐宝凤撇撇嘴,没有答话。

大家的话题都被转移到明天的比赛上去了,这可是她们当主角的机会。

而且意义重大。

姑娘们,一则咱们要为咱们天朝争光,再者,也为咱们女子们争光,年纪稍大些的几个主力队员,将这要参赛的十几人叫过来,郑重的发表了一通鼓舞士气的演讲。

想到上午那钦察汗国女子的嘲弄眼神,姑娘们都涨红了脸郑重的点点头。

八月十四,天才蒙蒙亮,喧闹一天刚安静不到一刻钟的含芳园就又人来人往起来,来往的皇家内侍们,一溜小跑的聚往宝津楼。

雕梁画柱的宝津楼前平整宽阔的草地,已经被用黄横条划出一块大大的场地,十几个内侍们正在东西两边竖起高有一丈余的大木球门,上刻有金龙,下部设石莲花座,更有人架着梯子上去用彩带装饰。

等天彻底放亮,如潮水的游人瞬间占据了各个观赛位置,望着球门边上放着的二十四面绣旗,指指点点说说笑笑。

这些都插到他们球门前就好了……大家都笑给给的憧憬着。

你瞧那些女人们,个子高,骨架子大,站出来比咱们这些姑娘们高一头……阿弥陀佛,只要打平我就满意了……也有人很有危机威的揣测。

对呀,对呀,我听说那些女人们都是马背上长大了,咱们这些姑娘们可都是养尊处优的小姐……每年虽说也打球,不过是取个乐子罢了……更有悲观主义看摇头叹息,一副不忍看比赛的模样。

待皇帝和钦察汗国的王爷贵人们入坐宝津楼,大家山呼万岁之后,双方队员入场了。

清一色素白配金线球衣的姑娘们,依次骑着个头稍小的枣红马入场,手里挥舞着木质彩画球杖,一个个都做男儿装扮,英姿飒爽中别有一番娇柔风味。

现场响起一片喝彩叫好声。

姑娘们都又兴奋又羞涩的红着脸,景阳郡主鼻尖上渗出细汗,手紧紧接着球杖,以缓解心内的激动。

钦察汗国的女队员们骑着高头大马出场了,清一色的宝蓝紧身袍,勾勒出凹凸有致的线条,露出圆润结实的手臂,将在场所有男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女人们则都害羞的转开视线。

钦察汗国的助威团响起一片嗷嗷的叫好声。

在宝津楼前拜见了皇帝王爷,作为主场的皇帝和钦察汗国的王爷互相谦让一番,最后决定由皇帝开球。

皇帝换了一身衣裳,骑着骓马上场,宝津楼前候命的教坊乐队立刻使出吃奶的力气,奏出《凉州曲》。

一时间鼓钹齐鸣,金戈铁马声顿显,只让人热血沸腾。

请陛下开球!伴着球平一声亮喝,皇帝挥球仗打出一个漂亮的弧线,将跪在马前内侍手里的红木球击飞到场中。

女子们的娇叱喝声顿时响起,马蹄声乱,只见场中身影如蝶乱,人人策马争击,球杖如残月翻舞,红球如流星迸飞。

场边的教坊鼓乐声紧紧随着场中赛况或急或缓,跟四周的呐喊声交织在一起。

端坐在宝津楼上的所有人都集中精神的去看,皇帝倒罢,这些妃嫔宫女们也都是马球的爱好看,尤其是淑姑娘娘,作为数一数二的高手,眼更是不错一错的盯着场中,口内不停的给大家讲解点评。

这是景阳吧?她一面看,一面说道,好,这孩子身手灵活,我怎么不记得她打过?她倒是打过,不过没打过全场……熟悉的妃嫔们笑道。

这时擂鼓声加急,只见以景阳郡主为首的主队已经逼近了对方的球门。

景阳!接球!传球手高挥球仗,将红球送过来。

景阳郡主闻声不回头,身后长了眼睛一般,抬手探腰挥杖,伴着瞬间大作的鼓声,红球应声入门。

杀鼓三通,景阳郡主辉着球仗,早忘记了姑娘应有的矜持,激动几乎要哭出来。

叫好声此起彼伏。

好,景阳!负责后卫的齐宝凤终于不吝啬的冲她鼓掌。

宝津搂上观战的众人也都松了口气。

不错,不错。

又换了一身装束,但依旧珠光宝气的王爷含笑点头道,一面习惯性的摘下一个宽手镯,来呀,赏头筹!客队都如此大方了,皇帝自然也不小气,于是内侍托着托盘站在楼前高声宣赏。

景阳郡主难掩激动的将球仗挥了三下。

实力就是金钱,果然如此啊!旗开得胜的姑娘们兴奋没延续多久,很快就被占据身高优势的钦察汗国的女人们反超了。

快半场的时候,她们的小马在对方的大马前明显的受到挤压,争抢有些力不从心了。

景阳,接球。

传球手几乎是费尽了吃奶的力气,成功的传球过来。

景阳郡主催马赶上,就在一抬手才要接触到木球时,身下的小马忽的腿一弯,猝不及防的景阳郡主一头翻了下去。

满场响起惊呼声!亏的是景阳郡主反应快,抱着头有些狼狈的滚开了,才避免被马踏到。

果然是没有好运道……被扶下场的景阳郡主眼里闪着泪,咬着下唇不说话。

宫里的太医们立刻为她查看,幸好没有大碍,只不过手掌擦破,鼻子擦破渗血。

死马……死马……该死的马……景阳郡主跺脚连声道。

好好的怎么就倒了?那匹马一瘸一拐的被牵下去了。

你没有试骑?不是让你试试了嘛!齐宝凤大声的抱怨,为方才错失的进球机会可惜不已。

有人忙捅了捅她。

谁也不愿意这样的……姑娘们纷纷安慰景阳郡主。

你还能上场吗?目前这是她们最关心的事,也是皇帝那边最关心的。

能!看着前来询问的内侍,景阳郡主站起来说道,攥住了球仗,挥动了几下。

她的额头瞬间出了一层细汗,好疼。

陛下,没有大碍,只是有些扭伤。

太医们恭敬的对皇帝回道。

扭伤的是拿球仗的手,这个可是影响很大的,皇帝皱起眉头。

备选的还有射球手吗?皇帝问。

负责的官员互相看了看,有些迟疑的报上几个人名。

一旁的淑妃娘娘立刻摇头,不行,她们都不行,说这话,一咬牙,陛下,我去。

毕竟是身为皇妃……但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皇帝才要说话,就听外边有人传道。

门侍郎家门绪兰请求。

不是说病了?在场的人都有些意外,纷纷站起来往楼下看去。

只见一个纤瘦女儿纵一匹棕红小马而出。

她抬头向楼上看来,将手里的球仗轻轻一挥,捞起地上滚落的木球。

巧学男儿岂娇羞,玉鞍初跨柳腰柔。

所有人都同时响起这么一句词,描述的是北宋贵妃崔修仪,这位赫赫有名的马球高手。

陛下,请恕门绪兰来迟之罪。

门绪兰跃下马,附身施礼。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大病未愈的沙哑,抬起头,面上不是粉黛,带着病容的孱白。

偏又穿养一身飒爽的男儿装,任谁看了都不免心中怜惜顿起。

绪兰姑娘,万不可强求。

皇帝微微皱起眉头,柔声说道。

绪兰多谢陛下关心,绪兰万死不负圣望!门绪兰再次低头款款道。

打个球而已,什么死呀话的!你就装吧!景阳郡主眼里冒火。

陛下,我还能上场!景阳郡主忙举着手喊道,一面毫不退让的站到门绪兰身旁。

门绪兰微微抬眼看过来,嘴边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你就个没运道的……她低声说道。

景阳郡主哼了一声,冷笑着,抬起下巴,也低声道:那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样的好运道!第一百五十二章 装什么大尾巴鹰看到两个姑娘争先恐后,站在宝津楼上的皇帝很是感动。

谁说热血只男儿,瞧瞧我朝这些女子们……怎么可以打击女儿们的豪情。

于是景阳郡主可以继续参赛,这个问题解决了,下一个问题又出来了,一个球队不能有两个射球手。

我还要当射球手!景阳郡主立刻说道。

门绪兰淡淡一笑,不屑回答,忽的一抬手用球仗一敲景阳郡主的受伤的手。

景阳郡主哎呀一声呼痛。

你找死啊!景阳郡主大怒。

门绪兰还是一笑,若无其事的转开视线。

四周围着的队员们此时你看我我看你,心里都有了决定。

景阳,我们知道你能上场两个年长的站出来,摇着她的手细声细气的劝导,……这次比赛事关重大,你要为大局着想,万不可意气用事景阳郡主气得呼呼的喘气,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终于还是点头。

布局重新调整,射球手换成门绪兰,景阳郡主移到了传球手位置,比赛重新开始。

看着新上场一个一阵风就能吹到的新人,对方的女子们都爆发出毫不掩饰的嘲笑。

鼓乐声再次响起,上场的门绪兰一扫方才的病气,整个人都精神焕发,面对四个身高体壮的钦察汗国女子的围追堵截,丝毫无惧色东西驱突,硬是接到了不可能接到的传球。

着到她竟然如此灵活的接到球,负责守门的四个钦察汗国女子都面露惊讶,不敢小瞧,齐齐围了上来。

却见门绪兰忽的调转马头,趁着四人一愣,将球一挑,一个反手抽击,红球如流星般直射入球门。

鼓乐声大震,叫好声欢天。

久闻门家绪兰小姐背身球绝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皇帝抚掌大笑。

一面向在一侧安坐的王爷指点着介绍。

好,果然天朝人才济济吉雅赛音王爷含笑说道。

这边的太皇太后等妃嫔们也都松了口气,瞧场中比分逐渐逼近,继而超越,想象胜利可望了。

慧兰呢?太皇太后突然问道,我见她在外边一晃呢,怎么不进来坐?世子方才着人叫她去了。

苏夫人忙回话道。

世子,太皇太后皱了皱眉头,继而又点点头含笑道,好,他们兄妹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去哪里了?有人跟着他们没?我瞧他们两个都是个愣脾气的,别让他们吵架苏夫人掩嘴笑道是,又说道:跟着人呢,我恍惚听说去珲春园看狼什么的珲春园紧挨着含芳园,就一院墙之隔,从含芳园隔断过去,最早是圈养永昌郡金齿人进贡的驯象所用,逐渐圈养了各种虎豹狼狸鸣禽佳鸟,成了皇家的动物园。

就爱看这个……太皇太后笑着点点头,将视线又转回到比赛场中。

门绪兰越打越顺,已经接连三回提前抢了景阳郡主手里的传球,有一次还差点将景阳郡主挤下马。

你!景阳郡主涨红了脸,瞪着她。

景阳。

有人看出苗头不对,忙高声提醒她,一面做个大局大局的口型。

景阳郡主咬了咬下唇,看了眼已经红肿起来的手腕,一夹马腹继续左突右闯。

吉雅赛音王爷与皇帝一面谈笑,一面不时看眼比赛,一个钦察汗人躬身低头快步沿墙脚而进,跪在王爷身后,低声说了几句话。

吉雅赛音王爷浓眉一挑,转过脸问了一句。

陛下,请恕我失礼,想要到贵园的珲春园看看,不知可否?他转过脸,对皇帝笑道。

珲春园?皇帝有些意外,夏天那里热烘烘的,有什么可看的。

我的赤那寄养在此处。

王爷解释道。

赤那?皇帝有些愣神,一旁的侍从忙低声提醒。

皇帝想起来了,吉雅赛音王爷来时带了两条凶猛的野狼,不知道是因为水土不服还是怎么着,来了之后一直状态不对,问了兽医官,说可能是思乡,于是就寄养在春晖园,那里也有几头狼,聊做同伴,一面由兽医官们诊治。

可是有何不妥?皇帝忙问道。

虽然他对于这个王爷养着两头凶恶的狼做宠物有些腹议,但想他们外邦之人未开化之徒,难免有些古怪嗜好。

吉雅赛音王爷一笑,身后跪着的侍者忙用僵硬的汉语道:贵国两医争抢,一个说要喂一个说不能喂……什么跟什么?皇帝听的更加不解。

我的赤那饿了,要吃羊,男人说能吃,女人说不能吃,羊有病,赤那吃了也会得病吉雅赛音王爷忙补充道。

男人?女人?皇帝有些明白了,负责看护狼的自然是兽医官,是男人,可是这个女人?去,看看,那个宫里的宫女,跟着瞎胡闹!皇帝转头低声吩咐,面上带着不悦。

侍者应声还没去,都来报告的钦察汗人却忙举手,一脸得意的说道:我认得我认得,是昨日的勇士和那个美丽的姑娘。

皇帝和吉雅赛音王爷都有些意外。

是李青和慧兰郡主?皇帝不确信的再问一遍。

那个侍者忙点头,一面做了个射箭的样子子,以证明自己说的是昨日的勇士和姑娘。

这么说,这位勇敢的姑娘还会看羊病?吉雅赛音王爷面上浮现一丝好奇。

皇帝迟疑一下,这个,已经说了她是郡主了,再说她会看牲畜,会不会很?陛下,请恕我失礼,我去看一看。

吉雅赛音王爷说话已经站起身来。

皇帝自然也跟着站起来,目光住太皇太后那里瞟了眼,有那个李青在,莫要惹出什么事端才好朕与你同去。

皇帝笑道,于是銮驾起身。

楼里的官员以及后宫妃嫔们都忙站起来。

你们安心观看比赛,朕与吉雅赛音王爷往春晖园一去。

皇帝忙制止众人跟随,解释道,一面看向太皇太后,有劳太皇太后为胜者颁奖,朕晚宴再对其嘉奖。

春晖园?太皇太后面上闪过一丝不安,但依旧含笑点头,众人看着皇帝和王爷下楼而去,才又安坐。

此时的场中比赛已近尾声,目前已经战平,竞争更加激烈。

景阳,你行不行?齐宝凤骑马靠近景阳郡主,看着她己经被汗水打湿,不停滴下的汗,大声问道。

疼,真的很疼,景阳郡主觉得自己真想放声大哭。

接球!她睁大眼,不让视线模糊,抬手将滚到身前的球高高打起。

球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越过钦察汗国几个人的防守,直奔灵巧如燕的门绪兰而去。

球应声入门,擂鼓三声。

伴着球平一声鹿角鸣,宣告比赛结束。

二十一球!球平抬头去看球门,不待数那上面的绣旗,围观的众人已经爆发出欢呼。

二十四球!球平的视线又转到钦察汗国那边球门,围观的群众又是齐声高喊。

胜!球平伸手一指素白衣衫的姑娘们。

欢呼声雷动,门绪兰挥着球仗带着众人在场中纵马奔驰,接受观众的欢呼。

太皇太后笑着一挥手,内侍们都立刻端着堆得高高的奖赏站到宝津楼廊前。

陛下赏……吉雅塞音王爷赏……太皇太后赏……皇后娘娘赏……伴着一声声的宣赏,场中的姑娘们都忍不住鼓掌欢笑。

这时门绪兰兜马转了几圈,一催马驰到宝津楼正前方,扬着球仗,高声道:此乃陛下龙威,门绪兰愿将奖赏献出,犒赏我西北将士!此女素衣金线运动过后,更加显得青春靓丽,微微抬着头,晶莹如玉的面庞,夺人心魄的双眸……看呆了楼上众人。

男人们都双眸放光,女人们则猛的收敛笑容。

好,好……男人们的叫好声鼓掌声顿起。

门绪兰抿嘴淡笑,目光在楼上搜索,却看不到那一身明黄的人影,她的笑脸不由愣住了。

皇上呢?皇上呢?人呢?而站在她身后正欢呼雀跃的姑娘们,也都愣住了,都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怔怔看向门绪兰。

小妇养的!你装什么大尾巴鹰!景阳郡主弯腰捞起地上的木球,暴喝一声扬手就砸向门绪兰,同时眼泪夺眶而出。

你装什么大尾巴鹰!你装什么大尾巴鹰!木球正中门绪兰额头,猝不及防的她哎呀一声捂住了额头,眼泪也夺眶而出。

人呢,人怎么不见了?这突变的状况,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对面原本有些垂头丧气的钦察汗国女子们都愕然的看过来,互相交头接耳。

太皇太后的脸已经沉下来,但她很快又浮现笑容,在皇后等一众妃嫔的拥簇下,走到众人面前,在楼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

门小姐有此心意,本宫倍威欣慰……不过,西北男儿们自有赏赐,姑娘们此战不亚于保家卫国的男儿们,此赏受的!万不可再推辞!太皇太后含笑的话传到众人耳内,大家都松了口气,鼓乐声又适时的吹奏起来,气氛喜气洋详。

门绪兰只觉得楼上无数道冷森森的目光向自己射过来,已被汗水湿透的身上,顿时冷如寒冬。

跟着其他姑娘们的谢恩声,她低下头,捂着额头低声抽泣。

怎么会走了?这么完美的表演,怎么就白演了?第一百五十三章 给你玩看着紧闭的屋门,以及门口战战兢兢的小丫头,门侍郎挥挥手,小丫头们忙告退了。

绪兰……燕姨娘抢着推门进去了。

屋内放下窗子窗帘,门绪兰躲在床角的阴影里,小声的抽泣。

兰儿……燕姨娘扑过去搂着她就哭。

门绪兰显然很不愿意被人打扰,双手一撑就推开了燕姨娘。

老爷。

燕姨娘看向门侍郎,不满的埋怨,你不说都安排好了?怎么……门侍郎摊摊手,一副无奈的模样,谁知道那个王爷突然提出去看他的狼,谁知道那个野丫头会跟周医官在春晖园争论不休……谁?门绪兰带着哭意抬起头,大声问道。

还能谁!就是那个小兽医医,也不知道她闲着游逛哪里做什么,又跟周医官为了喂不喂狼的事吵起来,那头狼,可是那个王爷的心爱之物,这才引得王爷带着皇帝过去了门侍郎一脸晦气的说道。

又是她!又是她!门绪兰抓起身旁的枕头就砸了出去。

枕头扔到博古架上,发出一阵瓷器的摇晃声,燕姨娘几步扑过去,扶住了几个咣当响的花瓶。

再摔月钱就要扣没了……她下意识的就嘀咕道。

这话更加刺激了门绪兰。

让她去死,让她去死!她尖着嗓子喊道。

燕姨娘又几步扑到床边,掩住了她的嘴。

好,咱们让她去死……门侍郎忙低声笑道这是早晚的事……不过眼前最要紧的是……他的话没说完,门外有小丫鬟拔高的声音。

小姐的赏赐到了……马球比赛所得赏赐自有内侍给她们按人平分,所以现在才送过来。

这话又一次提醒了门绪兰的痛心之事,于是她又呜咽起来。

扔出去,扔出去。

燕姨娘忙宽慰她,连声应着自出去接了。

绪兰。

门侍郎皱眉,打断她的哭闹,这次是意外,别忘了今晚还有晚宴,你这个样子,可怎么去的?门绪兰闻言静了一刻,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泪眼盈盈的看着门侍郎。

爹,太皇太后她已经下旨,说我病体未愈,又劳心劳力,准我在家安养,不用参加晚宴门侍郎嗤了一声笑了,抚抚下颌。

那老不死的,不用理会。

他冷笑说道。

门绪兰有些不解的抬头看着门侍郎。

绪兰,她不过是个太皇太后,又不矛太上皇,就算是太上皇,如今有皇帝在,她又算什么?门侍郎淡笑道,你别以为她们是亲祖孙,同苦而来的祖孙,这人呐,能同苦,却不能同甘,更何况自前年那老不死的垂帘听政一事,已经在皇帝心里埋下心结了,绪兰,如今皇帝后宫一后三妃,均是出自那老不死的定夺,以关怀龙体,勤于政事为名。

说这话,他仰头笑了几声。

是,这老不死的倒是好心,只可惜,这天下的男儿,谁会领这样的好心?门侍郎整容看向门绪兰,先前一心要你承了长公主那边的身份,所以并没往这边想,如今……门绪兰的神情冷静下来,脸上泪水盈盈,长长的睫毛闪闪,昏暗的室内看上去更加动人。

我儿,不要高看这天下男人的定力……门侍朗淡笑道,那老不死的一定会百加阻挠,不管这事成与不成,管叫他们祖孙再添生隙给咱们送个恶心,咱们就还她一个堵心,凭我儿你的相貌人品,以前咱们是不想,只要咱们想,这后宫之中要得一席之地又算什么难事?绪兰,我知道你原本一心想当公侯夫人,但你想想,如果你得了皇帝恩宠,就是皇家贵妃,饶她什么公侯夫人,见了你不得低头三分?此等荣耀何其幸也。

门绪兰面上浮现一丝笑,让整张脸如暗夜里绽开的宝石花,大放异彩。

来人。

她从床上下来,将乌黑的长发往身后一拢,与我梳洗妆扮。

燕姨娘捧着一盘子珠宝进来,见状松了口气。

老爷,她皱起眉,那个野丫头……门侍郎点点头,道:这个野丫头还真是个扫把星,有她在,咱们诸事不顺……门绪兰已经在燕姨娘的扶持下,理顺了长发,闻言一笑道,爹,她要看那个王爷的狼?不如干脆喂狼得了,到狼肚子里看一辈子去她这话带着几分玩笑,但听在门侍郎耳内,却是灵光一闪。

如果这个郡主不小心被前来交好的钦察汗国王爷的宠物咬死了……那对两国来说,这关系不太好处理了吧?这可真是大功一件,比卖几个消息得来钱多多了!好,好。

门侍郎抚掌大笑,将正在揽镜梳妆的母女二人吓了一跳,再看门侍郎已经急匆匆的出门去了。

门侍郎的小轿子才拐出门,斜刺里一个挑着货担卖水的女人晃悠悠的插了过来。

走开,走开。

轿夫忙驱赶。

哈丹巴特尔的英雄吆那个女人低着头轻快的唱出一个小调。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穿透轿帘飘入门侍郎的耳内。

停轿,停轿。

他回过神忙喊道,微微掀起帘子,有些迟疑迷惑的看过来。

那卖水女子将货担放下来,解下腰里的大红汗巾子,掀开帽子上垂了的凉纱,露出一张青春靓丽的脸。

如果秋叶红此时恰好路过。

就能一眼认出这个女子,是她千防万防的春花姑娘,一定会狼狈而逃。

而今天的秋叶红,也的确有些狼狈。

其实她早早的就到了比赛场地,还没来得及到太皇太后跟前问安,就被一个内侍叫住了。

世子说,借郡主的狗去跟狼比一比……秋叶红立刻急了,昨日李青曾派人说借多多,问他做什么,也没说,秋叶红便一口回绝了。

没想到一大早竟然没经她同意,就把狗给牵走了。

比什么?秋叶红瞪眼道。

春晖园有钦察汗国人带来的两头狼,世子说,看着还不如狗呢,所以找条狗跟它比比……内侍小心翼翼的说道。

真是太胡闹了,帮没说完,秋叶红就气势汹汹的问了方向,追了过去。

才进了春晖园,就听到狗的枉叫,除了多多,也没别的狗能发出这样虚张声势的叫声了。

秋叶红循声过去,就见一出笼舍前,站了好几个人,李青负手站在一边,多多狗正隔着铁栅栏,冲笼内狂吠。

什么狼啊跟个羊似地李青笑道。

站在笼子前的两个钦察汗国人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自看到多多狗时,面色就不是很好。

这位小爷,快把狗牵走,这狼病着,能有什么精神,你莫要在此添乱。

周医官冷脸不悦道,一眼看到走近的秋叶红,脸色更加不好,哼了声,扭开视线。

、看到主人来了,多多狗越发叫的厉害,得意洋洋的摇着尾巴,用大爪子将铁栅栏拍的啪啪响。

你这个欺软怕硬的……秋叶红顺手敲了它的头,将它拽下来,一面看了眼笼子的狼。

这是两只典型的成年雄性草原狼,耳脚腿毛色灰白中略显淡黄,肩头尾部毛色则纯黑,体型不算大,此时对头卧在地上,眯着眼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似乎对于外界的挑衅一无所知。

但对于一个动物园的兽医,秋叶红可不认为这两头狼果真如她们动物园圈养的那些狼一般温顺。

这种狼是有名的机会主义猎食者,它们适应能力强,最擅长潜行偷袭,是狼种类中最狡猾的一类。

叫,人家一嘴就能咬断你的脖子,到时候,看你还怎么叫。

秋叶红扯过多多狗,低声训斥。

这话多多狗很不爱听,纵了纵丑呼呼的肉鼻头,颠到李青腿边蹭了蹭。

你知道什么,小姑娘家家的,听人说狼就害怕,我瞧,还不如多多狗呢。

李青笑嘻嘻的说道,一面顺着多多狗的头,冲那傻站着不言不语的钦察汗国人喊道,哎,哎,放出来,打一架呗一只土狗跟草原狼打架?秋叶红可不敢想象,瞪了李青一眼,扯着多多拘的绳套就要走,跟周医官打个照面。

郡主。

周医官不咸不淡的拱拱手。

周大人。

秋叶红也皮笑肉不笑的点头。

这次将活羊喂喂它试试。

周医官转头就不理会她,对身后两个抬着一只整羊的小厮道。

小羊被捆住了四只,咩咩的叫不停。

多多狗闻到鲜肉味,啊呜一声就扑了过去,吓得两个小厮大叫一声扔下羊就跑了。

周医官铁青着脸,哼道:这可是专为钦察汗国贵人的狼的喂食,杂种狗站远点秋叶红听了就不高兴了,骂谁呢这是?多多。

秋叶红一把抓起地上的绳子,将扑到羊身上张嘴咬的多多狗拽住,看了一眼那羊,似笑非笑的道,乖,咱们可不吃这有病的羊,省的没病也吃出病来……这话把周医官积攒了几天的火,一下子点着了。

自从接到诊治这头狼的命令,他已经在这臭烘烘的笼子前蹲了一天一宿了,半点端倪也没看出来。

对,看出来,这可是狼,真正的野狼,可不是那些牛马大牲畜,能让他周医官看口色诊脉,光走近就够慎得慌,你让他把手伸进狼口里?做梦呢吧。

秋叶红这话就刺到他敏感处。

郡主,这话可不能乱说周医官搜的转过身,捻须说道说本官喂给贵人的狼病羊,这个罪名本官可担不起。

这老小子不会真的看不出来吧?秋叶红哈的一声,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将多多狗往李青手里一塞。

周大人,她做出夸张的样子,指着咩咩叫的羊,这头羊明显的是有虫病,你还敢让狼吃?岂不是也要吃坏了狼?虫病?你哪只眼看出虫病了?这是我亲自挑的羊,郡主这意思是我学艺不精了,周医官冷笑道。

这可不是我说的。

秋叶红撇撇嘴道。

喂狼去。

周医官一挥手,吩咐道。

站在一旁的小厮忙上前托羊。

慢着,不能喂!秋叶红抬手制止道。

于是争论就这样发生了,两人一言我一语,由这头羊有没有病,论辩到各人的家学渊源,再说到某某以权谋财某某心存妒忌估计刁难等等。

只让一旁的李青听的目瞪口呆,继而捧腹大笑。

内侍尖利的声音,打断了吵得不亦说乎的二人,看到皇帝和钦察汗国的王爷出现在眼前,秋叶红与周医官都忍不住打个寒战。

众人忙拜见万岁以及王爷。

这是怎么回事?皇帝带着几分不悦逐一扫过周医官、秋叶红,最后落在李青身上。

秋叶红和周医官很默契的交换了个眼神,决定内部矛盾内部消化。

回陛下,郡主(小女)没见过,过来看狼。

他们齐声答道。

李青却在此时站出来,将方才的事唧唧呱呱的讲了,一面说一面笑,包括二人之间扯远了互相指责都一字不落的描述了。

这小子的记性也太好了!秋叶红忍不住翻个白眼。

去,找药蜜库的王华彬来,让他定夺。

皇帝沉脸道。

秋叶红倒有些意外,王华彬竟然这样有名,皇帝说起来很熟悉的样子。

你带郡主退下。

皇帝看了眼李青,淡淡道。

李青忙低头应声,一手牵起多多狗,一手招呼秋叶红。

这位姑娘……一直含笑不语看着他们的吉雅赛音王爷突然开口说道。

让已经低头抬脚要告退的秋叶红停下了脚步,微微抬眼看过去。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这位王爷。

到忽略了他身上华丽的配饰,看清那与中原人不同的异族面庞,神情和蔼清朗,此时面色带笑,笑容从黑漆漆的细眼湖水般荡漾开。

这位姑娘……他接着说道,一面伸出手,你也懂兽医?握手吗?现在他们就已经流行握手礼了?看着他修长的手伸过来,秋叶红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后退一步。

这位姑娘,你可能看看我的赤那?吉雅赛音王爷伸出的手画了一个优美的弧线,缀满宝石的袖口荡起一片金光,指向笼子里。

我?秋叶红怔了怔。

治好了吉雅赛音王爷看着她,一脸的笑,道:治好了,给你玩。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猜的治好了狼,把狼送给我玩,还是你跟我玩?这个王爷普通话不是很好,秋叶红听得有些迷糊。

不过不管哪一个意思的玩,她都当不起。

小儿家玩闹把戏,王爷万不可当真。

皇帝开口说道,用眼神示意秋叶红退下。

吉雅赛音王爷哦了声,面上带着几分遗憾,似是自言自语道:赤那与我相伴多年,从未有过此状,怎么一入中原……摩诃葛剌神,莫非此行非吉祥……他说这话,虔诚的双手合在身前,面上浮现浓浓的忧虑。

皇帝的脸色也唰的变了,什么叫此行非吉祥?意思是不是两国交好也不吉祥了?周医官,你也看了多日了,可看出什么?皇帝皱眉看向周医官。

皇帝的情绪不是很好,周医官不由抹了把冷汗,这……这,能看出什么来……陛下,这,据臣框推测,此狼是……乍离故土……因思乡情怯而热邪侵心……周医官低头说道。

他这话,吉雅赛音王爷在身旁翻译的翻译下,听明白便笑了。

陛下,我们草原的儿郎,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思乡而致病?确是闻所未闻……他淡淡笑道,一面摇了摇头,扭头对侍者说了几句话,侍者神色犹疑,十分为难。

陛下,请恕我等失礼,想要提前启程……吉雅赛音俯首施礼道。

这一下皇帝站不住了,瞪了一眼周医官,无奈的将目光投向已经随李青走出去十几步的秋叶红。

不由眼前一亮,只见由内侍引着的王华彬走了过来。

哎,哎。

秋叶红看到他,忙高兴的跟他打招呼。

王华彬目不斜视而过。

自己有得罪他?怎么突然就给摆了这臭脸色?秋叶红叹了口气,有些失落的站住脚扭头看他。

华彬,你来得好,快来瞧瞧这头狼是怎么了?皇帝高兴的道。

不是说看羊?怎么又成了狼?王华彬一愣,目光投向笼子里卧着的两只狼。

陛下,臣学艺看的牛马等家养牲畜,对于野兽无所涉猎,因此看不得。

他低头道。

皇帝没想到他一口回绝了,心里不由暗叹声真是个倔王啊!你就是不会,说两句好听的话会死啊!皇帝无奈的按了按额头,瞧这阵势,只怕真的是没人能看了,本来嘛一头狼,又不是狗,怎么看?皇帝叔叔很上愁,你能看的吗?李青在一旁低声道,不如帮帮他。

这话算是问对人了,作为一个动物园的兽医,何止狼,更凶猛的野兽都看过,再说这头狼的症状也太明显了……陛下,自来问诊,靠的是望闻问切,这只狼,下官不是看不得,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看……周医官皱眉道,一眼看到站在不远处停步不走的秋叶红,怎么你想看?秋叶红正看到他皱眉,忍不住哼了声,顿起玩笑之心。

于是提高声音道:望闻问切乃是四诊之法,那就单取望诊一法,有何不可?说着话,走了过来,不理会周医官冷眼,先冲皇帝施礼。

陛下,不如让我试试?这也是没办法了,皇帝点点头,带人让开几步。

莫要赌口气说了大话……周医官低声道。

秋叶红站在他身边,也低声回道:莫要眼太高容不下人……哼。

周医官冷笑一声,拂袖站开几步。

秋叶红在笼子前站定,就真的一动不动,跟狼相起面来。

看她的模样,就连皇帝都忍不住好奇,这样看,真的能看出什么病来?夏天的珲春园实在是不能算是个好地方,空气中弥散着一种腐臭味,不断有虫蝇乱飞。

王华彬站的最近,原本无表情的脸上也渐渐起了一丝波澜,看着秋叶红几乎连眼睛都闭上了,不由轻轻咳了声。

不如用你的麻丅醉药灌了它再看……一他低声说道。

半闭着眼似乎快睡着的秋叶红闻言猛的转过脸。

你不是不理我?干嘛又跟我说话?她微微塌嘴低声道。

这是什么时候了,还关心这个?王华彬不由怔了怔,脸色就一凝,扭脸站来几步。

也许他是怕人说闲话吧?秋叶红心里暗笑道,这个人又倔又清高。

郡主,望的如何?周医官在一旁问道。

秋叶红便拍拍手,转身正容对皇帝和吉雅赛音王爷道:好了。

这就好了?大家都是一愣,方才那快睡觉的模样,就算是望诊?那,是何病?周医官脱口问道。

秋叶红用眼瞟了地上的羊一眼,笑嘻嘻的答道:虫病……什么什么病?此狼精神不济,被毛粗乱,不思饮食,不时回头舔便门,秋叶红正容道,一面伸手指点给他们看,又冲王华彬一拱手道,王大夫,劳烦你看那头羊……王华彬闻言看了她一眼,走近那只羊,低头附身认真查看了一遍。

回陛下,此羊的确患有绛虫病。

他起身答道。

秋叶红立刻转身又问了问给狼备肉的内侍,确定了这段时间喂的羊来自同一个地方。

这一下,在场的众人就明白了,原来症结在这里。

皇帝的脸瞬时就拉下来了,目光扫过站在人后的春晖园的内侍。

内侍们呼啦就跪倒一片。

周医官脸色变了变,但想着自己只是来毒狼,这样投食的羊可不关他的事,便依旧站立不动。

皇帝的目光掠过他,微微停顿,却没有说什么。

吉雅赛音王爷此时哈哈笑了,说道:原来如此,原来是我的赤那吃不惯中原的羊,与尔等无关,陛下息怒。

见他如此好说话,皇帝面上一松,说了些抱歉的括,表示要严惩失职的内侍,这才请吉雅赛普王爷入席款坐。

不用开药吗?见自始至终没人问药方,且转身就要走,秋叶红忍不住问道。

吉雅赛音王爷闻言转身一笑,看了眼那笼子的狼,吃羊也能吃病,这等狼非我草原狼。

这话什么意思?秋叶红愣了愣,再看那吉雅赛音王爷已经阔步去了。

只要吃,难免会病嘛,这有什么好苛刻的。

秋叶红嘀咕一句,皱了皱,看了眼笼子的狼,不由摇头道,古怪的思维。

郡主。

一直默不作声的周医官忽的走上前来,冲秋叶红一拱手道,不才请教郡主望诊之术。

秋叶红哈哈笑了,道不用,不用请教,没什么术,是我猜的。

猜……的……?周医官的脸瞬时又青又红,勃然大怒,指着道:狂妄小儿……我狂什么狂!秋叶红猛的竖眉喝断他,一指那病羊,如此常见的绛虫病,你都看不出,要是看得出,难道还不能推测出狼病为何?周医官顿时张口结舌,脸色涨红。

王华彬此时低头一笑,再抬头依旧面无表情,看着秋叶红和李青拉着狗大步而去,自己也起身去了,只留下周医官站在原地,气得喘气不己。

竟然被这小儿耍了……这一耽搁秋叶红再出来,景阳郡主的比赛就结束了,见景阳郡主被几个姑娘拥着站在彩棚里放声大哭。

糟了,是不是输了?秋叶红心里一凉,梦寐以求的赏赐没了,可怜的景阳……她忙将狗塞给李青,自己跑了过去。

别哭别哭,输了就输了,没什么丢人的……刚说了这括,就见旁边的姑娘们都笑了,运动过后红扑扑的脸庞神采奕奕。

赢了,没有输。

赢了?那还哭什么?秋叶红也跟着笑了,是高兴的吧。

她的视线落在景阳郡主身上,见这孩子哭的脸都花了,手腕上包着厚厚的布条……受伤了啊?秋叶红忙抓起她的手。

景阳郡主泪眼朦胧中见到她,顿时哭声更大。

你说,她该不该打?和景阳郡主坐在马车上,景阳郡主讲完事情原委,摸了把眼泪,依旧气愤难平的说道。

秋叶红扑哧扑哧的笑了。

你笑什么?景阳郡主瞪眼道。

我笑她好倒霉……秋叶红干脆大笑,笑着笑着又凝下脸来,纵起了眉头。

这么说,门绪兰是想吸引皇帝的注意了?景阳郡主嘟嘟囔囔的骂了一通,看着眼前的赏赐,又咧着嘴笑了。

晚宴你去不去?秋叶红问道。

景阳郡主摇头,心不在焉的道:晚宴无非就是吃饭,没赏赐了,我还不如在家陪我母亲呢。

但这个打算不到天黑就破灭了。

皇上有旨,为犒赏女儿们的功劳,除了比赛的姑娘们,正六品以上官员家眷皆入宫赴宴,她们这些宗室郡主,更是不得缺席。

我们这些宗室哪有这么重要……竟然不能缺席,以前可从没这样过……景阳郡主小声抱怨。

她最讨厌赴宴会,尤其是宫廷宴会,一个个富贵眼看的她不自在。

看着扯身上的粉红镶边肉圆领袍的景阳郡主,秋叶红也帮她抿了抿鬓发。

我比你胖些……景阳郡主嘀咕道,会不会一眼就看出不合身?这件衣裳秋叶红没穿过,白从进了门家,衣服做了不知道多少套了,扔着也是扔着。

不会。

秋叶红站开几步认真的看了看,满廊晶莹璀璨的灯笼下,戴着鸡心坠小银凤钗的景阳郡主显得很是圆润可爱。

她的视线越过熙熙攘攘的花团锦簇的夫人小姐们,恍惚见一道桃红褙子粉兰裙子的身影绕过正殿里的胡桃木玉兰大照屏后去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景阳怎么了?门绪兰今晚穿的就是这样的衣裳。

为此秋叶红还不得不重新换了衣裳。

姐姐,你衣服多,妹妹我只有这一件像样子的……门绪兰淡淡说道,看着站在庭院里皱眉头的秋叶红。

真是巧了,秋叶红今晚也穿了桃红的,顾妈妈一眼看到就恼了,指着门绪兰要她换了去,结果门绪兰就扔出这样一句话。

自从禁足之后,门绪兰就怪怪的,秋叶红觉得她瞧自己的眼神有些寒,以前里面多是嫉妒,现在却是一片汪冰……算了算了,我去换好了。

秋叶红退了一步,不想跟她多说话。

认识以来,这还是她们俩第一次同乘一辆车,气氛要多怪异就有多怪异。

秋叶红低头研究自己手里的菱花扇子,听得门绪兰在一旁轻声咳嗽。

既然病了,就该好好养,何必如此劳心劳力的……秋叶红头也不抬的说道。

门绪兰摇着手里的扇子,嘴边浮现一丝笑。

姐姐贱行谋生时,不也是劳心劳力。

她淡淡答道。

秋叶红不自觉的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她,说起来,她其实也是无辜的。

姐姐的命真好。

她迎上秋叶红的眼。

目光却有穿透了她,她微微一笑,我真有些嫉妒。

秋叶红扯扯嘴角,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话可说。

马车隆隆声中,进了宫内,二人一前一后下车,然后秋叶红就被景阳郡主拉住了。

我得看着她,别惹出什么事。

秋叶红忙说道,抬脚就跟了过去。

她能惹出什么事啊!景阳郡主在后唤了她几声不住,就被几个熟识的长辈婶婶们拉过去了。

景阳郡主自从母亲病了,这些同族的叔叔婶婶们就很少跟她们来往,见她们主动招呼自己,有些意外。

夫人们叫我做什么?她直愣愣的说道。

几个年纪都将近四十的宗室家的夫人们,都掩着嘴笑了。

景阳这孩子,还跟小时候一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景阳撇撇嘴没理会,被两人拉着一通上下的打量,笑眯眯的夸赞景阳是越长越好了。

景阳郡主塌着嘴没回话。

几个人便互相看了眼,转了话题,笑眯眯的又说你母亲好,在家做什么啊,得空看看你们去之类的闲话。

自我娘病了,你们都躲得远远的,只怕我们借钱,有好心来看我们?景阳郡主心里哼了声,一面爱答不理的,一面往秋叶红离去的方向踮脚看。

大照屏后,就有一道暗门,过去了,有一条小路,能通到临水殿,临水殿顾名思义,就是临着水的殿,夏末的夜晚,水气缭绕,银波环护,将那里衬托的如仙境。

早些年母亲身子好的时候,她曾经跟着来过一趟,那里人很少,她曾在此看了半日的鱼。

秋叶红并不知道出了这门能走到哪里,一队内侍宫女急匆匆的沿路而来,双方互相避让,再抬头,门绪兰的身影突然就看不见了。

见鬼,秋叶红嘀咕一句,想这门绪兰以前可是常来宫里的人,路一定很熟。

慧兰郡主,慧兰郡主。

几个宫女急匆匆的跑过来,躬身道,太皇太后召你。

秋叶红只得转身跟她们去,走了几步始终带得心内不安,便含笑对一个宫女道:我妹妹去找净房,有一时了还没回来,你们帮我去我找她,莫冲撞了贵人。

两个宫女闻言忙应声,果真依着她给的方向去了。

来到太皇太后歇息的小殿前,四五个姑娘正退出来,面上都有一种卸下了千金重担的感觉。

慧兰郡主。

看到秋叶红过来,几个姑娘便都笑着打招呼。

她们也都是有郡主封号的,秋叶红认得几个,含笑还礼。

宫女们通报了,秋叶红进去见屋子坐了不少人,景阳郡主就坐在太皇太后身旁,脸色微微的发白,跟屋子里的气氛不是很相衬。

……说是一家人,只怕见了都还不认得。

太皇太后招手让她过去,一面拉了手,对屋内的众人笑道,她才来,也没个正式拜见过你们这些长辈……屋内的妇人们都含笑站起身来,太皇太后便一一指给秋叶红,这是谁谁谁,那是谁谁谁,秋叶红一一见过。

……跟莲儿一个模样……三四个年纪约五十的妇人拿着手帕子擦泪。

太皇太后便笑了,故作不高兴,制住大家提这个,说了几句闲话转开话题。

哎,秋叶红趁着她们说话,忙给景阳使个眼色。

景阳郡主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没有听见,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景阳?秋叶红有些不解,干脆小声喊她。

景阳郡主还走没抬头,太皇太后却转过头,拉住了她的手。

……不小了,你们老姊妹们都看着点,我如今也不不出门也不认得人,不知道挑个什么样的人好,就靠你们,给她挑个合适的,我这闭眼前,还能看到她出嫁,生子,我就安心了。

听得头一句话大家郡笑起来,听到最后都站起来,忙说着万寿。

娘娘这是找清闲呢,慧兰的孩子,少不得也得你带着……几人笑着恭维。

太皇太后哈哈笑了。

这是要给我说亲了?秋叶红几乎都要忘了,她当上这个郡主,最终目的可是为了给长公主大将军传宗接代的。

随着众人带着打趣的笑语,秋叶红的脸慢慢红起来,她也低下了头,捏着垂下的扇坠玩。

苏夫人从门外进来了,面上带着几分凝重,瞧着屋子里笑意严严,略微一怔。

屋子里众人看到她,都笑着打招呼。

苏夫人有些仓促的冲她们回笑,走到太皇太后身边。

……怎么来迟了?我正说找你……太皂太后对她笑道,话没说完,苏夫人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太皇太后的脸唰的变了,一下子站了起来。

屋子里的说笑声猛地停了,众人都跟着站起来,怔怔的看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的手握住了苏夫人的手,顿了一顿,面上又恢复了笑意。

坐,坐,老了记性不好,吃个药还得要婉儿提醒。

众人面色古怪的附和着笑,纷纷道哪有,是贵人多忘事。

你们坐,我去去就来,省的药味熏你们……太皇太后哈哈笑着,扶着苏夫人就走。

众人忙跟着送出去,看着被一众宫女拥簇着的太皇太后去了,才互相交头接耳。

秋叶红并没有理会这个,趁机拉了景阳的手。

景阳?你怎么了?景阳的手微微一僵,慢慢抬起头。

她的脸很白,嘴唇上前没有了血色,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秋叶红,费了好大劲才找准焦距。

我的天,你怎么了?秋叶红可是吓了一跳……没事。

景阳郡主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

这叫没事?是不是手又痛了?秋叶红猜测道,一面抬起她的手腕,轻轻的晃着,这样?这样?景阳郡主摇摇头,一次说了句没有,她的反方有些迟钝。

你要是不舒服,咱们先回家去吧。

秋叶红皱差眉头道,拉着她往外走。

景阳郡主在后愣愣的跟着她。

慧娘。

走了几步,她似乎回过神,收住脚唤道。

秋叶红应声转头看她。

你帮我个忙好不好?景阳郡主咬着下唇说道,没有血色的下唇更加发白,她的眼只看向前方。

殿前的台阶上,站着几个男人正在说笑,其中就有李青。

你要喝水吗?秋叶红问道。

不是,景阳郡主笑了笑,解下腰上的荷包,你帮我把这个送给小李爷好不好?秋叶红有些意外,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荷包,这是一个滚玄色边绣花的大红荷包,显然是为男人家做的,不太适合姑娘用。

我特意给他绣的,你帮送给他可好?景阳郡主继续说道。

她的声音低低的,似乎还带着鼻音。

送荷包的意思,就是直接表白了,秋叶红有些踌躇,这,这,合不合适?慧娘不愿意?景阳郡主的视线又转到她面上。

她的视线直直的,看的秋叶红心里有些发毛。

景阳?你没事吧?秋叶红轻声问道。

我没事。

景阳郡主摇摇头,手依旧固执的伸到她面前,托着那只荷包,你帮我送给他。

秋叶红想了想,给着合适的字眼,再劝道,景阳,我知道你的心意。

这个咱们再想想,别被人有心人看到乱说就……她的话没说完,景阳郡主就将手收了回去。

不愿意就算了。

她直直的说道,手一翻,将荷包扔在地上。

留着也没用……她低低的自言自语。

秩叶红忙捡起来,用手抖土,不安的看着景阳,她到底怎么了?不就送个荷包嘛,又不是私相密会,好,我去。

我去,我这就去,你等着我。

秋叶红忙忙的说道,将荷包在手里握紧,转身就直奔台阶去了。

走近台阶,回头看了眼,见景阳直愣的站在原地,背后一片灯火通明,淹没了她的神情。

哎。

秋叶红在那一群人不远处停下脚,冲李青招手。

李青没看到,还是旁边一人提醒他,见是她,李青脸上露出笑,几步就过来了。

我正说没见你……他笑呵呵的说道。

上中学时,秋叶红做过替人递纸条的事,所以现在做起来也不生疏,将手一递。

给你的。

李青笑着低头看,见是一个荷包,笑意更浓,他伸手拿过,左右的翻看。

你还会做这个?不错嘛,我以为你只会扎针扎牲畜……秋叶红咳了一声,打断他的话,压低声音道,景阳郡主给你做的……说着话,悄悄拿手指了指。

李青的笑就凝固在脸上了。

什么意思?他问道。

能什么意思啊!秋叶红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结结巴巴的要开口,李青已经抢先说话了。

你是把我当人情要送给别人?他的声音甲带着浓浓的不满,将荷包在秋叶红面前晃了晃,恩?是不是?他的身子随着手靠近来几分,说话的气息抚过秋叶红的额头。

不是……秋叶红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发慌,结结巴巴的说道。

荷包在她眼前画了个弧线,越过她的头顶,滚落在一边的黑暗里去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我嫉妒你这也太不给面子了!你……秋叶红很是意外。

李青扔了荷包的同时,转身大步走了,头也没有回。

秋叶红望着他的背影,跺了跺脚,又转头去看那边的景阳,虽然听不见他们的交谈,但李青那个动作并没有逃过景阳郡主的眼。

她的空洞的眼神瞬时涣散,有眼泪大滴大滴的滚了出来。

没有人,没有人会解救她……景阳!看着景阳郡主转头跑了,秋叶红大惊,忙提了裙子就追过去。

晚宴还没有正式开始,这两个侯门小姐一前一后的奔向院子的出口,来往的人见了,纷纷侧目。

景阳带着两个上年纪的妈妈来,眼见自己姑娘跑了,追也追不上,又不敢喊,喘着气跟着。

宫门口的侍卫拦住她。

叫,我的车来……景阳掩着脸,抽泣着。

秋叶红终于追上来,那俩个妈妈也过来了,听了这话,不敢多说,忙叫车去了。

景阳,到底怎么了?秋叶红伸手拉住她问道。

你走开!景阳郡主猛地摔开她的手,脸上泪水不停,你比我好命!你比我好命!我嫉妒你!我嫉妒你!她的声音拔高了一倍,门口的侍卫眼观鼻鼻观心,如木头人一般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

秋叶红愣住了,咬了咬下唇,只看她,不说话。

这是今晚第二个说嫉妒她的人了。

你有爹,有太皇太后护着,有……他喜欢着……要钱有钱要名有名……全天下的男儿任你挑……我没有爹……娘有病……家里没钱……说不下人家……我嫉妒你……我嫉妒你……景阳郡主用手捂着脸大哭,慢摸的蹲了下去,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对不起……慧娘,我忍不住要嫉妒你……对不起……秋叶红的眼眶红了,她慢慢走过去,跟着蹲下来,抱住她的肩头。

景阳,我知道你没有……我有……我明明知道他不会喜欢我,他喜欢你……我还偏要你去帮我说……我嫉妒你,所以故意要让你们生分……我是故意的……景阳郡主捂着脸放声大哭。

一定是出大事了,秋叶红突然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马车过来了,两个妈妈见自已姑娘这样子,顿时慌得站不住。

秋叶红示意她们别慌,扶着景阳站起来,上了马车。

劳烦你去跟我家的妈妈们说一声,我先回去了。

她不忘嘱咐其中一个,让另一个坐了车,马车晃悠悠的离开了宫门。

景阳已经不哭了,靠在车内,望着窗外发呆。

两边的宫灯一闪而过,投进的灯光映照出她惨白的脸,失神的眼。

我要去和亲了。

她突然说道,一面将目光转向秋叶红。

正想着怎么开口的秋叶红被这话说的一怔,和亲?没有公主,从郡主里挑,大家觉得我最合适,瞧,我长得结实……到钦察汗国去,不怕被风吹病了……景阳郡主笑着伸手指自己。

眼泪依旧一滴一滴的掉下来。

没有爹,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所以就只有她被推出去了……秋叶红看着她也开始哭。

钦察汗国,远离故土,也许这辈子都回不来了……离开了娘,熟悉的环境,到那么陌生的地方,一个人,语言不通,饮食不同……嫁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不知道是老是丑是什么脾气的人……景阳……秋叶红搂住她大哭,我们想想办法……她抹着眼泪坐正,不如,你病了,你病了就不用去了吧?我知道一种草药,吃了能装病,不,真病,真病也没事……景阳郡主看着她,塌着嘴又像笑又像哭。

没用的,慧娘。

她摇摇头,没用的。

秋叶红拉着她的手直哭不说话了,她知道,没用的。

总得有人去,她们说的对,也只我去最合适。

景阳郡主带着泪笑了笑,抬了抬下巴,我这是大义,为我朝的大义,她们那些只知道找娘哭的娇弱丫头们,怎么担得起?秋叶红只能拉着她的手哭,听了跟着点头,带着泪抬头看向她。

对,你就是文成公主,你是为了天下少些杀戮……她点着头,挤出笑说。

两个姑娘手拉着手,笑着笑着,又抱在一起大哭。

马车沿着街道快速而过,留下一路压抑的哭声。

慧娘……哭过之后,互相依靠着不言不语的景阳郡主幽幽的开口说话了,对不起……对不起什么?秋叶红的大脑还有点空白。

他生你的气了吧?景阳郡主笑了两声,又吐了口气,将头靠在车棚上,他一定是个很骄傲的人,虽然看上去比史小侯爷容易亲近,其实,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可是,这样的人,有了喜欢的人,一定会很喜欢很喜欢吧……被人很喜欢很喜欢,感觉一定很幸福吧?秋叶红的眼泪又开始啪塔啪塔的往下掉。

慧娘,我想我这辈子没机会尝到这个滋味了,你替我拥有这个幸福好不好?景阳郡主拉着她的手笑道。

好。

秋叶红哽咽着点头,我一定找到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被他很喜欢很喜欢的喜欢着……慧娘。

景阳郡主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一定要让我很嫉妒你!秋叶红便哭着笑了。

而此时的太皇太后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如果不是苏夫人紧紧扶着她,她只怕已经坐不住了。

……你知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什么人……她抖着手,紧紧抓着交椅的扶手,垂老的面部肌肉也不住的抖动,微微眯起双眼,似乎要看清面前这个人。

眼前这个人只穿着檀色调面对襟衫,脸上还带着未散的酒意,微微皱起眉头。

皇祖母,孙儿知道。

皇帝!太皇太后拍了下扶手,站了起来,苏夫人忙扶好她,你知道,你知道你还……余下的话她似乎很难出口,抖了半日嘴唇,又颓然坐下。

皇帝的脸上闪过一丝羞傀,旋即又抬手按了按额头,咳了一声,道:孙儿酒吃的多了,只当是陈御侍……太皇太后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原本眯起的双眼紧紧的闭上了。

屋内除了三人的呼吸声,再不闻它声。

把她交给我。

过了许久,太皇太后慢慢睁开眼,吐出一句话。

皇帝的眉头皱了皱,手似乎无意识的拂过衣衫,光滑的丝绸带来一丝凉意,就如同那女子的肌肤……他的迟疑落在太皇太后眼里,让她又闭上了眼。

潭儿……她喃喃唤道。

这是皇帝的小名,长大之后就很少极叫起,皇帝听了心中不由一凝,抬眼看着眼前的老妇,想起那幼时教养扶持……皇祖母,皇帝走近几步,微微的俯下身子,门家里通外国之事,巳查到苗头,就要牵出身后之人,此时莫要打草惊蛇,功亏一篑,不如……孙子知晓厉害,断不会对她动情,不过是安抚些时日……太皇太后深吸了几口气,猛的睁开眼,嘴边闪过一丝笑。

安抚……她重复一遍,站起身来道,如是别人我也忍了,只是她,不成!她的眼中有泪光闪闪,潭儿,这一家人,多活一日,你可知祖母的心,就多一道口子,日日夜夜只听到妙莲在耳边哀哭……潭儿,祖母听你的话,不敢坏你朝廷大事,为了不打草惊蛇,祖母容他再逍遥几日,潭儿,但事到如今,他们父女欺我如此,皇祖母,忍不下了……浑浊的眼泪从她眼里滚了下来,苏夫人扭过头,也用帕子拭泪。

皇帝站直了身子,静默片刻,叹了口气道:也罢,门子冉只是牟利的小人,不值得为此让祖母伤体如此,此时,孙儿之过。

他撩衣跪下了。

太皇太后神情一松,眼泪如线般坠落,她伸出手抖着声音道:好好……潭儿……皇帝忽的开口打断她的话。

祖母,今世子青,年已弱冠,请给以封迁居外地……他没有抬头一字一顿的说道。

太皇太后的脸色唰的变了,伸出手的慢慢的垂了下去。

好……好……她依旧说道,声音竟有带上了笑意,只是这笑听起来有些苦涩,好,依我,也依你……宴会上歌舞正起,鼓乐之声回荡在整个夜空中,一队禁军从宫门而出消失在夜色中,而在相反的方向,一队矮身碎步而行的内侍进入了一间宫殿。

你们做什么?你们做什么?大胆大胆……我是陈御侍……陛下救我……几声女子的尖利声音陡然响起,又陡然湮灭,树影婆姿中,只有两只夜鸟嘶叫着飞离树梢。

跟皇宫隔了好几道街的夜空中,一道火光猛的亮起,紧接着锣鼓声人们的喊叫声也随之响起。

走水喽,走水喽。

这一切宫内宴会上的人并不知晓,端坐在大殿正中的皇帝和太皇太后,满面笑容的接受着众人的敬酒,分别有两个不起眼的小内侍靠近他们,低声说了几句话。

跑了?太皇太后和皇帝同时看向对方,眼中闪过一丝恼恨。

第一百五十七章 王爷是一夜八次郎门家一场大火,几乎烧掉了半条街。

人喊马嘶来往灭火的人只闹到第二天傍晚才消停。

门家幸存的两个妾抱着烧成焦炭的两个女儿。

已经疯狂在门常大哭大闹,咒骂着丧心病枉的畜生门侍郎亲自放火。

要烧死她们。

官府的人很快就将她们带走了。

随着官府介入,有关这场大火的隐情也如火势一般流传开来。

这么说,门侍郎是窝阔台汗国的奸细?线人?秋叶红站在廊下,好奇的看着两个宫女挂上鸟笼子。

一面问道。

顾妈妈和两个从门家死里逃生的妈妈心有余悸的点点头。

……那天晚上,你们前脚离开家,门侍郎和燕姨娘就把家门封死了,幸亏咱们觉得不对头,爬墙头翻了出来。

才跑出来。

就见火光冲天……两个妈妈一脸惨白的说道。

两个宫女抱着两个瓷瓶过来问她,郡主。

皇后娘娘送来的。

要放在哪里?你们看着放。

秋叶红随口道。

忙接着问。

那他跑了?跑了,还伤了四个守城的将士呢。

顾妈妈忙说道。

将士们说。

护送他的不下十人呢。

真的假的?秋叶红一脸愕然,该不会是太皇太后为了掩饰给他胡乱和上的罪名吧?就像大将军当年的谋反辈一般。

真真假假。

谁能说的清。

真的,燕姨娘也跟着跑了,家里的钱财席卷一空。

连咱们屋子都没放过……三个妈妈齐声咬牙,这个挨千刀的贼!那,门绪兰呢?秋叶红问道。

莫非自己见到的那道背影就是门绪兰溜走之时?自然也带走了,要不说,那两个妾气疯了。

同样是女儿。

怎么就……三人齐声叹口气。

四个内侍抬着一架楠木屏风过来了,又一次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郡主,这是淑妃娘娘送的。

您看放在哪?顾妈妈便起身带他们去安置了,院子里人来人往。

郡主,还要半日才能收拾好,出了这院子。

西边就是梅苑。

虽说此时没有梅花可赏,小桥流水假山石堆,倒也能看。

两个妈妈笑道。

秋叶红便说声好,两个妈妈忙拿了锦垫,引着她去了。

在梅苑的小轩里坐了,两个妈妈捧上新鲜的茶点,便蹑手蹑脚的走开了。

秋叶红并没有留意,手拄着下颌,望着眼前枝繁叶茂的梅树发呆。

一夜之间,她又换地方住了,又没了一个家。

虽然她并没有把那里当做家……新家怎么样?史玉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秋叶红回过神,扭头看去,见他依旧穿着昨夜到景阳郡主家接自己的那身柳黄底圆领箭袖袍,走得近了。

双目中隐隐有血丝。

这一天一夜,他一定很忙吧?皇宫内院,这个家好的不能再好了。

秋叶红抿嘴笑道。

请他坐,又将面前的茶杯给他,我还没吃,你用吧。

史玉堂微微一笑,端起来吃了。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秋叶红迟疑一下。

小声求证。

是。

史玉堂很干脆的说道,陛下早就怀疑。

一直查着。

真的啊,秋叶红有些怅然,她有些想不通。

为什么?他过的够好了,干吗走这条险径?史玉堂扶着茶杯的盖子,微仰着头望着轩外。

报酬很丰厚,不管给的消息有没有用。

窝阔台人。

很大方。

他淡淡笑道,又或者为了别的,谁知道呢。

会抓到吗?秋叶红问道。

史玉堂面容一凌,抿着薄薄的嘴唇。

会。

一定会。

只要他敢再回来。

话题到此就打住了,二人沉歇下来。

各自想着心事。

一阵风吹过,带来女子们细细的哭声。

秋叶红侧耳待听。

声音又没了。

那边……她站起来,抬头越过梅苑看。

来的时候见有不少人闹着,很多宫女在地上坐着哭,那边出什么事?是哪个娘娘……看着她好奇的眼神,史玉堂忍不住一笑。

伸手指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

估计用不了几日,就给你改姓郭氏。

大将军家的旧宅也会翻新、你在这里住不了几日。

秋叶红吐吐舌头笑了笑,这个道理她不是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在他跟前可以问。

我就跟老鼠搬家一样……她咧嘴嘻嘻笑了。

史玉堂是真的很忙,坐了一坐就走了。

秋叶红站起身送他。

随后沿着梅苑前的一条小溪,慢慢的是。

两个妈妈在身后跟着。

也低声交谈。

夏末溪水潋滟,两边柳绿鞭低垂、宫里的景致果然精致的可爱。

这才是红尘紫陌锦绣地的最高境界吧。

喂,美丽的郡主。

一个僵硬的声音突然传来。

秋叶红以及两位妈妈都忙寻声看去。

只贝一旁的延隔殿前走来了七八个盛装打扮的女子,拥着宝蓝锦袍依旧珠光宝气的吉雅赛音王爷。

沿着卵石铺就的甬道上缓缓踱过来。

这是外国贵宾,可不敢怠摸,三人忙施礼问好。

我正要找你。

吉雅赛音王爷含笑说道,送过去,又送回来了……什么送去送来?秋叶红面上浮现一丝不解。

看她没听懂,王爷似乎有些着急,又吐出两个字。

赤那。

赤那。

郡主,王爷是说,给你送赤那。

你家没了。

又被送回来。

我们正要去问皇帝呢。

一个大眼睛高颧骨的女子忙用还算法利的汉语说道,她的手紧紧搂着吉雅赛音王爷的胳膊。

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秋叶红。

不止她,另外七个女子,也正赤裸裸的打量着她。

目来从头到脚。

关注最多的是胸,甚至还能打个弯,看她的臀部。

太小了……她们看完了,同时做出了这个表情,顺便挺了挺自己的丰满胸臀。

秋叶红一脸黑线,只得把视线定格在已经走近的吉雅赛音王爷……从头上垂在肩头的绿串珠上。

多谢王爷厚爱,您的狼,我可养不得。

她忙说道。

吉雅赛音王爷似乎有些失望。

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

顺着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肩头,面上又是一喜,一手推开搂着自己胳膊的女子。

这个给你玩。

他一手扯下五串五颜六色的串珠。

乌黑的头发便如瀑布般散开。

好。

好大方……不,不,多谢王厚爱,我不敢受。

秋叶红忙摆手,看着一只大手托着的串珠递到眼前,不由主的后退一步。

那,这个也给你玩……他又褪下手腕上一个宽宽的手镯。

这,这,这个王爷真大方,不过,古人去,吃人嘴软。

拿人手短。

天上掉下了馅饼不要接……多谢王爷,多谢王爷,小女不敢。

秋叶红几乎是要忍着笑。

再后退一步。

吉雅赛音王爷面上闪过一丝失望。

又有些焦急。

双丰便慢慢握紧了,手里的收拾串珠发出咯咯的轻响。

郡主,您就收下吧。

围在他身边的女子们突然都走了过来。

汉话好的没几个,纷纷用手势劝着她。

郡主,王爷很喜欢你呢……那个大眼睛的女子笑嘻嘻的说道。

秋叶红打个哆嗦,喜欢的意思不是那个喜欢的意思吧?她们可能不理解汉语中这个意思……郡主,您跟我们去草原玩吧?大眼睛的女子接着说道。

还伸手挽住她的胳膊。

她身上有浓浓的的香味,脸几乎贴到秋叶红身L对呀对呀。

其他的女子们都点头附和。

脸上都挂着笑。

这笑倒不是作假,反而有些隐隐的自豪。

站在人后的吉雅赛音王爷也带着笑认真的看着她。

好多好玩的……她们叽叽喳喳的说道。

贵人们,贵人们。

两个妈妈此时才反应过来。

忙推开她们。

要将秋叶红拉出来。

可惜那些女子们身高力大,两个妈姐推了根本纹丝不动。

跟我们去吧,王爷很好很好的。

大眼睛的女子用力想着能说动秋叶红的词汇,更加贴近秋叶红的脸。

很好很好……很……很强壮……强壮?秋叶红怔了怔。

抬眼看了眼宝石王爷。

要说强壮。

他可不如那些跟随的钦察汉人……看到秋叶红打量的眼神,大眼睛的女子觉得自己说中她的感兴趣的了,更加高兴,摇着秋叶红的手。

很强壮很强壮……她笑得眯起眼。

坚起一个手指头。

又伸手将身边的女子们指着一环,一个晚上,我们全都陪他睡……对呀,对呀,女子们都笑着点头。

纷纷证明。

这么说,这个王爷,是一夜八次郎……秋叶红落荒而逃,任凭后面满是可惜的呼唤声。

斜倚在长榻上的太皇太后眯着眼似乎睡着了。

身旁的小宫女轻轻的捶着腿,端坐在对面的皇帝转着手里的茶杯。

有热气袅袅升起。

只一夜间,太皇太后似乎老了很多。

他说什么?他要我一个郡主还不够?怎么。

他的汗王是想效仿大禹王,娶个娥皇女英?太皇太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嘲讽。

皇祖母,不是这个意思,慧兰郡主。

是吉雅赛音王爷为自己相求。

皇帝想要笑一笑,又觉得不合适。

便站起身来说道。

太皇太后没有言语。

静默一刻。

才慢慢道,陛下。

祖母我时日不多了,青儿去了,就留一个在身边以解我这年老人蔰寂之味吧。

是,孙儿原本就没有答应他,祖母宽怀。

皇帝点头道。

你去吧,我想睡一会儿,人老了,精神不行了。

太皇太后似是困极喃喃道。

皇帝应了声,便转身去了,刚走到门口。

就见李青大步而来。

皇帝叔叔。

一见皇帝,他脸上立刻浮现笑,快走几步过来施礼。

皇帝和蔼的看着他,点点头道:你如何来了?李青抿了抿嘴,眼中带着一丝笑,露出洁白的牙。

道,皇帝叔叔。

祖奶奶叫我来的。

皇帝还要说话,就听内里太皇太后的声音道,可是青儿来了?第一百五十八章 跟我走吧这一次的谈话,太皇太后原本认为会是很为难的,因此她的心里沉甸甸的,但结果却出乎她的意外。

真的?祖奶奶,我能回家去了?听完太皇太后含蓄的话,李青一脸兴奋的,甚至握了握拳头,想要跳起来。

太皇太后有些愕然,旋即心中一阵苦涩。

青儿,你不愿意在祖奶奶身边……她喃喃道,孩子们都不喜欢她了啊……不是,不是。

李青忙坐到她身边,帮她捏着肩膀,笑眯眯的说道,青儿知道有个祖奶奶,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说着又嘻嘻一笑,只是有点想家了……太皇太后听着就轻轻笑了,眼中闪过一丝怅然,这里不是他的家啊……我知道,你自小在那边长大,那边有你的朋友,有你的姨娘舅父……太皇太后拉着下他的手,叹口气道。

这边有祖奶奶,有皇帝叔叔,有金彩芝姨娘,还有对我有救命大恩的李德三叔叔……李青神情肃穆起来,而且我来了,能让祖奶奶高兴,我很高兴。

你这次回去,就是滇南王,而且,我给你选好了一门亲事……太皇太后拍拍他的手,整容道。

李青一愣,打断她问道:亲事?对,你这一去,只有封的王还不够,这尹家是益州百年世家,在疆南一带地位无人能撼,这一辈中的长女今年十五岁了,所幸尚未说亲,我已经连夜派人写信过去,看在当年的交情上,想来……太皇太后沉声为他详说。

祖奶奶。

李青却打断了她,站了起来,我不要娶什么尹家,我又不认得她……太皇太后扑哧一声笑了,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道:说什么傻话……你听我说。

又伸手拉他。

李青脸色凝重,没有接她的手,道:我没说傻话,说着单膝跪下了,祖奶奶,让我娶慧兰妹妹吧。

太皇太后脸上的笑一丝一丝的褪去了,静静的看着李青,李青也毫不退让的看着她。

祖奶奶……渐渐的他神情有些松动,咬了咬下唇,伸手拉住太皇太后的手。

你知道你爷爷是怎么死的……太皇太后没有接他的手,而是沉声说道。

皇权斗争死的呗,李青心内道,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离开京城?太皇太后又道。

李青苦笑一下,道:皇帝叔叔不喜欢我……你知道就好。

太皇太后微微抬起头道,目光直直的看向门外,声音变得幽怨空洞,你知道就好,别人不喜欢你,没什么可怕的,只是别让他们不仅不喜欢你,还敢任意的欺负你,这就不好了,你要他们怕你……李青咬咬下唇,站起身来,道:那,我不要什么封王了,封不封王的有什么……他的话没说完,太皇太后扬手就是一耳光,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大殿里。

你不配姓赵,你不配祭奠我的儿庆源王……你也不配站在我跟前……太皇太后干涩的声音一宇一顿的响起。

李青垂着手退后几步,转身大步而去。

娘娘。

苏夫人这才从墙角站出来,带着几分不安,娘娘,世子他还不懂这些……太皇太后颓然坐下,喃喃道:他不懂,他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不能再让他走了庆源的后路……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婉儿……她抬起手,抖得厉害,苏夫人几步上前扶住她。

青儿,喜欢慧兰?太皇太后坐下来,深吸了几口气,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似乎笑了笑,这孩子有这么好?怎么今天两个人都要求娶她?正围着宫门转悠的秋叶红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了揉鼻子,四下探头探脑的看,看到李青从内大步出来,不由眼睛一亮,随即又是一暗。

男子汉大丈夫的,不会真的这么小心眼吧?李青,李青。

她挥着手招呼他。

低着头走路的李青闻声抬头,看到她,停下了脚,然后加快速度走了过来。

谢天谢地,他没有不理我!秋叶红大喜,忙迎了过去。

我等了半日,也没个合适的人,派别人去,也都没找到,多多狗呢,最是狡猾,一定会不被烧死,这家伙,有了危险,比谁跑的都快,一定是躲起来了,你帮我再找找……秋叶红顾不上客套,忙忙的说道,只怕一停下来,他就会翻脸走掉。

这次又是为了狗啊。

李青脸色沉沉的打断她。

秋叶红嘿嘿笑了,插着手讪讪的。

你跟我来。

李青看了她一眼,一偏头道。

秋叶红有些为难的看了眼宫内,小声道:你祖奶奶不让我出去……她的话没说完,手腕被李青握住了,人被拉着往外走去了。

身后两个宫女愣了愣,忙喊着世子……你们别跟着!李青回头瞪眼,他的脸色不是很好,面上就带着一丝狠厉。

两个宫女吓得一哆嗦,果真停住了脚,看着二人走出宫门出去了。

他走的很快,手上的力气也很大,秋叶红皱了皱眉头。

李青!秋叶红也急了,她用力站住。

李青停下脚,转过头,松开手看着她。

我也会生气,我也有不高兴的时候,我没有给别人脸色看。

秋叶红说道,一面低头看自己的手腕。

已经显出手攥的痕迹。

你到底又怎么了?秋叶红抬头看着他,颇有些无奈的问道。

我要走了。

李青淡淡道。

秋叶红心里咯噔一下,要走了……去哪里?她急急的问道,也顾不得看自己的手腕了。

李青脸上浮现笑,伸手拿过她的手,放在嘴边哈了哈气,对不起啊,弄疼你了吧?秋叶红皱着眉抽回手,别婆婆妈妈的,到底去哪啊你?为什么要走?我回家去。

李青笑道。

他们此时站在皇城脚下,前面就是笔直的御道,两边垂杨柳随风摇摆生姿,树下堆着一些石头,李青就拍了拍手,坐在上面。

身为皇家的子弟,他的家不是这里?又或者说,要外放了?是封王了吧?秋叶红笑了,松了口气,那恭喜你了。

李青笑了笑,扯下一根柳条,摘下一只扁扁的叶子,放在嘴边吹出一声不算很优美的音调。

什么时候……?秋叶红在他身边坐下来,一面问道。

李青这时却放下柳叶,转过脸,看着她道:慧娘,你跟我一起走吧。

秋叶红怔住了,有些不明白的看着他。

做世子妃,或者,就是做平民赵青的老婆,李青微微笑着看着她,问道,好不好?第一百五十九章 送别……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舅父家在街上有铺子,他闲着也是闲着,你要过来开药铺,如果不愿意上街,就在咱们家,把后院打开,单独做你的兽医堂……而且……李青越说越高兴,站起身来,还给她比划一下那个后院有多大,然后一拍头,似乎想起更重要的事,而且,自然要带着你爹走……他说起你爹时,压低了几分声音,……到了那边,你再不用小心翼翼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对谁好就对谁好,看谁不顺眼就揍他……他说着就哈哈笑起来,眉眼飞扬。

秋叶红听着也跟着哈哈笑起来,她想起了初次见到他时,那带着促狭笑意的恭敬,想起了说打人就打人的肆意……你说好不好?李青见她笑了,脸上的笑就更浓了,又坐在她身边,看着她问道。

好,秋叶红笑着点点头。

可以离开这里了,可以离开这里了……慧娘?李青笑着笑着,看着眼前人脸上的笑意慢慢的消退了。

可是那样的我,就不值得你这么喜欢了……秋叶红叹了口气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李青有些不解,他停顿了一下,慧娘,这样你不高兴?高兴,秋叶红点点头,正容看着他,苦笑一下,高兴得很,可是,我高兴的第一个念头,却是我可以离开这里了……而不是……而不是和我一起离开?李青接过她的话说道,一面站起身来。

秋叶红有些难过的看着他,她也不想这样,她真的不想……慧娘,原来是不喜欢我……他一步步后退,继而转过身,大步走了。

秋叶红站起身,小跑着追了几步。

不是不喜欢……她提高声音说道,不是的……不是不喜欢,只不过,有些喜欢不是爱,不是很爱很爱。

穿越的事实她接受了,身份的事实她也无可选择的接受了,只有选择爱人这个事,很庆幸,老天爷把权力留给了她。

她不想放弃这个权力,一定要找一个很爱她,她也很爱他的人,不是为了生存不是为了地位不是为了别的一切,只是为了爱。

很爱的时候,纵然身在地狱,也必定如在天堂般快乐。

八月末的时候,秋叶红迎来了两场送别。

临安王之女景阳郡主才德出众,封安泰公主,和亲钦察汗国哈赞汗王。

在皇宫举行过和亲大礼之后,浩浩荡荡的车队驶出皇城,相比于随嫁宫女们难以掩饰的悲哀之情,盛装打扮的景阳郡主如同晨光一样,看上出分外的灿烂。

路旁早巳得到消息的百姓挤满了整条路,景阳郡主吩咐大开车帘,向路旁观看的百姓挥动手帕,笑容满面。

这种笑容一直持续到城外,送行的人只剩下包括秋叶红在内的十几位同龄的姑娘们。

齐宝凤是第一个哭出声来的,别的姑娘们都是低着头拿着帕子擦泪。

欢迎大家到草原做客。

景阳闪着泪花笑着说道,随后她又挤挤眼,估计你们是没这个机会,最多一年,你们都要嫁人,嫁了人都要被关在家里,相夫教子,这一辈子,能出趟京城就是了不起了……这话让哭着的姑娘们又扑哧笑了。

景阳,我就瞧不惯你这瞧不起人的样!齐宝凤塌着嘴,然后又放声大哭,可是,我以后再也看不到你这讨人厌的模样了……这一下大家又都哭起来了。

站在不远处的钦察汗人带着几分不满交头接耳的说话。

难道去咱们美丽的草原是这么悲伤的事吗?有人有汉语大声的说出来。

景阳郡主立刻收住了眼泪,招呼大家道:好了,好了,多谢你们来送我,放心了,我景阳……她说着一笑,我安泰公主能吃能睡能打能闹,放心,到哪里都结结实实的。

大家都含着泪点头。

慧娘。

她拉住秋叶红的手,虽然他们允诺的很好,我娘和我两个妹妹,你帮我照看着点……皇家给她家加封了俸禄,又许诺了她两个妹妹体面的亲事。

秋叶红点点头,红着眼眶道:你好好的,她握紧了景阳郡主的双手,重重的摇了摇,你好好的,她们自然也会好好的。

将钦察汗王妃的位子坐得稳稳的,宠宠的,那对皇家来说,她就是举足轻重的人物,那么她的家人不用说,自然也就举足轻重了。

景阳郡主明白她的意思,含着泪笑了。

不能再等了,车队启程了,秋叶红等人都让到路边,看着车队离开繁华的京城,驶向荒凉的原野。

美丽的郡主……华丽的蒙古包停在凝望着景阳郡主车驾的秋叶红身前,两个女子打起帘帐,露出吉雅赛音王爷的脸,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期盼,美丽的郡主,跟你的好姐妹作伴去不好吗?作伴也没什么不好,但是怎么个作伴法就要考虑考虑了。

秋叶红讪讪的干笑两声,装聋作哑。

好好照顾我的赤那……等有一天咱们再见……吉雅赛音王爷面上闪过一丝遗憾,不过他很快又浮上满脸的笑意,挥挥手道。

赤那……秋叶红觉得头有些疼,这个王爷果然说话算话,门家烧了,将那两头狼干脆直接给她送到皇宫内院来,吓得满院子的宫女妈妈们乱跑。

本着不能打击人家友好交往态度的原则,秋叶红只得派人从春晖园弄了个大笼子来,将其圈养,这几天,秋叶红住的院子里夜晚的狼嚎成了皇宫一道独特的风景。

赤那……想到满院子宫女妈妈们顶着的黑眼圈,秋叶红心里虽然舍不得景阳郡主走,但也盼望着钦察汗国人快起程吧,他们前脚启程,自己后脚就将这两头祖宗送春晖园去。

第一场送别之后没几天,就该送别李青了,李青最终还是没有接受滇南王的封号,因此太皇太后气的大病一场,到他走都没在见他。

对于他不受王封号,皇帝很意外,叔侄二人闭门畅谈一时,虽然没人知道谈的内容,但看起来双方都狠高兴。

当然这些事并不是秋叶红亲眼看到的,而是史玉堂告诉她的,因为没有封王,李青的离开,就如同他来一样,不为人知。

我原本以为……坐在城外的歇凉亭,穿着轻便圆领袍,不戴冠,不束带的史玉堂说道,一面看着坐在上马石上,不甚雅观的晃着腿的秋叶红。

以为什么?秋叶红懒洋洋的问道。

史玉堂便笑了笑,却没有再问,不远处出现一人一骑,李青穿一身白绸阑衫,腰中佩剑,潇潇洒洒,倒有一副书剑飘零的文学之士模样。

紧随他出现的是三四个随从,一色的灰布窄袍,个个精神抖擞。

他的目光落在歇凉亭,神情微微一顿,秋叶红已经站了起来。

有些拘束的看向他。

我还以为你真的这么无情无义,我在城门外等了半天,你都不来……李青拍马过来,也不下马,只在马上抿嘴一笑道。

听他这样说话,秋叶红揪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旋即又有些难过。

二人的目光怔怔对视一刻。

我走了。

李青移开视线,一夹马腹,并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走了几步,又勒住马头,调转过来,就在马上俯身将秋叶红的肩头搂了一搂。

我等你,你要是后悔了,来找我……他在她耳边低声道。

随后又低低笑了,不过,你可要快些,晚了,我就喜欢别人,你可真的只能后悔了。

说完这句话,再一次拍马而去,初秋的野风历历,他衣袂飘飘的远去了。

秋叶红的眼泪就再忍不住啪塔啪塔的掉下来。

后悔了?史玉堂在一旁含笑道,将手里的树枝一抛,将一大一小两匹马牵过来。

秋叶红抹着眼泪没理他,由他抓着马头,小心的上马。

还来得及……史玉堂将僵绳递给她,自己也翻身上马,接着笑道。

现在后悔还不是很厉害,我就是怕将来有一天会很很很后悔……秋叶红塌嘴嘟嚷一句,也不理会他,自己催马得得前行。

史玉堂在后一笑,慢慢的跟了上去。

夕阳的余光渐渐消失在原野里,此时的河北东路白沟城外,一座土围墙的简陋小客栈内,小小的五间房,都亮着灯火,院子里不时有人走动,马棚里十几匹马疲倦的嚼着草料。

最中间的一间屋子里突然响起低低的争吵声。

……咱们就这样走了,绪兰呢……兰儿就这样白白的死了……这是一个女声尖尖的。

……我也不想啊……谁知道狗皇帝还打着别的算盘……竟然反被他利用了……男声亦些焦躁,屋内响起脚步声。

都怪你……都怪你……女子低低的哭起来。

……都怪我……都怪我……焦躁的男声里带上几分不耐烦。

一阵脚步声后,门突然被打开了,昏暗的灯光映照出一张苍老的脸,花白的头发,只不过他的身姿与动作看上去与年龄极为不符,十分的怪异。

他回身掩上门,在院子里转了一转,进了最边上的屋子。

夜色全黑下来后,其他屋子的灯火逐一熄灭,只余最边上一间还亮着豆大的灯。

一个黑影由这个男人出来的屋子,慢慢的摸了出来,悄无声息的趴在这间屋子的窗台下。

屋内一阵女子的低笑透过草纸的窗棂传了出来。

……这么说你带着这个女人倒还有这般用途?……你别看她不年轻了,却自有风味,保证你们汗王一尝销魂……最先的那个男声也低低笑道。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窗台下的黑影似乎抖了起来,慢慢的猫一般爬向了后院,消失在夜色中。

第一百六十章 坐下来谈谈就在黑影消失没多久,屋子里的响起一阵低笑。

说起来,乌兰姑娘这姿色更胜一筹…… 啪的一声脆响,是手掌拍手背的声音。

门大人,胆色非一般人啊,这等状况下,还有这等心思…………女子的低笑带着几分魅惑。

有乌兰姑娘在,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男声低笑道,……待我见了汗王,献上财宝美人,到时一并答谢乌兰姑娘……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伴着一声女子的娇憨的低吟,似乎屋内有什么旖旎风光出现。

几个人影突然出现在门前,一把推开了门。

不好了,乌兰,那个女人跑了…………他们的话在看到屋内的情景后,嘎然而止。

屋内亮着一盏灯光,桌子前坐着两个人,此时女子正从那面像苍老的男子身上站起来。

她的年纪十七八岁,穿着镶红边的暗青上孺,束着大红汗巾,此时她的上孺被拉下一半,露出洁白晶莹的细肩,大红鸳鸯戏莲的裹胸。

虽然眉眼不算出众,但自有一番风流韵味,是个男人看到了,就会酥倒半边。

当然如果秋叶红看到的话,虽然是女人,她也会酥倒的,吓得,因为这个女人就是她日思夜想的春花姑娘。

不过冲进屋子的这些男人们,却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变化,只看了那女人一眼,就将视线放到依旧坐在那里,微微有些尴尬的男人身上。

……乌兰。

这个人带的女人跑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说道,这一次他说的是汉语。

门侍郎一下子就站起来,什么?他似乎不敢相信,推开众人就跑向自己的屋子。

屋子里果然已经空无一人。

臭婊子……他低低的咒骂一声,又忙点起灯,去翻床板,看那一箱子财宝还在,松了口气。

而跟在他身后那人此时互相交换了眼神。

乌兰……这个人敢放火烧了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又要将自己的女人献给汗王,汉人们的心思怎么比草原上的猛虎还要毒?一个男人低低的对那女子道。

敢做那日松线人的人,还能算什么好人……另一个人嗤了声道。

我平就听说,这些汉人为了自己,就能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更多的人说道。

大家看向低头查点自己财宝的门侍郎,眼神就是毫不掩饰的鄙视以及厌恶。

乌兰,这样的人已经没用了,带回去,污染了我们草原……不如……一个男子低声道,一面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们说的都是蒙语,门侍郎听不懂也没在意,却在这时依靠着本能,觉得后背一凉,下意识的回头看去,正好看到这个男人的动作。

卸磨杀驴……门子冉好歹也是混官场的,又经历了两位皇帝的政权变更,他什么没见过,一眼便看出这些人眼里的杀意。

这些未开化的蛮荒之众,根本讲不通道理,门侍郎额头的汗瞬时就下来了,抓着箱子盖的手也微微的发抖。

只要财宝在,谁献给汗王都一样,说不定他们亲自献上要更好……他要想办法,想办法,一定有办法,连两任皇帝他都应付得了,何况这几个粗傻的蛮族人。

门大人……被唤作乌兰的女子面上浮现一丝笑,她一步一步走近门侍郎,一只手不经意的垂向腰间,嘴上关切的道,可少了什么不成?我来帮你看看。

门侍郎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女人,该死的女人,他这一辈子都被女人带来霉运。

那个该死的扫把星郡主……那个该死不死的太皇太后……那个下丅贱的兽医野种……啊,对了,门侍郎脑中灵光一现。

乌兰姑娘,你上次说的要我帮你一起带来的人,不知道还要不要?门侍郎一拍额头,轻轻松松的说道。

乌兰的脚步一顿,她抿了抿嘴,歪头想了想道,……你不是说,她身旁护卫严严,实在不方便下手?那是在京城,要是让她出了京城呢?门侍郎盖好床扳,脸上带着胸有成竹的笑,还友好的拍了拍最近一个男子的肩头,似乎对方才的怪异气氛毫不察觉,来,咱们坐下来谈谈。

你不是说她都要当公主了,公主还能随便出京城?乌兰笑了笑,搓了搓手道。

乌兰姑娘难道忘了,你要找的这位姑娘是什么出身不成?门侍郎笑眯眯的说道,一面在桌子前坐下。

兽医啊,乌兰说道,跟着在他对面坐下,手拄着下颌,给他抛去一个媚眼,门大人,你赶快说吧,我哥哥为了这个人,已经好久吃不好睡不好,我这个做妹妹的看着都心疼。

看她听进去了,门侍郎紧绷的心才稍稍松了口气,该死的野蛮人,他咒骂一句,脸上笑意更浓。

自然要引她出京城了,这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事,乌兰姑娘想必也知道,前方战线吃紧,军马多有损伤。

急需疗伤膏药的事吧?门侍郎笑道。

乌兰点点头,一脸骄傲的说道,这个,都是我哥哥的功劳,一片铁蒺藜撒下去,它就是铁马也要伤三分!就会这些下三滥的手段,门侍郎心里呸了声,待我到了汗国,再拯救你们这群蛮荒之徒。

我的乖女儿呢,就是制作膏药的人。

根据那日松大人的指示,这批膏药暂时没有运出京城,不如,让那日松大人下令,让他们放行……门侍郎飞快的转动脑子,口里的话流畅的说了出来。

乌兰脸上浮现一丝笑,拨弄着自己长长的指甲,道:门大人,怎么送个膏药,还要公主亲自出马啊?当然不是。

门侍郎摆手道,一面伸手捏住了乌兰的小手,可能是整日奔波在外,远不如自己所接触的女人们那样润滑,白瞎了这好身材。

看着他的目光像手一般,轻轻的抚过自己傲然隆起的双胸,乌兰并没有露出厌恶的神情,反而将身子挺了挺。

门大人,快说嘛,你要是帮了这个忙,我哥哥可会大大的谢你,我哥哥,可不比那日松大人的地位低哦。

乌兰笑眯眯的说道,一面反过手捏了捏门侍郎的手。

门侍郎哈哈大笑,将手往身前一拉,乌兰便跌入他的怀里,一丅手环住了她的肩头,一边贴在她的耳边低语起来。

满屋子的男人见状并没有多么意外,反而饶有兴趣的看着乌兰脸上浮现笑容连连点头。

天朝的大人果然非一般人。

乌兰娇笑着用手撑住门侍郎的胸前,不过,不是说她是你的女儿嘛?门大人可真舍得?什么我的女儿!门侍郎原本带笑的脸上浮现一丝恨意,她是杀害我女儿的凶手,如果不是她,我的绪兰怎么会……都是她,夺走了我们的一切……夺走了绪兰的一切……我的绪兰……他的脸上随即浮现浓浓的忧伤,一滴眼泪掉了下来,砸在乌兰光洁的手背上。

坐在太皇太后塌前的秋叶红拿起手帕,轻轻的擦去了太皇太后眼角的泪。

……他这一路上都给您写了三封信了,娘娘你怎么还生他的气?秋叶红带着笑说道,都好,都好,不会吃苦的,你就安心吧。

三封信完完整整的摆在桌案上,未曾拆启过。

哎,对了,这两天我院子里的狼叫,没有吵到娘娘您吧?秋叶红想着话题,笑眯眯说道,太皇太后在塌子上眯着眼,似乎睡着了,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表哥走之前,帮我把我的狗找回来了,现在院子里真是狗吠狼嚎,皇帝舅舅也听不下去了,把它们一起送到春晖园去了……秋叶红自己一个人也说得高兴。

宫女们慑手镊脚的给她换了茶,又端上新鲜的点心退了出去。

慧兰。

太皇太后突然出声,打断了秋叶红下一个话题,她的眼依旧闭着,为什么不跟他走?秋叶红一愣,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是因为,没有王妃的封号么?太皇太后接着道,她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柔软,拂过秋叶红的耳膜。

有些话也是该说的时候了。

不是,秋叶红带笑道,怎么会?那样,哪有资格身上流着娘娘您的血脉?太皇太后慢慢的笑了,睁开眼,秋叶红忙扶她坐起来。

那为什么?她追问道,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势头。

因为不够爱。

秋叶红就看着她一咧嘴笑道。

爱……太皇太后微微怔了怔,嘴里慢慢的滑过这个字,爱这个字对她来说好陌生啊,她的嘴边就浮现一丝笑,年轻人……秋叶红低着头将一个橘子剥了,一面似是不经意的道,姥姥娘。

这个称呼很民间,她这是第二次这样唤她,太皇太后换了个姿势看向她,第一次,是初见面时。

怎么?她问道。

您是不是还是觉得我是假的?秋叶红剥好橘子,抬头冲她一笑道。

第一百六十一章 许你自便这种话原来也可以说出来的啊?太皇太后眼睛又睁开几分。

秋叶红将手里的橘子递过来。

是不是啊?您一定觉得我是假的吧?她笑呵呵的说道。

太皇太后呵呵笑了,接过橘子,又摇摇头。

怪不得堂儿说你胆子大,果然如此。

她说道,一面慢慢的含了一个橘子。

其实怪不得您,就是我我也不知道啊。

秋叶红叹了口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我娘去的早,我这有限的记忆中,她又从来没提过这事,这晴天霹雳的,就蹦出我这个人来……太皇太后笑意更盛,笑了一时,面色沉下来。

你娘……她的声音更加柔和,你娘那个时候都做此什么?有没有……有没有总是哭?说着叹了口气,她小时候,总是爱哭,一有不如意的就哭,再不然就不吃饭,把我这个半太婆折腾的……话说到此,秋叶红心里松了口气,这是太皇太后第一次主动问起她的娘,也就是说,承认了,信了。

秋叶红立刻将富慧娘那模糊的记忆翻出来,试图找到有关娘这个印象。

坐在窗前,纤瘦文雅的女子,不是在写字,就是在准备写字,伴随着笔墨的是一滴滴的眼泪……是,总是哭,还写字,写了好多好多……秋叶红慢慢说道。

写的都是什么?太皇太后微微静倾身子,面上带着一丝迫切。

秋叶红摇摇头,只有这么多,别的实在想不起来。

也是,你能记得什么,她不在的时候。

你还小。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又靠了回去,你娘她,一定很难过很难过……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二人都沉默了,只有秋叶红剥橘子的小小声音。

别的我都依你,只是,青儿不行。

太皇太后突然道。

秋叶红剥橘子的手便顿了一顿。

我知道你跟他一样,都是巴不得离开我这老婆子……太皇太后呵呵笑了,拍了拍秋叶红的手,你很好,很好,我没看错你。

青儿他还年轻,任性些难免,你知晓分寸,我很高兴……慧兰谨记这娘娘您的吩咐,将来是要招赘的不敢肆意妄为。

秋叶红低着头,似乎带着几分娇羞道。

好孩子,你这样就好。

太皇太后站起身来,携着她的手,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怕什么,你放心,就算咱们朝的公主郡主都死绝了,我也不会把你送出去……姥姥娘……秋叶红抬手揉了下眼,橘子汁水让她顿时泪眼盈盈,慧兰……慧兰很没出息。

我知道,你跟青儿自小都散漫惯了,把你们困在这里,是百般的不自在,这样好了,你那个禽兽不如的爹算是跟咱们,没关系了,以后你就是郭慧兰了,你外祖外婆家也收拾好了,你就搬过去住吧。

太皇太后笑道。

是。

谢太皇太后。

秋叶红忙弯身施礼。

还有,我这老年人呢,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什么,我呢,给你钱,你要什么自己买什么去,添人添家具,我这老太婆就不费心了。

太皇太后笑道。

秋叶红有些愣愣的看着她,跟这些人说话,她的脑子内存实在是不够用。

别瞎想了,你那点小心眼,够想什么,我的意思就是说,许你自便。

太皇太后伸手点了下她的鼻头,笑道。

许你自便……真的假的?秋叶红有些呆呆的就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讪讪的看着太皇太后。

真的。

太皇太后笑道。

可以做你想做的事,可以见你想见的人。

她的笑意味深长,若有所指。

想做的事,想见的人……只是有一件。

太皇太后面色沉静如水,冲脸上已经乍现欢喜的秋叶红晃了晃手指,青儿是你的哥哥,你是他的妹妹,你记好了,至于你的亲事,允许你挑。

我知道,知道。

秋叶红面上微微的怔忪,低下头说道,我没有……有没有的我也不想知道,太皇太后笑了笑,看了眼秋叶红,孩子,你也别觉得委屈,这日子……她重重的叹了口气,咱们这过的日子,哪有随心所欲的一说?你们还年轻,再大些,就好了。

秋叶红低头称是,一面道太皇太后说的是,再抬头看她面色倦意浓浓,便告退了。

苏夫人在这时端着两盖盅出来,看着这个姑娘纤瘦的背影消失在大殿门口。

瞧。

她愣愣一刻,笑着道,这背影更像……太皇太后恩了声没有言语,问她端的什么。

我瞧你这几日吃的不多,特意熬了点山楂粥,慧兰郡主也在,我瞧她也不是很好……苏夫人笑道,一面端起来递给她。

看着太皇太后慢慢吃了口,想了想,迟疑道,……我就说娘娘您多心了,慧兰郡主她断不会跟着世子胡闹……太皇太后点点头,微微笑了笑,道:倒也是个聪明的,如此就好,否则……碗盖与碗盅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事就过去了,把慧兰身边的那些人撤回来吧……这孩子敏感的很,别吓着她……太皇太后轻轻道。

苏夫人心底松了口气,忙应声是。

尹家的信回了没?太皇太后问道。

苏夫人忙从袖子里拿出信来,面带笑容的点头道,刚到。

太皇太后忙放了盖盅,接过信,微微后靠着身子,眯着眼细细的看了,神情如释重负。

还有,紧着点,给慧兰寻摸个合适的人家,太皇太后慢慢说道,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还能保她几年……我认她是曾外孙女,等我死了……还走早点成亲早点就安妥……是,您老人家的心意,慧兰郡主也好,世子也好,都是知道的……苏夫人说道,一面再次端起碗,劝她再吃些。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我活这么久了,既不怕人家恨我,更不在乎人家喜不喜欢我。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接过碗盅,一面让苏夫人坐,你也吃,咱们老了,自己疼自己吧。

长公主原来的府第也是御赐的,就在城西的顺天门附近,紧靠含芳园,是风景绝佳之地。

大将军谋反案寻致郭家满门抄斩,九族受牵连,曾经荣华之际的门面已经荒废许久,并且还传出闹鬼的流言,这也让想要出价要买了府第的人打消了念头。

真的有鬼?秋叶红正带着顾妈妈走在这个新家里。

经过半个月的收拾,这里已经焕然一新,后花园还引了泉水,依势而建了小轩,这个后院满是年久的大叔,一眼望去遮天蔽日,再加上人少,真有些阴森之意。

哪里有鬼。

富文成的声音从小轩后传了出来,他依旧穿着简朴的旧衣,手里正拿着凿子。

爹。

秋叶红立刻喜笑颜开,紧走进步,你在做什么?这里修个小坝,这水流就好看了。

富文成笑道,对她这声爹还是有些拘谨。

顾妈妈在后面上闪过一丝无奈,却也没说话。

定下搬家日子的第一天,秋叶就亲自接了富文成来,顾妈妈又惊又吓,百般劝阻。

郡主,咱们可不敢仗着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宠爱就……顾妈妈几乎要下跪了,郡主,娃娃脸,六月天吗,信不得。

不是够不够宠爱。

她晃着手,笑呵呵说道,是交换。

顾妈妈没懂。

要说这鬼,当年我也装扮过……富文成抬起头,望着似曾熟悉的院落,咱们铁骑散的弟兄,轮流在这里装了两年……直到……直到全部被新皇帝剿杀殆尽……啊,对了,爹,你在家里收拾。

秋叶红一拍手,忙转移话题,家里人少,咱们暂时不缺钱,我跟顾妈妈去街上买两个丫头去,这么大的家,咱们三个人可收拾不过来。

说着话冲富文成咧嘴笑了,富文成也笑了,忽地想起当时在绍兴。

她曾经说过的话,……买了大院子,就再买两个丫头回来。

郡主你就不用去了,老奴在京中甚是熟悉,由老奴去采买就是了。

顾妈妈说道。

二人出了门,沿着街向西去。

我去把多多狗带回来,秋叶红说道。

那两头狼呢?顾妈妈吓了一跳,忙问道。

自然也要带回来。

秋叶红摇着扇子笑道,正好用来看家护院,这可比几个护院强多了。

顾妈妈满心的不情愿。

一会说臭一会说凶猛一会又说吃的肉多,秋叶红只笑着听不理会,看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忽地见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哇哇哭着走来,手里牵着一头牛,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嗨,小哥儿,快瞧,你的牛……路人纷纷喊道。

秋叶红也跟着看去,见那孩子身后的黄牛低着头。

走过之处留下一道血线。

小孩回头看了眼,哭声更大。

宝哥儿,有人认得他,忙跑出来拉住他,问怎么了。

张财主家的牛给我的牛打架,打伤了我的牛,反说我不是……小孩见有人问,抹着眼泪哇哇哭道,……牛鼻子流血……爹回去要打死我……我看看,我看看,路人说抬手拉起牛头,果然见牛鼻血流不止,便跺脚道,嗨,你这小娃子,流血而已,快塞住不就得……他说这话,弯身从地上抓起一把土,就往牛鼻上一塞,土很快被血染红,随后被冲散开来。

咦?这人挠挠头,干脆又抓起一大把。

没有,我塞了半天的土块了……小孩抹着眼泪哭道。

一把土果然又被冲散了,那人便摇头嗨了声,伤的厉害了,这样流下去岂不是要死的?你快找个大夫瞧瞧……一说这个,小孩哭声更大,干脆坐在地上,爹要打死栽的……等着卖牛给娘看病,哪里有钱给牛看病……第一百六十二章 止不住的牛鼻血小孩的哭,引得围观的人更多了,都将目光投到那头流血不止的牛身上,各自出主意。

拿块布塞上……把牛头拉高……就得用土块塞住……于是大家纷纷实验自己的办法,结果除了导致牛变得情绪暴躁以外,毫无效果。

秋叶红瞧了一时,便站出来也挤过去跟着人看那头牛。

牛身上有伤,显然是打过架,鼻子的出血更多了,滴滴答答很快就弄脏了地面。

宝哥儿,来,快起来,最早站出来说话的汉子手里捧着一纸包挤进来,大叔给你买了药,快撒上。

是万寿堂铺子里的金疮药。

他又补充一句,带着几分感激往身后指了指。

秋叶红随着看去,果然看见正街一座门面敞亮的药铺,看上去生意不错,不过她的眉头皱了皱,金疮药也许还不行……果然,那人高兴的将药撒在牛鼻上,又找了条布带将牛鼻扎上,拍手说道:好了。

牛鼻血就染透了布带,继而接着滴下来。

围观的人一片哗然,连金疮药都止不住的血?真是邪门了……那汉子很是上愁,抓了抓头,宝哥儿,我瞧着怕是不行了。

小孩立刻又放声大哭,牵起牛绳往前走。

等等,秋叶红忙唤住他,一面抬手就拉起牛尾,按住了尾中动脉。

咦,你这个姑娘,做什么……围观的人忙说道,看这个姑娘穿着绿色对襟褙子,绣着漂亮的白色绿萼梅花,干干净净清清亮亮,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这可不是你玩的……秋叶红只是一笑,诊了脉又抬了牛鼻看。

来,我帮你抓服药用……她说道,看向不远处的那间药铺,一面招呼那小孩,跟我来……小孩流着鼻涕,怕怕的不敢跟着她走,只死死拽着牛绳。

来吧,我家小姐心善,你莫怕。

顾妈妈忙说道。

看到这个老妈子跟着,倒不像是个拍花子拐小孩的,那汉子忙推着小孩,快去,快去,你的造化来了,遇到善人了……秋叶红一脚迈进药铺,看人下菜碟的收计立刻颠颠的接了过来。

小姐抓药还是问诊?伙计问道,看到一个拖着鼻涕脏兮兮的小孩紧跟着在后探头探脑,忙挥手道:去,去。

小孩吓得立刻缩了回去。

可能代炮制药材?秋叶红问道。

能,自然能。

伙计答道。

那,给我取三七四钱、儿茶四钱、乳香五钱、血竭二钱炒了研末给我。

秋叶红便说了。

那伙计习惯性的应了声,您稍等……哎?他转身走了两步,又颠颠的回来,小姐,你方才说的什么?三七?三七是什么?三七?秋叶红也跟他一样瞪了瞪眼,止血的药啊?一个药店伙计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没有三七?她不解的问道,忍不住擞撇嘴?开药辅的连三七都没……药铺里生意不错,人不少,见他们这边说话。

都看了过来。

哎,哎,这位小姐……站在一旁的掌柜模样的人听见了就不高兴了,晃着走过来,上下眼皮打量秋叶红一眼,什么叫我们开药铺的没有,明明是你说的不是药……三七不是药?秋叶红好笑的问道。

你去打听打听,这一条街两家药铺……掌柜的沉脸道,又打量秋叶红一眼,该不是砸场子来的吧?秋叶红怔了怔,瞧这掌柜的不像开玩笑,忙又迟疑的问了道:真的还不是药?掌柜的鼻子哼了声,没理她。

这个药现在也还没有啊,秋叶红有些讪讪的,忙施礼说了声抱歉,抿嘴想了想,才道:那我换一种……她还没说话,就见两个伙什又去哄那门外站着的小孩。

把牛牵开……弄得脏死了……小孩本来就心虚,顿时哇的一声哭起来,拉着牛就要走,顾妈妈忙哄住他安慰。

掌柜的斜眼看了,哦了声,是要给这头牛止血吧?是。

秋叶红笑道,一面道,那给我炒薄黄……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掌柜的打断了。

去,拿一包桃花散来……他扭头喊道,小伙计应声拿来了,往秋叶红跟前一递,诺,给你,五文钱。

秋叶红笑了笑,摆手道:掌柜的,这个不行,治不了这个……什么?掌柜的立刻又黑脸了,这是咱们万寿堂的招牌桃花散,有名的止血良药,衙门里都订购的,……你这小大姐儿,怎么敢这样说话?店里的人都围了过来,纷纷附和掌柜的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的桃花散是不是石灰炒大黄?秋叶红有些哭笑不得,一面忙指了指外边的牛,耐心的解释道,这头牛呢,是撞击淤血停滞,导致血流不止,必须用行血的药,最好是用三七,没有三七呢,就只能用炒蒲黄、炒栀子、再加生地……听她说的头头是道,又说准了自己桃花散的配方,顿时面色又惊又怔,又打量她一眼。

小姐,是大夫?他问道。

秋叶红点点头,又补充一句,我是兽医。

掌柜的便有些犹豫,但想着自己桃花散的名气,心里终是不服气。

我这桃花散,是人用的好药、怎么也比你开的畜生药好,什么三七三八的,听都没听过,想来也是不入流的,你只拿我这个用,包好。

他摆着手,显然不愿意再听秋叶红说话。

将手里的桃花散塞给她。

可是,这根本就是两回事,我没说你的药不好,只是不对症……秋叶红真是哭笑不得,怎么就纠缠不清了,干脆将手里的药又扔给他,罢了罢了,我再寻个药铺就是了……再寻个药铺?掌柜的立刻火大了,这还是摆明了说他的药不好!站住,站住!掌柜的伸着手喊道,气呼呼的拿着药就冲了出去,让开,让开,我寿堂开店到如今,还真没有人这样诋毁我的桃花散……见这个胖子一脸横肉的冲了出来,牵牛的小孩吓得立刻钻到顾妈妈身后。

秋叶红只得跟出来,看着这个火气大的掌柜的掳起袖子,揪住那牛就将一包校花散全披了上去,一旁的伙计忙递上正宗的包扎用布条。

不要钱,我让你这个小姑娘见识见识……掌柜的转过身,鼓着腮帮子看着秋叶红说道,却见这个小姑娘一脸无奈的冲他摊摊手。

你去打听打听,我的枕花散……他梗着脖子接着做常识普及工作,话没说完,就听身后众人一阵骚嚷。

……流了……流了……掌柜的有些不可置信的转过身,果然见那牛鼻才停了的血又开始滴下来,一张脸不由涨得酱紫。

再拿些,牛鼻子大,多撒点就好了……他忙招手喊伙计。

眼看着两包药撒下去,连牛头都被撒遍了,牛血却如同新冒出的泉眼一般,咕咕的流的越发欢畅。

掌柜的脸上大滴的汗珠滚滚,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时发出笑声起哄声。

难道他万寿堂的名声,今天就要砸在一头牛鼻子身上?你……掌柜的将眼瞪得溜圆,看向一旁的秋叶红,你……是谁人雇你来砸……秋叶红吃吃笑了,打断他的话,道:砸什么砸啊,掌柜的,我都说了,不是你的药不好,是不对症,你偏要赌气……说着摊摊手,投来同情的笑,这可真的不怪我。

我可以走了吧?她忍着笑道。

掌柜的……坐堂大夫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劝道,这小姐说的有理,让她用药一试,可干万不能让她这样走了……掌柜立刻回过神,这要是让她走了,他万寿堂以后就真被砸了场子了,惶急之中一把就揪住了秋叶红的衣袖,你别跑……大胆!顾妈妈竖眉大喝。

吓得掌柜的一哆嗦,就松开了手。

你知道我们小姐是什么人,你竟敢……顾妈妈沉脸怒喝。

顾妈妈。

秋叶红皱眉打断她,在医论医,莫要说别的。

再看向那微微发愣的掌柜的,笑道,我本来都说了好几次要开的药,你偏不让我说,我只能再寻一家去抓药了。

掌柜的带着几分羞惭,诺诺道:小姐请说……你这次可别打断我啊,秋叶红带着几分玩笑话,一面低声给身旁的伙计说道,炒蒲黄二两、生地……三两、炒栀子一两,再加一两黄苓,制成炭粉拿来给我。

伙计忙应声去了,掌柜的只怕她走了,忙好好的请进堂内吃茶,处边围观的人越发多起来,更有人干脆拉场子开盘下注,看这牛鼻子的血能不能被止住。

一盏茶的时间,药就炮制好送了过来,秋叶红便起身出来,微微抬起牛头,拿吹管细细的吹了进去,再用布带扎好,所有人的视线都钉在那牛鼻子上,眼见着粗布慢慢的被血浸湿,有一滴两滴的血开始掉下来,慢慢的越来越少。

哎呀,果然止住了……围观人的齐声说道。

掌柜的勉强松了口气,讪讪的看向秋叶红。

结结巴巴的要说什么又不好说。

秋叶红明白他的意思,一笑提高声音道:我这个药是专治牛鼻子出血的,老板你的桃花散是外伤用的好药,对牛鼻子无效,并不是药不好,只是药不对症而已。

掌柜的松了口气,忙哈哈笑了,一面搓手谦虚。

这是药费。

秋叶红示意顾妈妈拿出几个钱来。

掌柜的说什么也不收,秋叶红也没有勉强,反手递给那小孩,拿着买糖吃吧。

小孩怯怯的不敢接,还是站在他旁边的汉子伸手接过,连边道谢。

看着秋叶红晃晃悠悠的走开了,围观的人才一哄而散。

如今还有姑娘家家的做兽医这一行当?掌柜的站在药铺门口,摇头不解的道,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秋叶红走出没几步,就被人叫住了,回头一看,见是王华彬和齐宝凤,身旁跟着一个小徒弟背着药箱。

哎,哎……齐宝凤几步站到她身前,瞪眼道,你……你……你就好好的做你的郡主呗,不许跟我师兄抢生意!第一百六十三章 愿意帮你一个忙秋叶红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站在她身后的王华彬,依旧一副白板脸。

什么叫抢?谁有本事谁就看吧,秋叶红微微一笑道,挣钱嘛,谁还觉得钱多不想要?怎么,莫非我是郡主,就不能靠自己本事挣钱不成?你……齐宝凤原本想说,你有什么本事,转念想,她还真有点本事,便一时语塞。

秋叶红无意跟他们多谈,转身接着走。

郡主请留步。

这一次是王华彬在后唤道。

秋叶红扭头看了眼,见齐宝凤正扯他的袖子,嘟囔你喊她做什么…… 她的神情里有妹妹对哥哥的依恋,也有女人对男人的情意,她肆意表达着自己的情绪……真好。

秋叶红转过头,王华彬已经站到她身前。

请问郡主,你方才的药,可是只针对牛鼻出血?他正容问道。

秋叶红恩了一声,算是回答。

瞧着她的情绪恹恹的,王华彬微微皱了皱眉头。

……如是旁的伤口出血不止,可用的?他又问道。

秋叶红笑了,道:王大夫说笑了,理血药分为几种,想必你也是知道的,药不对症,再好的药也是不可用的。

王华彬面上闪过一丝讪讪。

喂,知道你知道的多,显摆什么!齐宝凤插过话,嘟嘴道,我师兄忙的几晚上前睡不好了,如此劳神,一时想不起有什么可笑的!秋叶红点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王华彬冲齐宝凤瞪了一眼,示意她少多嘴。

要用的也就是止血和活血祛痰,这止血药实在是头疼的很……蒲黄茜草地榆茅根艾叶都用的,可这功效……王华彬叹气道,冒昧问郡主,你方才的药,配方……他是真上愁?秋叶红忙收正神思,问道:可是军马外伤?外伤,内伤皆有。

王华彬道。

秋叶红抿了抿嘴,道:方才那个药,用的也不过是蒲黄,不过,说着笑意绽开,我倒另有一味好药!王华彬眼中一亮,郡主请说。

原本已经剃掉的胡子又青茬茬的冒出出一层,眉眼带着疲惫。

伤的很多?秋叶红忍不住问道。

蛮夷狡猾,遍洒铁蒺藜,多布长枪阵,王华彬苦笑道,而如今天气越来越冷,军马多有胃寒之症,前方草药告急……我的膏药呢?秋叶红忙问道。

已经送去了,师傅要我多谢郡主,解了燃眉之急。

王华彬拱手道。

他的脸松缓了很多,不经意中还会浮现一丝笑。

秋叶红便古里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问道:既然如此,前几天,你干嘛给我脸色看?王华彬脸色一僵,转过视线没有说话。

齐宝凤在一旁探头,眼神在他们身上转来转去,想要出声打断他们谈话,又怕王华彬真恼了,只得在一旁嘟着嘴嘀嘀咕咕。

你不用去我府上,你忙,我闲,我采了药,就去药蜜库找你。

秋叶红笑道,冲他摆摆手告辞。

王华彬拱拱手,看着她慢慢走开。

郡主。

王华彬迟疑一下,还是开口唤道,这次价钱几何?秋叶红闻言回头,看了一眼他的白板脸,便大笑。

哦,哦。

她用手点着他道,原来你是为这个……说着摆摆手,这一次啊,我愿意帮你一个忙,不要钱。

说罢笑着走了,王华彬面色渐缓,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

师兄,师兄。

齐宝凤这才小心的靠过来,带着几分不满道,那些闲磕牙的正都说你要去做兽医驸马的,你还跟她打交道做什么?你要注意,避嫌啊避嫌……不是我吓你,万一她真的看上你……真看上又如何?王华彬突然转脸问道。

齐宝凤一愣。

我不过是看不惯她借奇技敛财,他人闲言碎语,有什么好怕的。

再者说,闲言碎语就是说再多也只是闲言碎语。

他沉声答道,说罢一拂袖走了。

齐宝凤在后跺脚,嘟着嘴跟了上去。

接回两只狼一只狗,顾妈妈又采买了几个丫头,金彩芝送来两个年长能干的男仆,空荡荡的将军府便变得有生气起来。

家里自有他们操持,秋叶红喂了狼,就要带着多多狗出城采草药去,史玉堂在这时来了。

你倒是稀客。

秋叶红放下手里的小锄头,笑眯眯的说道,一面一伸手,乔迁新居的贺礼呢?史玉堂一笑,没有说话。

我来瞧瞧这头狼……他说道,一面围着笼子认真的看起来,有段日子没见过这种野兽了。

以前很常见?秋叶红好奇的问。

史玉堂侧脸看了她一眼,嘴角一弯,你以为我是个成天在京城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五谷不分六畜不知?我可没这么说啊。

秋叶红咪咪笑道。

看着她穿着简单,拿了锄头,一副要出门劳作的模样,史玉堂站起身来,问道:要出门?秋叶红点点头,告诉他要去采止血的三七。

最近前方传来军马病伤越发多了……他微微纵起眉头。

或许是天冷了吧。

秋叶红随口道。

你自己去?史玉堂看了她一眼,见身边也没个服侍的人。

秋叶红恩了声,晃了晃手里的小锄头,便低着头往外走。

慧娘。

史玉堂在后唤住她,他又拒绝封王了。

秋叶红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哦,这孩子,也太辜负太皇太后的心意了……史玉堂面上闪过一丝苦笑,嘴唇动了动。

秋叶红没听到,投来疑问的目光。

我愿意帮你一个忙……他接着说道,一面走近几步,日光透过树枝叶在他秋色云纹缎面圆领袍上投下斑驳的日影。

我没什么忙可帮得……秋叶红笑道。

话没说完,史玉堂摆摆手打断她。

……太皇太后之所以如此执意,确实是一片好心,怕将来万一……史玉堂淡淡道,所以他请求的……他的嘴微微抿了抿,请求的和你的亲事……娘娘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秋叶红干笑两声,要说什么,史玉堂却示意她别插话。

……但是皇帝陛下,对你们的亲事,一定没意见……史玉堂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所以由他出面,此事也就不是什么事,我愿意帮你这个忙,不过,我想还是先问问你的意思。

他抿了抿薄薄的嘴唇,看着眼前这个有些怔松的姑娘。

你是真的想跟他成亲呢,还是只是想离开这里?第一百六十四章 我的反应他问完这句话,就见眼前的姑娘有些古怪。

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我该……秋叶红嘀咕一句,转过头,用小锄头在地上敲了两下,磕掉上面的尘泥。

然后,拉起多多狗的链子,起步往外走。

你这算什么反应?史玉堂一挑眉,淡淡道。

秋叶红回头冲他笑了笑:那我应该怎么反应?她穿过身,带着几分苦笑:他突然向我求亲,我应该感动得涕泪四流立刻接受才是正常的反应是不是?太皇太后派了人监视我,只要我一有走的念头就要提刀抹我脖子,我应该吓得惊慌失措跪地求饶表忠心才对是不是?你大义凛然成全有情人,我应该热泪盈眶跪地谢您的大恩才是对不对?史玉堂面色微僵。

才有病……秋叶红低头嘀咕一句:问我的反应?你们都想好了,还问我什么反应做什么!她转身扯着跳着捉飞虫的多多狗往外走,此人并没有预料中那样恼怒拂袖而去,反而身后有一声笑。

笑什么笑,很可笑吗?秋叶红又回头嘟囔一句,见史玉堂原本紧绷的脸如春雷融化般,嘴角划出一条完美的弧线。

我这不是来问你的反应了?他又收住了笑,不紧不慢地道。

方才的一笑似乎是自己花了眼,秋叶红又看了他一眼,挥挥手道:多谢你来问我。

你这样的人物该只谈国事不谈风月,快忙你的大事去吧。

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史玉堂在后问道。

看那姑娘抬脚已经迈出门槛,忙紧跟几步过去。

秋叶红这个时候突然转过身来,眨着眼看着他。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并不见那方才一丝倦怠。

史玉堂被她这样直直地看着,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小侯爷,我嫁给你吧?她眨了眨眼,突然蹦出这一句话。

史玉堂一瞬间英俊的脸有些变形。

秋叶红哈哈笑了,冲他挤挤眼,道:小侯爷,你有什么反应?说罢,笑着扯着狗跳出门外。

富文成已经架着一辆马车在外等着,看她出来,先伸手接过多多狗的链子,栓在车架上,再要扶她上车,秋叶红已经自己撑着跳了上去。

爹,你还带干粮做什么?她看着车上的食盒,笑道:半日就回来。

备着总是好的。

富文成笑道,似是不经意地看了眼迈出门的史小侯爷,便扬鞭催马。

马车得得前行。

马车走得不紧不慢,急得想要撒脚狂奔的的多多狗只叫。

一直出了城,离了人流多的地方,秋叶红才解开绳子,看着多多狗如离弦的箭一溜烟地不见了。

慧娘。

富文成迟疑一下,唤道。

秋叶红正有些没形象的坐在车驾前晃着腿,不时打个呼哨,看着多多狗在树后草从里露个头。

慧娘……富文成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不用惦记我……秋叶红闻言看向他,似是有些不解。

富文成微微一笑,把马鞭甩了个漂亮的花,发出响亮的声音。

你不用担心我,只要我在,爹……我就死不了,我答应过你娘人,会好好看着你。

他带着一丝淡淡地笑道:那几个人,我还不放在眼里。

就知道,那个疑神疑鬼的老太后会搞小动作……秋叶红咧嘴笑了,点点头:嗯,爹,我知道。

那……你跟世子……他转过头迟疑地问道。

跟他啊,我还真不知……秋叶红抿嘴笑了,又无奈地摇摇头。

她真得不喜欢,真得没有那个心思啊。

要是自己女儿跟自己表姐的儿子成亲,她可接受不了。

既然受不了的事实,干脆就不会起其他的心思,没有那种喜欢的心思,你要她怎么办?爹,我还是那句话,你放心,我不会委屈自己。

秋叶红笑道,一面再次打个呼哨:还有,谁想委屈我,也不是很容易的!多多狗从远处奔来,嘴里叼着一只花毛凌乱的山鸡。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难道找一个喜欢的人,是很过份的要求?她都看了?太皇太后带着几分恼意问道。

苏夫人点点头,有些无奈地道:我挑的那些人家,郡主都见了……很认真地见了?太皇太后拍了拍交椅的扶手,又问道。

是,很认真,衣服首饰还请我过目……苏夫人忙说道。

那……那……她是不是又用那些猪啊、羊啊什么的出来恶心人?太皇太后皱眉问道。

苏夫人又摇摇头,面上带着一丝笑:没有、没有,郡主端庄文雅,问答皆有分寸,我都在一旁跟着呢……那她到底不满意什么?我挑的这些人家,那一个家世人品不都是拔尖的?太皇太后气道,拍着扶手:哼,嘴上说得好听,两个人商量好一般,是要跟我老太婆较戏不成?郡主说那些人都不错,只是她不是很喜欢……苏夫人抿嘴笑道。

喜欢喜欢!那到底什么才叫很喜欢?太皇太后拍着扶手气呼呼地道:自古以来,这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看家世看人品,什么喜欢不喜欢,这都是什么!娘娘,苏夫人忙递上茶:我瞧明白了,郡主她对世子是真的没有那个心思……太皇太后接过茶吃了两口,面色才稍缓。

那她……她皱着眉头,一放茶杯:再找,再去给她挑。

我就不信了,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嫁个人有这么费劲!苏夫人笑着应了,才要转身出去。

哎,我想起一件事……太皇太后说道,簇起眉头,我恍惚听谁说,这丫头为个男人跟人打过架?苏夫人吓了一跳,这话说起来,可就不是小事了。

娘娘,你听谁说的?她忙问道。

太皇太后却想不起来了。

这样污蔑郡主声誉的,找到了可不能轻饶。

苏夫人登门敛容竖眉道。

什么污不污的,要真有这么个人,就赶快把她嫁出去……怎么我偏想不起来了?太皇太后揉了揉额头,十分懊恼地说道。

苏夫人扑哧笑了,帮她揉着太阳穴,玩笑道:您如今倒把郡主当个烫手的山芋,急着扔出去……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眯上眼道:我实在不放心啊。

这两个孩子,我怕他……她抬起手指向东边指了指,苏夫人了然。

……他原本是个好的,其实也怪不得他,任谁坐了这个位子,都会变的……苏夫人默然,沉默一刻,才说道:娘娘,奴婢说句逾矩的话,您也太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各人自有命定,您就由他们去吧……婉儿啊,我是看得破,放不下啊。

太皇太后淡淡笑道,身子往后靠了靠。

娘娘,不好了!一个内侍突然大喊着滚了进来。

苏夫人大怒。

掌嘴!那内侍也察觉失言,立刻跪在地上左右开弓打起来,在他身后又涌进来四、五个宫女,一个个哭哭啼啼。

这是怎么了?太皇太后睁开眼,看了眼众人。

娘娘,陈妃娘娘早产了……内侍宫女跪倒一地。

太皇太后受惊啊地一声站起来,毕竟老年人,这一惊再猛一起身,顿时眼一黑又坐倒在椅子上。

娘娘,娘娘……大殿里顿时更加混乱。

而此时的镇远侯府,三、四个妈妈正服侍着金彩芝穿衣装扮,镇远侯在外间屋子来回踱步。

你快点,又不是什么喜事,仔细装扮什么。

他带着几分焦躁说说道。

穿着驼色绣金对襟褙子的金彩芝出来了,一手还系着八宝如意领扣。

知道知道。

她眉宇间也有几分急躁。

天已经入秋,身旁的仆妇又忙着给他们夫妻各自披上簿斗篷,打起帘子,呼啦啦一群人快步出门。

宫里气氛紧张不安,来往的宫女内侍各各屏气禁声,只怕招来无妄之灾。

娘娘……金彩芝在皇宫的侧殿等着有些焦躁不安,才见门帘子一掀,脸上挂着泪痕,面色苍白的皇后有些踉跄地进来了。

怎么……金彩芝顾不得施礼,一把扶住她。

已经七个月的陈妃突然动了胎气,要早产,最糟糕的是,偏偏这胎气是在皇后宫里动的。

皇后摇摇头,似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

扶着金彩芝的手,歪坐在位子上。

……已经半日了,羊水也破了,就是生不下来……皇后似乎用尽全力才说出这话。

金彩芝有一瞬间的怔忪,她想起了自己……这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皇后的话让她回过神,忙打起精神,强笑一下道:有太医们在,陈妃娘娘一定吉人天相……皇后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她摇了摇头,声音低不可闻:太医说,腹内胎儿已经不行了……眼下,能不能保住大人才是大事。

金彩芝听了连笑也笑不出来,顾不得君臣礼仪,不由伸手握住皇后娘娘的手。

皇后娘娘的手也在微微地颤抖着。

里面的人死活已经不是陈妃娘娘一个人的事了,怎么偏偏在皇后宫里出了事。

我没有。

皇后苦笑一声。

金彩芝这个倒是信,一来皇帝陛下的后宫人数不多,这些妃嫔都是未登信之前便在身边的,并且皆由太皇太后选出。

这几位妃嫔感情倒是很好,再者,都知道皇帝子嗣稀少,断没人敢拿子嗣做手段。

只能说是巧了,但万一陈妃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帝后由此生隙。

彩芝。

皇后突然抓紧金彩芝的手,目光定定地看向她,彩芝,路哥儿是怎么生下来的?第一百六十五章 死也不刨金彩芝心里想什么,秋叶红不知道,此时的她正坐在药蜜库,将采来的三七仔细的介绍给王华彬,同时在旁的,还有另外两位兽医官。

……配上花蕊石、生蒲黄、血余炭,就是治疗牛马刀斧砍伤的最佳用药。

秋叶红说道。

此物……王华彬捻起来看着这绿油油的三柄七叶毫不起眼的草。

这是田七。

一个兽医官忽地说道。

对正是田七。

秋叶红忙点头,一面看向他。

此二人面带风尘,皮肤粗糙,方才王华彬已经介绍,是才从漠北回来的。

此物竟有此功效?另一个人有点不确信,拿着三七转来转去的看,还放到嘴边嗅了嗅,尝了尝。

俗话说,人参补气第一,三七补血第一,功效你们就放心吧。

秋叶红笑道。

这个她绝对敢打包票,挂玩笑,国宝云南白药可不是随便就能成为国宝的,只可惜,国宝就是国宝,她不知道配方,要不然……咳,郡主,一个兽医官咳了一声,打断秋叶红的臆想,可能一试?秋叶红打个激灵,警惕的看向他,要怎么试?难不成还要弄头马来.一刀砍伤了……既然是跌打损伤止血消肿良药,不如我来一试……另一个兽医官一拍头,立刻挽起袖子,露出结实黝黑的胳膊,肘部裹着一层层白布。

郡主,下官失礼了。

他似乎才注意屋子里有个女人在,忙又拱手说道。

秋叶红点点头,表示无得,注意到他的手肘微微的变形。

这是月前从马上跌下,又被一个蛮子兵打中胳膊,跌打损伤的药也吃了不少,这肿就是消不了,这胳膊也有些不听使唤了……他说着话,解下了白布,露出发红发肿还带着一刀痕的伤处。

兽医也要上战场?秋叶红微微起敬,点头道:稍等,我这就配药。

说罢低头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写了三七、儿茶、乳香……不过,大人勿怪啊,我这是按着给牲畜们开的……写了一半,秋叶红忙又抬头讪讪一笑。

郡主说笑了,我自己就是看牲畜的,军中医官甚少,我们这些人也都是乱看的……他哈哈笑道,一面挥了下手,牵动伤处,微微皱了皱眉头。

秋叶红点点头,写好了,才要唤个伙计来包药,王华彬站起来接过去。

我来。

他说道,一面起身出去了。

为了保密吧?秋叶红了然,自在屋内跟那两个兽医官闲话。

……在野外救急,就这样……秋叶红拿着三七,做了个放嘴里嚼的动作,嚼烂覆上血即止,青肿即消散……那个有旧伤的兽医官听了,立刻拿起一个放在嘴里就嚼了,抹在伤处。

可是这样?他笑问道。

秋叶红见他如此洒脱,也跟着点头笑了,看着他将伤口包起来。

正说着话,只见两三个内侍冲了进来,身后紧跟着王华彬。

郡主,郡主,让咱家好找……为首的一个胖乎乎的内侍说话,还抬手抹着脸上的汗。

找我?秋叶红嘴里也嚼着一片叶子,扭头看过来,认得是皇后身边的一个内侍,黄大人,皇后娘娘找我?祖宗哎,就等你了内侍口里说着,就忙作势请,立刻三个内侍拎着架起她,不由分说的就拥了出去。

什么事这么急?秋叶红忙低头往外吐了三七叶子,一面问道。

王华彬在后紧跟着出来,面上带着担忧。

郡主,见了娘娘就知道了……黄内侍并没有说.送秋叶红上了车,不管自己的人坐上没有,连声催马快走。

马车一路狂奔进了皇宫。

到底怎么了?秋叶红皱眉问道。

一路走来,但见气氛不对,进了皇后宫,迎头就见金彩芝接过来。

金彩芝面色微凝,目光时烁,没有正面答她的话。

你也在这里?可是出大事了?秋叶红低声问道,一面小心的左方看,隐隐听到一声妇人的尖叫打层层叠障的殿后传来,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郡主。

皇后娘娘从侧殿冲出来,几步拉住秋叶红的手,救命。

秋叶红的手一抖,直接就要甩开她的手。

救命?这个责任太过于重大了,并且直接跟所救的命贵贱成正比。

紧跟着皇后出来的,是镇远侯以及皇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看向秋叶红。

救命……秋叶红心里喊道。

陈妃早产,胎儿不下,听闻郡主曾施神技为镇远侯夫人刨腹取子……皇帝开口说道。

狄叶红立刻沉脸看向金彩芝。

金彩芝遇到她的目光,低下头。

这种事,打死也不能干第二次!秋叶红一咬身,梗着脖子道:陛下,我是兽医……皇帝面上一脸焦急,不待她说完,就摆手道:兽医也是医,又不是没做过……说这话看向金彩芝。

可不是,活生生的广告在这里站着呢,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秋叶红塌塌嘴,摇头道:医看有别,人畜不同,当时我铤而走险,巳是违背医道,还请陛下听太医官们诊治……她的话没说完,就见几个内侍半拉半推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气喘吁吁的进来了。

周大人到了,周大人到了……内侍们尖着嗓子喊道。

跑的几乎要断气的老头,抖着手撩衣,臣……什么时候了!别讲这个礼了!皇帝跺脚道,面上大喜,一把抓起老头的手,快随我来……皇帝进去了,皇后自然也跟着进去了,只留下镇远侯夫妇以及还张着嘴的秋叶红。

被打断话的秋叶红并没有不高兴,反而高兴的舒了口气,顺便瞪了金彩芝一眼,转身就走。

慧娘……金彩芝在后忙唤她。

秋叶红只当没听见。

是我金彩芝食言。

她接着说道。

秋叶红没有回头迈步出了殿外,才看了眼天,就听身后又是乱喊。

郡主呢?郡主呢?陛下叫郡主进去……全后宫的女人几乎都站在了陈妃待产的殿前,看着白着脸的皇后带着秋叶红以及金彩芝过来了,都忙停止了交谈,低下头。

一进这个侧殿,铁锈的血腥气立刻扑鼻而来,不算大的屋子里站了十大几个人。

哭泣的捧着水盆毛巾的宫女,另外还有三四个穿着古怪衣裳,不像宫女的女子,一个个挽着衣袖,满头大汗,手足无猎的站在一旁。

而方才那个跑的要断气的老头,正在豪华的幔帐前来回踱步。

秋叶红抬头去看,透过隐隐的纱帐,可以看到里面躺着一个女子,一只戴了三个细金镯子的皓腕垂在帐外。

两三个老妈妈跪在床内,一掀帘子,端出一盆。

换,换。

她们声调嘶哑的喊着。

哭泣的宫女们立刻慌乱的递上备好的水盆,接过递出来的盆,急冲而出。

秋叶红侧眼看了,一盆子的血水晃得人眼晕…… 这样的流血,可不妙……郡主呢?站在一旁紧绷着脸的皇帝唤道。

秋叶红不情愿的是了过去,还没说话,就见那个老头瞪眼看过来。

你会刨腹?他问道,你学的是疡医?什么什么医?秋叶红没听懂,摇摇头。

刨腹虽说很少见,但也不是绝技,先师巢元方就给人接过断肠……老头说这话,还拱手向天,以示对师伴的尊敬。

秋叶红再一次茫然,他的师傅……是谁?不过既然他师傅会,这意思是不是他这个做徒弟也会。

先生既然会就好,我是个兽医,真不会看人……秋叶红高兴的说道。

好吧,好吧,死道友不死贫道,你老上吧。

话才说完就见那老头眼光一闪,旋即又是一副快要喘不上气的模样。

只可惜,老夫年迈手颤眼花……他咳了两声说道。

秋叶红心里哼了声,不亏是混皇家医院的.瞧着话说的那么溜……再看,男女有别,听闻郡主曾做过刨腹手术……他整容道,老夫愿协助郡主。

协你个头!秋叶红瞪眼看向他。

醒了!醒了!床内的老妈妈们惊喜喊道。

秋叶红就见露在帐外的手微微一动,一声女子的呻吟传了出来。

周大人神技!皇帝大喜,一把扯开帘子。

不敢,不敢,娘娘吉人天相……老头捻着胡须谦虚道,面上却并无任何喜色。

听闻昏厥的陈妃醒了,屋内的人都忍不住涌上去,秋叶红忙站到一边。

咳,郡主。

老头也避嫌的站开几步,跟秋叶红站在一起,低声说道,俗话说医看父母心,郡主,既然会此神技,不能见死不救才是。

这话说的好,秋叶红冲他堆起笑,也压低声音道:先生,我们兽医的训条与你们的不太相同,兽者,经济之物,能救则救,不能救则断不能救……老头看着她嘿嘿笑了两声,投来一个我懂你的意思,秋叶红也不客气,同祥回敬他这个眼神。

小姑娘,想要脱身只怕不易……他忽地压低声音道,目光看了眼站在人后紧绷着脸的金彩芝。

秋叶红也看了过去,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药好了。

两个宫女捧着药急冲进来,人立刻让开一条路。

皇帝顾不得生产的忌讳,坐在床板,亲手扶起恢复了一丝精神的陈妃,月儿,吃了药,有力气……好了还能再有孩儿……听皇帝如此说,秋叶红感到站在一旁的老头神色又凝重几分。

陛下……臣妾有罪,没能保住龙子陈妃年纪双十,正是最娇艳的时候,只不过这一番罪下来,整个人犹如脱了层皮.再加上已经猜到自己腹内的胎儿不行了,抖着嘴唇道,她的视线又投到站在皇帝身后的皇后身上,娘娘,臣妾给你惹祸了……皇后再忍不住掉下泪了,可不是嘛这委屈受大了……我的孩儿陈妃又道一面去摸自己的腹部,就在此时整个人又啊的一声,而在床尾的妇人们也是同声尖叫。

又出血了……这次帐子打开了,站得近的人只见陈妃身下一片红艳艳的蔓延开,惊叫声顿时连成一片,更有胆小的直接眼一黑倒了。

陈妃伴着尖叫人直直的倒在床上。

周大人,周大人皇帝连声喊道。

陛下。

老头一步迈出,飞快的下针几处。

然后再抬头神色凝重,看向皇帝道,陛下,娘娘临产时间过长,出血过多,再不取出胎儿,血崩之势难以阻挡……只有刨腹?皇帝急道。

娘娘只怕没力气……老头沉声道。

秋叶红顿时觉得无数道目光投向自己,头上唰的就冒出汗了,不干,不干,死也不能干!郡主皇帝站起来,看向秋叶红。

金彩芝却在这时站出来,走到床前,冲神智尚存的陈妃说道,娘娘放心,臣妾曾竟刨腹产子,你瞧……她说这话,已经解开衣裳,将腹部展示给陈妃。

哪一次夜里仓促的手术,没有好的缝合线,生疏的操作,给她留下了丑陋的吓人的永久性纪念。

见她竟然当众解衣,在场的男子,也就是皇帝和周大人忙扭开脸,女手们都有些愕然。

秋叶红神色一凝,明白了她的用意,不由抿了抿嘴唇。

我不要,我不要躺在床上的陈妃突然大叫起来,挥着双手要去抓住皇上,我不要刨腹,我不要刨腹……金彩芝已经掩住衣衫,带着几分惶惶几分真诚,连声安慰,不断的拿自己做广告。

她不说倒罢,越说陈妃反应也激烈,整个人都要爬起来。

月儿,月儿,这是在救命。

不能胡闹!皇帝一把握住她的手,又是急又是忧的劝慰道。

那陈妃只把头晃得不停。

我不要,陛下,臣妾有罪,臣妾已经夫了皇儿,就让臣妾以死谢罪……她掩面大哭。

保住命,自己还年轻,邀宠早晚还能生子,但那一道伤疤彻底击碎了陈妃的心……一个女人,肚子上留下这道疤,就算有天仙一般的面庞.又能如没有了恩宠,生不了儿子,她还不如就这样死了。

臣妾死也不刨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陈妃哭喊道.一面松开皇帝的手,用袖子掩住面,要是刨腹,臣妾一定去死。

她掠下一句狠话,昏厥过去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对牲畜用的法子陈妃这一句话狠话撂下了,满屋子人都大眼瞪小眼。

周大人,可还有别的法子?皇帝面色阴晴不定,看向那个老头。

这个时候秋叶红已经从一旁的侍女问了出来,这个老头,就是先太医局院正,也就是太医院最大的头头,如今已经退休在家的御医周令先。

太仆寺兽医官周大人,跟他什么关系?秋叶红好奇的问道。

想起兽医官的周大人曾骄傲的说他是杏林世家。

周大人是周家三房的孙辈,要叫他一声大爷爷……侍女小声说道。

秋叶红点点头,明白了,又看了眼身旁的这个不像宫女的女子。

这位姐姐也认得兽医官?她好奇的问。

那女子抿嘴一笑,将挽起的袖子垂下来。

我是太医院的女科大夫。

秋叶扛恍然,毕竟这是古代,男女之间有大防,女人得的好些不方便言明的病,还走由女大夫来看方便,更何况这后宫之中的尊贵女子,若非迫不得已,一般太医进来,也就隔着帘子把个脉而已,什么望闻问切的全套功夫可使不全,所以这太医院自然就设了女科。

而这时周老太医再一次下针,让昏厥的陈妃苏醒过来。

当要史事是先为娘娘止血。

他沉声道,面上的神情越发凝重,说着话,吩咐熬当归川弓熟地益母草来。

这些药显然女科的人已经备下了,刚说了就端上来,来满满的一碗灌了进去。

大人。

年长的一个女科大夫从床上下来,满面焦急,低语道,不管用的……我们已经用过多次……周老太医的眉头皱起来了,止血……止血……止血?秋叶红眼睛一亮,立刻说道:我有好药。

来到这里后,她这还是头一次说话声音这么有底气,满屋子的人都看过来。

快,皇帝舅舅,你快派个人到药蜜库,告诉王犬夫,拿我新采的药过来。

秋叶红忙说道。

皇帝忙唤人速去。

什么药?周老太医问道。

三七。

秋叶红说道,说罢又不要意思的笑笑,我只会配给牲畜用的止血药,我说出来,还请老……先生你斟酌采用才是。

三七?周老太医皱皱眉,性味?归经?哪本书中记载?甘、苦、微温,肝胃。

秋叶红想了想,勉强答道,至于那本书记载,可就说不上来,……这是我乡下时得的偏方。

说罢看着那周老头,颇穷些头疼,还要解释么?还要解释么?这些人总走不信她……好,你且说方子来。

周老太医爽快的道。

秋叶红倒有些意外,顿时对这老头印象大好。

对于成年牛马来说,我的用量是,三七四钱、儿茶四钱、香附二两、艾叶八钱、生姜三钱。

秋叶红说道。

周老太医听着捻须不语,思忖片刻才道:用量不小,但娘娘此时病情峻猛,就按这个剂量来吧。

这是你说的。

秋叶红低声嘀咕一句。

等药的时间,周太医跟着女科的人,下针艾灸,保足陈妃娘娘的精神。

很快内侍们捧着一袋子三七飞奔来了,王华彬将所有的都给她装来了。

为了不打扰周太医诊治,屋子里的闲杂人都被喝退,只留几个服侍的侍女递水,秋叶红也跟着金彩芝随同皇帝皇后退了出去。

郡主果真不能……?皇帝吃了几口茶,看着秋叶红问道。

秋叶红忙苦笑一下,道:皇帝舅舅……这声音喊得糖分十足,就连觉得焦头烂额的皇帝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这就跟书生不能像武将耍大刀一般,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秋叶红握着手说道,一脸的为难,说到这里看了眼金彩芝,皇帝也看向金彩芝,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金夫人那次……秋叶红咬咬下唇,实在是凶险之极,并无半点把握,当时也签了生死文书的……都是……咳……实在是机遇之事,我断不敢再试。

她原本想说是金彩芝吉人天相,但这皇宫的娘娘难道不是比金彩芝更吉的吉人?这话说了纯粹找抽。

金彩芝忙点头作证。

皇帝叹了口气,他如何不知道这隔行如隔山,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怎么样?怎么样?门外一阵脚步声,几个侍女搀着太皇太后进来了。

一屋子的人忙站起来,皇帝亲自过去接住她的手。

祖母,你怎么起来了?他脸上更添了几分焦急忧虑。

太皇太后扶着他坐下,顾不得说别的,拉着他的手一叠声的问。

……孩子没了还能再要,大人可要保住……太皇太后毕竟年老了,见不得这个,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是,是,孙儿知道。

皇帝拉着她的手,连连安慰。

镇远候夫妇这时才上前见礼。

看到他们,太皇太后自然知道所为何来,叹了口气,又拉过一旁小脸煞白的皇后的手,吓坏你了,好孩子,别怕,别怕,我们都知道的,你安心,安心。

皇后掩面哭起来。

太皇太后忽的看到站在一旁的还有秋叶红,不由愣了愣,旋即认为她是从金彩芝那里听到消息,毕竟是一家人,特意进来分忧的。

你有这心就好,你还是个姑娘家,产房还是不进的好。

太皇太后点头道,一面招手要她坐过来。

皇帝面色微讪,忙将事情原委讲了。

胡闹,胡闹。

太皇太后拍着扶手连声道,这种事如何试的?皇帝也知道自己这次的确有点冒失了,忙低头认错。

室内一阵女声的呻吟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很快这呻吟就变成了嘶叫,撕心裂肺的嘶叫。

这声音让屋外的众人神经又绷紧了,太皇太后也不自觉的站了起来。

陛下……周太医皱着眉出来了。

怎么样怎么样?太皇太后和皇帝立刻问道。

周太医看到太皇太后,忙要施礼。

哎呀,行了,什么时候了,还跪来跪去的!太皇太后急急的说道,快说,怎么样?周太医捻须,面色沉入锅底。

屋内众人的心瞬时沉了下去。

多亏郡主的血是好药,血是止住了。

他冲秋叶红拱拱手道。

这在秋叶红的意料之中,只是点头一笑。

而其他人听了这话,顿时又升起希望。

太皇太后有些意外,看着秋叶红道:她的药?周太医只是点点头,显然没心情给她细讲这个,对太皇太后躬身道:关于这味药,老臣还有几个不解之处要问郡主,请恕微臣失礼,要跟郡主单独谈谈。

一说到药方什么的,他们这些做大夫的都是神神秘秘的,太皇太后和皇帝也都知道,于是点点头。

快去,快去说,太皇太后紧张的都要站不住,一旁的皇帝察觉忙伸手扶住她坐下。

秋叶红不情愿的跟着周太医走到侧殿的帐子后。

郡主,你这对牲畜的药果然有效。

周太医再一次夸奖道。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秋叶红依旧耷拉着脸。

恭喜恭喜,周先生药到病除。

她嘿嘿笑道。

周太医也跟着嘿嘿笑了两声,看了秋叶红一眼,忽的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郡主就别说风凉话了,这病能不能治,你也清楚得很。

要不然也不会对金彩芝冒风险而剖腹取子了。

秋叶红默然,胎死腹中,必须及时的取出来,要不然产妇必死无疑。

陈妃娘娘,再无力气娩出胎儿……周太医摇摇头。

神医不救将死之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秋叶红淡淡道,先生宽心,太皇太后和皇帝,不是昏聩之人,尽人事听天命,不会怪罪先生你的。

周太医看了她一眼,嘿嘿笑了。

说实话,郡主,老夫此生只见过师傅做过一次开腹的手术,自己倒未亲自做过,而这剖腹取子的技艺老夫真是很好奇,很想亲眼看上一看。

他笑道。

秋叶红紧跟嘿嘿笑了,拱手道:好说好说,如遇到牛马难产,我一定告知先生之亲自示范给先生看看。

二人针锋相对你来我往一句,又不再言语了。

说真的,请问郡主,如果对牲畜这种情况,你会用什么法子?周太医忽的问道,正容看向秋叶红。

对牲畜用的法子?秋叶红一怔,随即警惕的看着他不语。

郡主但说无妨,老夫不过是借鉴一下,至于用不用的,老夫自有主张,与郡主不相干。

他捻须一笑道。

看秋叶红依旧迟疑,便又是一笑,从容道,郡主也说了个尽人事听天命,老夫虽说是医官,医官医官,首要依旧是医,而非官,老夫行医数十年,谨遵师尊教导,不敢有违良心,还请郡主直说。

有一分希望,就决不放弃,救人是第一信念,如果怕惹祸上身,这大夫也的确就没有做下去的意思了。

听他如此说来,秋叶红不由想起了钟大夫,咳,当然,钟大夫这个乡下土兽医,跟这个身居要位备受皇家敬重的老太医,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差别,但二人相同的都谨遵医者仁术的信念。

好,既然如此,我就说来,请先生斟酌。

她收正神色,恭敬的道,牛马牲畜,遇到难产,探明死胎,我们常用的就是灌入菜油到……咳……宫内,探手入内,拉出胎儿,如果遇到胎位不正,则会用软绳拴住前肢或者头部,再拉……一般这种情况下,都会出现胎衣不下,甚至子宫外脱之症,需要小心剥离胎衣,以及整复子宫……这胎衣剥离要紧是……她一行说,一行用手比划示范,周太医神色凝重听着。

益气补血我用黄氏、党参、酒当归、熟地、山药、白芍、益母草,理气散瘀活血生津,我一般用鲜益母草、鲜马鞭草、樱桃树技、当归,煎水去渣加红糖,还有另用胡萝卜缨十斤喂……咳……这个,就罢了。

秋叶红搓搓手结束了教学。

多谢郡主。

周太医听完,凝神想了一刻,一笑拱手,转身进内殿去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痛生看着周太医转身进去了秋叶红迟疑一下还是跟着进去了,虽然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但觉得这个太医真不错,如果可以,她真愿意帮上忙。

屋内三个女科大夫已经撩起陈妃身上的用于遮盖的产巾焦急而又卑微的劝说陈妃用力。

反正死了我用力做什么我用力做什么陈妃大喊大叫这将近半日的产痛折磨显然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精力喊叫咒骂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孱弱。

娘娘精神倒还好……秋叶红忍不住在一旁低声道。

郡主的药功效极佳周太医凝神思考中不忘对她夸奖一句。

呜呜咽咽哭的陈妃一眼看到秋叶红立刻大叫:你来做什么?你离我远点,走开,走开。

喊着就用手护住了腹部。

产巾撩开,秋叶红看清楚了她的腹部,隆起的高高的,可不像不足月的身子。

我不给剖腹,娘娘失心。

秋叶红忙安慰她,一面站开几步。

周太医此时已经对几个侍女嘱咐几句,自己挽起了袖子,走到陈妃身前,才将手放到她的腹部,陈妃就是一声大叫。

痛死了痛死了,别碰我……她大声叫着,恨不得满床打滚,庸医,庸医,我让陛下砍你的头。

她这话并没有吓到周太医,周太医反而将手用力一按。

陈妃发出一声惨叫,几近昏厥。

大人女科的几个人吓得脸色发白。

你们按她,让她痛,越痛越好。

周太医根本就不理会,站到床后,迟疑一刻,皱眉问几个女科大夫,我来说,你们谁来做?做什么?几个女科大夫白着脸看着周太医。

将胎儿拉出来。

周太医做了个伸手的动作。

几个女科大夫顿时忙摆手,其中一个年长忙说道:大人,不是我们不做,实在是做不得,这胎儿位不正,我们……我们有心无力啊,大家齐齐的点头,一片哀戚,这倒霉催的。

早产也罢了,偏胎儿死了,更倒霉的是死胎也难产,治好治不好,一顿斥责是难免了。

郡主……周太医看向秋叶红。

秋叶红一愣,忙摆手道:我没做过小的不是不是,我是说我只给牛马大牲畜牵引过……小的……猫狗之类不是,不是,哎呀:总之是人这样小的……我不会……我说你做。

周太医再一次说道。

你自己做呗……秋叶红忍不住嘀咕,而说着话,周太医用盒针扎了陈妃穴位,这一下让陈妃痛的连连呕吐起来,吐的连骂的戾气都没了。

周末医一跺脚,将秋叶红一推:我毕竟是个男人家,我老头子没什么,只是这以后娘娘可怎么……可是,我真的不会做小的这样的秋叶红也急了。

有我在,保管无事,我周令先外号是鬼不收,阎王见了也得让我三分,周太医的神色一凛,大喝一声:小儿,休要啰嗦,净手。

秋叶红被她一喝,看他神色郑重,再看满屋子人的惶惶,一咬牙,死就死了。

臀位……秋叶红哆哆嗦嗦的将手伸了进去。

我知道。

周太医点头,抓住了没?柔柔的滑滑的……这是脚吧?秋叶红迟疑一下点了点头,用手指捏住。

别动,听我说……周太医伸手按在陈妃的腹部,摸索着胎儿的位置,一面指点着秋叶红如何纠正胎位,再三确认纠位好了,便几下推按,喊了一声,拉……同时另一手用金针在陈妃肚皮上连扎了几下。

已经痛的死去话来吐都没力气吐的陈妃再一次尖叫起来,整个人都要坐起来。

庸医杀了你……她吐出这一句话,仰面栽倒,生生痛晕了过去。

伴着她的叫,秩叶红叫了一声。

怎么?周太医凝神看她。

拉脱了……秋叶红有些尴尬,忙又伸手指进去。

陈妃晕过去了,宫缩停止了。

周太医面色凝重,手下金针不停,秋叶红认不得也看不清扎的都是什么,但随着这几针下去,昏厥的陈妃神奇般的醒过来,并且全身颤抖紧缩。

这分明就是痛的秋叶红算是明白了,这老太医狠啊,不是说产程过长,没有了力气,好言好语好汤好水人参鹿茸养不出力气,那就让你痛,痛的浑身都是力气。

针灸能治病,当然也就可以用来杀人,能让止痛,自然也能让你痛的生不如死。

秋叶红哆嗦一下,不敢分神,伴着陈妃的浑身颤抖,周太医一手按住陈妃的肚子,一手拉住秋叶红的手。

转……出他一声低喝,同时将秋叶红手一拽,滑的一声,青白的胎儿出来了。

秋叶红的手犹自抓着她的双脚。

出来了出来了……女科的大夫们失声尖叫。

杀了你这庸医陈妃呢喃出这一句话,再一次昏厥过去了,昏厥前的唯一念头就是,昏厥真是太好了,永远不醒过来也好。

秋叶红已经让开位子了,哆嗦着洗手,坐在一旁稍息,看着周 太医等人忙碌。

大人……一个女科大夫突然大叫、让满屋子才松了口气的众人又将心提到嗓子眼。

还……还……还有一个……这个大夫嘴唇发白的说道。

双胎?你们竟然没有摸出来?周太医神色凛冽,瞪着这几人。

大人……陈妃娘娘她……说为了保胎。

不许我们……几个女科大夫委屈的道。

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周太医摆摆手。

一面再次拿起金针。

走向幸福的昏厥着的陈妃。

秋叶红掩面叹息,陈妃,这真是倒了几辈子霉。

尝一回这痛生……而此时在外边等候的太皇太后皇帝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尤其是太皇太后,被室内那一声声痛不欲生的喊叫吓得腿脚发软。

心跳加快,几个宫女不停的帮她顺气,才没有跟着昏厥过去。

皇帝不忍祖母受此煎熬,不断的请其回宫歇息。

太皇太后摇头不去。

皇帝子嗣本就稀少,后宫孕事甚少,而如今再要出了一尸两命的事,太皇太后觉得该看看风水了。

室内很快又陷入静谧,就在大家的心提到嗓子眼时。

一声尖叫又一次响起,唯一撑着的女眷金彩芝也再撑不住。

扑通坐下了。

听!太皇太后忽地站起来。

她的身子不停的抖动。

皇帝忙伸手扶住她。

听……她更大声的喊道,一面侧耳去听。

听?大家都愣了,疑惑的跟着侧耳去听。

一声细不可闻的婴儿的哭声传了出来……难道……?皇帝觉得自己的脸都僵了……恭喜陛下,恭喜太皇太后,恭喜皇后娘娘……几个侍女冲了出来,喜极而泣,得了一位皇子……皇子……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周太医慢步而出,神色从容安详。

方才的惊险境地似乎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本是双胎,公主脐带窒息不得救,皇子所幸无得。

只是月份不足十分虚弱……他捻须说道。

话没说完,太皇太后就念了一声佛。

而皇帝则失去了龙仪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浑身瘫软。

赏,赏……他连声说道,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

取而代之的是喜气洋洋,大笑起来。

秋叶红坐着金彩芝的马车出了宫门时。

天已经黑下来了。

两个人都没力气说话,只是简单的眼神交流。

这件事侯爷知道,所以我……金彩芝咬着下唇。

随后一脸凝重, 总之是我金彩芝失言。

秋叶红有气无力的摆摆手。

她知道。

这件事怪不得金彩芝。

更何况她不顾身份,当众解衣为她解围。

谢天谢地,有那个厉害的周太医在,要不然。

事情还不知道怎么着呢。

可见我吉人天相。

秋叶红哈哈笑了。

一面抛了抛御赐的几件首饰。

那也多亏你的药……金彩芦也跟著笑了。

这个周大人脾气古怪,我还是头一次见他把人夸的这样……能被这样的好大夫夸奖。

我真是受宠若惊……秋叶红嘿嘿笑了。

忽地马车一停顿,王府的侍卫齐声断喝:什么人?二人忙掀帘子往外看。

御道旁站着一个瘦高的身影。

一动不动。

爹。

秋叶红认出来人,忙招手喊道。

一面要下车。

见她出来,富文成身形松动。

声音里也带着了笑。

别下车,别下车。

他忙说道,我没带马车来。

我跟在你后头一起回去。

秋叶红点头应了声,又坐回马车,金彩芝看着他们父女。

不由一笑。

三天之后,秋叶红又进宫一次。

这一次是皇帝亲自召见。

敲定了她的新药研制的任务,又夸奖了前一段的膏药。

是朕小瞧郡主了,原来郡主果然神技。

皇帝笑道。

皇帝舅舅过奖了。

秋叶红忙笑着谦虚。

又问陈妃娘娘和小皇子。

都好,都好。

皇帝笑的更开心了。

秋叶红告退之后,皇帝将案上一封书信几下揉烂,一面得意的笑道:这等郡主,岂能便宜了你钦察汗国……一面唤人来,给吉雅赛音王爷回信。

就说慧兰郡主已经定亲了,多谢他厚爱了。

走出宫的秋叶红打个喷嚏,看着堵住去路的太皇太后身边的苏夫人。

立刻堆起满满的笑。

苏夫人,这次又要相看那一户人家?她问道。

一面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正好,才见了皇帝舅舅,也不用特意换衣裳了。

苏夫人掩嘴笑了,屏退身后跟着的宫女。

拉起秋叶红的丰。

陪着她往宫外走去。

瞧郡主说的,好像多急着出嫁一般。

她笑道。

明明是你们急着要我出嫁嘛,秋叶红撇撇嘴。

郡主。

苏夫人忽地压低声音。

我想问你。

徐跟陕西经略使孙大人家可熟识?陕西经略使?是什么人?秋叶红不解的摇摇头。

苏夫人咳了一下,挽着她的手笑眯眯的道:就是孙元至小将军家……第一百六十八章 忘恩负义的人孙元至?看着眼前这个姑娘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半,苏夫人肯定了那些闲言不是空穴来风。

我姓富,本家的一个姐姐嫁到他们家,论起来倒是喊一声表姐夫,不过我奶奶是白小带着我爹离开富家,半生没有来往,还是前年我禀了,求爹才带这我投靠去,也就借住了半年,我们就出来了,细说起来,来往并不多,后来我们进京来,更是没有来往了。

秋叶红笑眯眯说道,一面好奇的问道,苏夫人,可是他们家出了什么事?没有没有,我就说恍惚记得你在这里还有家亲戚,想不起来,就这么问一问。

苏夫人笑道,随后又问皇帝叫她做什么,又说陈妃娘娘再三要谢她岔开了话题。

无风不起浪,秋叶红心里嘀咕道,无缘无故的提他做什么。

带著一头雾水走到家门口时,门外停着两辆马车,三匹马,以及散坐在门口的七八个仆从让秋叶红一怔。

你们是……秋叶红抬头看看环境,确认自己没有走错。

一直在大门缝里往外看的两个小厮看到秋叶红,这才忙打开了门。

郡主,他们说是你的亲戚……老爷顾妈妈都不在家,小的们不敢随便放人进来……两太忙忙的说道,一面伸手一指。

亲戚?秋叶红皱眉看过去,马车一掀帘子,跳下一位身量高挑的年轻男子,穿着纯白丝绸的圆领长褶通身袍,脚下一双千层底弓头布靴。

妹妹。

他温雅一笑。

秋叶红愣了愣,还没看清他的长相,就见他转过身,从车里又扶出一个深色富贵团花袍子的男人。

怎么家里就这两个使唤人?后下来的男人捻须面带不悦的说道,一面看了那两个站在秋叶红身前的小厮,……又没眼力见,哪有家里来人关着门不让进的?瞧他一副家主的气势,秋叶红和那两个小厮都怔住了,下意识的都抬头去看门匾。

没错啊,的确是郭宅二字啊。

爹。

车轻人扶着男人低声唤了声,一面悄悄的指了指郭宅二字。

哦,如今是姓郭,不姓富了,男人面色微微沉了沉,咳了一声,非常不情愿的拱手作揖。

郡主。

他说道。

秋叶红总算认出来他们了,不由皱了皱眉头,大老爷怎么来了。

这说得真是不客气,怎么?如今你飞上枝头了,他们就来不得了?哼,别忘了,当初是谁给了你们父女俩活路的。

富大老爷富文礼脸色更加难看了。

妹妹。

富椽忙躬身施礼,他的面容和蔼可亲,笑容温文有礼,我与父亲进京,特来探望二叔和妹妹。

伸手不打笑脸人,秋叶红点点头,笑了笑,说声多谢你们惦记,却并没有请他们进门的意思。

富椽脸上的笑就有些讪讪的。

站了半日,有话到家里说。

富大老爷毕竟年长之人,很有应变能力,一挥手,早已垂手站立多时的仆从们立刻以马车上卸下大大小小的礼盒,抱着就进门。

郡主……两个小厮有些不知所措,看样子的确是郡主家的亲戚,这到底是拦还是不拦?秋叶红有些哭笑不得,看不出来,富大老爷还真能屈能伸。

站着。

富文成的声音在后猛地响起。

抬脚正要进门的富大老爷闻声转过头,看到富文成拎着两个筐走了过来。

走。

他接着说道。

富大老爷勃然大怒,天下竟有这等忘恩负义的小人!既然来了,我到长庆楼为大哥设宴接风才是。

富文成接着说道,一面将手里的筐递给接过来的小厮。

长庆楼是京都有名的大酒楼之一,富大老爷的面色稍缓。

自家人何须破费,在家便是。

他说着话,接着撩衣进门。

这是郡主的家,不是我的家。

富文成淡淡道。

富大老爷脸色又难看起来,转过身看着富文成,你这话什么意思?他纵纵眉头,看着眼前的富文成,穿着打扮跟在绍兴时没什么区别,不过是补丁没了,任谁看了去,也不会当他有个郡主女儿,那气势还不如看门的两个小厮。

虽然她如今荣圣恩获封了郡主,改了郭姓,但做人不可以忘本,怎么,这么说来是不认咱们富家人了?大老爷冷笑,一面看向一直静立不语的秋叶红。

这话秋叶红听了倒没什么反应,但富文成就生气了。

姓富还是姓郭,这是已经成了不能说的秘密。

爹。

富椽突然开口,也打断了富文成要说的话,大姐那边还等着咱们呢,正好路过妹妹这里,说好了瞧一瞧就走的,如今也瞧了,咱们也不是明日就走,改日再叨扰二叔和妹妹就是了。

他含笑说着,一手已经扶住了富文礼的胳膊。

或许是大姐二字,提醒了富文礼,他气呼呼的喘了几下,哼了声,拂袖上了马车。

富椽含笑冲富文成和秋叶红拱手,又吩咐不知所措抱着礼盒的仆从们将东西就放在门房,这才上马,一众人洋洋洒洒的去了。

富文成带着深深自责羞愧看向秋叶红,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给她带来的,明明不是富家的人,却偏要背上忘本的污名。

君得势则从君,君无势则去之,爹,这是世之长情,有何怨乎?秋叶红笑嘻嘻的说道,一面大大方方的吩咐人将东西拿进去,一面挤挤眼,咱们可不能学人家小气,将人家好意送上门的礼物扔出去……见她没有生气,富文成暖暖的笑了,过去掩上门。

而这边富文礼直到从富大姐儿家坐到了富二姑娘家,气还是没消。

忘恩负义啊,忘恩负义啊,亏我还想着他们不是那种人……他拍着桌子连连道。

爹,母亲来时都说了,这是意料中的事,您何必生气。

富禄恭敬地递上茶,劝道。

穿着红缕金长衫朱砂百褶裙的富二姑娘也起身劝了,又笑让富椽坐。

哥哥见了姐夫,如何说?她显然不想接过有关郡主妹妹的话题。

岔开说道。

今年春闱的时候,富椽不负众望,考中了三甲第四十五名同进士,这个名次对于几辈子没有人参加科举富家来说,简直是合族欢庆,但鉴于这个名次只能得个八九品且只能外放到偏远地方当县尉,富大老爷自然愿意为儿子谋个更好的前程。

富老太爷的意思是直接留在京里,不要外放去。

光哥说今年形势不如以前,他已经寻了好几回,那陈大人就是推三阻四的没个准话,富大老爷接过话,重重将茶杯一放,……偏你大姐不争气,讨不得公公婆婆喜欢,弄得我也没脸去求他出面,只能催着光哥儿,光哥儿说话毕竟比不得他父亲……父亲莫急,我写封信给公公去,他跟陈大人很是熟识。

富二姑娘说道。

富大老爷面色顿时好了很多,知道这个女儿很得公公婆婆长辈的喜欢。

……你要是有个儿子就更好了,只可惜女婿常年在外……富大老爷抿了一口茶道,一面看了眼屋子里的丫鬟婆子。

一直乖乖赔笑侍立在旁的青黛立刻带着丫鬟婆子退下了。

你母亲说丁香有了身子?富大老爷道,你可记得,这个孩子可不能让她养着……富二姑娘点点头,说了声晓得。

……我听你大姐说了,怎么?那丫头还对女婿觊觎呢?富大老爷又皱眉道。

富二姑娘就低头吃茶不语了。

……还说她如今很得圣心,要是真有此心,拱了你下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前朝鹿泉郡主不就是这样,杜撰了名头逼那平升甄家休妻……富大老爷神色凝重的说道,一面有了声,我瞧着她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主儿……我明日再去,怕她怎地,先给她撂下狠话……爹,大姐夫不是说,要咱们走走妹妹的路子,万万不能撕破脸的富椽迟疑一下,站起身说道。

富大老爷一愣,吐出一口气,他自然记得女婿说的话,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说说狠话过嘴瘾罢了。

是,哥哥的前程要紧。

富二姑娘忽地抬起头,慢慢的瞟了富椽一眼,似笑非笑道。

如今咱们还是低头伏小的好。

她的话里有话,富椽面色微讪,只当没听懂,又坐了一时,借口看看住处安排好了没走出去了。

爹,哥哥这次考的不错,尽心为他谋前程自是应当,但也要小心,鸟儿翅膀硬了,也是不认窝的……富二姑娘轻轻拨着茶盖道。

富大老爷面色就沉了沉,不悦道:你说的什么话,跟你母亲一样,就想些有的没的,翅膀再硬他也是我儿子……说罢也起身出去了,富二姑娘送到门口才回来。

一个小小的身影就随着散去丫鬟婆子溜讲了一个偏院。

……这么说……已经显了身子的丁香用身咬断手里的针线,放才做了一半的小衣,听完那小丫头的话,凝神想了想,忙从床上褥子底下摸出一把碎银子。

多谢你了,小心点,莫让人若见。

她满脸感激的说道。

小丫头接过钱,笑有有的走了。

丁香想了一时,抬手叫过贴身的丫鬟宝珠说了几句话。

姨奶奶!宝珠脸色大变,目光不自觉的移到她的胸部,可是……可是……这是第一个孩子……孩子以后还会有,可这个机会错过就没了!丁香咬身道。

可是,宝珠白着脸压低声音道,借此休了少奶奶自然好,但万一那富大老爷说的真的,皇家真将那个郡主嫁过来……咱们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丁香就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忙又压低声音,点了宝珠额头一下。

傻瓜,也就他们一家鬼迷心窍的认为慧娘看上他们女婿……丁香吃吃笑道,咱们少爷喜欢人家倒是真的,但人家可根本就没心思……嫁过来?你放心就是了,就是休了一百个少奶奶人家也不会……咱们就等着安安稳稳的在家中为大吧……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是贸然富家上门探亲的事,并没有给秋叶红造成什么困扰,借着陈妃娘娘的事验证了三七功效,她热火朝天投入到新药事业中。

一大早就要出门,却有比她更早出门的人来拜访。

膏药的钱可都付了,东西欠了好多你还没给呢。

史玉堂说道。

这个还用你特意来说?秋叶红笑道。

看着眼前穿着白底子箭袖长衫罩着淡青无袖圆领袍,正负手转过身的史玉堂。

顺便来说而已,我是来看狼的。

他淡淡说道,一面抬脚自往后园去了。

多多狗在二门内不拴着,这段日子跟他也熟了,跟着他一步一跳的在腿上嗅来嗅去。

你要是喜欢,我送给你让你天天在家看,好不好?秋叶红在后跟着笑道。

初秋浓翠的竹叶一前一后的抚过二人的衣角。

伴着多多狗的挑衅,两声低低的狼嚎回荡在园子里。

史互堂闻言回头看了眼,似笑非笑道,别人送你的东西我怎么好要?秋叶红嘻嘻笑了,不再言语,陪他看了一时,便说要去药蜜库。

你自己在这里随意吧,家里也没别人。

她说道,一面起身外走。

才出门,就见富椽跟着另一个男子正下马。

妹妹。

两个人都含笑唤道。

秋叶红瞧着这个面生的男子,俊俏风流,一时不知道是谁。

史玉堂在后出来,看见此人,便点点头道,你来了。

秋叶红就看着那男子面上微微一愣,旋即笑容更盛三分,深躬身道:侯爷。

富椽看出秋叶红面上的疑惑,忙笑道:妹妹是要出门?我跟姐夫来的不巧了。

秋叶红这才恍然,忙将目光又看向这男子,是大女婿啊。

而此时的大女婿宋明光也将视线投在秋叶红身上,见这姑娘穿着杏黄缎面交领长衫,配着米黄色马面裙,头上挽着连环髻,带着一只点翠挂珠钗,肤色莹玉,双眸晶亮。

哪里还有半分当日带着几分怯怯站在富家大太太跟前的模样。

那个时候自己是半点没注意她,没想到一眨眼就脱胎换骨,可见还是史小侯爷有眼光,慧眼识珠……他的视线便不自觉的在秋叶红和史玉堂身上转了转,这两人站在一起,真的很般配。

秋叶红并不知道当初史玉堂纳妾的事有宋明光在其中穿线搭桥,只不过见他看了自己又看史玉堂,眼中的一丝意味深长,让她觉得怪怪的。

当年他们之间的事,京城里没人知道,但富家的人可都清楚的很。

果真是不巧。

她咳了一声,淡淡笑道,就不留二位到家里吃茶了。

这是下了逐客今,富椽和宋明光面上却没有丝毫不恼,都忙点头笑道:妹妹自忙去。

秋叶红便上了早己备好的马车,眼角的余光见宋明光站在史玉堂身前说话,似乎将富椽介绍给他,富椽正躬身施礼。

肯定是打着自己的名号!秩叶红咬咬下唇,正好史玉堂抬眼看向自己,便冲他招招手。

膏药治好了一大半,你今日叫人点收了去吧。

史玉堂走过来,秋叶红便说道。

史玉堂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两眼。

看什么看!秋叶红脸一红,瞪眼道。

史玉堂便嘴角弯弯的笑了。

他跟你说什么呢?秋叶红被瞧破心思,干脆直接问道。

他说这是你表哥……史玉堂抿着嘴唇道,……一家人,大家认识认识,坐下来吃顿饭。

一家人……有过当初的纳妾事件,再加上突然看到二人如今有来往,他们自然会觉得他们旧情复燃,也许好事将近。

秋叶红明白了,不自觉红了脸,横了他一眼。

都怪你,败坏我的名声……她嘀咕道,一面垂下车帘。

郡主,我一向不惯被人指责。

他神色淡然的说道,一面习惯性的将手负在身后。

哈。

秋叶红皱眉道,这么说你还是不认错?我何错之有?史玉堂答道,也微微皱起眉头。

你!秋叶红往外挪了挪,要不是你当初贸然上门……怎么能说是贸然?他皱起眉头,看着秋叶红,最多是唐突了些。

好啦好啦,看在你已经道过歉的份上,这事就算了,以后不提了。

秋叶红摆摆手,又挪回去,放下帘子。

马车晃悠悠的往药蜜库去。

史玉堂的骑马慢慢跟着,秋叶红掀着帘子鼓着腮帮子看他。

别这么看我。

他嘴边带着一丝笑,也不看秋叶红说道。

秋叶红哼了声扭开脸。

慧娘。

沉默一时,他突然唤了声。

秋叶红没理会,将帘子垂下来,听他的声音穿过帘子,飘进来。

有一件事我要说清楚。

他的声音停了一停,我道歉是因为唐突,不是因为贸然……这两个词有区别吗?唐突不是贸然,现在更不是贸然。

他接着说道,转过脸来。

秋叶红正好掀起帘子,跟他四目相对。

不是贸然……师兄……一声女子带着哭意的喊声打断二人之间的对视。

秋叶红收神看去,发现已经到了药蜜库前,齐宝凤一溜烟的跑了进去,扔给她一个火烧火燎的背影。

出什么事了?秋叶红皱眉道。

那是谁?史玉堂下马跟过来问道。

秋叶红还没答话,就见王华彬冲了出来,胳膊袖子还挽着,沿着街道飞奔而去。

齐宝凤抹着眼泪在后紧跟着。

齐宝凤……秋叶红忙伸手拉住她,出什么事了?我爹要死了我爹要死了……她甩开秋叶红,咧嘴哭道,一面撒脚跑远了。

齐宝凤的爹不是随军在漠北……秋叶红愕然的看向史玉堂,史玉堂也皱眉看向她。

齐……他略一思索道,牧养监的齐大人?秋叶红点点头,一面忙抓住两个伙计问,伙计们却是不知道。

走吧。

史玉堂示意她上车,去他家看看。

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秋叶红迟疑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说起来她跟齐家没什么交情,现在去看,只怕不妥。

于是进了药蜜库,问了来了多少三七,又仔细看了,见其中很多不是,想来是认错了,便挽了袖子,带着几个伙计分辨讲解,史玉堂什么时候走的,她竟没有注意。

齐大人的家在上土桥南境,史玉堂问清过去时,齐府前的巷子里已经有了不少人马,大多数都是品级低下的官员,也有一批兽医从业者,乱哄哄的挤在窄窄的巷子里。

齐家大门紧闭,并不放人进去。

史小侯爷!看到递上的名帖,门房的人吓了一跳,又耐不住几分激动,一叠声通报进去,不多时大门打开,齐家几个长辈男人接了过来。

让到正厅,上过茶,史玉堂问了伤势。

……半月前一箭射中胸口,幸亏歪了两寸,回程路上颠簸,伤情就重了……齐家一个叔伯满脸悦色的答道。

请了太医没?史玉堂问道。

请了太医院的张大人。

齐大人的一个女婿忙说道。

史玉堂便点了点头,唤过一个小厮,拿了我的名帖,去家里请周大人来。

家里的周大人自然是指荣休的周令先大人,这可不是谁都能请动的,齐家上下顿时激动万分,连连道谢。

我进去瞧瞧。

史玉堂又道,一面站起身来。

众人忙引着去了,小厮们忙抢在牵头准备让女眷们回避,史玉堂才廊下,就听屋内有女声带着哭意说话。

……爹,师兄心里想当驸马呢,你何苦让他为难,我又不是嫁不出去!史玉堂脚步一滞。

宝凤!休要胡说!王华彬低声喝道。

齐宝凤含糊的嘀咕几句。

华彬……咳声响起,一个疲倦的男声说道,……可是真的?屋内除了齐宝风含糊不清的嘀咕声,并没有人回答,屋外众人也是一阵歉然,就有人出声要打断,史玉堂抬手制止。

……华彬……我放心不下宝凤……她这性子……咳……咳……剧烈的咳嗽声中止了话音。

脚步声咚咚响,齐宝凤掀帘子出来了,一见外边站着这么多人,不由吓了一跳,方请站在人前的史玉,不由揉揉红红的眼。

凤儿,凤儿……一个妇人也跟着追出来,见了这么多人也怔住了。

家人忙介绍,慌得齐夫人和齐宝凤忙拜见。

休要劳动。

史玉堂抬手制止她们施礼,再看王华彬也出来了,就在廊下问了几句病情,便告辞了。

一家人送出来,大门外,头发花白的周令先太医也下了马车,齐夫人不由喜极而泣,见到这位老太医,觉得丈夫一定平安无事了。

史玉堂离了齐家,直接就奔药蜜库找秋叶红,却得知因缺了一味鸡血藤,她亲自到城外挖去了,忙又调转马头寻去。

出了城门没多远,就见秋叶红插着手慢腾腾的走过来,马车就在身后晃晃悠悠的跟着。

坐车晃得头晕。

她撇撇嘴,迎着史玉堂的疑问道。

史玉堂便也下了马,交给小厮,自己跟着她慢慢走,一面将齐大人的事说了。

不至于危及性命吧?秋叶红关切的问道。

周大人说无碍,只不过要将养时间要久一些。

史玉堂说道。

转脸看了秋叶红一眼,忍不住笑了笑。

秋叶红被他看的脸忍不住一红,笑什么笑。

你果真很特别。

他弯弯这嘴角道。

秋叶红觉得耳朵答些发烧,哼了声只当没听见。

很抢手……他微微一笑。

天色已近傍晚,路上的行人不是很多,一个拄着拐的乞丐蹒跚着迎面而来,身形佝偻,摇摇晃晃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到。

行行好……行行好……她抖着身子,呻吟一般低低的念叨着,走近了并排而行的秋叶红和史玉堂。

第一百七十章 第一个吻这样的乞丐城外城内多得是,不算稀奇,因此并没有引起正说话的二人的注意。

抢手?秋叶红哼了一声,对呀,很抢手,不认得的人也会上门来纳妾……她又说起这事了,史玉堂别开头笑了一下。

我那时不知道……他又转过头来,正容看着秋叶红。

秋叶红正低着头翻手指玩,头上带着的一只点翠三尾凤头步摇簪,随着走动轻轻晃动,态势如生。

不知道什么?她听了抬起头看他。

明眸皓齿,夕阳的余辉下肌肤呈现出象牙色的光彩。

史玉堂微微抬起下颌,将目光投向前方。

我以为这天下的女子均是一般……娇痴贪妒,如同蚂蝗寻主……他淡淡道,漂亮的嘴唇紧紧抿着,勾勒出月牙般的弧线。

不想你却是不同……他转过脸,正容道,话没说完,双眼一眯,电光火石间,一手伸出将秋叶红一拦。

他说出这话时,秋叶红觉得两个耳朵都烧起来,低头也不是抬头也不是,正慌乱,耳边多了一个小姐行行好赏几个钱……的声音。

她的眼角只来得及看到一角破碎衣轴中伸出一只干枯的手,夕阳反衬一道亮光刺她的双眼,下意识的就要抬手挡眼。

再下一刻,她整个人就跌入史玉堂的怀里,因为速度太猛,力量太重,额头重重的撞在他的胸前。

头顶就响起一声闷哼。

撞痛了?秋叶红还有些发懵,自己的额头也很疼。

小贼!耳边史玉堂陡然扬声的厉喝,随后就是一声妇人的惨叫。

秋叶红回过神的时候,就见史玉堂已经背对着自己,一脚踩住乞丐,只听啪啪两声,那乞丐就跟烂泥一般摊在地上。

远远跟在身后的两个小厮饿虎扑食一般扑了上去。

这是……有刺客?这一切的动作太快了,快的秋叶红都有点短路。

她低下头,地上血迹点点,并且滴滴答答的不断掉下来,视线上移,史玉堂依旧背转身对她,一手握着另一手,血就是从右手上掉下来。

一只短短的匕首穿透了整个手掌。

有刺客!有刺客!秋叶红几乎要扯着嗓子喊,却觉得嗓子堵了一块棉花,发不出声音。

视线牢牢的定在史玉堂那只手掌上,很疼吧?很疼吧?一定很疼……什么人?史玉堂厉声喝道。

两个小厮一把揪起那乞丐乱草般的头发,露出一张满是泥污的脸,根本辨不出形容,但从身形能看出是个女人。

呵呵……这个女乞丐发出一声夜枭般桀桀的声音,一双眼并没有看着站在面前的史玉堂,而是越过他直直的望向秋叶红。

纵然被卸掉了胳膊,她依旧在两个小厮的按压下,奋力的挣扎起来,看那样子恨不得一口将秋叶红吞掉。

野种……野种……还我兰儿命来……她抖着嘴唇,发出沙哑的声音。

燕姨娘!秋叶红认出这声音,一步走过来,惊讶的喊道。

史玉堂受伤的手掌一伸,挡住她前行。

燕姨娘?他皱眉道,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微微抬抬下颌示意。

小厮领会,呸呸两声对那乞丐吐了两口,扯过她的破衣胡乱的抹了两下,露出妇人的面容。

曾经娇艳无双的面容己经布满的风霜,干枯、灰暗。

果然是你。

史玉堂自然见过追捕用的画像,一眼就认出了,冷笑一声,竟敢回来。

你这个野种,你这个野种!我的日子过的好好,都是你夺去了!燕姨娘被口水吐得打个激灵,整个人都亢奋起来,双脚乱蹬,荡起一片尘土,害我全家!害我全家!害我兰儿!你不得好死!闭嘴!秋叶红尖声喝道。

她的声音突然提高,声调尖利,燕姨娘不自觉的真的停止了叫喊。

我害你全家?秋叶红竖眉喝道,你的好日子我夺去了?啊呸!你自己拍拍良心,那好日子是你的吗?那好日子你是怎么来的?这里的喧闹已经引人跑过来,史玉堂再一次拉住秋叶红,示意她别说话,冲小厮一摆头,两个小厮领会,一个抬手就卸掉了燕姨娘的下巴,两人架起她向城中飞奔而去,守城的官兵也迎头跑过来。

两方相遇简单的交待几句,就分出一队人压着燕姨娘入城而去,另一队奔过来。

小的们来迟了,让侯爷郡主受惊……为首的一个小队长满面惊慌的说道,一面春着史玉堂被匕首穿透的手掌,何止受惊……不知道还有没有同党,城外不能久留,史玉堂没有多言,一手拉起秋叶红就上了马车。

吓傻掉的车夫催马狂奔。

你这几日不要出门,你府里没守卫,我这就给你调派……不行……史玉堂坐在车内,一手撑着车壁,避免被晃得动倒西倒,一面纵眉看着秋叶红说道,还是不行……他抿抿嘴唇,不如这样,你和你爹搬我家来住。

自上了车,秋叶红的双手就抓着他的右手胳膊没有放开,低着头只看着他受伤的手,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

慧娘?史玉堂挑挑眉,唤了她一声。

这才察觉这个姑娘双肩微微抽动。

不是胆子很大?原来也会害怕?他嘴角一弯,左手离开车壁,迟疑一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很疼吧?很疼吧?秋叶红带着哭音道,一面抬起头。

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停的滚下来。

不疼……史玉堂有些微怔,旋即带着一丝玩笑,你连牛马的肚子都敢剖开,还怕这个?谁怕这个!谁怕这个!秋叶红带着几分焦躁,提高声音道,塌着嘴,想要给他止血,又知道不能拔出匕首,只得伸手捧住他的右手,任血将他们两人三只手都染红。

哭什么……史玉堂看着她,红红的眼,红红的鼻头,低声道,不疼……他抬起左手,抚住了秋叶红的一边脸,修长的手指抹着她的泪。

幸好是伤在我手,若是伤在你身,我痛更甚……他低声道。

方才真的好险,那样美的场景,谁想到会有这个艇而走险的乞丐冲出来,如果不是那眼角余光,那匕首可是冲着秋叶红的心口去的……柔滑的脸,温热的眼泪在指间肆意的流过。

别哭。

史玉堂的左手抬起她的脸,吻上她的唇。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受惊了侯爷,您忍着点……太医院的一个中年太医说道,一面用手按住了史玉堂的手掌。

史玉堂恩了一声,说声无妨,并没有转过头,依旧望着自己的手。

那太医便猛地伸手一拔,匕首便带着血扔在桌子上,发出呛的一声。

史玉堂的手微微颤了颤,看着那太医利索的撒了伤药,用纱布裹了起来。

他这时才转过头,见屋内的隔扇旁,有人嗖的一下收回探头探脑的头,紧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远去了。

另一个太医捧着一碗熬的汤药进来了。

郡主胆子小,见伤吓得脸都白着,说是先走了……他笑道,一面恭敬的将药递到史玉堂眼前。

胆子小?史玉堂抿嘴一笑,她玩刀子割牛马肚子溜得很……害怕的不是这个,是这个……他抬手似是无意的抚过自己的嘴唇,随后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这是一个很短的吻温热的嘴唇刚刚相触……倒不是那人受惊躲开,事实上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马车就突然停了,让他们二人同时向前栽了去,这个吻也就匆匆结束了。

没有交谈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乱哄哄的人就涌上来。

可有人护送郡主?史玉堂走出门,一面问道。

分了十人护送郡主。

侍卫肃正答道。

史玉堂点点头,并没有上马车,而是接过小厮手牵来的马,单手跃上马背。

太医们在后恭敬的送了出来,将一包药交给小厮手里,嘱咐着怎么吃。

向左看是汴河南岸,过了鸣玉坊,穿过热闹的大街,就能到秋叶红的家。

史玉堂勒马原地转了几转,马儿呼呼的喷着气,只待一声令下。

想着她方才仓皇的跑了……去开封府……史玉堂调转马头,吩咐一声,众侍卫齐声唱诺,一行人向右而去。

郊外遇刺的事很快传遍了,当然,是在熟识的人之中。

秋叶红坐在屋子里,先是听顾妈妈哭了一通,又劝说在院子非要下跪谢罪的富文成离去,然后苏夫人就代表太皇太后来慰问了。

天色已经黑下来了,院子里点起了亮亮的灯笼。

惊动太皇太后了,我并没有受伤,倒是……倒是小侯爷伤了……秋叶红忙起身相迎,看着面上带着不安焦急的苏夫人,有些讪讪的笑道。

苏夫人拉着她上上下下的好好看了一遍,才松了口气。

阿弥陀佛她念了几声佛,拉着她坐下来细细的问。

秋叶红却觉得不好讲,一讲就不可避免的要说到史玉堂,一说起史玉堂她就脸红心跳耳朵烧……怎么就突然吻了?莫非是眼泪惹得祸……更奇怪的是,她为什么只觉得心慌,而不是羞恼……一只温热的软软的手突然抚上她的额头。

秋叶红受惊差点站起来。

我瞧不好,太医可瞧了?苏夫人眼中满是忧色,端详着她的脸,怎么脸红成这拌?该不是受惊吓邪风入侵了吧?一面又问身边伺候的顾妈妈,可吃了安神汤?可烧了黄表?顾妈妈红着眼一一答了。

秋叶红做贼心虚的讪讪笑着说没事没事,但她的样子看在苏夫人眼里,根本就让人不信,因记准着回宫里复命,不好再问,嘱咐她好好让医瞧瞧,便起身告辞。

站在二门,看着谢绝她再送的苏夫人坐着车被人拥簇着去了,秋叶红才松了口气。

然后咬着嘴唇微微发怔儿……不是贸然……原来是这个意思。

想起以往的种种纠葛,秋叶红忍不住又抿嘴笑了,从什时候起他喜欢自己的?笑着笑着她又蹙起了眉头,苏夫人的车队早已经看不见了,如果太皇太后知道了……秋叶红觉得自己的心忽悠悠的沉了下去。

郡主?顾妈妈在一旁掩面哭起来。

郡主这一会笑一会愁,了不得了,果真是受惊失魂了。

而在皇宫内的太皇太后直到听了苏夫人的细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松了口气。

外边就有人报,皇帝和史玉堂来了,太皇太后忙起身相迎。

堂儿……一见史玉堂缠着白布的手,太皇太后就开始掉眼泪,拉过他在身边坐,一声肉一声肝的捧着哭。

不碍的。

史玉堂很不自在,绷着脸说。

十指连心,切个小口子还疼呢,何况这穿透了手掌……太皇太后掉这眼泪道,一面又担心不会好,好了也维有残疾,又要唤太医来问。

皮肉伤,我又不是没有受过,这个算什么,能比身上的口子大?那个不也没事,我如今好好的……史玉堂微微一笑,收回手,一面抬手微微拉开交领,锁骨下露出一道伤疤。

太皇太后立刻哭得更厉害了。

好了好了,我的小侯爷,你就别提这个了。

苏夫人忙劝道,一面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史玉堂微微一笑不言语了。

苏夫人便忙问今日的事,岔开了话题。

……依那贱人这么说,门子冉这贼是往窝阔台汗去了?太皇太后收住了哭,愤愤道,……好个贼!皇帝,一定要将这贼抓了!祖母放心,孙儿自有安排。

皇帝点头说道。

看看天色,劝太皇太后歇息,皇帝便和史玉堂告退。

太皇太后担心史玉堂的伤,不敢留他,嘱咐这几日在家安养,不许出门,史玉堂笑着应了。

刚送走他们,躺下刚合眼的太皇太后又从床上起来,一叠声的喊人。

七八个宫女拥着苏夫人举着灯进来了。

……堂儿也没媳妇,我听他婶婶说,人也古怪,连个屋里人也没收……他如今受了伤,这回去可有谁照顾?太皇太后拉着苏夫人皱眉道。

苏夫人扑哧就笑了,在床上坐下来,道:……一家子十几口子人,里里外外几十个仆从,您呀,还当小侯爷三岁小孩子呢?被她打趣太皇太后也没恼,皱着眉头道:这人再多,也不如身边有个女人知冷知热,那些人怎么伺候的到?不行……她说着话,就要起来,我得让人去伺候她……让……让……她一面起身一面将身边站着的宫女们一眼瞧了遍,将其中一个身形婀娜,眉眼俏丽的小宫女一指,……晨露……晨露你去,我将你赐给玉堂……那宫女瞬时大喜,在众人妒羡的注视中,噗通就跪下称是。

娘娘。

苏夫人伸手拦住起身的太皇太后,带着几分宠小孩子的笑,您又这样了,您忘了小侯爷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这样,不怕他再……太皇太后的动作就僵住了,想起方才史玉堂微微露出的,虽然有两年了,但依旧明显的伤痕……那一年就是因为自己说他的亲事,这孩子不言不语,转身就去了漠北,冲锋陷阵金戈铁马,直到差点丢了命……好,好,晨露,你别去了。

太皇太后收回神,在床上坐正,辉挥手,你们下去吧。

那名被唤作晨露的宫女喜气洋洋的脸,顿时就僵住了,青一阵白一阵,忍着眼泪称是,站了起来,跟着众人退了出去。

这是个犟葫芦……太皇太后叹口气道,我不管他……谁还敢管他?苏夫人扶她躺下,笑道:娘娘您放心,我去看看他,年轻小姑娘他看不惯,我这个老婆子,他总该放心吧?这话逗得太皇太后哈哈笑了。

第二日苏夫人果真亲自到开国侯府去了,史玉堂的婶娘,一品诰命夫人周氏对她的到访很是意外。

有什么事,叫我进去一趟就是了,夫人你还特意来。

她笑道。

苏夫人说了来意,就要去看史玉堂,周氏脸上闪过一丝为难。

一大早就出去了。

苏夫人很意外,道:可还是为了那案子?一面皱眉,他手上的伤可是不轻,案子自有开封府,他可不能大意了,要是养不好,那手……那匕首直接穿透了手掌,伤了筋肉,纵然痊愈了,只怕也不如以前活动自如。

周氏脸上就闪过一丝讪讪,可不是,堂儿的脾气……苏夫人这才察觉自己的话有责怪她们照顾不周到的嫌疑,忙笑着岔开。

可不是,这孩子的脾气还真是……她笑道,说起了别的话。

这孩子的脾气还真执拗,秋叶红从帐子里悄悄的往外瞧,透过圆光罩的垂帘,可以看到史玉堂站在窗前的一角身影。

已经说过自己不舒服睡着,他还是不走,安心的坐在外间吃茶,这茶是顾妈妈从街上买来的,可不是什么好的,不值得好好品一品的。

这是郡主才包好的药,说要给侯爷您送过去顾妈妈说笑的声音传了进来。

秋叶红就放下帐子,又缩了回去,抱着膝头怔怔的想,伤了手掌,别留下什么后遗症才好……换药的时候,会很痛吧?外间脚步声响起来,慢慢的走过来,在帐子外停下。

顾妈妈,他走了吧?秋叶红一手掀开帐子,问道。

史玉堂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秋叶红的脸腾地红透了。

不愿见我?他一笑道,一面伸手扶住帐子。

不是不愿意见,是不知道怎么见……又不能装什么都没发生……秋叶红微微抬眼,目光就落在他垂在身旁的伤手上,昨日的血迹已经干了……这个时候,比昨日还要疼吧?她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放到眼前看。

史玉堂微微带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许哭,你一哭,就疼了。

秋叶红就抿着嘴笑了,抬眼看他。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桩喜事这一笑,尴尬就缓解了。

秋叶红借着起身放开了他的手,一面笑道:这种伤,有日子要你疼呢。

外间的顾妈妈听到她起身,也忙进来了。

侯爷,我们姑娘真是吓坏了,昨晚一夜都没睡呢……顾妈妈笑道,一面捧上热茶。

史玉堂的目光就在她脸上一转,果然见眼下青肿。

妈妈,秋叶红有几分不好意思,不让顾妈妈接着说,是你吓坏了好不好,明明你没睡。

顾妈妈就笑着不说话了,低头退了出去。

真吓坏了?史玉堂就问道。

秋叶红对他的目光突然有些不适,微微僵着脖子,干笑几声。

一个丫鬟从门外探头,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郡主,外边有人找侯爷。

她得到秋叶红的示意,忙说道。

何事?史玉堂问道。

小丫鬟见他问就有些口拙,好歹身后侍卫跟着。

侯爷,皇上召见。

他忙答道。

这个时候,早朝不过刚散,想到都几日的军报,史玉堂微微皱了皱眉。

府外有侍卫守着,这几日就不要出门。

他说道,一面抬脚往外走。

秋叶红点点头送了出去,看他迈出院门,迟疑一下开口哎了声。

史玉堂微微转身看她,见那姑娘站在廊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却只是抿嘴一笑,没有说话。

史玉堂也是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你看什么呢?顾妈妈在她身后探头张望,冷不丁的问道。

门前早已人去,只有树影婆婆。

顾妈妈,你别总突然跳出来吓人。

秋叶红微微红着脸瞪眼道。

我哪有突然……顾妈妈愣愣笑道,看着秋叶红进屋子去了,决定还是去我大相国寺的高僧拜拜,这一天一夜的,姑娘总是魂不守舍。

这样想着,顾妈妈就进了屋子,瞧见秋叶红在窗前坐下,手里拿着医书看起来,便轻手轻脚的进了隔间。

顾妈妈,你拿我衣服做什么?秋叶红瞧见了问道。

顾妈妈手里拿着她昨日换下还没洗的杏黄缎面交领衫往外走,一行答道:我去给姑娘叫魂。

叫什么魂,秋叶红哈哈笑了。

你们小孩子知道什么,人这一受惊吓就丢魂,不叫可不行。

顾妈妈扔下一句拿着衣裳自去了。

多多狗趁着她掀帘子往内挤被顾妈妈揪住了绳套。

姑娘的屋子也是你进的……顾妈妈一手扯了它出去。

多多狗在院子里一阵委屈的叫,秋叶红拿着书便坐到院子里,看着丫鬟们逗它玩。

郊外遇刺的事并没有大范围的说,因此知道的人也不多,这两日除了太皇太后和宫里的娘娘们送来了压惊的问候,并没有别人来访探望,就连史玉堂自那日起也没了影子。

他不来也好,秋叶红原本慌慌的心就沉静下来。

他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人,是她的表舅,就算是抱养的,表舅就是表舅,别人不知道,她自己知道自己的这具身主,跟他是有真正血缘关系的……且不说自己这道心里坎,太皇太后的那道坎就铁定过不去……喜欢吗?说不喜欢是假的……可是喜欢的东西多了,都能拥有吗?这世上有一种事就算努力也不会有结果,比如爱情。

三天之后,秋叶红不得不出门,人来消息说,按她药方配置的止血刀伤药做好了。

看着秋叶红从一队侍卫严密护送的马车中走下来,站在药蜜库门口的以周医官为首的几个兽医官,就从鼻子发出嗤的一声。

娇娇大小姐的做派。

既然为了战场方便所用,秋叶红就给了磨成药粉的方子,此时摆在眼前的就是一小瓶小瓶装着的膏粉,为了方便大家看,分了几张纸倒了些。

太医局的五六个医丞正好奇的闻、捏、尝。

……三七?大家纷纷互相询问,果真有止血良效?站在周医官身旁的一个兽医官哼了声,随手从后院摆在一旁的未经炮制的草药中,捡起一个,抛了抛,道:止血的药多了去了,哪个没有良效?……比如茜草……他抛下手里的切片,又捡了一个出来,地榆……瞧瞧……这里茅根、艾叶、槐花……哪个用不得?怎么单单就三七有效?秋叶红哼了声就笑了,看着周医官,道:不如大人试试?周医官见她的目光在自己胳膊上一转,也跟着哼了声,试试有何不对?大人,这次可不能找牲畜试了,这次主要是人用药……秋叶红堆起笑走近他几步,眯眯眼道,俗话说,医者父母心,古有神农氏尝百草,周大人何不来段以身试药的佳话?佳话你个头!周医官脸色铁青。

我试过了!一个大嗓门喊道。

大家扭头看去,秋叶红认得是前几日见过的从战场下来的两个兽医官,其中用自己旧伤试药的汉子说着话,已经褪下了袖子,露出解了绷带的伤口。

瞧,瞧,他啪啪的拍着自己的胳膊,消肿了,也不再隐隐作疼了……我只不过每日嚼了三七草叶敷上,又吃了郡主开的两服药……这就好了,我又能上马拿刀了。

他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显然是高兴极了。

有这么个活人作证,周医官等人便不好再说什么,太医局的另外几人就围着那人看了看,问了问,面上都难掩惊喜。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大家齐齐的点头道。

战场多是刀箭伤,往往是因为止血不及时,延误抢救时机。

我军士之福。

年老的太医感叹一句。

说着话,王华彬进来了,见他过来,大家忙围了上去,打听齐大人的病情。

好多了,能坐起来了只是还不能下地。

他答道,一面谢过众人关心,目光看到人群中的秋叶红,微微顿了顿。

秋叶红忙冲他扬起笑脸,看他眼中布有红丝,显然没有睡好,还没来得及问候一下,王华彬便转开视线,并没有与她打招呼的意思。

有你们这些徒弟,齐大人不用感伤无子了……几个人点头叹道,关切的问候了王华彬。

只是齐大人受伤回来,前方可就吃紧了……有人突然道。

是啊是啊,我们一共去了三十人,死了五个,受伤回来十三个,如今齐大人也……那两个兽医一脸忧色的道。

我即日启程,替师傅前去。

王华彬说道。

此言一出,大家都惊讶的看过来,他们这些人有官职在身,吃的是皇家的饭,上战场是理所应当的,你一个无官无职闲散自在的兽医大夫何必冒这个风险?那可是漠北,可比不得你这闹市之中的兽医堂,四周也不是堆着笑要给你送钱的患病牲畜的主家,而是神出鬼没茹毛饮血的野蛮人,能送给你的随时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冷箭要了你的命。

王大夫要去?最先回过神的是才从前线回来的那个大个子兽医,他哈哈大笑,这太好了!王大夫擅长牛马胃寒之症,如今军马多受其困!太好了!我张老六正好伤养好了,跟你一同回去。

大家便一片赞扬声,关系好的围着王华彬嘱咐些要注意的事项,关系一般的表示几声敬佩,一时间将这三七药粉的事抛到脑后。

要去前线了?秋叶红看着王华彬,见他被众人围着有问有答,忽地抬眼看过来。

秋叶红这次速度快了些,忙拱手做了个敬佩祝福的手势。

王华彬一笑。

秋叶红就瞧呆了,难得啊,认识这么久来还是头一次见他主动笑笑。

我走了之后,药蜜库就有劳郡主照看,不知道方便否?大家离开药蜜库时,王华彬对落后几步的秋叶红突然说道。

方便,方便,太方便了,秋叶红忙点头笑应着。

我还有几件事要请教郡主。

他收正神色道,做出让她留步的手势。

没问题,你说。

秋叶红立刻随他转身返回大厅。

齐宝凤此时扭扭捏捏的走过来了,看见他们二人转身一同往内走,忙快走几步,扯住王华彬的衣袖。

师兄,你们做什么去?她嘟着嘴问道。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守着师傅?王华彬皱皱眉头。

齐宝凤板起的嘴能拴住一头驴,斜眼看了秋叶红一眼,嘟囔道:怎么?支开我,你要跟她说什么?王华彬的脸色就僵了僵。

秋叶红站开了几步,所以没听到她说什么,见她看自己,忙送过去一个笑脸。

这笑脸可送错了,齐宝凤顿时更不高兴了,挑衅吗?喂,告诉你个好消息啊。

她冲秋叶红抬抬下巴,声音提高几分,我跟师兄就要成亲了,请你吃喜酒哦。

成亲?秋叶红有些意外的看向王华彬。

虽然认识这么久但没有打听过他的私人事,只知道年纪不小了,却一直没有说亲。

他的技艺很好,但毕竟是个兽医,纵然有齐大人做师傅,皇帝貌似对他也很熟悉,也是个贱业中人。

结亲能说个平头白丁之家就不错了。

齐大人虽然兽医出身,但却是朝廷命官,能娶了他家的小姐,可真是一门不错的亲事。

哎呀,恭喜恭喜!秋叶红忙笑道。

大厅里的伙计们此时也都听见了,面上有惊有喜。

哎呀,这次可是真的?一个跟他们熟悉的老伙计立刻笑呵呵的问道。

难道以前有过好多次假的,秋叶红狐疑的看向这也算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王华彬的脸色沉了沉,但还是点了点头。

齐宝凤见他点头顿时高兴的笑了。

对呀,我爹说,师兄上漠北之前要给我把喜事办了。

她笑呵呵的说道,一面看了秋叶红一眼。

这就好这就好,前年听,去年听,为不过是大人的玩笑话,阿弥陀佛,原来是真的。

大家都笑起来,乱乱的说着恭喜。

当然是真的,我们可是娃娃亲,怎么会不算数!齐宝凤带着得意晃着头说道,一面扯了扯王华彬的袖子,师兄,你说是不是?第一百七十三章皇帝的抱负姑娘家家的,你就不能不说这个?王华彬低头说了她一句,带着几分无奈,你先回去,师傅虽说好了些。

也离不开人……哎呀,姐姐姐夫都在,倒显得我转来转去的得事。

齐宇凤摇头道,一面又看秋叶红,你们要说什么去?说马疫厉之症,你也要听?王华彬提高声音道。

当然要听,我又不是听不懂。

齐宇凤哼了声。

带头进了花厅。

王华彬脸色微僵站在原地。

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秋叶红笑嘻嘻的过来了,恭喜王大夫。

她脸上的笑真真切切,并没有丝毫作假。

多谢。

王华彬看了她一眼。

神色也恢复了。

点点头道。

郡主请。

秋叶红便笑呵呵的抬脚先行。

你确定不是哮喘?听了王华彬的叙述。

秋叶红也有些不解。

齐宝凤站在桌案前故作认真的翻看摞摞的医术,听见问,忙抢着摇王华彬的手,你瞧,我爹说的就是哮喘!偏你不信!王华彬瞪了她一眼。

又干吗?齐宝凤颇有些委屈。

给我书!王华彬有些无奈的说道。

齐宝凤这才看到自己手臂压了两本书。

忙嘻嘻一笑。

抬起身子。

王华彬一手就拿过一本,翻开找到一页。

按照师傅的描述,呼吸急促、不能起卧、痰清色白、最奇怪的是脉时而浮紧,时而洪数……王华彬皱眉说道。

……舌苔如何?秋叶红也跟着皱眉道。

有的军马白滑,有的则是黄。

王华彬说道。

齐大人当时用了什么药?秋叶红问道。

……射干、麻黄、生姜、紫苑、款冬花、五味子、大枣、半夏、苏子…王华彬立刻答道,你觉得如何?被二人忽略的齐宝凤忙抢着答道:我觉得要再加一味篙厉子……出去。

王华彬瞪了她道。

齐宝风嘟起嘴。

对啊,秋叶红眼睛一亮,点头道。

清化热痰可不能少,不过…她的眉头又皱起来,觉得哪里看些不对。

不过什么?齐宝凤高兴的问。

方才得到她的肯定,不忘得意的看了王华彬一眼。

不过,齐大人为什么不用杏仁马兜铃枇杷叶?秋叶红不解的问道,这些可都是制止咳嗽下气平喘的良药。

王华彬一笑,又叹了口气,道:怎么没用?郡主必然知道痰分寒痰和热痰?秋叶红点点头。

一开始做热痰对症。

用了石膏杏仁马兜铃枇杷叶生甘草。

可甚脉象不对…王华彬认真说道。

大家就觉得是寒痰。

于是换了五味子半夏生姜大枣。

可是这脉奇怪的很…秋叶红摇头道,寒喘脉浮紧。

热喘脉必是洪数,再没有说一匹马上忽而浮紧忽而洪数的事。

还是亲自看看去才好。

果然奇怪的很,所以我才要亲自去看看…王华彬跟着说道。

齐宝凤一听,立刻跳起来。

你说什么?不许你跟我饰兄去…她叉腰说道。

跟我师兄去……王华彬与秋叶红对视一眼,各自的眼睛都是一亮。

不过,那怎么可能,王华彬看了眼眼前的姑娘。

半成新的白底水红玖瑰印花褙子,梳着双环髻,戴着一只小巧的金凤钗。

眉眼清凉。

她曾经是兽医,就算如今还会做这个。

但真实的身份,却是个侯门小姐。

上前线,看军马,跟粗糙的大男人们混在一起……又胡说。

王华彬按按眉头。

颇有些无奈的看了眼齐宝凤。

而这时的在皇宫内,太皇太后也是一脸惊愕。

胡说,胡说,她拍着椅子扶手连声道。

当然她不是在骂眼前站着的皇帝。

那个什么延州太守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指名道姓的称呼慧兰郡主?他以为慧兰郡主是他什么人?能任意随他招呼不成,大言不惭。

竟敢要慧兰去漠北!太皇太后站起来。

如果这个延州大守在眼前的话。

她一定一口啐过去。

祖母,这个延州太守乔长治原任绍兴知府。

与慧兰郡主旧有相识,据他信上言对郡主的疗马技艺很是推崇。

这一次军马旧病难医。

齐大人又病了,他这是急得没办法了…皂帝细声缓语的说道。

太皇太后很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管什么疗马不疗马的。

慧兰是郡主。

是个女孩子。

要做的事是嫁人生子。

她说着话。

垂眼看向皇帝。

哼了声。

道皇帝。

慧兰不过是一个孤女,陛下别太忧心…这话说的就不客气。

皇帝的脸色瞬时一变。

是我慢待了您的子孙,您另选一个当身帝吧他猛地抬起头,紧绷着嘴望着太皇太后。

这话可就更不客气了。

侍立在一旁的宫女太监顿时面色苍白的跪倒一地。

太皇太后嘴唇只哆嗦看着皇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已经跟着众人跪下的苏夫人。

此时忙跪行几步出来。

叩头道:太皇太后只是不忍郡主女儿身前往荒僻军伍之地。

并没有指责陛下的意思。

陛下何至如此?十几年来。

娘娘幽禁冷宫,唯有与陛下相依为伴。

切切凄凄,份是祖孙,情堪母子。

陛下口出此言。

让太皇太后何堪?她说着话,自己叩头低声哭起来。

太皇太后对于这个孙子,其实从来都是爱护之极。

并没有生出过一丝一毫让人取而代之的念头,不过是因为二人当年垂帘听政事上生了嫌隙。

这几年谁也不提。

成了二人之间不能明说的隔阂。

认回庆源王的孙子青后,太皇太后也只是想要补偿大儿子出年的冤屈,因为王爷谋反不能翻案。

太皇太后心内备受煎熬。

所以才对世子青格外爱护。

却不想皇帝如忌讳,竟然使了手段逼其离开。

一想到这个。

太皇太后心里就堵得慌。

皇帝今天来说要慧兰郡主去前线。

她这火气就不打一处来。

竟然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始料不及,皇帝竟然说出这请她再换皇帝的话。

话说到这个份上,太皇太后既不能出言责备皇帝。

也不能安慰。

颓然坐到椅子上。

太监宫女呼啦啦的都退出去了。

只有苏夫人伏在地上呜呜的哭。

皇帝静默一刻,慢慢说道:窝阔台汗诈降骗我。

祖父当年亲征漠北。

染上病疾,后十年漠北三州失守。

祖父朝堂之上吐血昏厥,引犯旧疾……太皇太后默然,正是因为皇帝的突然离世。

让她措手不及。

导致了后半生蹉跎,亲眼目睹子孙惨死。

要这么说起来。

根源竟是在当年的窝阔台汗。

……联至今记得,幼时祖父曾抱潭儿在侧,指着地图感念失地。

说起当年被骗事恨意连连。

祖父壮年早逝,乃窝阔台汗贼之因。

此仇不报孙儿夜不能寐,窝阔台汗先降后叛骗去三州。

让我天朝威仪顿扫。

此恨不平孙儿食不能安,此叛臣在漠北之地烧杀劫掠我边民。

致使延州流民无数,更有历任太守不堪其扰。

竟私下向其献贡。

此等大耻不能雪孙儿穿着这龙袍羞惭!皇帝语调沉慢,越说越伤心。

再加上苏夫人低低的哭泣。

到最后更是满心的委屈,孙儿知道资质鲁钝。

但事事时时不敢松懈。

勤恳守业,力图精治,孙儿幼时丧父失母。

幸有祖母呵护。

比起慧兰青儿。

联何其幸也,对其二人又同样心戚戚。

怎么会……?皇帝说着,不觉语音咽哑。

低下头哽咽不能言语。

太皇太后抬眼看着眼前的孙儿。

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惭愧。

治国图强,报仇雪耻,让阔窝台汗臣服。

夺回T失地。

扬我国威。

原来这个外人眼中靠着妇人之手登上皇位的孩子。

竟然还有这样的抱负。

扪心自问,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

当时垂帘听政。

觉得大T权在握,感觉很是过瘾,别的事她真没想过。

原来当皇帝也不是很容易的事……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自已的确是管的太多了吧?后宫皇帝与太皇太后的争执、秋叶红并不知道。

齐宝凤的玩笑话。

她也没放在心上,在她看来。

自己离京城到前线去。

虽然觉得很新奇,也有一丝向往,但世情如何她却是知道的。

别说她如今是郡主的身份,就是一个普通女子,这也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陈妃娘娘的皇子经过太医院的悉心照料。

顽强的活了下来。

为了庆贺一下,宫里举办了一个小型的宴会。

秋叶红作为功臣之一自然也参加了。

看望了陈妃母子二人。

便跟着人退到了太皇太后的寝宫。

屋子里坐了好些年长的夫人们。

都陪着太皇太后说笑。

秋叶红依着辈分坐在末尾,跟苏夫人低声说话。

无非是回禀一下最近相亲的感觉。

门外一阵衣衫配饰响声,侍女报开国侯家周氏夫人并小侯爷来了。

已经有好几天没见过他了。

秋叶红听见。

忍不住心里一跳。

抬眼看一身喜庆妆扮的周氏夫人笑呵呵的过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穿着绯红箭袖圆领袍的史玉堂紧跟在后。

秋叶红看过去时,他也看过来。

隔着满屋子站起的人。

二人目光相撞。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有一张毒辣的嘴史玉堂才要一笑却见秋叶红嗖的又转开了视线他的眉头微微一皱……我来看看手好些没太皇太后说道一面拉过他的手他的视线不得不也转开了耳边便充斥这各种各样的问候,他随口应付着,再抬眼,方才坐在那里的姑娘已经不见了。

你看什么呢?太皇太后拍了下他的肩头,带着几分不悦问道,一面随着他的视线看。

苏夫人正从一个侍女手里接过茶,满面带笑的转过头来。

多谢夫人去家里探问。

史玉堂站起身来,面带恭敬的道。

小侯爷也是,要好好养着才是,你叔叔婶婶管不住你,老婆子我可要住到你家去了。

苏夫人将茶捧给太皇太后,一面笑呵呵的对他说道。

史玉堂点头说了几声不敢,便借口告退了。

屋子里的人说了一时话,太皇太后便扶着苏夫人转进后殿。

方才谁跟你坐在一处?太皇太后突然问道。

苏夫人一愣,慧兰郡主啊。

侍女跪在地上,捧着铜盆,太黄太后自已净手,苏夫人递上巾帕,看着太皇太后一面慢慢的擦手,一面微微眯起眼。

慧兰郡主……她嘴里喃喃道。

忽地手一贯,巾帕砸进水盆,正要起身的侍女被溅了一头脸的水,顿时吓得跪倒在地。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苏夫人先是一怔,看着太皇太后转过脸,脸上带着难掩的怒意,颇有些不解。

又是她……又是她……她嘴边浮现一丝说不出是冷还是苦的笑。

苏夫人就明白了,但还是有些意外。

娘娘,您多虑了吧?她迟疑一下,扶着太皇太后就在一旁的瓷花凳上坐下,低声道。

太皇太后哼了声,我是老眼昏花了,但还没瞎。

苏夫人立刻闭嘴不说话了,低着头看太皇太后发皱的手指在几案上轻轻的敲着。

多虑不多虑的叫来问问就知道了。

静默一刻,太皇太后说道。

苏夫人便站正了身子,试探的问叫谁。

红颜祸水……太皇太后喃喃道,自然是叫她了。

苏夫人应声是,便忙转身出去了。

苏夫人满院子找秋叶红的时候,秋叶红为了避开史玉堂正往外溜,一出门就跟牧养监的周医官走个对头碰。

咦,你怎么也来了?秋叶红收起闷闷的情绪,好奇的问。

一面看周医官穿着常服,带了帽子,看上去比平日光鲜了许多。

他的年纪其实四十出头,长相也算端正,不过是一见秋叶红就绷着脸,显得很是老成,秋叶红还从没见他神情愉悦时的模样,今日一见,差点认不出。

她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他一个兽医官,跟今日小宴会对不上号,纯粹好奇一问。

但周医官听在耳内就十分的不是滋味了。

瞧。

瞧,这是瞧不起人了吧?回郡主的话。

他有了声,不情愿的拱手施礼,陛下召臣等入对。

事实上,他是陪周太医来入对的,不过,这样说也没错吧?秋叶红就扑哧扑哧笑了,打量他一眼,召你入对?对什么?问问军马病了如何下药?别逗了,皇帝闲的啊。

不过这话她知道不能说出来,笑着哦了声。

但这笑还是让敏感的周医官立刻火冒三丈,这简直是太瞧不起人了!郡主,正好下官有一事要问。

周医官铁青着脸,忍着气道。

好说,好说,大人请说。

秋叶红笑道。

有人说用了郡主的按骨刀伤膏,马的患处有红肿迹象,不只是为何故?周医官慢慢道。

真的?秋叶红皱眉,不可能吧,怎么没人跟我说?药物过敏?不可能的……周医官颇有些得意的哼了声,不阴不阳的道:郡主贵人身尊事忙,怎么打扰?事实上,他也是刚刚听人说的,若不是那人说话声音大,他可能也没注意,这可是个大事!可笑的是那个小兵卫还傻乎乎的说没事,只有他一匹马这样而已,一匹马怎么了!一匹马也是马,也是他们兽医官的职责!不知道有多少马儿有此症状?秋叶红蹙眉问道。

这个周医官也不知道,有了一声捻须道:此等小事,怎敢叨扰郡主。

听他话里话外满是讥讽不满,秋叶红也设了好脾气。

我的膏药是自古传下来的秘方,断不会有问题,她一挥手说道,一面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周医官,定是大人听错了。

叫板吗?周医官哼了声,幸好这次他有先见之明,亲自去看了一眼。

下官亲自看了,的确是红肿,触之疼痛。

他正容道。

哦,秋叶红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那就是大人看错了。

整张脸顿时红透了,俗话说医者相轻,但这轻的也太赤裸裸了吧?他周延武好歹是兽医官啊,是官啊,难道他的官是白捡的不成?这姑娘看起来这么文静,怎去生的这一张毒嘴!你,你……有种跟我去看看!周医官有点口不择言了。

秋叶红便吭哧吭哧的笑了,才要拍着胸脯表达自己有种,苏夫人找过来了。

太皇太后找你。

她拉过秋叶红低声道,一面看了眼一旁微微扭曲曲着脸的周医官,有些面熟但不认得。

等着我指导指导你,别走啊。

秋叶红冲他咧嘴笑笑,忙快步向太皇太后的仁寿宫去。

这个男人年纪不小了,只怕连孙子都有了吧?苏夫人带着几分疑问打量他一眼,看起来跟秋叶红很熟的……小小年纪,倒生的好一张毒辣的嘴……周医官喘了几口气,才缓和了情绪,看了苏夫人一眼,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好一张毒辣的嘴?这是说谁?苏夫人奇怪的想到,看着已经走去好几步的秋牛红的身影,她吗?殿内并没有别人,太皇太后似乎刚眯了一会眼从临窗的榻子上坐起来。

怎么这么高兴?她坐正身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问道。

她的笑有些不真切,秋叶红忙垂下眼,上前几步。

可是有了中意的人?谈的高兴了?太皇太后紧接着道,带着打趣的味道。

不过她的神情可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秋叶红心里就咯瞪一下,莫非史玉堂给她说什么了?见秋叶红面露惊愕,彰显了心虚,太皇太后更加肯定了自己猜测,顿时脸拉了下来。

恩?谈的什么?怎去不说?她的声音很僵硬,一字一顿的说道,下垂的眼紧紧盯着眼前的姑娘。

秋叶红心里叹了口气,迟疑一下,堆起笑,道:娘娘,我还能谈什么,自然不谈风月,谈的是牲畜事……太皇太后紧绷着的脸被她这一句话说的撑不住,笑出声了。

慧兰。

太皇太后脸色缓和了几分,抬手要她坐过来,我听到一些不好的话。

什么……不好的话?秋叶红磕磕巴巴的问道,脸上的笑就有些不自在。

有人说,你跟你一个表姐夫有私情……太皇太后看着她说道。

她的话没说完,秋叶红就跟扎了刺一般跳起来。

哪个说的?敢和我当面对质不!她竖眉喝道。

瞧你,我自然知道那不是真的,我早训斥她们一顿了,并传了话,要是再有人这去说,我就打烂她的嘴。

太皇太后笑道,一面坐下来。

秋叶红带着几分气不平坐下来,还缓口气,太皇太后的话又让她跳起来。

慧兰,我还听说一个不好的话,她淡淡道,人说,你跟你表舅……秋叶红扯扯嘴,结结巴巴的道:我……表舅……是……?但太皇太后却是一笑,并没有接着说下去。

这些都是闲话,我知道,信不得。

太皇太后笑道,又一次拉她坐下来,不过,你年纪不小了,又总在外跑,难免有些闲话……秋叶红没有言语。

慧兰,这么多人家你看了,可有中意的没?太皇太后问道。

秋叶红就摇摇头,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说没有,一面抬头看了眼太皇太后,眼前的苍老的脸,模糊可以见史玉堂一样的轮廓。

他不是抱养的?怎去还这么像?怪不得俗语说,谁养的就长得跟谁像…………慧兰,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我什么意思,所以,这亲事就由给你定了……太皇太后的话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什去亲事?秋叶红有些惊愕的站起来,娘娘,咱们不是说好了,我的亲事我做主……我知道你想做主什去亲事,太皇太后脸色沉下来,打断她,看着她的眼,慧兰,这个亲事,休想!秋叶红一怔,顿时又诧异又羞愧,又觉得委屈,咬着嘴唇说不出来。

瞧她这样子,太皇太后心里就更冷笑一声。

……富慧娘……她突然唤了声。

秋叶红咬着嘴唇看向她,富慧娘,富慧娘,好…………你如今的福气可不小了,要惜福。

她慢慢说道,盯着秋叶红的眼,我给你郡主的地位,不是让你来媚惑男人的……这骂的太恶毒了!秋叶红蹭的一下就冒火了,她站开几步,盯着太皇太后。

娘娘,她开口打断了太皇太后的话,我也一样,我接受主这个名号,不是让您老人家来随意骂着玩的……太皇太后愕然,她说什么?她说什么?我没听错吧?第一百七十五章 是不敢秋叶红是真生气了,这老太婆脑子有问题啊?当个郡主就欠你的啊?当枪使就罢了,如今竟然连狐媚的词都用上!真是婶婶可忍叔叔不可忍。

……我来当郡主是为了我娘,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秋叶红竖眉道,您这样说我,就是说我娘,折辱的是我娘!娘娘,您不信可以,但别装著信。

是真是假,我心里知道,我对得起我的良心!太皇太后的眼瞪的圆圆的。

又不是我要来当的。

我跟我爹过的好好的,我娘在世时也从来没说过,秋叶红皱了皱眉,您倒怀疑我,我还怀疑您是不是我曾外祖母呢!太皇太后气结。

秋叶红气呼呼的说完了,室内一时静默。

你胆子真不小……太皇太后吐出一口气道,你就不怕……怕什么啊?秋叶红接过她的话道,怕你砍掉我的脑袋啊?你要不介意的话,我娘也不介意……她说着话,摊摊手,一副无赖的样子,我现在想通了,整天怕来怕去,小心翼冀,况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腻歪死了。

这样活着。

还不如死了痛快。

果然是民间混出来的……端庄文雅装不下去了吧?太皇太后心里道,如果不是这一身的好衣裳,就是个十足的痞子。

她的妙莲会养出这样的女儿?不过,倒跟青儿一个样……莫非这些在民间养起来的遗珠们都是这样?行了!太皇太后按按额头,我没跟你说这个,谁不信你来好了,气势上己经压住她了,见好就好,别得寸进尺。

秋叶红低着头不言语了。

太皇太后揉了揉头,才理清自己要说的话。

慧兰,青儿的事就不提了,但你别以为青儿不成,堂儿就成……她沉声说道,我给你说,这是不可能的事……姥姥娘,秋叶红抬头问道,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太皇太后被她这一声姥姥娘叫的压下了气。

耐心道:慧兰,我知道你是个实诚的孩子,并没有人跟我说什么,但是这流言不是空穴来风……那姥姥娘要我做什么?秋叶红问道,也忍着脾气。

嫁人。

太皇太后沉声道。

为什么?秋叶红问道。

太皇太后一愣,再一次忍了忍,道:女孩子,都是要嫁人的……我现在还小……秋叶红想了想道,不谈风月……太皇太后又扑哧笑了,忙又绷住脸。

慧兰!她绷住脸。

沉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说实话,堂儿他……他……他跟你……可有私相约定什么?秋叶红讨厌这个私宇,但她想了想。

还是实话实说。

没有。

她说道。

太皇太后而上闪过一丝喜色,身子往前坐了坐。

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不是不知晓事理的人。

她用慈祥的声音说道,那你可要记得,你要跟对待青儿一样对待他……你要嫁的人永远不会走他……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我现在不想保证这个。

秋叶红带着几分焦躁说道,我现在是还没很喜欢上他们任何一个,但我不能保证将来不会。

太皇太后一口气没提上来,合着方才的话白说了。

只要你不千方百计的接近他,你又怎么会喜欢上他,他也不会迷上你……太皇太后也急了,拍了拍几素,他……堂儿他早己定下了永固王唐家的嫡女!定了亲?秋叶红忍不住笑了。

既然这样,娘娘,你还担心什么?秋叶红笑道,他定了亲,难道还会跟我再定二次亲不成?就是他愿意,我还不愿意呢……太皇太后也迟疑了一下,事实上,这桩亲事……慧兰,你要知道,堂儿是我娘家的,是外戚,又是王侯,这看起来荣耀之际,也实在是凶险之极……她叹了口气,认认真真的说道。

秋叶红低头默然,这个道理她是知道的,小说电视历史书也不是白看的,世族大家,婚姻都是严思熟虑,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什么男欢女爱,根本就是想都不用想的事。

史玉堂的身上,担着整个开国侯府的希望。

慧兰,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太皇太后继续说道,但从面子上讲,从礼仪规矩上讲,从厉害关系上讲,慧兰,他是你表舅……他是开国侯……她的话没有说下去,被门外苏夫人的声音打断了。

……小侯爷……苏夫人似乎要拦住他。

史玉堂出现在殿门口,大步的走过来,身后的苏夫人一脸的无奈。

堂儿。

太皇太后脸色很不好看。

史玉堂并没有看向她行礼或者说话,而是拉住了秋叶红的手,转身住外走了去。

堂儿!太皇太后怒了,她拍了一把桌案,猛地站起来,喝道。

史玉堂没有回头,大步而去,他的步子很快,以至于被他拉着的秋叶红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人影很快消失在殿门外。

太皇太后起身要跟上,但步子一个踉跄,苏夫人眼明手快的扶住她。

娘娘,您千万别动气……苏夫人忙劝道。

太皇太后青着脸抖了会嘴唇,颓然坐下。

去,找皇帝来。

她缓了几口气继续说道。

苏夫人不敢再多说话,忙转身出去了。

皇帝跟太皇太后说了些什么,已经走出宫门外的史玉堂和秋叶红并不知道。

刚走出太皇太后寝官的时候,是史玉堂拉着秋叶红,但很快就变成了秋叶红在前快步走着,似乎要摆脱身后紧跟着的史玉堂。

慧娘。

史玉堂在后喊道。

秋叶红只当没听见,将步子加快,但史玉堂紧走几步挡在她身前。

这就是你躲着我的原因?他皱眉问道。

看着眼前低着头不看自己的姑娘,忍不住伸手抬起她的下颌。

秋叶红触电般的跳开了,摆出一副防备的姿势,瞪圆了眼看着他。

你放心。

史玉堂抿着嘴唇说道。

秋叶红舒了口气,想了想看着他道:事实上,我现在不想谈这个……说谎。

他简单利索的说道。

秋叶红移开视线,说道:我没说谎,你别以为我是半路认亲,就会自卑害怕你们,对我说几句重话我就怕了,那你就错了,你们或许会因为别的说什么而改变念头,我可不行,没有人可以干涉我的事,就跟李青一样,我可不是知晓事理,事实上,我根本就没想过,没想过,我怎么做决定?要是我想好了,我就跟他走了,才不怕谁用刀抵着我脑袋……我知道,史玉堂负手看着她,你是个胆小鬼。

秋叶红就皱着眉看向他,喂,我胆小?我说的话,只怕没有第二人敢对太皇太后说……你不相信所有人,不靠近所有人,史玉堂嘴角一弯,慢慢道,还自卑……我不知道,这样的你,到什么时候才能想有人喜欢你,以及你喜欢别人的事。

秋叶红被他说的一怔,开口要反驳,却结结已巴的不知道说什么。

我……我才没有……她只说道。

你有。

史玉堂干脆的打断她,你不敢,不是不想。

秋叶红看着他,眼圈就忍不住红了。

才没有,她才没有……以前没地位,连保良都能看不上她,后来有了地位,陶均也能来自荐给做上门女婿……反正没有人看到她,看到她这个活生生的人……在这个世界里,谈风月是件压力很大的事,既然如此,不谈也罢。

你相信我,别怕我。

史玉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秋叶红没说话,低着头要绕过他走,史玉堂不让开。

这么大的事,得容我想一想吧?秋叶红跺脚,抬头看他。

她的眼还残存一丝红意,但嘴角己经挂了一丝浅浅的笑。

不准想时间太长。

史玉堂挑了挑眉后说道。

秋叶红忍着笑看他,道:我们认识也没才多久。

这跟认识多久没有关系,他认亦看着她,伸出一根手指,一眼就够了。

秋叶红抿着嘴笑了。

一眼?你还记得见我第一眼我是什么样啊?她笑道。

自然记得你以为我干里迢迢派人去,就是为了找骂?史玉堂负手微微抬头说道。

看不出来……她嘀咕一句,抬手推开他往前走去。

史玉堂没听请她的话,在后跟着问。

看不出来。

秋叶红扭头大笑,你这个有名的毒舌,还会说这么酸的话!说罢快步的走了,史玉堂在后笑了笑,跟了上去。

第二日一早,二人就分别接到了皇帝的旨意。

去前线?秋叶红很意外,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帝见她的反应,觉得有些抱歉,毕竟是个女孩子……慧兰,委屈了,只是齐大人病情太重,虽然有其弟子王华彬代替,但毕竟他年纪还轻,多一个人辅助也是好的,再者,乔长治乔大人很推祟你……皇帝叹口气,解释道。

乔大人?秋叶红更加意外,是在绍兴府当过知府的乔大人吗?正是。

皇帝含笑点头,郡主,朕这次唤你前来,是问你一问,如是实在不便,朕不强求你。

秋叶红笑呵呵的点头道:没有,没有,能为皇帝舅舅分忧,是慧兰的福气!再说我好歹也跟皇帝舅舅流着一样的血,人家提出来让我去了,我要走不去,岂不是很丢脸?丢我的脸事小,丢了皇帝舅舅的脸可就事大了,皇帝舅舅您明明是个堪比尧舜又英勇的好皇帝嘛。

秋叶红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拍马屁会这么溜,说完,自己都有些脸红,嘿嘿的笑了。

皇帝大笑。

第一百七十六章 随军西去九月的天已经凉爽了。

一大早,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由富文成驾驭着驶出了将军府,旁边跑着越发粗壮的多多狗,一路枉吠……在府外等候多时的,仆从打扮的十几个男人立刻上马追驶而去。

秋叶红这次随军西去,皇帝并没有宣召她的郡主身份,不过却给了一队精挑细选的亲兵侍卫以护佑。

正如秋叶红所料,史玉堂另有职责,被皇帝拒绝了一同前往。

这就拦得住我?史玉堂在皇帝面前冷笑。

皇帝颇有些无奈。

玉堂,就算是给朕个面子……皇帝低声下气的说好话,朕刚惹了祖母生气,借这个机会才好了,她老人家没提别的要求,只是要留你在京,你这要是摔脸去了,朕这面上实在不好交待……他缓和这语气,看着面前这个少年一脸冷漠。

三个月,最多三个月,好歹充充面子……皇帝伸出三根手指许诺,一面不忘抛出橄榄枝,朕知道你的心事,你放心……他走过来几步,用胳膊撞了撞这少年的胸膛,有失皇帝威仪的递个眼神,朕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史玉堂的脸色好了许多,拱拱手算是同意了,转身告退。

到了城外时,秋叶红和富文成停了马车,等着王华彬过来,再一同跟前往西北运送补给的后备军回合。

等了一时王华彬没来,史玉堂来了。

此时卯时刚过,晨曦微露,薄雾初散,汴水河水清如镜,四周草色微黄,远处青山如黛,鸟鸣声偶尔在头顶划过。

看着眼前这个红衫翠裙,不施粉黛,不带珠簪的姑娘脸上难掩愉悦的笑,史玉堂不由叹了口气。

你这样,让我觉得能离开我,你十分的高兴。

他皱眉说道。

秋叶红抿嘴一笑,没有说话。

史玉堂伸出负在身后的手,摊开了一根粗陋的银簪呈现在她眼前。

很粗糙,很简单,唯一特别的是簪锋磨得特别的锐利。

好小气,就给这个?秋叶红笑着要接过。

史玉堂却已经抬手,替她插在鬓边,秋叶红的头不过到他的脖子下,这一个动作,从背后看,就像拥抱住了她。

秋叶红面色微微一红,站着没动,听他的声音从头顶淡淡传来。

我自己做的,要一直带着,不许丢掉。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只准带我送的这一个。

秋叶红就低头笑了,忽地伸手将他的腰一抱。

这个动作出乎史玉堂的意料,因为从来没有跟女子这么接触过,一瞬间身子有些僵硬。

这算是答案吗?骂也骂过,看也看过,抱也抱了……你不负责是不行的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秋叶红就松开手,大笑起来。

有马车过来了,伴着女子的哭声。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齐宝凤的眼哭得肿的像核桃,紧紧扯着王华彬的衣袖不放。

身后跟着来的老妈子以及几个男子颇有些无奈。

松开!王华彬低声喝道。

齐宝凤显然怕他,虽然还是哭,但把手松开了。

秋叶红和史玉堂都转了过来,王华彬介互相介绍了,见礼。

不许她去,不许她和你去!齐宝凤哭得更厉害了,指着秋叶红喊道。

身后的老妈子掩住了她的嘴,扯到一边去了。

瞧着王华彬脸上的无奈,秋叶红忍不住笑了笑,低声道:不够怜香惜玉啊……怎么说也都要是一家人了……离别了,哭不出来,好歹给个笑脸也好……王华彬听了哼都没哼一声,冲送行的人拱手白行上马车去了。

时候不早了,那边大军都等着我们,好启程,大家请回吧。

秋叶红笑道。

伴着齐宝凤的哭声多多狗的叫声,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疾驰而去,等薄雾散去,马车已经看不见了。

自此后,大军星夜兼程向延州而去,距离京城越来越远,天气也越来越冷,等进了陕西境内,秋叶红这个怕冷的人,换上了夹衣。

这一日进了延州境内,但天色已经黑透了,又连续行军了两日,于是就不急着进城,要大军修整修整。

随着传号兵的话,大军在外安营扎寨,自有侍卫们搭营帐,秋叶红则趴在马车上缓缓劲。

都这么多天了还不适应?王华彬的声音在外响起,同时掀起了帘子,蒙蒙的夜色以及已经点燃的簧火相互映衬……明日天黑就能到了。

他伸手递来一个野果,圆溜溜,有些发干。

也没多少路了,何不一气赶过去。

秋叶红嘀咕着爬起来。

什么东西啊,秋叶红从车上跳下来,一面伸手接过一面问,但并没有等他回答,就扔进嘴里吃了。

酸酸的涩涩的,不是很好吃,但让她恶心呕吐的感觉减轻了很多。

孙将军治军及其严谨,许大人是想给他个好印象,一路行来毕竟很是松散。

王华彬笑道,如何?什么如何,秋叶红怔了怔,从孙将军这个字眼里回过神来,他是问这果子,便说了声不错。

我瞧马儿路上多食,想来不错,让你尝尝。

王华彬说道。

秋叶红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开玩笑吧?好哇,你自己没尝!她笑道,一面将果核扔向他。

王华彬嘴边似乎闪过一丝笑意,转身躲开,自去篝火边坐着了。

富文成带着多多狗回来了,一人一狗各自得了一只兔子。

嘿,又是歪头打得吧?两个侍卫笑哈哈的接过来,还伸手晃了晃多多狗的头。

多多狗得意的叫了两声,跟着他们一边剖洗去了。

吃过饭,秋叶红坐在篝火边,看着王华彬又拿着医书认真的看,火光映照这他的侧脸,忽明忽暗。

这人可真好学,一路上除了看书就没别的娱乐,至少秋叶红还常常跟多多狗打猎玩。

哎?秋叶红冲他扔了根小木柴。

如何?王华彬头也没有转,一手沾了沾嘴掀过一页。

你想不想齐宝凤?秋叶红笑眯眯的问。

王华彬没有理会。

秋叶红有些无趣,但长夜漫漫无聊,还是忍不住八卦问,原来你们是娃娃亲啊,那怎么这么久才说要成亲?王华彬还是没有理会,又翻过一页书。

……你喜欢她吗?秋叶红往他身边挪了挪,颇有不得到回答不甘心的势头。

篝火发出啵啵的声音,邻近的篝火堆传来军士们粗狂的笑声,行军途中不得饮酒,大家闲来无事,只好干划拳行酒令玩,一时间,整个营地倒热闹十分。

或许是这嘈杂声打断了王华彬的注意力,他将视线从书上转开。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待如何?他说道,说着一笑,你们这些妇人的念头,古怪的很。

那倒是,对你们男人来说,想要多少女人就能有多少女人,成亲嘛,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有什么!秋叶红拱拱手,表示多谢他的回答,请他接着看书,自己则拄着头看着篝火发呆,拿下头上的银簪子在手里转了玩。

他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想自己呢?难得他有这个心思,自己的礼物……秋叶红抿嘴笑,看着簪子心里一丝丝甜蜜。

一阵嘈杂的马蹄声打断了营地平和的气氛,整个营地的人都站了起来,向西边看去,但见篝火点点,似乎来人其甚众。

是敌人来突袭粮草不成?原本说笑的兵卫们都各自拿起了兵器。

多多狗瞧着气氛不对,一头贴在秋叶红腿边。

你这个胆小鬼,要是有事再敢比我先跑,打断你的腿!秋叶红低头晃了晃它的头,半真半假的笑道。

王华彬放下书,站起来只看了一眼,就又坐下了。

喂,你不怕啊?秋叶红好奇的问道。

怕什么。

王华彬接着看书,一面神色如常的道,不是敌人,要是敌人怎么会这么大张旗鼓的来?那倒是,秋叶红嘿嘿笑了,富文成和侍卫们也笑了笑,他们紧张过头了,于是便又围着秋叶红坐了下来。

来人近了,远远的一阵骚动之后,进了主帅的营帐,果然是熟人,营地里又恢复如常。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秋叶红坐下来,揪着多多狗的大耳朵玩,一面跟富文成说话。

正说着话,就见三个小兵卫跑了过来。

郭姑娘,许大人请你去一趟。

他们恭恭敬敬的说道。

这一次秋叶红用的是名子是郭慧娘,身份是王华彬的表妹,杏林世家,女子行医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不知道是什么事?秋叶红问道,一面站了起来,富文成等人自然也跟着站起来。

兵卫挠挠头,说起来他也觉得奇怪,那么个大人物,见她一个小兽医做什么。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许大人只说请姑娘过去。

哈,秋叶红忽地灵光一闪,她知道了!莫非来者是故人!她忙贴近富文成耳边说了,富文成眼中闪过一丝笑,于是父女二人只带了两个侍卫,跟着小兵卫向主帅的营帐去了。

才到门口,就听见内里有震耳如雷的大笑声。

第一百七十七章 故人故人(为粉红加更)郭姑娘到。

两边的亲兵一面通报,一面打起帐帘。

这边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庄帅的营帐里点了火盆,一脚迈进去,带着泥土潮气的热气扑面而来。

帐子里燃着松油灯朋亮,刺眼。

秋叶红就像大冬天带着眼镜由室外迈进热屋子,顿时水汽密布什么也看不清了。

慧姐儿!一个圆润的身子突然撞进她怀里,清凉的带着几分少女稚气的声音同时响起。

来人力量不小,秋叶红忙抓着她的身子往后退了几步。

欢姐儿!粗狂的男声带着几分责备喝道。

秋叶红将怀里的小人哈的一声抱起来,一张留着齐眉发帘,梳着抓鬓,脸蛋被带着些许村红儿的面容就跟她面对面了。

欢姐儿!秋叶红哈哈大,笑抱着她就地转了个圈。

慧姐姐!乔欢抱住她的脖子,咯咯的笑起来。

这一大一小两个姑娘毫不掩藏的相见欢喜,让满屋子的男人惊讶而又好奇。

女子们的行径不都是含蓄的很,笑不露齿,扭捏而行,着了火步子都不会迈大一步……原来她们也会如同男子般豪爽,男人们慢慢的走,露出笑意。

快些下来,你都多大了,还要大姐儿抱着。

一个男声宠溺的说道。

秋叶红携了乔欢的手,笑呵呵的几步过去,给他见礼,富文成早已经先一步拱手了。

不敢不敢一身枣红袍子的乔长治忙站离开座位不敢接受秋叶红的插手礼。

快有一年没见了,秋叶红打量着眼前的乔大人,面色更黑了,身子看上去更壮了,最要紧的是,当初在绍兴府时眉宇间的焦躁消失了,整个人带着一种天高任乌飞的快意。

还是这里适合他吧。

乔大人,一向可好?秋叶红笑呵呵的问道。

好,好,小大姐儿可好?他笑哈哈的回道。

慧姐姐,我也好。

乔欢摇着她的胳膊,仰着头说道。

一年不见,乔欢长高一头,八九岁的女孩子,已经到了她的脖子高了,这孩子将来肯定随她爹,长个大个子。

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来,来,咱们这就到家里去,我们是特意来接你的。

乔大人笑哈哈的说道。

现在就走?秋叶红有些意处,回头去看富文成。

大人,如今夜色深了,不如歇息一晚。

咱们明日早些启程就是了。

一直含笑不语的后备军的主帅许大人此时说道。

嗨,家里还有人等着,人家也是要跟来的。

我承诺了今晚一定把人带回去,才作罢,我老乔可不是食言而肥的人。

乔长治大笑道,一面拍了拍许大人的肩膀。

如今延州的人都知道,铁塔般的暴躁太守乔长治,可是个惧内的人,自从小妻生了一个大胖儿子后,就更见坚定的向五好男人的目标迈进。

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而且乔大人也不忌讳别人提起,于是满屋子了解的内情的人都哈哈笑起来。

对呀,慧姐姐,母亲说一定要今晚带你回去呢,要不然一开始还不让我来呢。

乔欢摇着她的胳膊咯咯笑道。

叫母亲叫的很自然,看样子乔欢和富三小姐的关系相处的不错,也是她们两个都是有话说话不藏着掖着的人,通通畅畅的人最好相处。

正要说你呢,这么冷的夜里,你跟着跑什么!秋叶红拧了下她的鼻头。

上面还有汗珠冒出来。

这算什么!我还跟着爹去巡夜呢!乔欢拍着胸膛,做出一副大人模样。

爹爹说了,我要给弟弟做个好榜样!要给弟弟做好榜样的是哥哥吧。

秋叶红哈给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这样也好,放羊一般养大的孩子也不一定比别人差。

怎么样?大小姐儿,可给个面子同我们回家去。

乔长治问道。

回家去,这句话好温暖,秋叶红就扭头去看富文成。

富文成面上带着笑,示意她自己做主。

好,那就叨扰姐夫了。

秋叶红笑道。

见他们说定了,许大人忙让她不用拿东西,他们最晚也就明日天黑就到了,到时候,自会把东西送太守府去。

秋叶红又问了王华彬。

我还是随大流走。

他说道,看着秋叶红扳上大红风毛连帽斗篷,迟疑一下,又嘱咐道,带上帽子吧,夜里风大。

秋叶红笑着点点头,别看那么久的书,仔细眼睛。

王华彬恩了声,没有再说话,看着那姑娘被一个同拌裹着带帽斗篷的小女孩拉上马车。

我走了,明天见。

秋叶红掀开车帘,冲他摆摆手。

小女孩也跟着看过来,好奇的上下打量自己,笑嘻嘻的露出两个小虎牙。

慧姐姐,他是谁呀,这么关心你……马车慢慢走动,前后数十匹骑兵拥簇着,马蹄声车声,盖过了这个稚气的声音,王华彬抬头看着,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马车跑的很快,有乔欢在一旁唧唧喳喳的说个不停,秋叶红的晕车迹象轻了很多,也不觉得困,事实上,这样子的车里也睡不着。

盼了好几天,你也不到……你们走的太慢了……好容易听说到了到了,我在城门守了一天,连个影子都没看到……还是问了爹,才知道,你们竟然在城外扎营了……乔欢一面说一面笑,慧姐姐,我家的小雪当娘了呢……小雪?秋叶红不记得有这号人物。

不过,就是只活了一只小羊,别的拉肚子拉死了,那群该死兽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好歹,就知道敷衍我……乔欢一脸不高兴地说道。

哦,秋叶红想起来了,小雪是一只羊。

你来了就好了,你来了就好,我爹爹也放心了,我也放心了,到家你就快看看我的小雪和羊宝宝……乔欢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秋叶红哈哈笑了,不知不觉马车一转,觉得路平坦了根多,外边马蹄的回音也大了许多,再看外边,天色竟然透出蒙蒙的青光。

太守大人到,快开城门!伴着一声高呼,杂乱的脚步跑动,沉重的城门被咯吱咯吱的拉开了。

到了到了,乔欢高兴的笑道,一把掀开车帘,冷风立刻卷了进来,初冬清晨的空气将她们二人瞬间包围。

哈~~乔欢吐出一口气,升起白白的烟。

二人都裹紧了衣裳,只露出小脸,看着蒙蒙晨光中的古扑的延州城。

才穿过城门,一队戎装严整的骑兵迎面过来了,马蹄敲打着石板铺就的主街道,发出清脆的得得声。

什么人!为什么提前开城门?为首的一个兵卫,大声问道。

太守府的,太守大人在此,尔等何人?这边也发出疑问。

永兴军路孙元帅戎兵巡视。

这边高声答着话,队伍已经走近。

这是一支大约二十人的年轻队伍,一个个高头大马,身材魁梧,年级大约都在二十左右。

是太守大人啊……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其中传来。

队伍分开了,一个甚着蓝色遍底银滚白风毛直身棉袍,披着绣金黑青大斗篷的男子纵马慢行过来。

他的面容被蒙蒙的晨光遮盖住,一步一步的是到队伍的最前列。

第一百七十八章 鬼附身的马走在马车前面的队伍一阵乱。

众人下了马,乱乱的迎了过去,挡住了秋叶红的视线。

乔欢儿伸着脖子看了看,吐吐舌头笑道:嗨,是孙小将军……说着用胳膊撞撞秋叶红。

你也认得吧?秋叶红觉得自己有点杯弓蛇影了,只要听到人这样说,就觉得话里有话。

………不过这个人跟我母亲不亲,说起来是亲戚,我觉得他看到我母亲都厌恶的很,嫡亲的小姨子,都看不顺眼,你这个旁亲的只怕他都不认得吧………乔欢唧唧喳喳的说道。

秋叶红舒了口气,觉得自己太敏感了。

前方不知道说了什么,传来乔大人大声的笑。

孙将军巡城完毕,到府里饮杯热酒。

乔大人翻身上马,豪爽的说道。

多谢大人。

孙元至清清冷冷的答道。

双方人马各自上马待行,孙元至的队伍分两侧让开路。

瞧,叫大人多生分………乔欢撇嘴道。

难不叫叫你爹一声妹夫,就不生分了?秋叶红吃吃笑了。

马车开始走动,见到队伍中有马车,很多人就好奇的看过来,车帘却在大家看过来时,垂了下去,一个大红衣袖一闪而没。

乔欢瞪着眼想了想,摇摇头,不好,不好,他那么年轻,我爹那么大,还要比他辈分小,不行不行。

秋叶红就嘿嘿笑了,才伸个懒腰,就听外边一声马嘶,喧哗顿起。

乔欢好奇,立刻掀起帘子探头往后看。

只见正合拢成一队的巡城兵中,走在最末的一匹马正疯了一般扬蹄跃起,将马上的小兵掀了下来。

队伍乱了起来,不少人唰的拔出腰刀。

潭鬼附身了!有人大叫道。

再看那匹马,起卧滚转乱撞,将队伍冲的七零八散,打破了清晨的安宁。

潭鬼,潭鬼!乔欢干脆从马车上站起来,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跺脚喊道。

什么鬼?秋叶红不解,也跟着她站出来,薄雾散去,街道上清明了很多,那匹马儿被四五个人用刀背砸了几下,停止了四窜,蹲腰跪地,痛苦嘶鸣,整个身子似乎气球一般鼓胀起来。

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一声杀,顿时血光四溅,秋叶红哎呀一声,捂住了眼。

马儿嘶鸣一声,倒地不动了。

到城外烧了……有人吩咐道,守城的将士立刻应了声,跑过来四五个人,又拉又扯将马弄走了。

队伍很快又恢复严整,如果不是街上鲜红的马血,似乎方才的事没有发生过。

秋叶红分开手指,缝隙里见那个黑袍将军调转马头,一侧身冲他们这边拱手。

让太守大人受惊了……他大声说道。

视线不可避免的就落在位于队伍正中的马车,一个裹着大红斗篷的姑娘正一手捂着眼面向这边。

话音就嘎然而止。

秋叶红睡醒的时候,屋子里已经蒙蒙黑了,她揉了揉眼,望着漂亮的帐子伸个懒腰。

屋外有丫鬟听到动静,立刻推进进来。

表小姐醒了。

她们小声探问。

秋叶红嗯了声,一面起身,一个小丫鬟忙过来打起帐帘,另一个人则点亮了油灯。

我睡了一天了啊。

秋叶红笑道。

清晨到了太守府,跟富三姐儿以及乔家老太太见过面,泡了热水澡就睡觉了。

饿了吧?门外女声笑道。

穿着浅金花卉交领长袄的富三姐儿进来了,身后跟着几个丫鬟,捧着各色食盒,饭香味四溢。

还真饿了。

秋叶红笑道,忙携了她的手让她坐。

生了孩子的富三姐儿越发胖了,一笑有三个下巴。

秋叶红也不客气,洗漱了就开始吃,一面跟富三姐儿说话,互说些别后事。

说了一时,见富三姐儿拄着头看着她笑,也不说话了。

看什么?秋叶红笑道,一面放下筷子,小丫头们递上帕子擦。

我早说你非凡人………果然是个金枝玉叶………她笑道,目光洞然。

秋叶红抿嘴一笑,都是太皇太后的隆思。

这个话题大家就不再多谈。

秋叶红问起孩子。

睡了,整天吃了睡睡了吃,长得跟小猪似的,他奶奶又宠他,一天到晚的恨不得捧在手心里,我这个当娘的倒靠边站了。

富三姐儿掩嘴笑道,看得出日子过的很舒展。

明日给你看………她笑道,又问她,可有人家了? 秋叶红脑中不自觉的闪过史玉堂的身影,笑了笑摇摇头。

也是,你如今可得好好挑………富三姐儿笑道。

期间二人谁都没提富家的事,秋叶红猜测,估计富家的人还是没有跟三姐儿来往过。

第二日一觉睡到中午,秋叶红精神才算是恢复了,惦记着王华彬,吃过午饭就要去驻军地。

哦,你是说那个高高瘦瘦板着脸的人啊。

乔欢在一旁蹦蹦跳跳,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羊羔说道,他治好了我的羊呢!慧姐姐,他好厉害,让小羊吃了几个乌梅就好了,不像别的人,开一堆苦拉拉的药,根本就吃不下。

所以说牲畜比人病还难洽,人至少知道病了多苦的药都能吃下去,但牲畜可不管这个,所以在牲畜用药上,能简单就简单。

乌梅?秋叶红歪头想了,不知道这个能治什么……:他来过了?秋叶红忙问道,这才注意到屋子里满满的两箱笼,摸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我睡得太沉了,都不知道。

是哦是哦,慧姐姐真能唾,我早就醒了。

乔欢笑哈哈的说道。

富三姐儿就揽过她,嗔怪道:怎么说话呢,叫表姨,你表姨路上奔波太久了,可不是累的很。

秋叶红已经到屋子里打开箱笼,因为路上点播,顾妈妈安放的整整齐齐的永裳首饰等等已经乱乱的堆在一起了,翻了半日,才找到送妃富三姐儿一家人的礼物。

分发过礼物,富文成备好了马车,就要往驻军地去。

晚上要回来往。

富三姐儿知道她有正事,也不虚劝,送出来嘱咐道。

乔欢早抢着爬上车,任凭奶妈丫鬟喊也不下来。

从延州到驻军地有一段距离,来回跑的话很不方便。

那怎么行,你毕竟是个姑娘家,白日里看着病也就是了,可不能一天到晚的跟男人们混在一起,再说,哪里什么样,你可不能住……富三姐说什么也不答应。

她说的也有道理,自己要是真在那里住,只怕也扰的军队不安生,也就是半个时辰的路程,来回跑吧。

在侍卫们的护送下,赶到军营,瞧他们这阵仗,倒把守卫吓了一跳,幸好都认得乔欢,待说了来意,更是让他们目瞪口呆。

对呀对呀,我爹亲自接来的。

乔欢站在车前得意的说道, 我慧姐姐,可厉害了,这么大的牛………她比划着,这么小的刀子……刺溜一划,就剖开了,拿出肠子啊胃啊,再塞进去………小兵卫们听得目瞪口呆。

秋叶红忙拿出随军的批文,问了兽医们的军帐,打断了乔欢的夸张介绍。

兽医?小兵卫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着已经顺着指引往军帐去了的一行人。

开玩笑吧?兽医们的军帐跟战马在一起,跟主帅们的营帐自然不敢比,但连那些普通兵卫们的军帐也比不得,有些破,有些小,四周的空气里弥散着马的粪尿味。

秋叶红过来时,一众兽医们正忙碌着穿梭在战马群里,富文成随手拉过一个问,这些或老或小的男人们好奇的看向秋叶红。

裹着大红斗蓬,眨着漂亮的眼睛,露出浅浅的笑,给这暗色调的寒冷军营里添了一道亮丽的光彩。

是郭家姑娘啊。

几个年长的,挽着袖子,棉袍一脚掖在腰里,官靴上踩着泥土和马粪混合物的兽医笑着过来了。

看来王华彬已经给他们提过自己了,秋叶红忙笑呵呵的跟他们打招呼。

我表哥忙着呢?她问道,一面踮脚去看,见马群中散布着几人忙碌。

几个年长的兽医互相看了眼,眼中均是一个意味,这姑娘来当兽医是假,小情人舍不得分开是真吧?不过王兽医据说好像跟齐大人家有婚约啊?看到这几个人怪怪的表情,富文成不悦的咳了声,乔欢也不耐烦的问。

唉,是呀是呀,王大夫一来就忙去了,年长的兽医官叹息, ………不忙不行啊……他的脸上一脸优愁,几个人都叹气。

齐大人走了这段,我们真是度日如年,谢天谢地,王大夫过来了,再治不好,就不是挨骂这么简单了,只怕军法论处了……他们说道。

到底什么病?秋叶红问道。

才问了,就见王华彬大步过来了,手里还拎着药箱,面色灰暗,双目红紫。

秋叶红吓了一跳,怎么好像没休息好?王大夫昨夜一夜没睡……一旁有人忙说道。

秋叶红便有些讪讪,摸了摸自己睡的盈亮有光的脸,喃喃道:果真是女子不如男?王华彬来不及客套,一见她就道:你且随我来看,我觉得咱们在家说的那些不太对……说罢转身就带路,秋叶红毫不迟疑,立刻跟了去,才走了两步,就见一个个兵跑过来。

喂,你们,管事的人呢?大人要问话!几个兽医就有些慌了,你看我我看你,嘴里道完了完了,又得挨骂,也许这次要挨揍呢………王华彬就转过身,想了想,对秋叶红道:是问这病马的事,我有些眉目了,先去回话,你先去看。

见他肯去应承,几个兽医官大喜,这些日子他们实在被骂怕了。

看着王华彬跟着兵卫走了,秋叶红请他们潞去看病马。

为什么总是挨骂,医者也不是保治百病的………秋叶红一面走一面好奇的问。

她最讨厌不问青红皂白就骂庸医的人。

唉,骂还是好的,还要赶着咱们上战场,说养着没用浪费米粮……几个年长的叹气,几乎要掉泪,这日子过的苦啊。

秀才遇到兵,可不是有理说不清啊。

秋叶红便笑了笑,忽地见马群里,一匹马猛地跳起来,马群立刻乱了套。

潭鬼附身了!潭鬼附身了!四周的几个兵卫同时大喊,呛呛的拔出腰刀。

潭鬼附身到底是什么意思?秋叶红皱眉。

哎呀,又犯病了……几个兽医官忙带着秋叶红后退,郭家姑娘,快让让,别让马儿伤了,待他们杀了咱们再过去……杀了?秋叶红皱眉,这个她早就想问了,马儿病了,就看病,怎么能说杀就杀?马儿嘶鸣,起卧乱转,四五个兵卫已经举刀过去。

且慢!秋叶红忙高喊一声,休要伤它,捆住,我来瞧瞧。

她这尖亮陡然响起的女声让小兵卫们一愣,停下手里的刀,看了过来。

哎呀,小大姐儿,几个兽医官忙冲她摆手,低声道,看不得,看不得……奇怪,还有什么病是看不得的?秋叶红皱眉道。

这胜近有一个水潭,前一段蒙人在哪里做法施咒………饮过水的马儿,都相继犯病,癫狂……这已经是第十个了……一个兵卫大声解释道。

又问她什么人。

这是兽医,不对,是神医!乔欢扯着嗓子喊,难掩一脸的兴奋,快,你们把马儿捆住,让小神医剖开它的肚子,把什么鬼啊怪呀的抓住。

小兵卫都哈哈笑起来。

你?兽医?还神医?他们大笑,一面将手里的刀又举了起来, 别浪费时间,还是早一刀了结,马儿也痛快些,省的被你们白折腾。

几个兽医官带着几分羞傀低下头。

笑话,这世上哪有什么鬼附身。

秋叶红虽有些奇怪这兽医官的反应,但还是说道。

乔欢也跟着喊,这些兵卫便迟疑了。

他们都认得经常跟在乔大人身边的乔欢,知道太守对此女宠溺十分,又及其护短,这孩子胆子又大,不像个女孩子,什么都敢玩。

好吧好吧,反正这马是活不了,送给你玩吧。

于是几个人抽了绳子,涌上去将马儿在柱子上绑定,端着肩膀要看这两个小姑娘怎么玩。

郭家姑娘……一个年长的兽医官小声对秋叶红道,别惹这个晦气。

怎么?你们也信有鬼?秋叶红带几分不悦道。

第一百七十九章 拿酒来几个兽医官叹了口气,不是信,如今推给鬼神,倒也好……这个病是偶尔的,眼下最要紧的是那一大批的马病……你们瞧这是什么病?难道看不好?秋叶红明白他们的意思,疑惑道。

既然马儿已经保定,几个兽医官做个手势,请她自己去看。

秋叶红皱皱眉,解下大斗篷,走近马儿,马儿气促喘粗,口瑟赤紫,口角流涎。

她仔细诊脉,浮数……也不对……好像有些迟细……这个,应该是大肚结啊。

秋叶红口中说道,一手按着马腹部,觉得鼓胀,一面回头去看那几个兽医官。

几个兽医官摊摊手,道:郭家姑娘,我们知道的,宽中下气,破积消滞,我们都试过了……针灸放血也都用过的……另一个说着话,就拿出随身带着金针盒子,捡出金针,飞快了刺了分水、百会穴。

马儿果然丝毫没有减轻,反而越发重。

秋叶红怔住了,有些尴尬,诊错了?四周的兵卫发出一阵哄笑,笑声中响起一声格外亮的说话声。

好哇,好哇,让咱也见识见识,这个京城来的小神医。

伴着这声音,四周的人受惊一般都后退一步,让出一条路。

一身材粗高的男人晃晃悠悠的走过来,穿着一身戎装,脸上胡子拉碴的,一面走还一下一下拍着手掌,笑声消失后,击掌声就有些刺耳。

纵然有胡子但左边脸上依旧显出一道浅浅的伤疤。

是那一次李青用桌子拍他,桌脚划伤的。

秋叶红抿抿嘴,没有言语,转身又去者看马一面问就近的小兵,马的饮食啊二便啊什没么的。

范成走近了围着马转圈,看着马啧啧道:……有福气啊有福气,你这畜生遇上贵人啦……秋叶红低着头皱眉,没有理会。

就着一刻,清晰的看到马儿肚腹鼓胀起来,而口色也开始变得青白,身上汗出如雨,却是浑身打颤。

她想的出神,忽地灵光一闪,哈的就拍手掌,往后一退,却不想范成正转到她身后,在指桑骂槐的训斥那几个兽医官,也不提防,撞在一起。

滚开。

范成暴躁的一声大喝,伸手就将她一推。

秋叶红哪里抵得住他的大力,一头就栽向计前。

周围有人惊呼,秋叶红并没有预料的那样,跟捆在地上的马来个亲密接触,而是被人揽到怀里。

你这个臭男人!敢推我慧姐姐!乔欢跳脚大喊,就站在对面一块石头砸了过来。

范成并没有躲开,而是哼了声,没有理会她。

粗布衣裳,身上还带着一丝异味,秋叶红头贴在他手臂上,眼泪涌了出来,就手抓着他的腰,没有抬头转身。

王华彬察觉到那姑娘微微的抖动,原本就面无表情的验就更加面无表情了。

大人休要着恼,我妹子年纪小,还望大人多担待。

他谈淡说道,单手一伸,从一旁有些傻呆呆的小厮手里捡起一根大宽针,这马不是被鬼附身了……我瞧着是阴寒犯脾胃……他说着话,微微弯身在马鼻子前一送,血涌了出来,竟是生生割断了软骨尖,不待众人回过神,又拿过一个中宽针,啪的刺入马唇的分水穴,有血稍稍涌出,飞快的抽回了针。

这动作一气呵成,期间秋叶红一直拥在他臂弯。

随着他站直身子,焦躁不安眼看已经翻了白眼的马突然缓了过来。

哗,围观的人发出一阵惊叹,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以往这个时候,马已经疯癫的导致窒息而亡了。

范成怔怔瞧了瞧他,忽地咧嘴笑道:不错呀……不错呀……这才是门当户对……夫唱妇随……四周便又低低的响起怪异的笑声,还有人吹口哨。

王华彬依旧面无表情,这时地上的马又一阵翻腾,引得众人怪叫。

拿酒来。

秋叶红忽地站好,转过身来,面色已恢复如常。

听到她的话,众人都愣了愣,拿酒做什么,难不成小姑娘受了气要一醉方休?拿酒来。

秋叶红又说道,并且微微挽起了袖子。

范成从鼻子发出嗤的一声,伸手从腰里拿下一个扁扁的酒壶。

烈酒,看你敢喝……他嘀咕道,喝了敢跟爷撒泼爷怕你怎的……他的话没说完,秋叶红伸手接过,转身走到马身前,抬起马首,就将酒灌了进去。

让马喝酒?众人都傻了眼。

我的半杯醉……范成看着清亮的酒一半流在地上,心疼的嘟囔道。

太多了。

王华彬忽地说道。

秋叶红这才起身,将酒壶扔给范成,她知道倒多了。

解开吧。

秋叶红说道。

四周的人还愣着没反应过来。

解开马,扶起来,让我看看。

范成大喝,吓得人抖了三抖,忙不迭的解开了马,那差点做了刀下鬼的马晃晃悠悠打颤一个儿,竟然站稳了。

哇,四周响起惊叹声,继而低低的交谈起来。

还是慧姐儿厉害!乔欢高兴的跳来跳去,与有荣焉。

这是冷痛,以后遇到了,可以灌两口酒救急。

王华彬淡淡解释道,一面侧脸对小厮念了药方,吩咐熬了喂马。

说罢不再理会众人,转身走开了,秋叶红拉着乔欢也跟走了。

范成讨个没趣,焦躁的吼了一嗓子,吓得还在闲嗑牙的众人忙散开了。

一脚踢飞主帅营帐前的一杆旗,没等守门的侍卫恭敬的打起帘子,他自己一头就撞了进去,差一点扯掉帐帘。

营帐里空间很大,摆设却是很简单,地上铺设毡毯,一色漆黑的条案,漆黑的床板,漆黑的秀了金线的床帐,两边都开着窗,光线很亮。

穿着同样漆黑箭袖圆领袍的孙元至,盘腿坐在几案前,低着头专注的看着文书,案头堆得高高的一摞,看完的散放在脚边。

听见人来的气势汹汕,他并没有抬头,而是合上一本,又拿过一本。

你很闲?那就去查查那造谣说有鬼的小子这几日动作有什么动作……他淡淡说道。

范成在他一旁的锦垫子上噗通坐下了。

真是冤魂不散,把她弄来做什么,给老子添堵……他拍着腿说道,一面看了孙元至紧绷的脸,怎么?你心疼了?实话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老子可不怕被人骂打女人……孙元至头也没有抬,依旧安静的看着文书。

范成撇撇嘴,长叹一声,拄着大脑袋看着他,似乎要在他脸上看出花。

孙元至终于被他看的不耐烦了,抬头看向他。

哎,你高兴吧?高兴吧?活生生的站在眼前了……范成立刻来了精神,往他身边凑了凑,挤眼说道。

高兴。

孙元至认真答道。

他的反应让范成有些无趣,切了声,挑眉说道,你看见没,她身边那个小子……这女人真他娘的古怪心思,那小子给你提鞋都不配……啪的一声,孙元至将手里的文书重重的放在几案上,竖眉看向范成。

范成忙往后躲了躲,摆着手连连道:我没说,我什么也没说……你接着看接着看,别耽误了军情……他带着几分赔笑,将一本文书递到他手上,示意他继续认真工作。

孙元至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果真接着看去了。

范成在垫子上挪了挪,换了几个姿势,自言自语的嘀咕几句还真是有真本事之类的话,没有人回应,越发无趣,就也在几案上翻看起来,突然看到有一封不同于文书的纸封,忙扯了过来。

咦,又是你家的信……他很高兴有话题,晃着这封没有拆启,还被踩了一个脚印的信说道,这次是你的弱妻还寻娇妾呢?他说着话,将信撕开,孙元至没有在意,似乎他看的信跟自己无关。

范成不是第一次看了,熟练的抖着纸,打了两个喷嚏。

又是你的娇妾,就爱用这些香啊粉啊的,薰死人。

他用大手挥了两下,才去看信,一面啧啧的发出笑声,似乎看的很有趣。

哎呀!笑着笑着,他忽地跳了起来,如同被被踩到尾巴的猫,发出一声怪叫。

哎呀,可了不得了……他拍着腿,将手按在几案上。

那摇摇晃晃的文书就啪啦的倒了一地。

孙元至带着几分恼意看向他。

你的儿子……范成将信递到他鼻尖,没了……孙元至神色一怔,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视线转到眼前的信上。

深院柔弱妾,妒恨的病主母,远行的不归人,一碗大补汤,一个成型的男滑胎儿……短短几行字,道来一场惊心动魄引人泣下的内宅灭子灭宠事件。

这还了得,这还了得,儿子啊,儿子。

范成在营帐中团团转圈,挥动着拳头,这等妒妇,绝对不能留……来,来,写休书……他冲过去,抓着孙元至的手恨不得代替他来写。

孙元至回过神,挥开他的手,嘴边浮现一丝冷笑,两张香香的留下无数泪痕的信纸慢慢的被团成一团,随手一抛,纸团划出一道孤线,落到一旁的火盆里,只剩一点红星的火盆,哄得燃起。

你……范成愣住了,挠挠头,你可是不信她会这么做?孙元至没有说话。

哎,对了,你的小妾说,范成一拍头,手往外一指,她……她可以作证……我去找她问问。

说罢转身就往外冲。

站住!孙元至大喝。

这声音很大,让站在帐外的侍卫都忍不住抖了抖,还没见过元帅这么大声说过话,动怒了吧?范成愣愣的转过身。

你瞧你……他哪嚷道,没有把话说完,带着几分不情愿又走回座位上。

我叫你一声哥哥,孙元至看着他沉声道,你不许见她,不许为难她,不许问她,不许提我。

范成张张嘴,还是嗯了声,挥挥手,闷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孙元至脸这才浮现一丝笑。

拿酒来,他扬声道,拿酒来!咱们今晚喝个痛快!第一百八十章 胡闹这边把酒言欢的时候秋叶红已经跟着王华彬围着一匹卧倒的马看了半日了。

……那家伙经常打骂人见了我还瞪眼……乔欢在她身旁嘀嘀咕咕一面扯她的衣袖慧姐姐慧姐姐,我有个主意……秋叶红恩了声低下头看她什么乔欢嘟起嘴觉得自己的白说了半日的话他打你……她才说道富文成喂完马过来了听见这半句话眉头一皱打谁他沉声问道秋叶红哈哈笑了两声,借着站开将乔欢掩在身后,用脚踢了她一下。

还不是兵爷脾气燥,说看不好就要挨打,玩笑而已,哪里会真打。

她笑道。

富文成哦了声,站在一旁若他们讨论。

乔欢嘟着嘴不满,闷了一时,看到王华彬的金针盒子,立刻转移了注意力,问东问西。

……是不是割破鼻子就能把鬼吓跑了?鬼也怕喝酒吗?乔欢好奇的问道。

王华彬皱眉,似乎被打断思绪很不耐烦,秋叶红忙拉着她走到一边坐下来。

那不是鬼上身,是马肚子痛……她解释道。

几个兽医官听见,都过来笑道:不知道是哪一种肚痛,瞧着症状分明是大肚结……不是,大肚结是胃中气满,而这个呢,则是水汽积留肠内,又叫姜牙痛。

秋叶红笑道。

牙痛?乔欢用手捂着自己的腮帮子,马也会牙痛?我上个月还牙痛呢,痛的要死了……早知道我也喝点酒……秋叶红哈哈笑了,身旁一个兽医给乔欢解释,姜牙者,是马首的一个穴位,在鼻外侧,软骨顶端……腹痛时,刺入可以止痛的。

乔欢似懂非懂,用手在自己鼻子上摸来摸去。

夕阳斜沉,按照王华彬写的药方子,大家熬了药,今晚要彻查一遍,侍卫们来请秋叶红回太守府。

看着忙碌的其他人,秋叶红颇有些不好意思,自已来这里帮不上忙,倒是添乱了。

我瞧这里空地还多,再搭几个营帐,咱们住下也无妨吧,不如你们送乔欢姐儿回去,我且住下几日。

她想了想提议道。

秋叶红的意见就是富文成的意见,他没有任何反应。

几个侍卫交换个眼神。

小姐,这不妥,一则此地位于军营,又在城外,很是凶险。

二则太守大人和夫人也再三嘱咐……侍卫里的头目拱手小心的说道,神色却颇为坚持。

这么多人都在这里,有什么凶险的?秋叶红不太赞同这个说法。

我也不走,我也要住这里,我好久没有过营帐了!乔欢举着手喊,拉着富文成叫叔叔就要搭营帐去。

还有这个调皮鬼呢,秋叶红忙伸手将她拽住,一叠声吩咐回太守府。

几个侍卫这才松了口气,就这样每日秋叶红天一亮就赶到军营,擦着黑赶回太守府,其间她自然不止一次的提过要留在军营,但都被侍卫找种种借口阻止了。

总说这里危险那里不妥,秋叶红拄着下颌,坐在军营的马圈外边,颇有些无奈的说造,我倒觉得,路上反而更危险……怎么怎么?乔欢抬头问道,手里摆弄着两具小炮仗,这是一个兽医官送给她玩的。

我迟早会被颠晕过去……秋叶红笑道。

乔欢就哈哈笑了,蹲下来啪啪的敲打着火石。

别在这里点,仔细惊了马。

秋叶红忙推她。

说着话,见一大群人拥着范成过来了,见到她,只当没看见,秋叶红也只当没看见他。

倒是乔欢望着他转了转眼珠。

不多时,一行人就骑马奔了出来,范成一马当先,刚一踏出马圈门,就听砰的一声,亮起火光。

马儿受惊,一声嘶鸣扬起前蹄,亏得范成骑术精良,没被掀下马来。

谁?谁?范成大怒,勒马喝道。

乔欢一脸无辜的嘻嘻笑着,晃着自己手里刺余的一个炮仗。

哎呀,不小心点着了……她脆声脆气的说道。

胡闹!范成瞪眼,终是不能跟这个小孩子一般见识,愤愤瞪了秋叶红一眼,军营是你来玩的!让你爹带你回去!不像样子!乔欢冲他做个鬼脸吐吐舌头,要你多管!范成气呼呼的瞪了眼,促马前行,刚走没两步,又听身后砰的一声,马儿再次受惊,撩蹄子就跑。

胡闹!胡闹!范成的大嗓门伴着马的疾驰远去了,荡起一路尘烟。

乔欢捧腹大笑,秋叶红却望着范成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哎,慧姐姐,我们偷偷的往他被窝里塞一个炮仗好不好,我们就躲在帐外,他一进屋子,咱们就点着……乔欢眉开眼笑玩心大起的出主意。

你以为这军营是你家啊。

秋叶红收回神,揪着她的两个小辫子笑道,他的营帐,是说进就能进的?还躲在帐外……也是哦。

乔欢苦着脸道,那该怎么办?怎么也得帮你出气才是……多谢你啦。

秋叶红暖暖一笑,捏了捏她胖胖的脸蛋,眼珠一转,要出气,办法多得是嘛……你来……她揽过乔欢的肩头,低语几句,乔欢咯咯的笑出声。

范成可不知道这两个姑娘盯上了自己,这几日他忙的两天都没睡觉,上次突袭军营的那伙人又现了踪迹,这一次可不能让他们跑掉。

这一天开完例行会,范成第一个冲出营帐,接过亲兵手里的马就骑了上去,还没调转马头,就见那马儿后臀一矮,坐了下去,同时拉出一泡黑臭的稀屎。

范成措不及防,随着马矮身滑了下去,幸,亏反应快,有些狼狈的躲开了,只踩了一脚屎,没弄到身上。

散会的走出营帐的其他人看到了,哄堂大笑。

老范,这就老的上不得马了?有人打趣道。

范成气得脸通红,给了马几鞭子,这畜生越发拉屎不看地方,这几天拉屎比吃草还多。

大家又大笑起来,这畜生拉屎难道还看地方?大人……亲兵有些惶惶不安,要说不敢说。

范成一眼看出不对,立刻将马鞭子一抽,说,有人动过我的马不成?亲兵低着头诺诺不敢言,范成扬手就是一鞭子。

乔太守的小姐适才过来玩,喂了……喂了马儿一个果子吃……亲兵吓得不敢隐瞒,忙说了。

范成顿时哈哈怪叫。

那个丫头……那个丫头……他哼哼两声,准是受人指使,祸害我的马,祸害军马,也配做兽医。

他说着话,将马儿一拉,走,找她算账去,军营之中弄个女人进来,已是晦气,现如今又为泄私愤祸害军马,老子写一本奏她!原本看笑话的众人听见他说的话里有话,又见气势汹汹的走了,都愣了。

怎么回事?孙元至迈步出来,瞧见聚在门口的众人,神色有些不悦。

这个人虽然年纪小,但久经历练,比他大的这些军官都甚为敬重,不敢小瞧,这孙元至继承其父做派,治军其严,不容许任何散漫,于是忙将方才的事说了。

胡闹。

孙元至皱眉说道,一面抬脚要行,众人忙要跟着,走了两步,却见他又停下了脚,神色闪过一丝黯然。

你们去看看,莫要让他闹。

他转过身扔下一句话转身进了营帐。

众人互相看了眼,将军很忙……这等小事……有人解释道,于是大家点头,忙向范成走的方向追了去。

还没到兽医营帐,就听见范成大喊大叫,四五个兽医官围着马儿诊脉的诊脉看口色的看口色,忙成一团。

一个穿着弹墨绫薄棉袄的姑娘跟一个大红小短袄的粉团一般的小姑娘,手拉着手站在一起,笑眯眯的看着大发雷霆的范成。

……仔细给我瞧,可是下了药?哼哼。

范成大声说道,一面斜眼看那个姑娘。

大人……一个兽医站出来,哈腰说道,……原是有有泄泻,我去给开服药……放屁!范成瞪眼喝道,什么泄泻好了的,我问你,我这马可是被人下了药?兽医官被他吓了一跳,忙退后几步。

喂。

秋叶红出声道,一面走近几步,别喊了,你的马泄泻,我已经看好了。

什么泄泻?范成梗着脖子看她,承认了吧,就是你下药给我的马才让它泄泻的!你瞎说,你瞎说,乔欢跳着说道,一面做鬼脸,你又不是兽医,你懂什么!告诉你,这药还是我亲自喂的呢,看在你认识我爹的份上,就不用谢啦!她挥了挥白白的小手,一副大气的模样,让四周看热闹的兵将忍不住笑出声。

老范这个犟头,还没被人这些奚落过。

胡说!胡说!我的马没病!范成大喊道。

这是余下的两丸药,秋叶红将一个布袋抛过来。

范成下意识的接住,打开一看,是两个红黑的丸子大药丸。

乍一看果真像野果子。

你要是觉得没病,就别喂马儿吃。

秋叶红接着道,要是马儿拉的止不住了,你就喂他吃,有没有病的,你自己看着办。

范成哼了声,军营外响起召集士兵的号角声,不敢再耽搁,啪的将布袋扔在地上,上马就走。

喂,可别怪我没提都说啊,到时候不是你骑马,就是马骑着你才能回来。

秋叶红喊道——见她说的这样有趣,众人都笑起来,有人打听这姑娘是谁,也有人弯腰拾起装了药的布袋,乱乱的散了。

哎,慧姐儿,不吃那个,真的还会拉吗?乔欢小声问道。

可是,你不说这个药丸是让马拉肚子的吗?既然拉肚子为什么什还要拉肚子?秋叶红一笑,说道:他的马膘肥体壮,是肠胃积滞而导致的急性腹泻,这个病就是要泄才能制泻,这就是我们治病用的催吐、发汗、攻下、和解、温热、清凉、补养和消导八法中的攻下法子。

乔欢似懂非懂,秋叶红失笑,摸了摸她的头.,道:给你说这个做什么……拉了她的手,走,帮我一起给表哥炮制药材去……要讲故事!乔欢蹦蹦跳跳跟着她去了。

这郭家姑娘,果然是个行家……几个兽医官互相看了眼,赞叹道,胆子也大,像这些催吐攻下的法子,咱们可轻易不敢用……还是年轻好啊。

大家感叹道,等到了他们这个岁数,唯有求稳了。

这一日不到天黑,范成果然换了匹马回来,一个亲兵小心翼翼的将那匹明显双腿打颤的病马送了过来。

如何?秋叶红放下手里的医书笑呵呵的问道,一面故作惊讶,大人,你果真没用药啊?一面啧啧,意味深长的看着范成,大人,你这可不像个男子汉作为,小家子气了些,虽然咱们之间有些不愉快,但你要相信我的医德,我可不会无理取闹……王华彬从桌案上抬头起来,不发一言的走过去,瞧了马儿,皱了皱眉。

泄泻?他说道,就要换小厮配药。

我配了。

秋叶红忙说道,又看了眼范成,可是,人家不信我,没吃。

王华彬哦了声,看了眼范成,既然如此,那就没法子了。

他说了句话,就又回去接着看书了,竟然是不管了。

范成的脸涨的遍红,这一下午,他都成了全营的笑话了。

你,你……无理取闹!你是故意的!他瞪着那姑娘,气呼呼的说道。

秋叶红神色一正,认真道:大人,你错了,我可没有无理取闹,可不像你,没有道理的就随意冒犯我……她微微抬了抬头,看着范成道,我,向来都是有理取闹!可不是,第一马儿真病了她占了理,第二,她故意先下药不说,故意让他范成丢这个脸。

范成鼓着眼,一时气怔怔说不出话来,竟然有人敢这么赤裸裸的说自己就是故意耍他……好!好范成忽地一声大笑,冲她拱拱手,那日我推了你,今日你耍了我,咱们扯平了。

秋叶红不动声色,着着范成转身大步出去了。

喂,只吃这个就行?他又探进头来问道。

秋叶红点点头,恩了声,范成嘿嘿两声,眼睛在她身上转了转,这才走了。

胡闹!王华彬拿着医书,一面用笔写着字,一面头也不抬的说道。

秋叶红吐吐舌头,笑嘻嘻的也在桌案前坐下,从书下扯出几封信,捡出一个扔给王华彬。

这个是表嫂给你的。

她笑道,自己捏着手里剩下的,喜滋滋的,这个是顾妈妈的,这个是……他的……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蜜糖水的甜意,王华彬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边露出一丝笑,将面前的信放好,又接着看书。

而此时在京城,因为天气转凉,咳嗽的好几日的太皇太后也正将一封信拍在桌子上。

胡闹!胡闹!她大声说道,牵动了嗓子,又是一阵巨咳。

宫女忙棒上痰盂,苏夫人递上热茶,帮她顺着胸脯。

娘娘,你别着急,我再派人去问问,或许世子爷并没有去那里,而是到别的地方游山玩水去了,以往也不是没有过……苏夫人劝道。

太皇太后喘气平了,又抖着手里的信,你不用说好听的话劝我,我心里明白着呢……他定然是知道慧兰去了延州,才偷偷跑了去……再不会错!她说着话,忽地想起什么,堂儿呢?堂儿可还在京城?苏夫人面上闪过一丝犹疑,在吧……这话底气不足,太皇太后如何听不出来,顿时又咳嗽起来,仁寿殿里乱成一团。

第一百八十一章噩耗大约半个月后,出征战士们的家书随着一批置换下来的兵马到达了京城。

这个时间点,丁香记得最清楚,虽然自来她没有收到过只言片语。

鬼才要喝这个……只穿着粉紫对襟中衣和一条粉红裤子的丁香,将小丫鬟才端进来的一碗冒着热气的汤碗,啪的打翻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丫头吓了一跳,忙蹲下去捡拾碎片,门外有婆子们探头来看。

姨奶奶,你要好好将养才是……一个婆子低声劝道。

呸,弄些这下等的参汤来打发我……丁香竖眉对着门外喝道,冷笑一声,你们这些踩低就高的,过几日就有你们好瞧的……不用过几日,估计今日少爷的信就到了……她说着笑意绽开,摇着手里的娟红帕子,说起来,她的嫁妆是不该留下,不过,谋害子嗣,这么大的罪名,能让她安安稳稳地走已是不错了……她说着说着干脆大笑起来,笑着又觉得失态,掩住了嘴。

门外的丫鬟婆子们立刻退出而二丈远,互相对视,莫非真的失心疯了?可是,她毕竟是第一个有孩子的,偏那孩子在少夫人屋子里出了事……一个矮胖的婆子小声说道。

可不是……另一个也满脸的担忧,少夫人又不受少爷待见……他们的话音未落,就听院子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当先涌进四五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手里还拿着绳子。

少夫人。

院子里站着的丫鬟婆子忙施礼,一面被这阵状吓得惊疑不定。

几个丫鬟拥簇着围着银红斗篷的富二姑娘站在院门口,她并没有再往内走,而察觉到院子里的气氛,丁香打起帘子看了出来。

吆,少夫人,这么多人,可是要吓死我啊?她嗤了声,也好,让我们母子到阴间好做个伴。

富二姑娘面上淡淡一笑,目光扫过她,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还愣着什么?青黛跨出一步,手点着婆子们,绑了拉出去。

丁香闻言一愣,还没回过神,就见婆子们虎狼般扑了过来。

你们疯了!她大惊喊道,话才喊出一半,就被一个婆子塞了个破袜子,臭气熏得她差点晕过去。

不过这时候可不能晕,她拼命地挣扎,可惜本身就不如这些做粗活的婆子们有力气,再加上掉了月份大的孩子,身子越发虚弱,三下两下就被捆粽子,拎小鸡崽子般抓起来往外走。

看着她挣扎着,呜呜咽咽的死死盯着自己,富二姑娘只是一笑。

好叫你明白。

她开口说道,声音里带着痰意。

姑娘,跟她说那么做什么。

青黛立刻上前,小心的将她的斗篷又拢拢,这事我来办就是了,您出来仔细受了风。

富二姑娘没有说话,从袖子里拿出一张薄薄的信纸,抖开。

……此等无知无畏妇人,遣卖……青黛只怕她看不见,伸手指点着这一行字,这是少爷的意思,我的好姐姐,你这下可安心了?丁香的眼睁得大大的,她不信,她不信,她呜呜咽咽的要喊。

青黛站直身子,挥挥手,婆子们拖着丁香走出了院门,呜呜咽咽的声音一直回荡了好久。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呼啦啦的跪了一地,吓得瑟瑟发抖。

少夫人,这些人……管事婆子请示道。

少夫人,少夫人不关我们的事啊……哭喊声求饶声顿起。

富二姑娘皱了皱眉,转身,青黛忙扶住她。

打发了吧,家里人用不了这么多人,养着也是白浪费粮食。

她淡淡说道。

不理会身后的哭喊声,沿着路慢行而去。

青黛的脸上依旧按捺不住喜色,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姑娘,少爷……少爷还是对咱……不,不,对你好……富二姑娘没有接腔。

天越来越冷,给少爷的大毛衣裳都准备好了?走了一时,富二姑娘才问道。

是,早准备好了,我这就让小厮送去。

青黛笑的合不拢嘴,迟疑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姑娘,老爷已经调任了,方才听人说,朝廷也新派了什么永兴路什么使的,那少爷是不是就不用替老爷了,今年能回家过年了吧?富二姑娘神色微微一怔,努力的想着前些日子大姐夫的话,她的手微微不安的捏住了斗篷上的结带。

起风了……如果能平安了,过年就能回来……她喃喃道。

青黛一头雾水,转念一想,可不是,打仗嘛,一定很危险。

佛祖保佑。

她合手说道,少爷好歹是大将军,不用亲自去杀敌吧?那就能平安…………范成是转运使,小孙将军呢正职是判永兴军,不过呢,因为他到来,孙老大人则必须调离,而朝廷一时没有任新的山西路经略安抚使来,所以由他暂代,所以小孙将军是元帅哦……乔欢蹲在马圈外,双手捧着脸说的很热闹。

而秋叶红则听的一头雾水,对于这些官职,她还不如个八九岁的孩子知道的多。

元帅哦,多威风,我悄悄给你说,我爹这辈子最想的是就是当元帅……乔欢咯咯的笑起来,可惜他当不成了,唉,要是有女元帅就好了……秋叶红用手在她头上敲了下,少做大人模样,让你弟弟当就成了。

不过这个话题好像扯远了,她站起身,看着方才热闹过去的一队人,现在喧嚣已经散去,又或者说,他们这偏僻的病马区看不到了。

那你爹陪着的那个又是什么?也是元帅?秋叶红好奇的问道。

想起一大早就见军营里旌旗历历,算着还不到过年的时候呢,刚忙碌半日,就听炮响震天,难不成真的提前过年了?爱看热闹的乔欢扯着她去看,但见辕门大开,一大队军士盔甲鲜明,手里都拿着旌旗节钺鱼贯走来,为首的两人还举着两面大秀旗,一面写着检校太师兼侍中吴,一面写着陕西路经略安抚使吴,而以乔长治和孙元至为首的各级官将都忙大礼参拜。

好像皇帝亲临一般,这是什么人这么大的阵仗?那个啊。

乔欢歪着头想了想,我记得我爹说这就是新任的经略使吴大人。

比你爹官职大吗?秋叶红问道。

乔欢嘻嘻笑了,觉得自己一瞬间知识很丰富,至少有人还不如自己,于是挺起小胸脯,负着手道:当然,我爹只是个太守,这可是陕西路经略使,陕西路哎……秋叶红觉得自己只理解陕西两个字。

……那就是说,整个陕西路都归他管,不管大事小事民事官事还是兵事……乔欢传到授业解惑。

秋叶红哦了声,那就是说这人就是陕西路的老大,想明白这个,也就不感兴趣了。

怪不得呢,排场这么大。

她嘀咕一声,揉了揉耳朵,觉得还被炮仗震得嗡嗡响,走到一边拿着纸笔写药方子。

怎么了?王华彬走过来,看她拿着笔发呆,低头看纸上,写着天花粉二两、知母八钱,随后就是一大块墨滴。

要开润肺花粉散?不会忘了哪几味药吧?他开玩笑道。

大哥,秋叶红放下笔,皱眉道,我总觉得还是不对。

来到这里后,她主要是给王华彬打下手,看的就是当初在京城说过的那些貌似哮喘的病马。

经过这一段分析,他们觉得像是肺病。

如果说是肺痈,这口色我瞧着越来不对……秋叶红皱眉说道。

王华彬想了想,口色渐变青紫,莫非是肺痛?可是脉象不对啊……二人都不言语了,乔欢在一旁用树枝一下一下的捅这躺在地上已经起不了身的马。

哎呀,哎呀,她突然大喊起来,我把它鼻子捅破了……秋叶红和王华彬忙转身去看,见那匹马儿慢慢的流出带着血块的黄黄的鼻涕状,一股恶臭瞬间蔓延开。

这……王华彬皱眉道,一面迈步过去,探了马儿的体温,温度很高,说着回头看秋叶红,正是肺痈无疑,开药吧。

秋叶红点点头,又回头看了眼那马儿,见喘息越发粗沉,咳嗽声倒低弱了很多,这跟肺痈的症状也差不多,于是写了药方。

这一日傍晚,照旧回太守府,才出了军营,就见身后一大队人马冲了出来,为首的是范成,皆是戎装,刀箭齐全。

娇小姐们回府啊?范成阴阳怪气的说道。

秋叶红没理他,这小子找不到别的话来说她,只能捡着这个每日回太守府住的由头来取笑,这也叫娇气?娇气的话,她干脆就不会来军营了。

大老粗,你做什么去?乔欢直接喊道。

范成瞪眼摆出凶恶的样子要吓她,无奈乔欢比他的神经细不了多少,根本无视。

军爷我去打个大胜仗去,等着瞧好吧。

他嘿嘿笑道,扬鞭催马,大声吆喝着,一众人远去了。

乔欢挥着手,驱散面前的尘土,呸,呸,就你还打胜仗,别被活捉了就好。

她的话音刚落,就被秋叶红在头上拍了下。

快,吐口唾沫,秋叶红瞪眼道,一面合手望天,莫怪莫怪。

乔欢吐了吐舌头,只得吐了两口。

好了好了,方才的话算是没说。

秋叶红这才松了口气。

乔欢哈哈笑了,我说的话哪有这么灵验,要是这样,我每天念叨一百遍我爹变成大元帅……事实上,乔长治变成大元帅会不会实现暂且不知,但她说范成的事却是灵验了。

第二日一大早,还没到军营,秋叶红就觉得气氛不对,相比于往日的从容,每个人神情都变的凝重起来。

当第三拨人马回来后,一个噩耗传遍了全军营。

范成死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此乃勇士得到这个消息时,兽医官营区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映。

这是什么地方,是军营,是前线,别看现在他们每日吃好喝好,跟在家里一样每天也就伺候伺候马,最多就是比在家里时多挨几声兵大爷的骂,但走出门,踮着脚,往西边一看,瞧见没,过了那道山,就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地界,这地界纵横数百里,散居着十几个番部,名义上还算是他们朝的属地,但真正来去自如的却是马背上的窝阔台人。

每天在眼前晃过的这些兵将,今天在,明天可能就不在了。

乔欢的哭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我不是真的要他死的……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乔欢哭的像个小孩,说起来,她也就是个小孩。

其他人只投来同情的一眼,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安慰的话讲。

不关你的事……秋叶红已经拉着她说了一箩筐话了,十分后悔自己昨日不该说那话,可是这世上哪有什么后悔药。

想了想忙又说道:不是说,还没死,只是被围困了……你别怕,别怕,那人凶猛的很,一定能化险为夷的……搂着乔欢的肩膀,她没有底气的安慰着。

死亡,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近死亡,一个还算熟人的死亡……去找爹,快派人去救他……这句话提醒了乔欢,她撒脚就跑。

秋叶红忙跟着。

新来的经略使很尽职尽责,并没有住到太守的驿站里去,而是占据了孙元至的营帐,整个陕西路一多半的大小官员都陪同在此。

还没到营帐,戒备森严的将士就拔刀拦住了哭着跑过来的乔欢。

大胆!他们齐声喝到,对于军营突然出现的女人和小孩,很是意外。

乔欢一脚就踢在站的最近的将士膝盖上,滚开,我爹是太守,我要找我爹。

怎么会有这个泼辣的女孩子,猝不及防的小将士皱了皱眉.单手就要拎起她。

乔欢放声大哭,大喊着爹。

乔长治从营帐里急匆匆的出来了,忙打着手势示意他们噤声。

乔欢一头扑到他怀里,虽然情绪还很激动,但还是知道压低声音。

爹,派人去救范成……我不要他被我害死……乔欢抹着鼻涕哭道。

乔大人听的一头雾水,只当她女儿毕竟是女儿,说是胆子大些,还是见不得生死,忙抱着好好的安慰一番。

秋叶红站在一边,有些茫然的看着他,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乔长治垂下眼,摇了摇头。

是死了,还是救不得?秋叶红心里咯噔一下,真的会死吗?营帐里一阵热闹,紧接着有人大步冲了出来。

孙将军,孙将军。

四五个人乱乱的追了出来,拉住他。

秋叶红以及乔长治都看了过去,乔长治神色暗了暗,叹了口气。

大胆!一个威严的声音唱到,营帐帘掀开,身穿官袍身材微胖的新任经略使吴大人迈步而出。

这一次离得近,秋叶红看清他的模样,这是个年近五十的老人,面貌端正,一举一动带着一种久历官场而养出来一股威严之气。

孙将军可是要违抗军令?他缓声说道,却是不怒自威。

孙元至并没有转过身,秋叶红见他双拳紧握,显然极力控制着情绪。

或是要去接应?吴大人又缓缓说道,目光森严的盯着孙元至。

按应?这话让秋叶红一愣,而孙元至则猛地转过身。

大人居经略使之位,闻转运使五十骑人马被困,却要坐观成败,不去相救,是为何解?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吴大人却是一笑,伸手捻须,淡淡道:转运使非先锋之将,况且本官一再说昨日不宜与敌交战,只交待转运使勘察敌踪,而他却私自带人进驻清涧城,不仅泄露行踪,且诱敌围城,其行径实在令人费解,怪不得老夫要猜测他是否故意诈败投诚。

孙元至的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临近的几个官员几乎将他抱住,纷纷道小将军稍安勿躁,听大人安排不可乱了军法。

其实此时的范成也正又气又恼又伤心。

清涧城孤立与荒原之中,是天朝与窝阔台的必经之路,你争我夺,轮番易主,渐渐的成了一座半空的城,被一个番部占着,为了勉强维持两朝之间稳定状态,达成协议,大概意思就是此城由番部自管,再由他们自行决定去留。

说白了暂为共管,私底下都摩拳擦掌等待时机一脚将对方踹走。

大人……一个浑身带血的将士扑了过来,张大人战死……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对死亡的恐惧。

副格宋连成呢?范成问道。

他们此时已经站在街道上,原本就不怎么繁盛的街道上,鲜血淋淋,一开始还有人将死伤的军士拖走,渐渐的就没有多余的人去做这个工作了。

大人,末将在。

一个疲长身形,小头小眼的男子站了出来,恭敬的拱手,一面低低一笑,向范成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大人可是考虑好了?范成望着他,突然又想骂娘,事实上自从进了清涧城,他已经骂了数十次了。

有句话怎么说的,一个总是出海打鱼的高手,最后在一条小沟里翻船淹死了……范成挠挠头,记得哪个哥哥给他讲过这个,只可惜他的脑子记不得这些文诌佰的话,不过他倒是记的这个意思,这个意思,跟他现在的场景很是合适。

范成其实并没有要来清涧城,昨日傍晚突然得知追踪多日的窝阔台人的踪迹,他立刻请命去追,那个新任的吴大人还不阴不阳的说些怪话。

他娘的,范成啐了口,这样的话,这样的眼神,他范成已经习惯了.谁让他们范家如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自从太后太后扶持新帝上位后,他们家的日子就一日难过一日。

谁让他们范家,当初做了东风,打压了太皇太后和其子争帝位,现如今风水例转,被西风压例,怪谁?怪命!再说了胜王败寇,这政治站队就像下注,赌输了就赌输了,有何怨乎!夹着尾巴做人就是了。

大人,那日松大人早就久仰大人威名,一直无缘得见,甚为遗憾……被唤作宋连成的副将又靠近一步,压低声音说道。

范成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他的心里突然觉得一阵莫名的哀伤,是不是人在死亡前,都会有这种情绪?昨晚追来追去,却没有看到贼人踪影,原本要回营,但是就是这个副将神神秘秘的跑过来说,清涧城的藩主被窝阔台人围困,请求支援,只要天朝解救了他这次,愿意投诚。

听说是只有十几人的流窜窝阔台人,范成就动心了,其实就算人再多些,他范成也不怕,这一去不仅能收拾了该死的贼人,还能得了这个久久不能定下的城池,可是大功一件,不敢求功名,至少让如今的新皇帝对他们范家印象好一点。

结果,他就这么飞蛾扑火一般投了进来,投进了敌人里应外合的围困之中。

范成忽的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大人。

站开几步仅存的几个将官都忙劝道,五大三粗多多少少都带了伤的汉子们,眼眶发红。

宋连成也吃了一惊,旋即嘿嘿笑了,他压低声音,道:大人无须自责,当今的狗皇帝早就要对付你们范家,实不相瞒.大人可能还不知道,据那日松大人眼线得报,也就这几天皇帝就会派人抄了你们范家。

这个范成还真的不知道,他的脸色瞬时青黄,到最后还是逃不过这一步……爷爷已经那么大年纪了,一辈子征战无数,竟不能善终……奶奶病了那么久可能当场就过去了……妹妹们还没说人家……几个堂弟还都在吃奶……几个表嫂肚子都有了孩子,那些孩子,是不是来不及看这个世界一眼……范成的拳头渐渐的攥紧了,呼吸变的粗重……大人,可学汉时右校李陵……宋连成察言观色忙又说道。

范成闻言看着他,忽的哈哈大笑,此时城外已经停止了攻城,只待他们开城门投降,激战之后的清涧城一片死静,这突然的大笑,不由让人心惊胆战。

我范成,何德何能,尚不能步卒五干人横行匈奴,何谈学李陵?他大笑道,大手一挥,打断了宋连成要说的话,来呀,跟我上城墙。

城椅上仅存的十个小兵均已负伤,趁着这间隙,坐在地上互相依偎着,其中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抱着膝头正在低低的哭泣。

看到范成等人上来,忙收了眼泪,乱乱的站起来。

我范成对不起你们。

范成目光逐一扫过他们,沉声说道。

大人。

众人纷纷唤道,神情哀泣中又带着一丝肃穆。

范成整了整自己的盔甲,站在城头,面色沉沉。

目光落在城下整装待发的窝阔台人,最前头的一排手持弓箭瞄准城墙的一队,在他们身后数百匹骏马不耐烦的踏步,只待一声令下,将清涧城踏为平地。

他的目光看着城外,一伸手指了指身旁的宋连成。

不过,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这位兄弟,能给咱们一个活路他带着笑意说道。

这笑意让宋连成有些不安,脸皮紧了紧,勉强挤出个笑。

听了范成简单的说明的因由,两三个人怒吼一声扑过去,几乎要将宋连成掐死。

你们听我说……咱们是逃不出去了……就是逃出去,那日松大人会告诉朝廷是咱们挑起的事端,朝廷不会放过咱们的……横竖是个死……大家听我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更何况那日松大人说了……他拼着力气喊道。

你他娘的别说咱们,你他娘的也算咱们!狗日的!一个小兵举起刀就砸了过去。

一只箭嗖的射了过来,那小兵瞪着眼倒下了。

宋连成抱着头跳起来,哈,哈,看到没!那日松大人可是护着我的!我告诉你们,那日松大人最大方和善,你们过去了,少不了好处……他的话没说完,一柄刀从他头顶划过,劈下了半个脑袋,脑浆带着血花四溅。

这动作引得城外一阵喧哗,马蹄声动,担随着其中一个貌似首领人的举手示意,并没有有所动作。

一个粗壮的骑兵纵马而来,在城门下转了几圈。

范将军,那日松大人请您三思,早日投明主……他的话没说完,范成身边的一将士拉弓射箭,小兵当场气绝而亡。

对面阵地一片鼓骚声。

汝等具有父母妻儿,今日却被我所累,范成有愧……范成面向余下几人,沉声说道,我开城门诱其进城,寻机斩杀其首领,也不算白死一场,尔等寻机逃出……几人顿时失声痛哭,跪下皆道愿与将军同战。

你们……范成一个大汉子也忍不住掩面大哭,你们有谁幸出,将今日之情上极天子,或可救我范家众人性命,范成我在这里给你们叩头。

说罢跪下果其砰砰的叩头。

几人哭着跪下,口中答应不已。

范成这才起身,解下腰中佩刀,对外大声喊道:小儿,莫要失言,爷爷今日暂信你们一次,如若折辱爷爷,纵死也不从。

说罢将手中的佩刀扔在城下,其余几人也随后将刀箭扔下。

城门外顿时一片呼哨叫喊声。

好,将军但请安心便是,必将封官加爵,待日后杀向京城,为你家人复仇便是!内有一人振臂高呼,声音朗朗,说着话催马慢行出列,身后有十几人忙小心拥护。

范成瞪眼凝视,看清此人年约三十七八,身形高大,一脸络腮胡,一双精细小眼,头戴高帽,身披毛裘,知晓是个首领人物,心中恨恨不已,面上却是大笑。

好,待我开城门!他说完转身下了城墙。

城门缓缓打开,那人却并不催马前行,而是看着弓箭手鱼贯而入,范成等人被包围起来,这才在十几人的护卫下慢行入城。

喂,小儿!胆小如鼠,怕我一个手无寸铁之人,好没诚心!范成见他始终距离十几步外,不由大喝。

那人微微一笑,若无其事的打量他一眼,这才催马过来。

大人……护卫们忙阻止。

无妨,我那日松还不如他有勇气?他哈哈笑道,跃下马来,身后护卫忙下马紧跟,走向范成。

久仰……他离范成几步外,拱手才说道,就见范成猛地一扑,手里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柄小匕首,只向他刺来。

伴着他的动作,其余人也都分别抢夺身旁最近敌人的武器,一片厮杀声顿起,尤其是在范成身旁,无数只长枪刺了过来,瞬间将他刺穿。

范成暴瞪着双眼,手紧紧握着那只匕首,看着它离这个唤作那日松的人还差一寸,只差一寸……大人,他死了。

僵持一刻,看着依旧瞪着眼的伸着手的范成,终于有一人上前探了探鼻息,才松口气道。

那日松抬起手,握住范成伸过来的手,用力掰开,匕首呛的一声掉了下去。

此乃勇士。

他说道,心里竟然松了口气。

盼着敌将投降,但心里又鄙视这样投降的人,人果然是很矛盾的个体。

厚葬。

那日松说道,一面抬手合住了范成暴瞪的双目,转身而去。

一阵寒风吹过,街道上残破的旌旗烈烈飘动,似乎向敌人表明着它的威武和不屈。

第一百八十三章 身后事孙元至最终还是带人杀了过去,他们到的时候,看到整齐的堆在城外的将士们的尸体,上面还插着四五面窝阔台的大旗,嚣张的随风张牙舞爪。

其中独独堆着一个简单的坟茔,上面还竖着一块门板,歪歪扭扭的写着范成将军墓。

孙元至一刀砍翻了门板,跳下马发疯一般用手扒着土,期望这只是窝阔台人的恶作剧。

四周的将士纷纷下马站在一边,低头默然。

当一张破席裹着的范成千疮百孔的尸体露出来时,孙元至停止动作,就那么怔怔的看着那张如同睡着的面孔。

这个人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再也不会冷不丁的跳出来在他身边大呼小叫,再也不会装傻充愣只当看不懂别人的排挤,再也不会一喝多酒就要去找人打架……包合着仇恨的马蹄声扫荡了整个请涧城,并没有发现任何敌踪,只从地窖里抓出来十几个没来得及逃跑的居民。

审问了半日,却是说不个一二三。

将军……一个惊喜的声音陡然响起,还有活着的……这话让呆坐在范成遗体前石化般的孙元至猛地站了起来,看着两个人小心的从那堆死尸中,架出一个可以说已经是奄奄一息的小兵过来了。

他的身上被射了四五只只箭,伤口还在噗噗的冒血。

快拿那个止血的三七粉……有人乱乱的喊着。

一个小瓶子就被递过来,又一个小瓶子递了过来,四五个瓶子的药粉全部都倒在他的身上,血渐渐的止住了。

但这个人已经如同一张透明的纸,轻轻一碰就要化成粉末随风飘散。

聚拢过来的人都不敢呼气,只怕吹灭他尚存的最后一丝气息。

认得他的人轻轻的拍着他满是血的脸:二臭,二臭……这个呼唤声渐渐的多起来,合着满天的烧云,别有一种勾魂的意味,让这魂魄终于在踏入幽冥界时回过头。

因为迫切的想要知道情况如何,天蒙蒙黑下来时,秋叶红还没有离去,乔大人忙,情绪不稳的乔欢就被她揽着安慰着。

侍卫们已经催了两三次,秋叶红都有些急了。

你们怎么这么迂腐?天黑了就住在这里,住一晚上会死啊?她有些急躁的说道。

话音才落,乔欢就哇的一声哭了,非要她吐口水,又要让她把话咽回去。

秋叶红又想哭又想笑,依着她的话做足了。

如今敌情莫测,在这里实在是危险的很。

侍卫头领依旧坚持道。

这句话让富文成也不放心了,纵然他觉得自己一人能当十人,但乱军之中女儿性命实在不敢保证。

我们回,明日早来便是。

富文成说道。

秋叶红不驳爹的面子,因为富文成一年到头提建议的时候屈指可数,更何况她这样等着也只是解解心焦,生也好死也好,已经不是人为能控制的事了。

于是一行人坐着马车回太守府,乔长治又给他们增派了十几个将士护送,看着依旧在马圈忙碌的兽医官们,秋叶红觉得自己这一趟来纯粹是多余的。

乔大人一夜禾归,秋叶红勉强睡了一会儿,一大早起来,就问乔欢怎么样。

哭了半夜,刚睡了。

富三姑娘脸上带着倦意说道。

这孩子只怕会留下阴影,秋叶红叹了口气。

你放心,没事的,富三姑娘看出她的心思,笑着安慰道,一面又叹了口气,你放心,这孩子不是没见过生死的,过些日子就好了。

草草吃了口饭,秋叶红就要往军营去,乔长治这个时候回来了。

怎么样?两人同时站起来问道。

范将军等人无一生还。

乔长治神色黯然道。

果然如此,秋叶红与富三姑娘也都叹了口气。

战场上哪有不死人的。

乔长治宽慰她们一句,只要是死的其所他的话到此戛然而止。

秋叶红抬眼看他,觉得他面色有异,忍不住开口询问莫非还有什么不好的事。

吴大人认定范将军叛国投敌。

乔长治吐出一句话。

秋叶红瞪大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会?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秋叶红有些失笑。

要说这高级军官叛国投敌的事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远有汉朝李陵,近有前朝大将钟远,富三姑娘跟范成不怎么熟悉,闻言只是有些吃惊。

乔长治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

说起来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太诡异,清涧城县不能动的地方,谁先动手,谁就理亏,这个范成竟然做了这么莽撞的事,怪不得吴大人如此生气。

听说窝阔台人的文书已经已经发往京城,指责朝廷言而无信,你不仁窝阔台人便有理由不义,宣告清涧城归自己所有。

按照有罪推定原则,吴大人有理由怀疑,范成的这番动作实在可疑,不管怎么分析都是太合窝阔台汗人的心意了。

清涧城发生那场惨烈的战事以及战事的前因后果,包括吴大人在内的军营里的人并不知道详情。

而那个唯一知情的小兵在清涧城缓过一口气之后就死了,并没有撑到经略使吴大人跟前。

是孙元至将消息带回来的。

结果暴怒的吴大人根本不信,听到描述范成还有坟茔,根式捻须冷笑:果然值得窝阔台人敬重啊!窝阔台人凶残之极,但凡攻城掠地,皆如蝗虫过境,老弱妇幼一个不放过,严格执行烧光杀光抢光三光政策。

对待战俘,更没有什么可说的,几年前战事激烈时,曾将三十名断后被俘的将士话话吊死在城门上。

这一次竟然单独给范成造了坟茔?真是滑稽!结果孙元至不仅没有为范成的死正名反而将自己也牵连进去。

贱兵边境蠢蠢欲动,正待寻由滋事,尔等身为先锋之将敢不从军命,随意调兵其心可疑!吴大人怒极一脚踹倒面前的几案。

屋子里的大小官员便有人小心为孙元至解释说他们弟兄自小一起长大战场上患难与共云云。

吴大人冷笑道:军情之事,敢论私情?说罢就命将这几个说好话的人拉出去,依照军法打了二十棍子,这一下满屋子的官员们都傻了眼。

这个文官吴大人在朝中久有宽厚和善之名,怎么发起怒来,比他们这些军伍的粗人还要厉害,一时间没人敢说话了。

所以孙元至都没机会进营帐,就被将士们按住了。

吴大人传令,孙元至无令出兵依军法当斩。

开玩笑吧?听到这里,秋叶红瞪大眼勉强挤出一丝笑。

这毕竟是自己的姐夫,亲姐夫,富三姑娘也吓了一跳。

老爷,这可不是开玩笑?她忍不住拉着乔长治的袖子问道。

军法岂能儿戏?乔长治肃容说道,看着面前二人骤然变色忙安慰道,无妨,我等百经拦下了,孙小将军暂且解职待上奉陛下裁决。

秋叶红与富三姑娘这才松了口气,旋即心中又有一阵莫名的哀伤。

他那样的人秋叶红咬了咬嘴唇,有些怅然。

说起来自己和他倒是很早就认识了,并且还给了她挖第一捅金的机会,但因为那件事,导致他们的关系反而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人。

不过,短短的几次相交,可以看出这是个很骄傲的年轻人。

兄弟战死,并且还是背负着叛臣的罪名,自己救不得又被免职,这一切不过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事,这样的突变不亚于天塌下来的感觉吧。

他可还好?接下来的几天,军营的气氛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就连兽医官营区都察觉到不安,每个人说话走路越发小心翼翼起来。

乔欢好了许多,但为了避免触及她的心事,秋叶红不再带她来军营,借口多多狗闷在太守府无聊,托付给她照顾,乔欢欣然答应了,每日也就带着多多狗在延州城闲逛。

这个吴大人竟然也有这么大的脾气……两个兽医官工作间隙不忘低声交谈。

嗨,大不大的,倒是没对咱们打骂……看起来是个讲道理的,不会总骂咱们饭桶,不像那个叛贼动不动就要赶咱们上战场,哈,说起来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原来竟然是狼子野心……低低的笑声传进秋叶红的耳内,让她觉得一阵不舒服。

虽然还没有明说,但有关范成的定论已经传遍的军营,版本越来越多,甚至有人说真正的范成早就死了,现在这个范成是窝阔台人假扮的,这一次战死纯粹是为窝阔台汗国捐躯,借以挑起两国交战的由头。

听说窝阔台人为他举办了很大的安葬仪式,陪葬的女人都十个秋叶红蹭站起来,隔着几匹马将手里的捣药杵砸了过来。

哎呀两声叫响起,是谁,谁?站起来两个半老的男人,其中一个捂着头,恼怒的四下乱看。

哎呀,不好意思啊,我手滑,将药杵掉了……秋叶红若无其事的说道。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开什么玩笑,掉东西有往上掉的?先掉到半空中?慧兰。

王华彬从一堆药方中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道,没有鸡血藤了,你去药库拿些。

秋叶红抿抿嘴,恩了声,转身走了。

药库也是一个帐篷,地势略高,秋叶红上去了并没有进门,而是看着望着另一边的坡下深深吸了口气。

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她是不信的,范成那样的人,是个一眼就能看透的人,做奸细?他不可能……死都死了,还被泼上这污水,范成这个暴躁的汉子,在地府只怕也要气得骂人吧?唉……两声叹气同时响起。

秋叶红吓了一跳,目光往坡下一看,才发现一个沟壑里,半躺着一个男人,他双手扶着在脑后,翘着二郎腿,似乎在享受漠北难得的正午阳光。

听见声音,他也抬头看过来,嘴里还叼着一根枯草。

孙小将军。

秋叶红愣了愣,有些意外。

第一百八十四章 遇袭来到这军营后,他们还没打过照面,毕竟因为有些事隔阂着互相都不自觉的回避了。

秋叶红略有些尴尬,觉得常理上来说这样失意的状态任谁都不愿被人看到的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些过节。

我是来取药的……她忙指了指营帐,解释自己是无意的。

孙元至并没有说话,而是抬手示意她自便,自己则转过视线,继续望天。

秋叶红忙进去翻了王华彬要的草药出来,见孙元至已经站起身来,正面向她这边,似乎有话要说。

富姑娘他开口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他喊得是富姑娘,不是郡主,秋叶红嗯了声,收正神色看向他。

孙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你可还记恨范成?他抿抿嘴说道。

当初的打架事件……秋叶红咧嘴笑了。

算不上,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大家扯平了。

她笑道。

孙公子多虑了。

听她这一句多虑,孙元至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旋即有些黯然。

早知道富姑娘是个爽快磊落的……他带着几分自我嘲笑道,然后拱手弯身,郡主。

叫郡主了,也开始说正题了。

听完他简单的说了范成死的前因后果,秋叶红一瞬闻沉默。

你……不信?孙元至看到面前的人默然无声,有些怅然的道。

孙公子,我信不信的有什么所谓?秋叶红苦笑一下,你,高看我了……她只是个郡主,半亲不亲的,随时都能被炮灰的皇家子弟,连自己的身份还没办法说服太皇太后彻底相信,郡主,他只记得这是个郡主,却忘了这是个什么郡主,郭郡主,要继承的是大将军家的血脉,大将军啊……孙元至便笑了,再一次拱手道:是我糊涂了。

秋叶红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转身低头而行。

孙元至又出声唤住她,富姑娘……秋叶红停下脚回头去看。

我方才的话,没别的意思,就是……他抿了抿嘴唇,就是想找个人说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没有你想的哪个意思。

秋叶红便笑了,转过身想了想,道:我虽然不懂这些军事,也说不上范成这事的对错罪过,但我觉得有一点至少是真的,他不会是奸细,也不会是叛臣。

孙元至看着她,露出一丝笑。

眼前这个姑娘穿着一件有些发旧的粉红长袄,简单的挽个发髻,只插着一根银簪子,恍如初见。

看她一笑过后转身要走,似乎觉得这一别便再无相见的机会,孙元至忍不住迈上前两步。

如果我那时未成亲,你是不是……?他低沉声音问道。

秋叶红并没有再回头,脚步略微迟疑一下。

孙公子,这世界从来就不会有如果,所以,也没必要知道假设的结果。

她淡淡答道。

与其假设恨不相逢未嫁时,倒不如悔当初相逢。

如果重来一次,他还会不会愿意在那个下午,走近那个驿站的马棚,看着眼前这个姑娘璀璨一笑。

那一刹那,没有任何理由的掀起了心底的悸动。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会后悔吗?寂寒的夜里,也会辗转反侧的问问自己。

想反悔,随时都来得及。

可是如何才能后悔,却不知道,也不舍得。

拥有那刹那间的感觉,纵然只能得到无边的失落,但他依旧庆幸,这一生有了一件难忘的事,难忘的人。

很高兴今生能遇到你,看着那个已经远去的身影,孙元至负手淡淡道,来生我会早一点。

看着眼前的马儿喘出最后一口气闭上了眼,王华彬也忍不住闭上眼了。

花粉散吃了几服?秋叶红叹口气,挥挥手,示意小兵们将死马拖走,不忘嘱咐,远远的,深埋了。

三天六服,完全没有用王华彬紧紧皱着眉头,将嘴唇咬出一道血印,怎么可能……?如果有青霉素链霉素注射试试就好了……秋叶红忍不住嘀咕道。

什么素?王华彬听到了问。

秋叶红摆摆手,说没什么。

王小哥,你们过来看看,两个兽医喘着气跑过来,那边,貌似有好几匹马也有肺痈的症状……。

秋叶红心里不由咯瞪一声,肺痈,好像没有传染性,怎么?这是三匹壮年马,此时刚被送过来,耳搭头低,看上去很没精神。

出气不均,咳嗽连连。

前几天还好好的……牵马来的两个将士大声说道,是不是感染风寒了?你们快点给熬点药吃……王华彬围着马儿仔细诊脉。

如何?秋叶红站在马首抬手看唇色,一面问道。

眼前三匹马均是唇舌暗黄。

正看着,一匹马打个了喷嚏,溅了一个兽医官一脸白色浓涕。

吔……真晦气……那兽医官用袖子摸了,低声说道。

试试百合汤吧。

秋叶红建议道。

王华彬转头示意她详说。

百合贝母白术茯苓……秋叶红答道,一面拿手数着,再加桑白皮,杏仁……恩,还有八钱桔梗。

再添些天冬没药葶苈子。

王华彬想了想说道。

旁边的几个兽医官也捻须琢磨了点头,另有一人还建议加些蜂蜜,更好的润肺滋阴,清热解毒。

不管什么,快些熬了吃,俺们还有事做,这马跟了你们大半年了,换了马可不习惯。

将士们听的不耐烦,大声催促道。

兽医官忙应着让人抓药熬了去,请那两位将士到帐子里吃杯茶。

你们这的茶味太浓,俺们可吃不惯。

两个大兵哈哈笑道,同时醒了两下鼻涕,真臭!这里的确味道不怎么好,这样的话他们听多了,包括秋叶红在内的几个兽医官都没什么反应。

哎,对了。

就在王华彬和秋叶红转身要走时,一个大兵想起什么似的喊道,还有,给我马儿弄点消肿去浓的药来。

消肿去浓?秋叶红怔了怔,回头看去。

诺,我的马。

一个大兵指着其中一马,前两天崴了脚一下,后腿有些肿……一个兽医官闻言已经看去了,伸手按着马儿的后腿,果然见浮肿一块。

并不起眼。

……这几日走路都有点不利索……大兵接着说道,一面抬手给了马儿一鞭子。

马受惊嘶叫一声,抬蹄走了几步,果然见有些跛行。

兽医官恩恩几声,自给他拿活血化瘀的骨药去。

慧娘?已经走出去的王华彬发觉人没跟来,扭头唤道。

秋叶红望着马微微跛行的马皱着眉头,没听见,王华彬又唤了声,这才回过神,跟了上去,期间还一步三回头。

怎么了?王华彬问道。

没什么。

秋叶红收回神笑了笑道,又皱起眉,大哥,你说会不会不是肺痈?这也真是王华彬的疑虑,那会是什么?哮喘不是,肺黄肺热不是这个季节,肺寒吐沫则无沫……的确是,秋叶红点点头,看着他明显消瘦的身子,忙安慰道,晚上看看书再说,大哥别急。

说着话,看着落日西沉,富文成和那对侍卫已经等在营帐门口。

我走了。

秋叶红习惯的给他挥挥手。

路上小心,每日别来那么早,天寒地冻,仔细受凉。

王华彬嘱咐道。

秋叶红笑着点点头,接过富文成递来的大斗篷系好,跳上马车,晃晃悠悠的在十几人的簇拥下出了军营。

都是咳嗽不停,都是流脓鼻涕,还会流血鼻涕……坐在马车上,秋叶红不忘皱眉思索,如果不是肺痈,还会是什么……前世里养马的人已经不多了,农村里出力的牲口主要是牛再不然就是经济的猪羊,她也就偶尔跟赛马场打交道,看的也不过是崴腿骨折寄生虫之类的……学的有关疗马的知识还都是当年姥爷教的,实践并不多,最拿手的是治疗跛行……跛行!秋叶红忽地脑中灵光一闪,有一种病会异致跛行,很严重的病……忘记了自己身在车内,立刻就站起来,一头撞在车顶,发出咚的声音。

哎呀。

只撞得她眼冒金星,捂着头只呲牙。

怎么了?富文成打起帘子问道。

随着夜幕起来的夜风卷了进来,秋叶红抬着头呲牙咧嘴的说道:没事,没事,我想起一件事……富文成才要问什么事,就见秋叶红双眼瞬间暴瞪。

小心啊!她发出一声比方才的痛呼更尖利的叫声。

伴着这声痛呼而来是刺耳的弓箭破空声,密密麻麻闪着寒光的羽箭铺天盖地的射了过来。

富文成一个鱼跃跳入车内,将她护在身下。

马一声嘶鸣,车剧烈的晃动起来,随后歪倒了,显然马儿被射死了。

秋叶红紧紧抓着富文成的衣襟,听外边已经是喊杀声一片,马蹄骤烈,呼喝声四起。

不断有箭射在车厢发出噗噗的声音。

是抢劫?还是谋杀?秋叶红手心发凉,感觉到她的颤抖,富文成低声安抚,别怕,有爹在。

车帘子掉了下来,富文成的目光落在厮杀的外边,眉头皱了又皱,怎么觉得侍卫们突然少了很多……慧娘,抓好爹。

富文成一把将她抱起,咱们走。

第一百八十五章 是你亲女富文成一手拔出长刀,跃入厮杀的阵地中,人到处刀光血影,杀出一条血路,他的目标是一匹马。

很快就有一个裹着头巾举着刀杀过来的汉子被富文成劈成两半,让出了一匹马。

天黑下来,看不清来者是什么人,但听话音不像汉人。

快上马。

富文成将秋叶红送到马前,回身击退围上来的四五人。

秋叶红忙揪住缰绳,因为心慌连着三下都没登上马蹬。

就在这时,平地冒出来的一匹马冲到他们身边,马上一个人大手一捞,一个附身就将秋叶红拎了起来。

爹……秋叶红只觉身子骤然离地,头晕目眩中,已经被人架到马背上。

刀光剑影中,只见富文成一下被十几人围了起来。

哈,乖女儿,好久没叫爹了!为父甚是想念啊!一声哈哈大笑从头顶传来。

秋叶红晕头转向的抬起眼,朦胧夜色中看清这人的面容,纵然高帽护住了大半个额头,也留着一圈胡茬,但依旧能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她的那个便宜爹,门子冉。

门侍郎果然不愧为天朝第一马球高手,一个女声笑道,这一手追星赶月真是漂亮……门侍郎哈哈笑了两声,待要说话,觉得脸一痛。

老不死的……秋叶红伸手在他脸上挠了下,只可惜因为兽医习惯,没有留长指甲,攻击性不够高。

小娼妇!门侍郎大怒,扬手就是两耳光。

秋叶红嘴边立刻流出血来。

好了好了,把人给我,咱们快走……先头说话的女人纵马靠近,一面伸手。

身后厮杀声越来越激烈。

马兰姑娘带路就行了,人我来看着。

门侍郎笑道。

老滑头,马兰心内恨恨道,且看你得意,到了境内再收拾你。

于是催马前行,才没走两步,就听四面马蹄声大作,喊杀声四起,随之而来的是星星般的火把铺天盖地。

怎么回事?门侍郎大惊,带着一丝希望看向乌兰,是咱们的人?乌兰抬手用短弓射出去两箭,击退围上来的两个侍卫。

她用蒙古语骂了声,一摔马鞭子,是你们的人!中埋伏了!说着话,她已经靠近门侍郎,扔下手里的弓箭,摸出一把腰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砍向门侍郎。

另一手就抓向秋叶红。

门侍郎不愧是马球高手,硬生生的一个俯身躲过致命一刀,还用手里的马鞭子给了马兰一下。

臭婊子,早防着你!他怒骂。

合围之势已经形成,乌兰见势不妙,无心与他纠缠,打个呼哨招呼人撤。

贼人受降不死!贼人受降不死!四面响起高呼声。

黑漆漆的夜色里,骤亮的火把刺的人反而不辨东西。

都让开,你们郡主在我手里,谁敢过来,我就砍掉她脑袋!门侍郎大声喊道,一面纵马跟在乌兰等人身后突围。

喊了两声之后,见无人投降。

放箭!一声令下,羽箭如流星般射来,当下就有十几人倒下马去。

乌兰大声的咒骂,一弯身子躲在马腹下。

放……首领模样的将士又一次喊道。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人丢来一个刀柄。

大胆贼人……他大怒,瞪眼一瞧,见富文成跳到眼前。

富文成胳膊上各有一处伤,血染红了衣袖,双目暴瞪。

站在那首领身旁的是皇帝指派的一队侍卫中的一个,自然认得他,忙拉住发怒的首领,低声解释。

你再敢放箭试试!富文成贴近他,红着眼,喝道。

那首领打个寒战,后退一步。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是进行早已经下令捉拿的奸党,放跑了,你有几个脑袋负责……他恢复声势,大声喝问。

四周已经举起弓箭的将士们都看过来,此人顿时觉得更没面子。

放……他挺起胸膛,再一次举起手。

放你的头!富文成大怒,一步上前就掐住了他的脖子,将这个比自己块头大三倍的汉子单手举了起来。

反了……那首领瞬时青紫了脸,发出野鸭被掐住嗓子的干叫声。

四五侍卫忙上前抱住富文成,乱乱的劝说。

就在这一空档,乌兰冲出一条血路,门侍郎将秋叶红抓在身前,跟着冲了出去。

跑了!将士们大喊。

富文成扭头看到,将那首领贯在地上。

……反了……反了……我要绑了你见大人去……首领连声咳嗽,不忘大声威胁。

他的话没说完,就见富文成推开几个小兵,抓了自己的马,沿着门侍郎逃的方向追去了。

乌兰冲出去,这里的地形她还是很熟悉,三下两下的就摆脱了危险。

她这才收住马,回头再看已经没了门侍郎的踪影。

这个混蛋!别再让我看到你。

乌兰啐了口,这一趟真是损兵折将,竟然中了汉人的埋伏,白准备了这么久。

呸。

乌兰悻悻又无奈的啐了口,扬鞭催马向西而去。

在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门侍郎才拖着秋叶红从沟壑里走出来。

臭婊子!等我见了那日松大人再和你算账!门侍郎晃了晃胳膊,觉得手上刺痛。

秋叶红一口咬在他捂着自己嘴的手上。

找死!门侍郎大怒,挥手就是一耳光。

一阵得得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秋叶红立刻扯着口子喊救命,门侍郎撕下衣襟就塞她嘴里。

慧娘富文成的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

秋叶红立刻挣扎着发出呜咽的声音,就凭富文成的耳朵,一定能听得到。

呸,狗皇帝还有良心,给你派个真格的护卫,倒忠心的追过来……他将秋叶红往身边拎了拎,嘿嘿一笑,来得好,我正愁没马走呢,顺便看看,这个人能忠心到什么地步!马蹄声近,门侍郎就站在土沟上,看着富文成急奔了过来。

慧……夜色里他们站的位置低,富文成一时没看到,确定听到这边有声音,才要又喊。

呔,那小子!门侍郎主动招呼他。

富文成看到他们,大喜。

慧娘,他目光急切的扫过被门侍郎用刀架在身前的秋叶红,夜里看不清面容,有没有受伤?放心,死不了。

门侍郎用刀背拍了拍秋叶红,哈哈笑道。

秋叶红吃痛,发出一阵闷哼。

门子冉!富文成跨上前一步,将手里的弓箭对准他,放开她,饶你不死。

傻了吧?门侍郎大笑。

喂,小子,这话该我说才对。

门侍郎皱眉,鄙视的看了眼要走近的富文成,滚滚滚,一看就是个缺心眼的!怎么说话呢!现在谁是大爷?说着刀一翻,闪着寒光的刀刃就对准了秋叶红的脖子。

门子冉!富文成惊惧交加,你,你别乱来……你不能杀她……门侍郎嗤了声,刀刃轻轻划过秋叶红的脖子,秋叶红只觉得一凉,丝丝痛意瞬时散开。

出血了,秋叶红奈何被塞着嘴,只能含糊不清的问候了门侍郎的历代祖先。

我不能杀她?我不能杀谁,也能杀她啊!你这个老小子说话可真逗……门侍郎嗬嗬的怪笑起来,如果不是这个半路跑出来的杂种,我门子冉这大黑夜会这么狼狈的站在这里跟你废话?如果不是她,我的宝贝女儿会死的人不知鬼不觉?如果不是她,我门子冉会落的孤家寡人一人?住嘴!富文成怒声喝道,门子冉,她是你亲生女儿!门侍郎一愣,随后嗤了声,傻蛋,哄你们这些傻瓜的话,你们也信?这小杂种可不是真的金枝玉叶,是太皇太后那老不死的耍你们玩呢……她是!富文成更大声,喝断他,她是,是妙莲郡主和你的女儿,你不会忘了吧,你派人装强盗劫杀郡主时,她可有五个月的身子了!门侍郎闻言愣住了,他怔怔瞧着面前的富文成,目光又似乎穿透了他,看向那尘封了许久的旧日记忆。

哦,我想起来了。

门侍郎恍然,看着富文成点了点头。

想起来了?富文成面上闪过一丝讥讽,难道这话亏心的事也能忘了?我想起你是谁了,我说看你有点面熟,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个总爱在我老婆跟前晃来晃去贼眉鼠眼的小子!门侍郎接着说道,哼了声,一脸不屑的打量着他。

富文成面色一怔,瞬间涨红,我没有……秋叶红在这个时候终于用舌头将嘴里的布捣了出来,喘了一大口气,爹,别跟着王八蛋废话……脖子里的刀瞬间又紧贴了肌肤。

慧娘。

富文成紧张的又迈上前一步。

滚滚,往后点。

门侍郎抬着下巴示意他,一面看了眼秋叶红,一面看了眼富文成,皱眉道,你叫他爹?叫他爹怎么啦?难不成还要叫你这个杀妻灭子狼心狗肺的东西?秋叶红喊道,一面呸呸两声,你他娘的做这些事,晚上竟然能睡得着?门侍郎大怒,刀刃又割破秋叶红的肌肤,富文成不由大叫一声。

我做什么事了?我做什么事了?门侍郎喝退了富文成,忽地神色大悲。

想起那当年事,不由得心酸满腹。

第一百八十六章 你死还是她死想起当年江南翩翩少年郎,为兴家业孤身别父老,文采武略皆有成,踌躇满志入京城。

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多少女儿夜难眠……我进京来考功名……我考功名只为仕途显……封王拜侯史留名……谁知道,谁知道那个该死的老太婆看上我当女婿。

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但门侍郎说起来,还是满腹的愤怒不平,导致他的手就紧紧的攥在一起。

刀刃就又割到秋叶红的脖子。

你丫的,不愿意就拒绝,搞得那么苦大仇深做什么!耿叶红吃痛大呼。

回应她的是又一道割痕,同时胳膊被狠狠的拧了下。

闭嘴!被人打断悲愤追忆的门侍郎很不爽,你懂什么?拒婚?官大一级压死人,我好容易才中了功名,要是敢说一句不同意,我还能有好日子过吗?当期满朝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看上我!为什么?为什么?都是太出众惹得祸啊!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私下给郡主献殷勤!富文成也攥紧了拳头,早知如此,他当初就该跳出来,将这登徒子打成猪头,或者直接扔湖水里淹死,如果那样,现在也不会是这样的境况……正为自己风流倜傥感伤的门侍郎闻言愣了愣,打量一下富文成。

哦,你那时候就是她的暗卫了啊,你看到了?他说道,一面哼了声,当时……他微微皱起眉,似乎要从记忆里挖出那个场景。

灯火明亮如白昼,各色灯笼如云霞的宫廷,让这个中等城镇没落家族的少年一瞬间如进了仙境。

珠光宝气的贵族少女们更是他见所未见,那一群恍如仙子的女子中,那位少女如同众星捧月款款而来。

……你给她念什么歪诗,你这个狂徒唐突郡主,如果不是郡主说好话,早就将你打出去……富文成咬牙说道。

既然无心,何必留意……门侍郎哼了声,皱眉道:说起来都是她的错,明明一个落毛的连凤凰都不如的家鸡,偏弄得公主一般的排场,我要是早知道她爹是大将军,鬼才多看她一眼!你!富文成大怒,腾地一下就要扑过来,将他撕碎。

站着!你再靠近一步试试!门侍郎大喊,将秋叶红架在身前。

富文成暴怒之中果然还是收住了脚,情绪无法压制,大口大口的喘气,如同喷火的猛龙。

呵,还挺管用。

门侍郎嘿嘿笑了,看看秋叶红,又看看富文成,喂,傻子,你说我老婆没死?没死,我救了她们,山下那些碎尸是你我的那些山贼的。

富文成咬牙说道。

你们倒挺能忍,竟然这么多年都没出来,那么,我的郡主夫人呢?门侍郎笑道,莫非还藏着不敢见我这做丈夫的?我娘死了。

秋叶红说道,一面看向富文成,爹,你告诉他。

娘那些日子都是怎么过的。

说着话忙冲富文成打眼色。

家破人亡自己又被丈夫害,这一连串的事已经击碎了妙莲郡主所有的神经,如果不是腹中的血肉支撑,早已经形神俱灭了。

那样的日子有什么可讲的?那样悲惨的日子,更不能让眼前这个仇人知道!富文成一口就要拒绝,但看到秋叶红的眼色。

当年……他迟疑的开口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但门侍郎显然比他反应快。

闭嘴!谁有空听那死鬼的事!死也好活也好就算是跟别的男人生野种也好……他喝道,说着野种二字,目光在富文成和秋叶红身上转了转,我都不感兴趣…少给我拖延时间……野种这个词更加刺激了富文成。

你闭嘴你闭嘴!畜生!富文成捶地大喝,突然眼泪汹涌,郡主。

好苦的命……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人,怎么就遇上这样的人,自己如同神明捧在手心的人,那么美好那么善良那么德洁的人,怎么会有人如此待她……瞧你那恶心样!门侍郎呸了声,抬脚踢起一块石头,砸向富文成,谁命苦?我才叫命苦好不好?他也很想哭,好命苦,好命苦,都怪那个女人,如果当时看上自己的是公主,呃,是公主的话也不对,好容易斗败太皇太后和大将军一家的皇帝是个短命鬼,他那些亲生姐妹,也没什么好下场,恩,如果是朝中的重臣,最好是一直都混的很好的重臣家的女儿……呸呸,想什么呢这是!他门侍郎自来是个洒脱的汉子,信奉的是永远向前看,绝不回头为往昔浪费时间!而且已经啰嗦这么久了,他似乎能听到追踪来的马蹄声。

不过,看在咱们同用过一个老婆的份上,我给你个面子。

门侍郎抬抬下巴,冲富文成道,瞧你们这对狗男女恩爱情深的,你们这个野种,我就给她一条生路……富文成气得只要晕过去,如果不是秋叶红被她挟持,他一定要打死他,活活的打死他,哪怕跟他同归于尽。

门大人,我真服你了。

一直咬牙不说话的秋叶红说道,用畜生来形容你,真是太侮辱畜生了。

你闭嘴!门侍郎一手打在她头上。

秋叶红被打的往前倾,脖子上又是刺溜一下,虽然这几次都是浅浅的划痕,但也都开始渗出血来,她感觉衣领已经被染透了。

要死在这里了吧?死在这个畜生手里,也太恶心了。

起来!喂,小子,听我说。

门侍郎嘿嘿笑了,小子,想要你女儿活是不是?富文成咬着牙看向他,你待如何?一命棋一命如何?门侍郎笑道,瞧你这个孝顺你女儿,我就成全你大义。

你闭嘴,姓门的…秋叶红大惊,尖着嗓子喊道。

你闭嘴!小杂种!门侍郎也大怒,抬手揪住了她的头发,狠狠的晃了晃,看向富文成,不再啰嗦,快点,先用你的刀砍下你一条腿。

早砍一条胳膊,哦,还有……他阴惨惨的笑了几声,还有,别忘了砍下你的命根子……真太娘的晦气,敢给老子戴绿帽子……秋叶红尖声大叫,声音几乎要划破在场两人的耳膜。

门侍郎燥怒,一手揪起她的头发往后拉,刀就逼近她的脖子,这一次是来真的,有血瞬间沿着刀面流了出来。

快砍!你死还是她死?老子没空给你们玩!门侍郎大喊。

富文成立刻毫不迟疑的举起了手里的刀,就在这时,一直尖叫不停的秋叶红如同发疯般跳起来,不顾锋利的刀刃刺入她的脖子,就那样硬生生的抬起手,拔下头上的银簪,只冲门侍郎脸扎了过去。

你死,你死,你去死。

她尖声听道。

这情景发生的如此迅速,出乎所有人意料。

门侍郎只觉得右眼剧痛,口里发出一声惨叫,脚步就踉跄后退。

狗杂种!他惨叫道,同时将手里的刀唰的劈了过来。

秋叶红一击得中,扭头就跑,还没走两步,就被痛疯了般的门侍郎揪住了头发,将她整个人向后带去。

站开足足几十步外的富文成就算风一般扑过去,也救不得。

尖叫声咒骂声喊声中,一个清亮的声音陡然拔高。

慧娘,别动!像是一声号令,秋叶红下意识的就僵直了身子,在头顶上刀风袭来的同时,耳边嗖的一声,划过一道箭风,同时响起一声闷哼。

时间仿佛静止了,秋叶红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

直到后颈裸露出传来刺痛才回过神。

门侍郎松开了刀,刀沿著她的头划了下去,虽然已经没有了力度,但刀尖还是好巧不巧的划过她的肌肤,接着是背部,呛的一声掉在地上。

夜风就透过被划破的棉袍灌进她的身体,秋叶红不由打个寒战,身后紧接着就是一声重响。

她僵硬的不能转头,只听到门侍郎低低的呢喃。

好……箭法。

慧娘!富文成扑了过来,将她搅在怀里,大男人家的陶陶大哭。

秋叶红又惊又怕,也跟着放声大哭。

富文成很快将她往一边拉了几步,捡起掉在地上的刀,走近门侍郎,疯了一般砍了下去。

一刀。

两刀。

三刀……秋叶红觉得眼花的数不清砍了多少刀,一开始还有门侍郎的惨叫,慢慢的就只剩下刀砍向血肉的钝声。

畜生,畜生。

富文成疯魔一般重复这两个字,丝毫不管自己身上脸上被溅满了血肉,机械的重复着砍刀的动作。

秋叶红瞧着瞧着,只觉得有些恶心,然后她就真的头晕恶心了,身子也开始一阵比一阵冷,冷得好像脖子不断留下的血都要冻住了。

咚咚的脚步声靠近了,粗重的喘息声在耳边响起。

谢天谢地,蒙准了……这个声音好熟悉。

秋叶红僵硬的转身看去,她没有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被卷入了一个带着风霜寒意的胸膛,这一动作,也更加触痛了她的伤口,她的意识模糊起来。

我就说,没有我在你身旁,是不行的……这句话传入耳内之后,秋叶红艰难的抬眼仰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下颌。

她是在做梦吧……第一百八十七章 第二个吻秋叶红觉得自己做了很久的梦,在梦里她正在上班,动物园那头贪吃的猴子又被人过度投食,吃撑了。

灌,灌两斤香油……她扬着手喊。

四周嘈杂的很,所有人似乎都听不到也看不到她,依旧乱乱的忙碌,还有人拿着长针过来,准备给猴子瓣胃注射。

真是胡闹,他们都忘了吗?那只猴子对硫酸钠过敏!这一针下去岂不是要命?你们怎么回事?走开,走开,听我说,要灌香油,……她伸手扒开身前的人,再拿三斤泥鳅来……没有人听到她的话,好哇,又把她当成新人欺负了是不是?遇到事就会知道用些西药,不是扎针就是输液!秋叶红火冒三丈,又看不起她这个基层中兽医了是不是?又要背后笑她是靠送礼走后门进来的庸才了是不是?灌香油!灌泥鳅!她揪着身前的人用力的摇晃。

谁是庸才!谁是庸才!别忘了是谁治好了那头吃了半块铁的河马,是谁治好了被树枝捅伤眼的狐狸,又是谁割开了喉骨胀斑马的脖子!灌香油!灌泥鳅!你们这些蠢材!她声嘶力竭的喊着。

有人握住了她胡乱伸的手。

好,好,灌香油!泥鳅!有人在耳边低声应着。

乔欢本来哭的眼睛红肿,却又因为她这话忍不住笑出声,看着床上脖子里包扎着厚厚白布的姑娘得到这句回答后,低低的呢喃几句又陷入了安静的昏睡,乔欢又塌嘴想哭。

香油和泥鳅能让慧姐姐快些好吗?她看着弯身握住秋叶红手的人。

他穿着一件蓝色遍底银滚白风毛直身棉袍,这原本是一件料子上好的衣裳,至少乔欢觉得比自己所有的衣裳都好,只不过变得脏兮兮的,还破了好几处,听见乔欢的问话,他转过头来,纵然满面风尘,胡子拉碴,也掩不住那俊美风姿。

他才要说话,就听门外有人走动,同时响起一声狗被踩到尾巴的惨叫。

哎呀,富三姑娘低呼一声,你这狗。

怎么还卧在这里?去,一面喊人将它牵走,一面打起帘子,多多狗却趁着机会刺溜钻过厚厚的毡帘跑了进来。

快出去快出去,这是你能进的地方。

富三姑娘在后跺脚喊。

多多狗已经跑到床边,阿乌一声搂住了李青的腿,委屈的叫了两声。

李青另一只手拍着多多狗的头,转身面对进来的富三姑娘,以及听使唤跟进来的两个婆子。

世子。

富三姑娘忙施礼。

夫人无须多礼。

李青笑了笑道。

快,将狗弄出去…富三姑娘这才对两个婆子道。

两个婆子忙蹑手蹑脚的快步过来,还没伸手,多多狗就冲她们龇牙咧嘴,匍匐低吼做出攻击姿势。

瞧着这个歪头黑身,满脸凶恶的狗,两个婆子吓得不敢上前。

多多。

李青矮下身子,将它的头往床这边扭了扭,低声道,瞧,别怕,慧娘是睡着了,唾一觉就好了。

说完伸手往门边指了指,乖,在外等着啊。

多多狗便低吼两声,歪头在他腿上蹭了蹭,果真颠颠的往门外去了。

富三姑娘便忍不住笑了。

这狗还真……,又看向乔欢,欢姐儿,你去喂喂它,好几顿没吃了,别人喂的都不吃。

乔欢哎了声,带着两婆子出去了。

还是没醒?富三姑娘走到床边。

快了快了。

李青答道。

富三姑娘看了他一眼,见他的脸上依旧信心满满,忍不住有些疑惑,莫非这世子是个杏林高手?要不然怎么满城有名的大夫都说不好,连富文成都哭了一夜,怎么只有他一派云淡风轻?莫非真的只是睡着了?富三姑娘低头去看,见他的手与秋叶红伸在被子外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并没有因为她在场而松开。

富三姑娘只当作没看见,目光移到沉睡人的脸上。

哎?富三姑娘忽地低呼一声,瞧,她流眼泪了……李青忙低头去看,果然见秋叶红因为失血过多白的像纸一样的脸颊上。

一行泪正慢惯的流下来。

是不是痛的很?富三姑娘揪着手帕子,心痛的说道,差一点就没了命,那么深的口子……她说着忍不住就掉下泪来。

没事没事,她一定是做梦呢,梦到什么伤心事,可能是想娘了。

李青笑道,伸手擦去了她两行泪。

秋叶红的确是在做梦,她的意识已经浙渐的清醒过来。

她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并且刚刚重温了一遍被刀架在脖子上惊险过程。

意气风发得意洋洋的来到漠北,以为这一场公差之后,就彻底奠定了自己兽医高级技术人才的地位,看谁还敢因为女子身份质疑小瞧她的技术,这可是皇帝亲自请她去的,这一下自己的腰杆子能伸直了吧?都好好瞧着,她可不只是个用来传宗接代的等待招婿的郡主哦。

人才,她可是人才哦!事实上,她还是个人才,只不过不是用在军马上,而是用在钓鱼诱饵……诱饵……怪不得那些侍卫不管她是不是累死累活,都要来回的在路上跑,是呀,躲在军营和太守府,哪有机会让鱼上钩?除了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别人都知道?他是不是也知道?他真的也知道吗?秋叶红的眼泪慢慢的流了下来。

不哭不哭……有温热的大手擦去她的眼泪,秋叶红哭着哭着就真的睡着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挡的严严实实的窗帘透进来一丝光亮,屋子里静谧一片,外边似乎刮着大风,呼啸着在屋顶盘旋。

她动了动手指,想要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醒了,却察觉手被别人的手紧紧握着,这是男人的手。

是爹吗?秋叶红想要转动脖子,却被伤口的剧痛刺激的发出啊的一声。

声音干涩,嗓子也生生作痛。

慧娘!有人在耳边一声大叫,醒了醒了!秋叶红还没看清他的脸,这人已经埋头在她身上的被子里发出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声音,握着自己手的大手攥得更紧了,不可抑制的颤抖着。

这动静立刻让屋子外边随侍的丫鬟婆子兴奋的都跳进来,随后又都兴奋的奔了出去。

醒了,醒了,郡主醒了!声音远远的传开了,杂乱的脚步声传近了。

郡主的身子骨真好。

老大夫诊完脉,由衷的赞叹道,这样的鬼门关也能闯过来……说完想了想,目光落在一直站在身侧的男子,据称呼是个世子……这一屋子可真是贵人不少。

…可见是贵人自有神佛庇佑。

老大失笑嘻嘻的加上一句吉祥话。

秋叶红咧咧嘴,想笑不敢笑,怕伤口痛。

早等不及的富文成一把就将大夫扯出来,追着问怎么养吃什么好多久才能好。

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夫血多,郡主要好好补补才是,我这就开服药……老大夫话没说完,就被富文成扯着外间开药去了。

富三姑娘又再三看了她两眼,确信是真的睁着眼,还能滴溜溜的转,才安了心,不敢让她劳神,硬拉着不肯走的乔欢退了出去。

富文成亲自煎药熬汤去了,丫鬟婆子都小心的侯在外间,屋子里只剩下李青站着没动,看着秋叶红抿嘴笑个不停。

笑什么笑!秋叶红被他笑的有些不自在,哑着嗓子短短的道。

李青在床边坐下,伸手碰碰她脖子里的白布。

好丑!他干脆笑出声。

这一句话让秋叶红忍不住也跟着笑了笑,她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觉得裹了厚厚的好几层。

像不像得了大脖子病?她眨着眼说道。

李青笑声更大,点着头,像,很像,好丑。

秋叶红笑着绷起嘴,沙哑的嘀咕道:你才丑呢……她抬起手,手指碰了碰李青的下巴,胡渣扎手。

李青就握住了她的手,慢慢的贴在自己脸上。

分别还没有半年吧?瘦了好多呢,也变得黑了好多,他的眼中红丝密布,乍一看有些吓人。

谢谢……秋叶红鼻头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谢什么?哈。

李青笑了,伸手抹去她的眼泪,挤挤眼道,告诉你啊,那一箭我可是蒙的,你要谢,得谢谢老天爷才是。

说着话,他伸手指了指天。

秋叶红就又扑哧笑了,笑得动作太大,牵动伤口,又塌着嘴倒吸了口凉气。

李青忙握紧了她的手。

要是这么说,那可是连老天爷都得谢谢你喽。

她缓了口气,接着抿嘴笑道。

怎么说?李青笑问。

要不是你蒙这一箭,老天爷怎么有机会庇佑我?展示他老人家的神通广大,不白食人香火?秋叶红眨着眼做出一副很认真的模样说道。

李青大笑。

要这么说,你我最要谢的岂不是门子冉这个老贼?要不是他狗胆来劫杀你,我和老天爷都不用出场了?他大笑道。

秋叶红忍不住要笑,却被李青伸手掩住嘴。

不许笑,伤口要疼。

他说道。

秋叶红只憋得脸通红。

还不是你逗我……。

她动动嘴唇,从他的手掌中闷闷的透出一句话。

软软的还带着一丝凉意的唇在他的手心里触动,他的手就猛的移开。

……你可是没休息好,快去……秋叶红呼吸顺畅了,忙说道。

话没说完,李青的唇就吻住了她。

第一百八十八章 猜我为什么来(为粉红干杯)一个蜻蜓点水而已。

秋叶红回过神之前,他就离开了。

你醒了,该我去好好唾一觉了。

李青伸个懒腰,带着浓浓倦意。

秋叶红眨着眼,盯着他,要他为刚才的行为一个解释。

那个。

李青嘿嘿笑,挠了挠头,算是搞劳可不可以,安慰安慰我这颗受伤的心……他说着话,做出西子捧心模样。

秋叶红就又要笑,李青伸出手,又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唇。

嘿,你要是再笑……他做出一副邪恶的样子,抖着眉笑道。

快走啦。

秋叶红抬手打了下他的手背。

李青帮她捏了捏被角,这才笑嘻嘻的走了。

世子。

外间的丫鬟们忙施礼,有几个得到嘱咐的忙引他去歇,谢天谢地,差点又做错了,吓跑她就糟了,听舅母的话,这事得慢慢来,慢慢来……李青迈出屋子,搓着手有嘀咕道。

乔欢在院子里正将手里的肉一块一块的抛起来,多多狗一蹦三跳的接着。

世子哥哥,你说什么呢?她听见李青的嘀咕,好奇的问道。

李青笑着点了下她的鼻头,小不点,说什么你也不懂!说罢脚下不停往外走,穿过院门时又忙回头嘱咐,喂,你别去叨扰她啊,才醒,别让她劳神。

正蹑手蹑脚要往秋叶红屋子里去的乔欢闻言嘟着嘴站住了。

就你能叨扰她……乔欢嘀咕道,踌躇一刻,还是忍不住掀起帘子往屋子里探头。

几个婆子冲她摆手,指指里屋,做了个睡觉的手势,乔欢便缩了回去。

走吧,走吧,咱们去玩,等慧姐姐醒了再来。

她招呼紧跟着也往屋子里钻的多多狗。

一人一狗蹦蹦跳跳的出了院子。

到了第二天的时候,秋叶红就能坐起来吃药了。

富文成小心的药吹了又吹,拿着勺子喂她,旁边站着的两个丫鬟有些手足无措。

疼不疼?疼不疼?每咽下一口,富文成就问两声。

疼也得吃药啊。

秋叶红就笑。

乔欢坐在床上,托着下颌看她吃药,见她一口接一口,半点眉头也不皱,连丫鬟手里捧得蜜饯都不吃。

慧姐姐,这药不苦吗?她歪着头看富文成手里的药碗。

秋叶红从富文成手里接过,要一口喝了,便往她身前一递,你尝……乔欢果真伸舌头舔了舔,顿时脸皱成一团。

苦死了,苦死了。

她吐着舌头喊道,一把抓过丫鬟手里的蜜饯塞了一嘴。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

良药苦口嘛,哪有不苦的,苦就不吃了吗?秋叶红一口喝完,才张嘴接过富文成递来的蜜饯,慢慢嚼着吃了。

吃完药,坐了说了一时话,王华彬来了。

我正要找你。

秋叶红见他高兴的招手。

王华彬一笑,打量她一眼,精种不错。

我给你说,我知道那马是什么病了。

秋叶红顾不得客套,忙忙的说道。

慧娘。

富文成皱起眉头,带着几分不悦,何必劳神,那马是死是活,关咱们何事?王华彬怔了怔,有些不明白这话所谓何意。

这次的半路袭击,所有人都归为一个意外,或者说,是门侍郎蓄谋已久的寻仇事件。

但作为当事人的父女二人,却自然心里有数,这不单纯的只是一个意外。

暴怒的富文成在慧娘没有醒过来之前,跟幸存下来的几个侍卫打了一架。

是谁?是不是陛下的意思?富文成揪着他们的衣领死死追问。

属下护主不利,罪该万死。

五个侍卫打不还手,认罪态虔诚恳,打死也是这句话。

富文成这样说,秋叶红面上闪过一丝郁郁,但很快又打起精神。

爹,这病不敢耽搁,有很强的传染性,不止传染马,连人也能传染。

她抿了抿嘴说道。

如果是皇帝自己养着玩的马,她绝对是不会再去管了,甚至还会加点料,但这是军马……听她这样说,王华彬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事实上,犯病的马正在逐步增加。

屋子里的丫鬟立刻都退了出去,乔欢也被拉了出去,富文成行使丫鬟的职责,按照秋叶红的指示,拿来了纸笔。

这种病,或是马本身劳役过度饲养失调,外感疫毒毒邪侵肺致病,再者就是被传染,继而再去传染别的马。

秋叶红哑着嗓子说道。

你的意思是厉疫?王华彬沉声说道,手指不自觉的敲击着桌面。

秋叶红知道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表达了心内的紧张。

厉疫?富文成忍不住插话道,是那种突然很多人死去,能让一个村子甚至十几个村子一个人都不留的病?秋叶红点点头。

不会吧,富文成喃喃道,马也会传这个?当然,厉疫很多都是由动物传来的。

秋叶红说道。

郡主,你何以确认?王华彬问道,一面拿起笔。

这种病初期症状与肺痈肺痛无疑,均是精神不振耳搭头低,伴有咳嗽流鼻涕,但有一个关键的症状,就是到了后期会腿肿跛行,你还记得那天咱们最后看的那匹马,不是说……秋叶红认真说道。

皮肤上还会有小结节,破溃流脓?王华彬停笔打断她,思索道。

对。

秋叶红点头。

王华彬就坐不住了,放下笔站起来,扔下一句我这就回去再查快步走了。

哎,哎,秋叶红觉得自已还有好些话没交代完呢,招手喊。

王华彬早一溜去了。

看拌子很严重了。

秋叶红皱眉道,忙看向富文成,爹,你快去,告诉王大夫,一定要隔离病畜,熬些山豆根射干石灰清热解毒的药水撒了,喂尚未患病的马,要是用药的话,蛤蚧散是最有效的。

说着话声音就涩了,忍着痛咽了口唾沫。

富文成立刻扶她往下躺,不许她再说话。

既然不是让咱们来看马,死活与咱们何干!富文成沉脸道。

秋叶红就叹了口气,拉着富文成的袖子,抿了抿嘴道:爹,我不是那不知道大义的人,如果当时谁跟我说清楚,就算是做诱饵,我也会来,只是,这样被人瞒着……她的视线落在帐顶,咬了咬下唇。

冤有头债有主,一事归一事,她怅然说道。

富文成沉默一刻,拍了拍她的头,我这就去,你别太费神,我瞧那王大夫是个能人,你无须担心。

秋叶红便冲他嗯了声,看着富文成出去了。

今日的天也好,一夜北风驱散了积蓄多日的乌云,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撒在屋内。

李青揉着睡得有些浮肿的眼进来时,就看到那姑娘坐在床头,靠着一个警枕,穿着月白内衬衫,披着桃红撒花短袄,散着的长发垂在肩头,面容皎白,双眼微红,失神的盯着窗棂看。

因为怕她睡着,李青进门就摆手示意婆子们不要通传,直到走到床边,秋叶红才回过神。

你来了?秋叶红有些慌张,借着抚身前的头发,擦去了脸上的眼泪,又指着床前的瓷凳请他坐,怎么不多睡些时候。

李青认真瞧着她的脸。

秋叶红被他瞧得更不自在,干脆将头发攥在手里挽个髻,一面岔开话道:看什么看,披头散发的鬼样子……她的手不方便抬,李青便站起身,替她挽起来。

怎么好劳动你……秋叶红笑道,一面伸手去模枕下,忽地面色大惊,簪子?簪子呢?什么?李青见她竟然要起身,忙松了她的头发,按住她别动,自己帮着在枕边找,簪子?翻了一遍没有,便往梳妆台前走,不是在那里放着……说话打开首饰盒子,见只摆着两个绢花红绳另有两个耳坠子,并无他物。

没有簪子啊……他回头道,见秋叶红还是在枕边乱摸,身上的短袄掉了下来。

不就是个簪子,我再给你一个好了。

李青忙又过去,将短袄给她披上,一面开玩笑道,好吝蔷的郡主,一根簪子也舍不得多带。

秋叶红却没有理会他的玩笑,皱眉想着,忽地一拍手道:我想起来了,我拿它扎了门子冉的眼,后来,后来……说着忙抓着李青的衣袖,李青,你帮我去那天的地方找找,一根银簪子,很普通,这么长……她用手给他比划着。

李青脸上的笑就牵强了几分,扎了眼啊,脏了吧,别要了,我再给你一个好的……。

秋叶红有些讪讪的,想了想,点了点头,笑了笑道:也是,没事,没事,我这是……没什么。

她又坐了回去,神色有些怅然。

李青坐在床边,一搭一搭的说话,一面看着她的神色。

你怎么不问我怎么会来这里?他突然停了话头,问道。

秋叶红回过种,看向他,哦,对,我正要问她有些讪讪的笑,你怎么会来这里,还来的这么巧,跟个金甲神似的。

李青就抿嘴一笑,你猜。

秋叶红干笑几声,没有答话。

说起来真是巧啊。

李青哈哈笑道,抬手敲了下她的额头,你别不自在,不是专程为你来的。

被他看穿心事,秋叶红有些讪讪,又被这一句话说的自己好像自作多情,又有些羞。

我才没有不自在。

这一讪一羞,反而放松了,笑道,将身子往后靠了靠,问道,说真的,你这半年都哪里去了,连封信都没写,我听太皇太后身边的苏夫人说,你都没在家?我啊,李青站起来,甩着胳膊踱步道,游山玩水,饮酒看景啊。

真的假的?秋叶红有些不信。

真的,我先是去了庐州,寻了几个野老吃了几天酒,哎,你猜我在哪里见到什么?李青笑道。

什么?秋叶红问道。

一只双头的蛇!李青带着几分得意说道,他们啊吓得什么似的,非要的打死,我就说了你的多多狗,多多狗不是五个头?什么五个头!秋叶红大笑,牵动伤口疼,又忙收住,憋的脸通红,你这人什么记性,我说的是多多狗是五胞胎!李青也哈哈笑了,摆摆手道:反正差不多啦,后来呢,我又去苏州,想看看那阊闾城碧铺秋草,鸟鹊桥红带夕阳的景致,哎,你猜我又遇到什么?秋叶红忍着笑,又遇到什么?一头牛啊,一头肚子这么大的牛。

李青用手比划着说道,主人家围着哭,请个庸医,只说什么瘤胃涨什么的,救不了,我就急了,跟他说,你用刀子划开,把胃里的东西拿出去不就好了,真是个笨蛋,我好心指导他,他竟然还跟我急,说我胡言乱语……真是没见识,我跟他们说了,要请你过去让他们见识见识……秋叶红哈哈笑了,笑着笑着,心里有些发酸,怔怔看着李青。

李青还在说游历的见闻,不管到哪里,都能见到患各种病的动物,不管到哪里,他都会想到她……我有个小时候的玩伴,他跟着家人迁居延州来了,我突然想看看他,就一路过来了,到了城外,又觉得不想见了,这才是兴起而行,兴尽而返的快意,才要走,就听说你来了,我就寻了过来,没想到遇到这么大的事……哎?慧娘,你怎么了?李青说着一扭头,看到秋叶红似乎想哭,忙停了话问道,可是伤口又疼了?我去叫大夫瞧瞧……没有没有。

秋叶红忙堆起笑道,咬了咬下唇,看着他,李青,谢谢你啊……李青就捧起心口,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你这一声谢谢说的我好心碎,好生分……秋叶红就又抿着嘴笑了,才要说话,就听外边一阵热闹,似乎有人吵闹。

李青皱起眉,带着几分不悦,甩手往外走,这是什么地方,吵吵什么……。

他一步跨了出去,甩开帘子,竖眉看向外边,话音却是一顿。

垂花门前出现一男子,穿着黑色凤毛圆领袍,裹着大红斗篷,神色冷峻大步而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我信你小表舅来了!李青抿了抿嘴唇,脸上浮现笑,看着他迈步出来迎接。

但他并没有走过来,而是被身后扑上的富文成抓住了。

紧跟在后面的富三姑娘并一溜丫鬟婆子发出一声惊呼,看着富文成挥着拳头竟然打向小侯爷的脸。

二叔,不可鲁莽……富三姑娘忙喊道。

富文成的拳头并没有落在史小侯爷的脸上,他侧身微微躲了下,落在了他的胳膊上。

富文成第二拳很快又到了脸前,这一次史玉堂抬手抵住了他的拳头。

我敬你是长辈,但可不是说就容你任意打骂,方才一拳,已经够了。

史小侯爷眉间冷峻,淡淡说道。

富文成双眼通红,剧烈的喘息。

你心虚了,所以挨我一拳?你心虚了?觉得对不起我们慧娘了?富文成用力抽回拳头,咬牙说道。

史玉堂皱了皱眉头,我来晚了,我……他话说了一半,停下了,咬了咬嘴唇。

说,是不是你们串通好的?富文成伸展手臂,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怒气更盛的喝道,你们串通好了,你们串通好了,如此害我慧娘……我没有。

史小侯爷皱眉道,不再多谈,转身就往屋子里奔。

富文成哪里肯放他去,又从后面打了过来。

史玉堂再一次沉脸让开,面上已经十分的不耐烦。

大叔,大叔李青插了过来,抓住了富文成,笑嘻嘻的道:有话好说。

有话好说。

富文成被他用力拦住,停下了动作。

史玉堂在李青跳出来那一刻,就转头往屋子里去了,并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但是他又停住了。

小…小侯爷…被从屋子里赶出来的有些呆呆傻傻的婆子们站在廊下,结结巴巴的施礼。

没规矩的!富三姑娘在后低声道,一面有些着急的跺脚,冲几个婆子做了个掀帘子的手势。

史玉堂没理会这个,自己抬手就打起帘子,愣了愣。

乌漆的木门关上了,他抬手推了推,门被从内插上了。

开门。

他抿了抿嘴唇,沉声道。

这一声让两旁的婆子反应过来了,就有一个大着胆子站出来结结巴巴的道:郡主…刚睡下…。

她的话音才落,就听咯嘣一声,史玉堂已经进去了,两扇门各自倒向一边,啪嗒一声,却是落下来的门栓被踢到一边,又发出声响。

院子里在这一刻静了下来。

史玉堂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一个月白衣衫的身影,刺溜一下将自己缩回床上。

他的心里忍不住松了口气,面上不由自主的带上一丝笑。

动作如此快,看来并无大得。

他笑着。

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穿过圆光罩,走近床边。

看那姑娘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两只眼还紧紧闭着。

慧娘。

他抿抿嘴,低声唤道。

被子里的人没有动。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的声音有些干哑,难掩疲倦。

被子里的手微微动了动。

屋外脚步声响,打断了他的话。

是富文成冲了进来,身后跟着李青,富三姑娘以及丫鬟婆子等人都没有进来。

史玉堂没有再说话,目光在秋叶红的脸上扫来扫去。

脸色果然是白的很,人说伤口在脖子上,只差一寸就没救了,流了好多血……慧娘,慧娘,可是感觉不好?富文成站过来,瞪了史玉堂一眼。

就要挤开他。

史玉堂身形未动,依旧牢牢的坐在那里。

小表舅来慰问了,慧娘快醒醒。

李青在一旁带着笑大声道。

这一下,秋叶红睁开了眼,史玉堂也转脸看了李青一眼。

李青冲他咧嘴笑。

小侯爷来了啊…秋叶红做出一副才睡醒的茫然。

看着她坐起来,脖子里裹着厚厚的白布,渗透着药粉的黑黄,真的只差一点就没救了……,史玉堂的手不由自主的紧紧握起来。

富文成仔细的问候了一遍才放心,这才又转向史玉堂。

小侯爷有什么话要说?他带着明显的怒气问道。

史玉堂的目光从秋叶红的脖子上收回来,看向富文成,好,我说。

你们听。

似乎没想到他答的这么爽快,屋内的三人都有些意外。

自从抓获燕姨娘,案子就交给开封府审问,从她的口中,得知了门侍郎勾结了窝阔台的奸细,还将有下一步动作,但到底是什么动作却不知道。

这个时候,漠北备战的军马接二连三的受伤,并且兽医官们也开始不断出现各种状况。

皇帝怀疑漠北军内肯定也有不对的状况,于是趁着增补兽医,就甩出了秋叶红这个诱饵。

为什么?富文成喷气问道。

燕姨娘不知道,只知道那个接应他们走的那个女人,似乎对慧娘很感兴趣。

史玉堂淡淡道,看向秋叶红。

秋叶红也正抬眼看向他,二人目光相对,忽地同时一亮。

我想到了!秋叶红喊道。

是不是你说过的那个女人?史玉堂也同时说道。

于是秋叶红便又将当年春花的事说了一遍。

你是说当时我回家正在威胁的你那个女人?富文成想了半日,才想起那件事,这么说,她不是强盗了?这么说起来,怪不得我总觉得那晚跟门子冉说话的女人声音很熟悉。

秋叶红歪着头恍然道,原来她是窝阔台人,不过……她又皱起眉,我跟她有什么过节?怎么从绍兴一直追到京城?那个时候,乔欢的意思不是窝阔台人来向她爹爹乔长治寻仇来了,难不成因为自己和乔长治熟悉而一并被算成了仇人?别想了,仔细费神。

李青看着她皱起的眉头,担忧的忙说道。

富文成也回过神,放下不解,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瞪着史玉堂道:这么说,你们就是把慧娘当诱饵了?秋叶红也看向他,放在被子里的手,不由紧紧握在一起。

陛下的确是要借此引出门子冉以及那女人。

史玉堂淡淡道,他看向秋叶红,眼中带着歉意还有一丝懊恼。

他的话音没落,富文成一拳就砸了过来。

好狠的心……他的声音暴怒中带着一丝伤痛。

这是他们失而复得的血亲啊,这是妙莲郡主唯一的骨血啊,怎么会这样舍得?大叔。

秋叶红和李青同时喊道,想要劝阻。

富文成并没有得手,而是被史玉堂反手抓住了胳膊。

我这一生,没有被人打而不还手的事。

史玉堂皱起眉头,我来晚了,是我的错,方才的一拳我认了,但不是我的错,我不会替人承受。

秋叶红和李青已经分别抓了富文成的胳膊,将他拉开。

哈。

富文成带着几分悲怆的笑,不是你的错,你们有什么分别?你们这些身居高位的上位者,可不是只会把别人踩在脚下,任意玩弄,纵然你们错了,对不起别人,也不会有什么愧疚。

史玉堂微微皱起眉,显然不是很赞同他的话。

你知道吗?秋叶红突然开口,打断了史玉堂的话。

史玉堂将目光转向她。

一开始的时候,你就知道吗?秋叶红抿了抿嘴唇,再一次问道。

我不知道,史玉堂摇摇头,那件案子移交给开封府后,就没有再插手,我也是半月前才知道。

他的话音一落,就见那姑娘的脸上露出一丝笑,眉头都舒展开来。

她相信!史玉堂只觉得心内异样的情愫在流转,暖暖的痒痒的,他的脸上也跟着浮现笑。

她相信,他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在转动,日夜兼程的疲倦在这一刻全部化解了。

他说不知道就不知道了……富文成带着不满嘀咕一声,看了眼秋叶红,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该吃药了,我去端来。

他转身出去了。

屋子里还剩下李青。

小表舅,你看我做什么?李青摸摸头,笑问道。

史玉堂抿了抿嘴,问他怎么来了。

李青简单说了寻友的事。

真是谢谢你。

史玉堂听完,显然那晚的惊险超过了他的想像,一阵沉默之后,吐出这句话。

慧娘谢过了,小表舅再谢好没道理。

李青哈哈笑道。

史玉堂已经扶着秋叶红坐下了,听到这话,他转过头,冲李青笑了笑,伸手握住了秋叶红的手。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

他认真的说道。

李青嘿嘿笑了两声,依旧端坐不动。

慧娘能回去了吧?回家过年。

他找着话头说道,既然诱饵做完了,就能回去了吧?史玉堂点点头,秋叶红已经悄悄的抽回自己的手,看着他们两个说话。

既然来了,就跟我们一起回京,看看太皇太后才是。

史玉堂摆出长辈的架势教导。

李青点头,说声好。

一时无话,屋内的气氛有些怪异。

史玉堂就看着李青,李青也看着他,凤眼对杏眼一刻。

李青终于站起来扔下一句我去看看药好了没,出去了。

你以为这事是我也瞒着你,才不见我?史玉堂在她身前坐好,看着她的眼问道。

秋叶红点点头,自他进屋后,第一次认真的看着他。

这才闻到浓浓的土腥味。

看他的眉毛头发上,还残留着风霜的痕迹,眼中也是红丝遍布,此时微微的闭起,似乎再也撑不住就要合起来休息一下。

你也是急急的赶来的?她伸出乎,抚上他的眉。

史玉堂没有说话,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看着她只是一笑。

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秋叶红垂下了头,任他握着那只手,另一只手绕着散落在身前的头发玩。

我不会,永远都不会,你信我。

史玉堂再次伸手握紧她的手,沉声说道。

我信你。

秋叶红点点头,抬眼看他,笑道,随后又眼神一暗,垂下嘴角。

怎么?史玉堂只当她不适,忙问道。

簪子丢了。

秋叶红塌嘴道,一面用手指在他的手心挠了挠。

史玉堂被她挠的忍不住笑起来,我再给你做一个……他伸出手,犹豫着能不能抱她一下。

郡主……一个丫鬟在外间小心的探头,王大夫要见你。

第一百九十章 马的厉疫王华彬带了两个消息。

第一个好消息是。

郡主果然料事如神。

紧跟着王华彬身后的两个军官模样的人恭敬的说道。

看着在座的李青富文成等人,并不认得,但史小侯爷他们却是认得。

裹着大斗篷,坐在火盆前的秋叶红嗨了声,摆摆手,这叫什么好消息!感染已成。

王华彬说出了坏消息。

他的脸色凝重,眼中难掩几分恐惧。

虽然猜到了,但真的听到这个结论,秋叶红还是心里咯噔一下。

肺痈者,湿热之郁蒸也。

阳衰土湿,肺胃不降,气滞痰生,胸膈瘀塞,湿郁为热,淫泆熏蒸,浊瘀臭败,腐而为脓。

…始萌尚可救药,脓成肺败则死。

那两个军官模样的人给屋子里的众人解释这个病症。

当然一大多半没听懂,只听到最后那个死字。

王华彬介绍了,他们一个姓周一个姓黄,是军中的军医,作为人医,对于败症厉疫有所了解。

屋内的丫鬟婆子们上茶之后,鱼贯退出。

不是说是马的病吗?人应该没事吧?富三姑娘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逾矩的问了出来。

夫人黄医官认得她,忙答道,一面瞧了她的年纪,高祖三年,云南境内曾有过一场厉疫,夫人可听过?高祖三年富三姑娘还没出世呢,她皱皱眉,想了想,忙点头道:我听家中长辈提过,曾经死人无数,如同贼兵屠城。

那次的厉疫就是由鼠传开的。

黄医官叹口气说道。

东死鼠,西死鼠,人见死鼠如见虎。

鼠死不几日,人死如圻堵…秋叶红突然想到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一句话,慢慢的念了出来。

正是如此。

两个医官忙站起身说道,冲秋叶红拱手,郡主如同亲见一般。

富三姑娘就啊的一声站起来,乔长治还在军中,这要是……。

夫人安心,此时尚未感染到人。

王华彬看出她的心思,忙低声安慰。

富三姑娘这才有些讪讪的坐下来,看了眼正位端坐不动神态安详的史玉堂。

可作了必要的隔离?秋叶红问道。

王华彬点点头。

有多少匹马染病?直到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史玉堂才开口说话。

听见他问话,刚小心坐下的王华彬三人又忙站起来。

一开始没想到,如果加上那些先前死去的,死的共有十匹,已经发病明显的二十匹……王华彬沉声说道。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并且意思就是说发病不明显的以及潜伏中的只怕更多。

屋内几人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待我去看。

史玉堂站起身来。

侯爷不可。

黄医官第一个拦住。

这可是厉疫,虽说还没传染到人,但却有着传染到人的危险,他们可不敢让这等贵人以身涉险。

经略使吴大人已在军营,请侯爷放心,万万不可前去。

周医官也忙说道。

史玉堂的到来出乎大家意料,直到他踏进延州城,经略使吴大人等人才知道消息,因为没有接到朝廷任何通告,一众人也不知道该以何身份拜见。

秋叶红也跟着站了起来,富文成和李青都瞪了过来,用眼光要把她按在座位上。

我……秋叶红迟疑着要开口。

坐下。

史玉堂回头看到,说道。

秋叶红就撇撇嘴。

郡主已经按你说,熬了药汤全军营撒了……王华彬忙说道,目光落在她的脖子上,虽然大斗篷围着,但也露出包扎的白布。

我上次说的,还不行。

秋叶红打断他,抿抿嘴皱眉想着,一面道,再加黄连苦参连翘大黄……黄医官听了忍不住问道:郡主,这可是要服用?老朽建议不如用桔梗巴豆贝母,吐下脓秽,以救藏真。

你说的是二百散当然也可以。

秋叶红点点头,我说这个是用来消毒的,不是吃的。

一面又忙问王华彬具体症状。

王华彬一咬牙,拱手道:事情危急,请郡主前去一看。

他话一出口,立刻引来几双眼的怒视。

呸。

富文成啐了口,他从鼻子里冷笑一声,话是对王华彬说,但目光却看着史玉堂,话该!伤天害理,天降之罚……他的话没说完,秋叶红就一声爹,喝断了他。

屋内众人的视线已经看向富文成,目光中惊惧疑惑皆有。

这话说的可就太过了,简直是……黄医官和周医官对视一眼,悄悄的抬手冲京城方向做了拱手手势,大逆不道啊!我去。

秋叶红接着说道,一面走近富文成,握住他的手,看着他认真道,爹这是大事,关系几千兵将的生死。

富文成看着秋叶红认真的神情。

我只是……他咬咬牙,抬手扶了扶她松散的挽着的头发,委屈我儿。

不委屈。

秋叶红笑道,一面再一次握了握富文成的手,爹,有债偿债,有恩报恩,一码归一码,各不相干。

他们父女的话,屋内除了史玉堂和李青,别的人都听得一头雾水。

既然她都要去了,史玉堂自然更要去,李青和富文成当然也要去,而富三姑娘不放心乔长治,也要跟着去,大家自然不同意,直到搬出乔老太太才把富三姑娘劝住。

乱乱的半个时辰才备好车马,黄医官还再次给秋叶红诊脉,确认她身体承受得起奔波,一众人才呼啦啦的向军营而去。

看到史玉堂的到来,军营里自然又是一阵热闹,秋叶红并没有理会这些热闹,她直接跟着王华彬奔向临时建起的隔离区。

等等。

王华彬跳下马,拦住她的车。

秋叶红掀起帘子,看着王华彬招手叫过两个小兵,她这才看到简单围起来的隔离区,撒这白石灰,布着兵卫,不由点点头,王华彬果然是个干将啊。

要下车吗?秋叶红问道,只当进不得车,忙要下来。

不是。

王华彬笑道,那两个小兵手里捧这四个碗快步过来。

黑乎乎的冒着热气的药汤。

秋叶红用力嗅嗅,闻出浓浓的甘草味道。

这是神仙百解散,已经传了全军上下饮用……王华彬接过其中一碗。

递到秋叶红面前。

秋叶红一愣,什么?神仙百解散?喝了就能不怕厉疫?李青接过药碗,看了看,问道。

王华彬嗯了声,似乎不愿意多说。

秋叶红哈哈笑了,看着王华彬竖起手指,大哥,你可真想得出。

见她笑了,王华彬抿嘴也笑了。

怎么?不能吃?李青忙问道。

当然不能吃!一个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陡然响起。

几人闻声看去,见三个身着官袍的男人快步而来,面上带着几分恼怒。

见他们过来,王华彬沉了沉脸。

王大夫,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用这种药来让众军服用,还好本官觉得不妥,查了医书,才没让吴大人等饮用。

其中一个面皮发红,身材粗矮的男人说道。

因为激动,唾沫星子喷了一片。

李青忙拉着秋叶红站开几步。

爱喝不喝。

王华彬淡淡道,不愿多谈,自己抬手喝了药。

李青便犹疑的在他们几人身上看来看去,又看自己的药,没病没灾的。

他还真不习惯吃药。

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这种药是人吃的么?你……哎?小姑娘?哎,可喝不得……那矮胖官员叉着腰说道,一眼看到秋叶红端起药碗。

大口喝了,忙劝道。

秋叶红已经两口喝完了,听见他的话,对他一笑。

哎呀小姑娘,你可知道,这不是人吃的药……几人跺脚道。

我知道。

秋叶红笑道。

几人一愣,狐疑的打量秋叶红,见这小姑娘面色带着病态的苍白,他们都是有经验的大夫,一眼就看出她是大伤未愈,失血过多之症。

这个时候,军营里已经都知晓马儿有了瘟疫,全军营都紧张起来,尤其是那些随着吴大人来的地方官员,都恨不得插翅膀飞的远远的,无奈吴大人严守纪律,不肯离开一步,如今连史小侯爷都来了,他们更没有走的理由了,只恨自己当初不该来,跟拍马屁相比,还是命要紧。

怎么这个带伤的小姑娘还往这里跑?你知道?矮胖的一人不解道。

李青和富文成此时也都仰头喝了药,直让那几人连连跺脚。

这是牲畜吃的神仙百解散。

秋叶红笑道,将药碗递给一旁的小兵,用于四时调理,以补气抗邪法,我恍惚记得是哪本书上说过,常服辟瘟疫,治劳倦,对不对?表哥?蕃牧篡验方。

王华彬点头说道。

说罢再不理会那三人,向内而去,秋叶红等人忙跟着去了。

表哥?那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听说这王小兽医带了表妹来,据说是什么兽医世家的高手,看来就是她了……其中一个说道,大家才算明白,看着三人远去的身影,拂袖。

王华彬,我再说一遍,你看你的牲畜,别再管这人的事!弄些乱七八糟的药,把人当畜生啊?矮胖的官员大声说道,愤愤的带着另外两人大步走了。

听了这话,跟在王华彬身后的秋叶红再忍不住笑出声。

大哥,你可真敢想。

她掩着嘴,压制大声的笑,以免伤口疼。

王华彬哼了声,没有答话。

走进围起来的中心,或躺或卧的十几匹马,一股腐臭味浓浓的散开。

果然是肺败。

秋叶红皱起眉头,叹了口气。

郡主,你可有良药?王华彬问道。

秋叶红抿嘴,有,当然有,土霉素,溶媒,或者氯化铁,碘化钾都是良药。

第一百九十一章 关于防疫不过,这里没有这些西药不是。

你们用了什么?秋叶红问道。

军营里这么多军医,用起中药来,哪一个都比她强吧。

再说,对于马肺败,秋叶红其实也没有实践经验。

王华彬叹口气,我用了法子,都不管用,不过,裴大人已经请军医们论证去了,他们………王华彬咬咬下唇,他们见多识广,好些人还参与过厉疫的救治,一定有良法。

那就好,秋叶红点点头,心里放松。

你别担心,其实这马肺败不算什么严重的病,不过是比别的具有了传染性,比起鼠疫来,那可是差远了……秋叶红笑道。

说起来这马肺败说重也重,说轻也轻,只能算是个瘟疫,比起迅猛的瘟疫例如鼠疫它类的,还是好运气多了。

要真是鼠疫,秋叶红觉得自已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打包立刻逃走为要。

王华彬被她说的一笑。

因为担心她的身体,富文成和李青便劝她走。

颠簸一路,又站了多时,秋叶红的确觉得头晕眼花,也不在勉强。

哦,对了,他们想出更好的法乎前,你先用蛤蚧散。

秋叶红上车之前又嘱咐道。

王华彬皱皱眉,嘴里念叨一遍,可是蛤蚧、党参、杏仁、甘草、茯苓、桑白皮?这个不是定喘清肺的?先是也用过的……他摊摊手,示意无效。

秋叶红有些失望,说起来,她没有接触过马肺散,还是听人说起,因为听到蛤蚧,觉得有趣,才记住了,具体用药是什么,却是不很清楚。

不由有些后悔,早知道,还不如听那人显摆完,不该鄙视他炫耀接私话挣了多少钱而走开不听。

我回去再想想。

秋叶红说道。

别劳神。

王华彬嘱咐道。

看着她坐上马车,富文成催马前行,走了没几步,又停下了。

还有还有。

秋叶红从车里探出头,她想到最重的事。

目前最重要的已经不是治病,而是防止病情扩散,作为经受过非典锻炼的一名兽医,秋叶红倒是很有信心。

王华彬狐疑的走过来,听她简单的讲了一些注意事项,这种防疫工作,王华彬还从没接触过,又是新奇又是不解,但他本就好学,接受能力又强,便只是认真听,并没有表达什去异议。

我回去之后写个详细的给你送来。

秋叶红说道。

这才启程走了。

回到太守府,身子果然顶不住,昏昏沉沉的睡了去,连饭都没吃。

睡到半夜醒过来、想象想去心不安。

来人。

她披衣坐起来。

外间的丫鬟立刻举着灯进来了。

郡主,可是要吃饭?大人已经吩咐,厨子里有人守着的。

丫鬟说道。

你去给我取纸笔过来,再把灯点亮。

秋叶红下床,坐到桌边。

小丫鬟摸不着头脑,但忙按着她说的去做了,将屋子里的四盏灯都点了起来。

看着秋叶红歪着头开始写写画画,不时咬一下笔头。

郡主,您还是吃些东西……小丫鬟怯生生的问道。

听她再一次说,秋叶红摸了摸肚子,还真有些饿了。

嗯,也好,就要一个小粥小菜就可以。

她点头说道。

小丫鬟高高兴兴的应了,转身出去了。

不多时,脚步声便回来了。

人影挡住了光线,秋叶红不由皱眉道:放一边,我就吃。

人影并没动,托盘也放到桌子上。

现在就吃。

竟然是史玉堂的声音。

秋叶红抬起头,有些意外,看他还披着斗篷,身上带着夜寒气。

你刚回来?她将面前的纸笔往一边推了推,听话的接过托盘。

史玉堂点点头,坐在对面,看着她慢慢的吃粥。

丫鬟们捧上茶,在一旁小心侯着。

吃过就睡,不许熬夜伤神。

他端着茶杯,用来暖手,并没有吃,慢慢说道。

秋叶红就放下勺子,献宝一般将自已写的东西递给他。

哎,你看你看,我写的这个可好?应该能帮上忙。

她笑呵呵的问道。

带着一丝期望受到夸奖的孩童的殷切之色,史玉堂不由抿嘴一笑,接过纸,低头扫了一眼,看着看着,神色就认真起来,慢慢的点头。

真不错。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惊喜,真不错。

秋叶红就如同得到糖果的孩童,笑意艳艳。

治病不用担心,只要找准了清肺败毒的要点,总有好药起效,最要紧的就是隔离,消毒……她一行说,一行指了指还在史玉堂手里的纸张。

看着满满的一张纸,秋叶红也满有成就感,作为当年全系统传染病预防防疫应急处置大比武状元的队员之一,几乎能将整个预案倒背如流的她,现在写起来,还是下笔如神。

我的消毒药水可是很管用的。

秋叶红难掩得意的说道。

史玉堂就笑了,伸过手指点了点她的头,快吃。

看着那姑娘吐吐舌头一笑,埋头喝粥,散着头发在灯光下,发出盈亮的光彩,不时有一溜如水般滑到脸前。

这个给你。

史玉堂从袖子拿出一物递了过去。

秋叶红抬头看,不由大喜,忙伸手抓住,在手里翻来翻去的看。

你找到了?你找打了?她高兴的问道,这么快?一面看他,你这么晚回来,是不是特意到那边去了?摸着已经擦的亮亮的银簪子,不由想起那晚的惊险,神色有些恍惚,那边,很危险,可不该晚上去……史玉堂静静看着她,眼中有心痛有愧疚,放在桌子上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骨骼轻响。

慧娘,对不起。

他沉声说道,声音里难掩低落。

这个人如果不是意外,现在已经不会坐在他的面前,而是已经命丧黄泉了,而那个意外却跟他设有任何关系。

如果,你当时知道是要我来做诱饵,你会不会让我来,或者说,你会不会告诉我?秋叶红歪头笑问。

一面抬手挽起一个发鬓,将簪子插上去。

不会。

史玉堂毫不迟疑的答道。

秋叶红就笑了,这就够了。

想了想,又道,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会来。

史玉堂怔了怔,你不介意?我介意啊,我介意瞒着我,介意别人安排我的命运。

秋叶红搅着香香的粥笑道。

史玉堂看着她,抿了抿嘴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屋内还有丫鬟呢,秋叶红忍不住脸红了。

我知道,慧娘与一般女子不同。

他说道,将她的手又紧握了两下,能体谅陛下不得已之情,如此甚好,身为我等之人,享他人不能享之福,必然也有他人不用负担之责。

她说的好像跟皇帝没什么关系,他们说的好像不是一回事,秋叶红微微皱皱眉头。

史玉堂站起身来,将那张纸叠好,你早睡,莫要劳神,有我在,万不可再涉险。

秋叶红点点头,起身送他出去后,对着灯发了会儿呆,抛开心中的一丝闷闷睡去了。

两天之后,王大夫派人来请她去一趟军营了。

你这个……李青帮她戴上帽子,忽地望着头上的银簪子一眼。

找到了。

秋叶红笑了笑道,并没有多说。

李青哦了一声,也没有再问。

他们赶到军营时,兽医的营帐前正热闹的很。

大约十几人,除了三四个兽医,更多的是军医,正吵得不可开交。

大部分是在说兽医们大惊小怪,不过是马病而已,竟然能演变成厉疫,其实在可笑。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厉疫?一个高个子面白无须的军医大声说道。

他的手,几乎点到了面前的一个五十左右的穿着脏兮兮皱巴巴官袍的老人脸上。

冬时严寒中而即病为伤寒,不即病而寒,藏于肌肤,更感温气、时气等异气而变为瘟疫……那老人微微颤颤的说道。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这军医打断了。

呵,不错啊,裴大人还知道医圣《伤寒论》?他阴阳怪气的笑道,我以为你们这些兽医只读《肘后备急方》呢。

他说着哈哈笑起来,引得一众军医都笑起来。

被唤作裴大人的老人便有些讪讪的,但也只是陪着笑,连连道:大人说笑了,大人说笑了,下官也读过的,读过许多医书的……秋叶红下了马车,并没有人注意她,王华彬站在人群外,板着脸面无表情。

嗨,这人是什么来头?秋叶红靠近他,拉拉王华彬的衣袖低声道。

王华彬吓了一跳,看清她才舒了口气。

这是军医总管朱大人,王华彬又一指那老人,这是兽医总管裴大人。

哼,说笑什么?你们那个王大夫,熬了喂牲畜吃的药,让全军营的人吃,你可知道?另一个军医瞪眼道。

裴大人忙又冲他赔笑,知道知道,这个是老夫看过的,虽然自来用做畜生药,但药不分人畜,如今事情紧急……行了行了,小题大做,不就一个马病而已,非要闹得鸡飞狗跳的,养着你们真是白养,遇到点事就吓成这样,别管了,你们歇着去,让吾等替你看病去好了。

朱大人不耐烦的挥手,一面伸手点了几个人。

你们看了吧?如何?那就有劳大人们,老朽不才……裴大人面满感激,拱手谢道。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人推到一边去了,后退几步,被王华彬伸手扶住。

第一百九十二章 论药王小哥,那些药还是无效啊,裴大人见是他叹口气道,话没说完,就看到站在一边的秋叶红,忙关切的问道,郭姑娘,还是劳烦你亲自来一趟,可大好了?他的关心真切,秋叶红便抿嘴笑了,谢过他关心,一面道:我也是不熟悉肺败之症,就是过来看看,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裴大人就笑了,说心里话对这个小姑娘根本就不抱希望,不过看王华彬那么笃定,想着他们杏林世家,或许有好法子也有可能。

死马当作活马医好了。

这要是其看不好了,估计他们这些兽医就准备打包回家,甚至免不了到牢里住一段去。

无妨,无妨,有这些大人们在,他们对于厉疫见得多,法子也多,很快就没事了。

裴大人勉强挤出笑,宽慰她说道。

秋叶红便笑了笑,道:毕竟术业有专攻,这牲畜病还是咱们看着的好。

裴大人?裴大人!几个不满的声音打断他们的谈话。

三人忙转头去看,见几个军医都瞪眼看向他们.面上十分不满。

真是太过分了,自己正传道授业解惑呢,这老头怎么跟人攀谈去了。

你听到我说的话没?一个军医捻须说道,这法子可是我不传之密,你且记好了,我只说一遍,再问可不行。

裴大人的确没听到,便忙惶惶的赔礼,赔笑请他再说一遍。

那人哼了声,这才说道:疠疫为阴燥,燥先伤肺。

肺主气。

当治气分。

你且听好了,用霜桑叶三钱、石膏二钱、人参、甘草二钱、胡麻仁一钱、麦冬杏仁一钱、枇杷叶一钱……裴大人如获珍宝,忙点头记着,但一个声音却打断了这位军医的话。

大人,你这是在治伤寒吧?秋叶红皱眉道,这方子用霜桑叶石膏人参完全不对啊,不如用玄参,麦冬例可以用。

她这一句话,营帐前顿时安静下来,人都看了过来。

大姐儿,这瘟疫可不就是伤寒引起的?裴大人忙低声道。

伤寒?这跟瘟疫两码事。

秋叶红也被他说的一愣。

营帐前就响起笑声,更有人大声询问,这小姑娘哪里来的。

关于瘟疫的由来以及医书记载,秋叶红可没研究,她也不知道,关于厉疫,明朝是个分界线。

对于瘟疫,明清时以吴又可为代表,指出瘟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也就是疠气,而之前的论据都是来自伤寒论所说的寒邪。

这也难怪这些军医们这样论证。

秋叶红不知道大家观念的差别,但察觉眼前这些军医官们面露不屑,忙摆手道:事关紧急,也别搬书本教条,我也说不过你们,只是这个病,也不算什么大事,最要紧的是清肺败毒,补养气血,所以呢……我瞧姑娘你才要最要紧的是补养气血吧。

有人笑道。

这话引起一片笑声,大家都是行医之人,自然看得出秋叶红有伤在身。

那姑娘说所用何药?制止住大家的笑,朱大人抬手问道。

用土霉索,溶媒,或者氯化铁,碘化钾……秋叶红抿着嘴没说话。

看到她突然哑巴了,众人都吃吃笑起来。

这种病呢,起病急骤,来势较猛,病情较重,最要紧的是扶正与驱邪……秋叶红抿抿嘴,硬着头皮飞快的理着所有的经验知识。

我表哥用的神仙百解散就是扶助正气的……接下来……接下来对感瘟疫畜禽,应早发现、早诊断、早治疗,以提高疗效……该用什么……用什么?用什么?秋叶红不由捶了捶自己的头一下。

见她结结巴巴的,说话词不达意的,又有此动作,众人哄得笑了。

小姑娘,不如回去翻翻书?有人笑着建议。

翻翻书,这是个好办法!秋叶红点头,对,我去看看书……说罢果真转身往王华彬的营帐去了。

众人没想到她真的去了,先是互相对视,旋即哈哈大笑。

裴大人有些尴尬的赔笑.朱大人等人笑着转身要走,那姑娘说的对,这牲畜的病,还是你们兽医看的好,咱们啊才疏学浅,可不敢胡乱出主意。

裴大人忙拦住说好话,独王华彬在一旁站着不言语。

好说歹说,总算给足了面子,朱大人便带着一众人要进马圈去看马圈已经做了初步的隔离措施,竖起了围栏,撒了白灰,有兵卫守护,还穿着奇怪的衣裳。

这这…一众人瞪眼不解,指指点点,做什么?这是小侯爷并吴大人吩咐下来的,王华彬在一旁说。

听到是上面的意思,众人也不好说什么.大人们知道什么,一定是他们的主意……几个人嘀咕道。

几个小兵捧过来几身衣裳。

别逗了,不过是个马病而已,朱大人一口回绝,大步迈了进去。

由他带头,大家自然都不穿,跟着进去了。

王华彬等人则自穿了衣裳才进去。

才走过门,一旁的小兵就唰的撒过来一瓢水,浓浓的药气四散,几个躲避不及的军医顿时溅了一脚泥水,一时间都跺脚咒骂。

这又是侯爷和吴大人的意思?朱大人涨红了脸,抖着官袍上的药汁,问道。

这是我的意思。

王华彬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是山豆根射干贯众升麻汤。

古古怪怪朱大人哼了声,没有说什么,带着众人进了马圈。

根据病情轻重,分了三个区,一众人依次看过去。

这明明就是外感热病而己。

但热不寒,壮热……里实热证…内经云热者寒之,首选白虎汤为上…错错,应该用茵陈蔷汤……七嘴八舌的理论起来,正说着话,就见三个小兵拉着一辆车出来。

怎么?几匹?王华彬立刻过去了,沉声问道。

朱大人等人都跟着看过去,见平板上上躺着一匹鼻头腐烂,浑身发黑的死马。

这是今天第二匹了,全副武装的小兵,因为带着口罩,说起帮来瓮声瓮气,很是怪异,哎!这位大人!三个小兵突然出声喊道,原来是一个军医挽着袖子就在死马身上翻。

别动!秋叶红的声音也在后响起。

将这位军医吓了一跳,众人回头看去,见秋叶红举着一张纸高兴的快步而来,她也套上了衣裳,因为是比照男子的体型做的,因此看上去宽宽大大的。

你连手套都不带,就乱模,小心传染你!秋叶红瞪了眼那军医.说道。

那军医哼了声,无稽之谈。

虽然如此,但还是收回了手。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秋叶红不再理会他,高兴的在王华彬面前站定,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晃着写满字的纸。

我找到真正管用的蛤蚧散了。

听她这样说,王华彬面上闪过一丝惊喜,忙接过看,裴大人也将信将疑的探过头,看上面写着:蛤蚧、天冬、川贝母、麦冬、百合、天花粉、枇把叶、栀子、知母、马兜铃。

这果真有效?裴大人犹疑道,上次不是已经用过蛤蚧了?不是无效?上次用的是配有党参杏仁甘草茯苓主要是止咳平喘补气的,但这次就不一样了,天冬麦冬百合养阴增液润燥……秋叶红难掩兴奋的说道。

王华彬和裴大人对视一眼,有些犹疑。

秋叶红就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具体管不管用,我其实不是很确定,不如试试。

你从哪本书上找来的?王华彬问道。

《活兽惹舟》上曾说火燥毒热,或染疫气,宜清燥治疫药,所以我就自己配了几味。

秋叶红搓手说道,声音里有些没底气。

什么慈舟,原来还是大姐儿现配的药?军医们便笑道,那什么舟的书,不会也是你现编的吧?活兽慈舟是清朝的书,当然没人看过,就连秋叶红现代认识的同行,看过的也不多,好歹她在基层站过,乡间兽医读的这本书倒不少。

这是上古的宝书,再说,没听清吗,是活兽,不是活人,难不成你们这些治人的大夫们,也涉猎广泛,还看我们这治兽的书?秋叶红翻个白眼答道。

哼。

那人一甩袖子,站开几步。

既然如此,那吾等就不唐突了,静待诸位好消息,早解了疫病之困。

朱大人开口说道,说罢转身带着众人离去。

裴大人只跺脚,忙要追上说好话,请他们好歹给个药方子才是。

诸位大人,出门时记得撒些药水,要不然真的会被感染的!秋叶红在后招手嘱咐道。

那群人头也没回的去了。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啊,越托越久,病的越来越多……要是窝阔台人趁此发动袭击,咱们可必是要吃亏的!裴大人连连叹气道, 不行,我只有再去求吴大人才是。

说着话,他快步去了。

大哥,咱们试试吧?秋叶红歪着头笑道,指了指还在王华彬手里的药方子。

好啊。

王华彬毫不迟疑的点点头。

因为这一趟过来体弱吹了风,当天晚上秋叶红就发起烷来,吓得太守府上下一夜没睡,富文成担心之极,非要拎了王华彬打一顿,被李青劝住了。

三天之后,好消息传来了,虽然最重十匹马还是死了,但病情却明显的控制住了,新增病马直线下降。

得到消息的秋叶红高兴的跳起来,好说歹说富文成才同意她去军营。

因为身体原因,被拦在隔离圈外的秋叶红,踞着脚看着一锅一锅的汤药运了进去。

还是用蛤蚧散?秋叶红隔着栅栏问王华彬。

王华彬点点头,又摇摇头,一指身旁的个个面带喜色的其他兽医们,我们换药了,换了黄柏、黄连。

清热燥湿。

其中一个兽医点头补充道。

马儿咳嗽依旧,又加一味玄参。

另一个捻须说道,他的手上戴了秋叶红要求特制的手套,捻须的动作看上去很是滑稽。

还有几个流脓血,总是止不住,所以加了款冬花。

另一个笑道。

不错不错,我就说嘛,这是小病,靠咱们兽医看就可以了,不用劳烦军医们的。

秋叶红大笑。

这一次独立的解除了危机,兽医们感觉腰杆挺直了,虽然这几日几乎是夜不能寐,但脸上却都是容光焕发。

都是姑娘最初的药方的功效。

几个人齐声说道。

秋叶红哈哈笑着谦虚,大家的功劳,大家的功劳。

正说着话,就见两个人踉跄的过来了,远远的就喊着: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众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认得来人是军医。

其中一个拿手帕子掩着嘴,咳嗽不断,另一个白着脸扶着他,大冬天的额头一层细汗。

传染了,传染了!他们齐声喊道。

传染已经基本控制住了,这话让大家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哪里传染了?多少匹马?秋叶红忙问道。

那军医咳嗽的连连,挥着手帕,喘气如牛。

我,我一个,不,不,可能好几个…他哭丧着脸说道。

秋叶红一愣。

对,对,我也觉得胸闷的很。

扶着他的军医立刻也说道,一张脸吓得苍白,我定然也是传染上了。

他们这话说了,让秋叶红等人愣了愣,旋即大笑起来。

笑什么笑!两个军医有些羞恼,跺脚道,如此大事,尔等还笑。

大人,你可看了?果真是肺败?秋叶红忍着笑问道。

那军医一愣,跟另一个对视一眼,他们的确没有让别人诊脉。

我们没穿那个什么服,又没喝什么汤药,而且,就我一个用手摸了死马……他迟疑道,一定是被传染了……不如大人先去找别的大夫诊诊?秋叶红笑道,一面指指自己, 我静几日就发烧咳嗽,只是风寒,并没有被传染哦。

那两军医面面相觑,但还是不放心,小大姐儿,你们的药给我们一副,让我们吃这试试。

喂,我们这可是牲畜吃的药,人可不敢乱吃的。

一个兽医在内高声笑道。

两个军医面色羞红,诺诺的拱手。

医不自治,大人先让别的大人诊脉再说,如果是了,再来拿药也不迟。

秋叶红笑道。

那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这才不情不愿的走了。

看着他们走了,兽医们更是觉得面上有光,足足的笑了一时。

你快回去吧。

这里都好,有药,有隔离消毒措施,一切无碍了。

王华彬摆手道。

秋叶红点点头。

你们看着点,这病真的能传染人,万一那两人是真的…她想了想说道。

王华彬等人点点头,又将新改的药方写了,裹住一块石头,远远的抛过来, 正好刮过一阵风,药方还是落在栅栏内。

哎呀。

秋叶红跺脚,便要钻过栅拦去捡。

不可不可!王华彬等人看到了,忙劝阻。

一个小兵已经跑过去,捡了起来,向秋叶红走来。

秋叶红看到他,不由愣了愣。

孙小将军……她唤道,一面打量他。

穿着专门守护隔离区,负责抬病马死尸的特制隔离服,只露着两只眼。

虽然不是传染性极强的厉疫,但这个工作无疑是最危险的,他怎么露在宽大的面罩外的两只眼,温和的落在她的身上,细细的扫过她的脖子。

因为裹着厚厚的大斗篷,看不出伤口如何。

第一百九十三章 我愿意等(为粉红加更)你怎么做这个?秋叶红伸手接过,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他们故意欺负他的,秋叶红想问,又觉得这话问出来岂不是更伤人?孙元至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你的伤……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还好?秋叶红点点头,含笑道谢,没事,就是看着吓人.孙元至便点点头,那就好.一时无话。

身后传来脚步声。

怎么又来了,才好些……史玉堂的声音传过来,身影挡住日光,将她笼罩在阴影里。

孙元至便矮身施礼。

小孙将军?史玉堂看清他,面上闪过一丝意外。

孙元至再次拱手,告退而去。

看着他走到围拦内里,弯腰慢慢撒这白灰走远,秋叶红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怎么做这个?她转过头对史玉堂道。

史玉堂看着她,面色带着一丝不悦,淡淡道:你这是在责问我?秋叶红一怔,我哪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史玉堂并没有让她说完,而是打断了她的话,看着远去的孙元至嘲讽一笑。

不过如此,竟会寻妇人之口来谋求诉屈。

他冷冷道。

秋叶红怔怔看着他,忽地抬脚越过他,大步而去。

史玉堂并没跟过来,李青骑着马拎着一只兔子迎面跑过来。

嘿,你忙完了?看我打得兔子,好肥…他并没有注意到秋叶红的脸色,得意的晃着手里的猎物说道。

秋叶红没理他,绕过他,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李青这才察觉不对,忙跳下马,追了过去。

慧娘你是怪我没等你?他紧追上去,笑道,我是怕打扰你,所以才抽空去打猎,下次我一定等你,你不走我就不走,再不走开半步…从不向无关的人发脾气,这是秋叶红的原则,所以她勉强笑了笑,转头看他,道:没有,我没有生气,说罢,为了表现的确跟他无关,还打起精神指了指他手里的兔子,这兔子好肥,咱们今晚有口福了。

李青审视着她的脸,摇头道:不对,你不高兴,谁惹你生气了?是不是又是那帮老家伙?说着话一挽袖子,我去给你出出气。

秋叶红就忍不住笑了,笑了下,又绷起嘴。

她向后看了眼,远远的史玉堂依旧站在那里没动,不由鼻子一酸,忙转过脸上车。

李青扶住她的手,伸手抬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转向自己这边,你哭了?秋叶红不习惯他这样亲密接触,忙抬手推开。

没有,没有,风大,眼里进了土而己。

她说着,坐进车里,垂下车帘。

李青愣了愣,随后也转头向后看去,看到史玉堂的身影。

足足有三十人护卫的车驶出军营大门,向延州城内去了,一向骑马的李青,这一次突然将马扔给一个小兵,自己单手一撑,坐上马车。

猛然多了一个人,马车晃了晃,秋叶红打起帘子,看到是他又放下帘子。

还是坐车舒服。

李青挪进车内,靠在软软的垫子,笑嘻嘻的说道。

秋叶红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低头看手里的书。

李青的现线停在她身上不动,终于看的她不耐烦起来。

我脸上长花了?她啪的将书合上,不悦道,别打扰我看书。

看什么书啊。

李青嘻嘻笑了,伸手拿过她的书,晃了晃,都压出印子,半天都没翻页了吧?被他说穿了,秋叶红撇撇嘴。

慧娘。

李青唤了声。

秋叶红恩了声,用手拨弄小小桌子上的一盘被颠的散散的干果,百无聊赖,便抬手要取下头上的簪子,准备别果仁吃。

拿到簪子,放在眼前,不由又紧紧抿了抿嘴。

这个……李青忽地伸手拿过她手里的簪子,翻来翻去的看了眼冲她一笑,好难看的簪子,我送你个好的,这个扔了吧……他说着话,扬手就向外抛去。

秋叶红大惊,坐起身就去抢,别胡闹,快还我……李青一笑,将簪子又递回来,逗你玩呢,瞧把你吓得。

秋叶红瞪了他一眼,将簪子插回头上。

慧娘。

李青又唤了声。

喊什么?秋叶红瞪眼看向他。

慧娘,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李青看着她问道。

秋叶红移开视线,哦了声,拨着干果玩。

为什么呢?李青紧跟着问道,我是不是哪里不好!秋叶红干笑两声,有些不自在,没有回话。

是因为我没身份地位?比不…他?李青拿开她手里的果盘,认真问道。

我是那种人啊?秋叶红瞪眼看向他。

李青就笑了,不是,我就知道慧娘不是,慧娘跟别的女人不一样。

又是这句话,秋叶红忍不住吐了口气。

不一样,不一样,我哪有什么不一样的。

她喃喃道,都一样,不过是你们自己认为不一样罢了。

慧娘,到底为什么?李青又问道。

因为你是我哥哥啊。

秋叶红只好说道。

那他还是舅舅呢!李青挑眉道。

那不一样,你是亲的,他……秋叶红差一点说出口,忙咬住下唇。

史玉堂说过他的身世是个秘密。

亲的,亲的不是更好,咱们应该更好的,他差了好远呢,李青并没有在意她说了一半的话,而是更在意前面一句,皱眉道。

秋叶红干笑。

慧娘。

李青坐过来一些,看着她带着恳求轻轻唤了声。

秋叶红只想起鸡皮疙瘩。

我给你说,表舅不适合的,他那种人,想的事太多,跟着他,会很累的……李青笑眯眯的说道,如同拿着糖果哄孩子一般。

秋叶红就忍不住大笑。

你瞧。

李青看着他,正容道,慧娘你跟我在一起,总是笑,开心的笑,以前这样,现在这样,以后也会这样,我保证,你只会笑,永远笑,不会哭,不会皱眉头。

秋叶红收住笑,才些说不清滋味的低下头,搓了搓手。

你真的很好。

她抬起头,咬咬下唇看着李青,真的,只是……只是还是不喜欢?李青接过话头道,慧娘,我回去之后,舅母告诉我说了,说对女孩子不能太唐突,会把她们吓跑,慧娘,我想,我是不是吓到你,上一次我太突然…不是,不是。

秋叶红忙摆摆手,一开始我把你当外甥看。

后来,你又成了哥哥,没有机会想别的,所以……还是没有时间想,对不对?还是我问的太突然了?李青忽地展颜一笑。

秋叶红抽抽嘴角,觉得自己说的是这个意思么?不是,我就是已经把你当哥哥了,哪有妹妹跟哥哥成亲的?她瞪眼说道。

又不是亲的!李青也瞪眼道,你这叫什么理由!我就是这个理由。

秋叶红不示弱的瞪回去。

二人瞪眼一刻,李青撑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就是说,你没有不喜欢我,是因为我是表哥他忍着笑说道,在表哥二字,加重语气,所以不敢喜欢我?是不能。

秋叶红纠正他。

好,好,不管什么吧,李青笑眯眯的看着她,那就是说你还是喜欢我?秋叶红翻个白眼,将一个干果抛在他头上。

如果我不是你表哥,你一定会喜欢,我对不对?其实你还是喜欢我这个人的是不是?李青伸手接住干果,笑道。

是啊是啊,你这么好的人,是个人都会喜欢你的。

秋叶红摆摆手说道。

那就好,我等着你。

李青点头说道。

秋叶红看着他,李青微微一笑也看着她。

秋叶红叹了口气,移开视线。

等你成亲为止。

他补充一句。

秋叶红摆摆手,表示自己无力再回话,她能控制的只是自己的意志,别人的意志与她无关,她也无能为力。

各有各的缘,随他去吧。

再三天之后,疫情基本上已经缓解了,再没有犯病的马,自那日起,秋叶红没有再去军营,既避开了孙元至也避开了史玉堂。

爹说,已经开始扯了隔离…隔离栅栏了…乔欢咬着秋叶红做出的糖葫芦,一面吃一面将最新的消息传达给她。

多多狗在下边挠了挠她的腿,乔欢就咬下一颗,扔给它。

也不怕酸掉你的牙。

秋叶红拍了拍多多狗的头,笑道。

爹说你们要走了。

乔欢吃完最后一颗,舔了舔手指头。

这个秋叶红真没听说,忙问什么时候。

爹说,小侯爷定了三天后启程,说能赶回过年呢。

乔欢想了想说道,一面又不舍的扯着她的衣袖,慧姐姐,你干脆住下好了,回京城有什么好玩的。

秋叶红就笑了,摸着她的头没说话,是呀,回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可是去哪里,也不是她能做主的。

这一日的天黑吃晚饭时,富三姑娘也说了这个消息。

看着这父女俩低头吃饭,不过恩了一声,似乎她说的事跟他们无关。

富三姑娘有些失笑,我家厨子做的饭这么好?秋叶红和富文成这才抬头看她。

好的,你们都不想回家去了?她接着笑道。

家?富文成哼了声,低头接着吃饭。

秋叶红笑了笑,道:可不是,吃姐姐你家的饭都吃惯了,这一说走,还怪舍不得。

舍不得就把厨子送给你一个。

门外传来乔长治的大嗓门。

乔欢立刻跳下凳子,几步跑过去,扑进乔长治的怀里。

爹!她大声喊着。

乔长治将她一把抱起来,转了个圈。

乔老太太就抱怨,多大的孩子了,成什么样子,说的一屋子人都笑眯眯的。

紧随其后的史玉堂走进来,目光看向正笑着秋叶红。

秋叶红就慢慢抿起了嘴。

第一百九十四章 你的大功看着送行的乔长治一家人的身影化成一个小黑点,渐渐的消失在地平线上,秋叶红停止回头张望,坐进马车。

马车下设置着取暖用的火炉子,铺设着厚厚的貂皮,安置着软软的靠垫,一角堆着一摞医书,旁边摆着一张小小的桌子。

一只盛开的腊梅花在细细的小瓶子里绽放,小小的马车内散发着一阵幽香。

马车停了下来,依着靠垫看书的秋叶红便放下书。

富文成掀起帘子,递进来一碗药。

这速度天黑的时候,可赶不到下个城镇的驿站.秋叶红接过药,吃了,一面说道。

一个小兵撑不住……富文成说道,大家停下来等着取骨灰带回去……秋叶红默然。

这一次的归程队伍除了范成一案的涉案人员,还有很多伤兵,漫漫路途,定会有人撑不下来。

多多狗呢?秋叶红在车左右看不到狗的身影,爹你看好它,实在馋了就打猎去,别总是去偷伙夫军的肉。

富文成笑了,恩了声,道:去了,跟这世子爷去了,世子爷也是个贪玩的,一刻也闲不住,估摸着也快回来了,我去看看。

他转身寻了马,挎着一张弓往前头去了。

两面山林隐隐,弥散着冬季的萧条,前后皆是随军,绵绵数里。

稍等一时,队伍开始行进,秋叶红又接着看书,反复看着王华彬制定的多种防疫药方。

不得不说,这位小大夫才算是神医。

王华彬还留着军营并没有随他们一同回来,不知道忙些什么,由此可见,自己这一趟的确只是个添头。

抬起手摸了摸脖子,虽然已经好多了,但还是围着细细的白布,至于伤疤,是铁定落下了,这就是她这一趟的成果。

那么皇帝的成果呢?太皇太后的成果?车帘子又被掀开了,打断了秋叶红的思绪,史玉堂坐了过来。

自上次不欢而散,他们还没有再说过话。

秋叶红抬眼看着他,他也抿着嘴看过来。

这是个骄傲的人啊。

二人心中同时下了结论。

慧娘。

对视一刻,史玉堂先开口了,对不起。

秋叶红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慧娘,我不是因为你跟他说话而生气……史玉堂将手放在桌子上握在一起,慢慢说道,我只是想提醒你,此人不是外表你看到的那样,别看他作出一副落魄的样子,就……就怎么样?秋叶红接过话头问道。

史玉堂抿了抿嘴,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看着她,你瞧,你这就又急了不是?我没有急,别人都可以这样想我,就是你不能!秋叶红紧抿着嘴闷声道。

我没有那样想你。

史玉堂往前移了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真的?秋叶红绷着嘴看他。

史玉堂点点头,嘴边忍不住浮现一丝笑。

真的。

他认真说道,停了停,补充一句,当然心里还是有一点。

只有一点点不舒服。

秋叶红就咧嘴笑了,又叹了口气,抽回手扶着额头,真是冤死了,明明什么事都没有,早知道…早知道如何?史玉堂挑眉看着她。

秋叶红哼了声,没有答话,拿过书在桌子上铺平。

史玉堂就缓了身形,吐了口气,靠在垫子上,闭目养神。

瞧着他这样自得,秋叶红就将手里的书一合,拔出瓶子的腊梅,将水甩在他脸上几滴。

还是生气?史玉堂睁开眼,看着她笑问。

秋叶红瞪眼看着他,鼓了鼓腮帮子,突然有些无力。

我想你很少给人道歉吧?她似笑非笑道。

史玉堂就竖起两根手指晃了晃,这是第二次,第一次,也是对你。

怪不得。

秋叶红说道,哪有这样哄女孩子的,晾了我这么多天,要不是我心胸开阔,才不会再理你。

哄?史玉堂笑了笑,想了想,看着她,原来你是生气我没有哄你。

秋叶红就点点头,对,我很没面子。

对不起,他就再一次正容道,我这几日忙了些,而且,我想当时就说,我怕我可能会让你更生气。

他的脸上的确倦容满满,想起这段日子很少见他,似乎都是住在军营里。

在忙什么?秋叶红问道,伸手扶了扶他的眉间,想要抚平那微微的皱起。

史玉堂伸手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大手里,微微眯着眼。

这件事要是成了,就是你的一件大功。

他含笑道。

秋叶红有些意外,我的?你知道这次马瘟疫是如何起的?史玉堂坐正身子,说道。

秋叶红笑道,不是自身起病就是外界传染。

对,就是外界传染,这种病是窝阔台人传进来的,史玉堂笑道,军中混入奸细,将窝阔台人的病马带了进来。

秋叶红还真没想到这个,不由笑了,真没想到,这窝阔台人还会细菌战。

细菌战?史玉堂不理解她的话。

秋叶红笑了笑,简单说了。

正是如此。

史玉堂看着她,面带赞许的点头,所以,我跟吴大人商定,便要还这窝阔台人一个细菌战。

秋叶红虽然知道细菌战的名词,但要说了解还只是小时候被视为噩梦的电视剧,那可怕的话体实验,痛苦死去的人……。

这怎么可以?这也太……她几乎要跳起来,将手从史玉堂的手里抽了回来,大声说道。

史玉堂没料到她的反应这么大,有些吃惊的看着她。

那个,很危险的,再说,你们有没有什么容器胶囊之类的,怎么能保证病菌那么听话,只传染他们,不会害到咱们?秋叶红瞪着眼,用自己有限的军事生化战争知识解释着。

史玉堂就笑了,才要伸手拉过她,车外就响起马蹄声。

慧娘?怎么了?李青和富文成同时打起帘子,警惕的看向车外。

史玉堂就停下了伸出的手。

小侯爷啊。

富文成不成不淡的说了句,慧娘还没好呢,大夫说了,不能情绪激动,还请侯爷你担待些。

史玉堂面色微沉,没有说话,富文成便催马带着多多狗往一旁去了。

李青却毫不客气的一步跨上来,车内顿时变得拥挤起来。

好冷,我也上来享享福。

他笑嘻嘻的搓着手说道,一面眼睛滴溜溜的在他们身上一转,你们在说什么?病死的马全部装起来,分批扔到窝阔台境内。

史玉堂简单的将安排说了。

李青哦了声,小表舅的真是身在其位时时刻刻谋其政啊。

说罢表示不感兴趣,也不再理会,自己翻着车里的零食吃。

可是,人家不会扔回来……秋叶红皱眉道。

这就多亏你了,第一,咱们有针对病症的良药,第二,有你写的那些防疫措施,这些,虽然不能完全杜绝厉疫再犯,但损失一定比窝阔台要小得多。

史玉堂带着一脸自信笑道。

怪不得王华彬要留下了,秋叶红默然。

不过,不过,其实马肺败算不上什么厉害的病……秋叶红想了想又结结巴巴的说道。

还不算?史玉堂笑道,要不是你的药,死的可不是几十匹马。

说着话,他抚掌哈哈一笑,这一次够他们窝阔台好好喝一壶了!也不知道是那个龟儿子想出这个损主意,将病马扔到咱们这里,用心险毒!咱们就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等着吧,不出一个月,就有他们的好日子了!到时候,不用咱们出兵,他们就不得不弃城逃命了。

秋叶红的眉头慢慢的皱起来。

肺败换成现代词汇,就是类似马鼻疽的一类疾病,这一次军营的症状,算是中等病情,所以这些马还能继续工作,但也由此传染性更强,幸亏他们发现的及时,隔离治疗也及时,所以看起来不算严重。

但这种病如果最初没有得到控制,而一再传染下,不可避免的就由慢性转变成急性鼻疽。

如果真的是急性的,那被传染的动物通常是致命的。

最关键的是,这种病还会传染给人,人发病的症状是打寒战、发热、乏力并且皮肤出疹,没有意识到是病马传染的,只会当一般的风寒来对待,从而延误病情,从而导致更大范围的传染………最有效的药自然是抗毒素和抗生素,但是,这里没有。

慧娘?史玉堂唤了她一声,皱眉道.你怎么?秋叶红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慧娘,这是你的一件大功,不亚于将军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战功。

史玉堂沉声说道,他停顿了一下,饱含深意的补充一句,慧娘,此战功意义非凡。

有此战功,带来的荣誉铁定大于一个诱饵的成果,就算能钓到一百个奸细也比不过这一场细菌战役,奸细算什么!这种威慑力恐怖离十足的战役,眨眼就能扫平一个城地。

这么说,果真是自己的……功劳?秋叶红觉得脸皮有些发干。

慧娘?你不高兴?史玉堂看出她的情绪不对,皱眉问道。

高兴?别逗了,小表舅,皇帝叔叔要高兴才是。

李青抛着几颗干果,说道,你别忘了,慧娘可是兽医哎,你让你一个救人的大夫去杀人,他会高兴才怪。

史玉堂神色微沉,目光看向秋叶红,似乎在询问她果真如此想。

秋叶红其实也不知道自已心里想什么,总之就是怪怪的……,她抬眼看向史玉堂,见他神色凛然,目光灼灼。

对敌当前,莫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双方对阵,哪有仁义之师?莫忘了春秋洪水之战,不过是徒留笑柄而已。

他缓缓说道,微微的抬起下颌,目光扫过李青与秋叶红,我想,慧娘断不会因为这个而不喜。

第一百九十五章 雪夜借宿他的目光灼灼,神情威严,让秋叶红一瞬间只想到四个字.自惭形秽.秋叶红作为一个千年后的现代人,很有些没脸见老祖宗的感觉.那个…….秋叶红小声的问了句,春秋洪水之战是什么?李青也跟着点点头,问道:对呀,那个讲的什么?史玉堂的表情瞬间凝固,他突然想到,眼前这两个跟自己年级相仿的年轻人,生活经历跟自己可是完全不同的.且不说富慧娘,一个女子家,如果不是为了谋生学了兽医,只怕连字都认不得.至于李青,除了吃酒打架四处游逛,还真没读过几本书,就是读过,史玉堂也怀疑他早记不得几句话了.跟他们讲国家大义,皇室责任,战事谋略之类的,应该通俗一点是不是?看着两人眨着求知的眼睛望着自己,史玉堂伸手按了按额头。

没文化,很可怕。

没什么,一场战事而已。

他淡淡说道。

反正就是打仗,胜者王,败者贼,没啥意思。

李青摆摆手表示不感兴趣.秋叶红决定自己翻书看看去,没必要再问他.慧娘,这些事你无须深究,也不用往心上去。

史玉堂看着她微微一笑道。

秋叶红就点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似乎要解释自己方才的迟疑。

那个,我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我只是觉得,这个不该算我的大功,是你的才是。

她说道。

这是事实,这样的功劳,她受不起,也不想受。

我这脑袋里,只知道老婆孩子热炕头,她哈哈一笑,国家大事可想不到。

史玉堂看着她一笑.没有说话。

对对,我也是。

李青忙点头说道,慧娘,咱们真是英雄相惜所见略同。

史玉堂大笑。

时近腊月,大气越发的冷起来,这一日下起大雪,扯絮般的雪花飘飘洒洒的下了两天,望着眼前的大山,归心似箭的队伍终于还是不得不停了下来.此时的史玉堂因为急着赶回京城,已经带着秋叶红李青他们脱离了大部队,只带了十几个侍卫兵将,化装成客商。

这雪天实在不适合野外宿营了。

山下是一个几十户人家的村子,一行人调转马头奔了过去,杂乱的马蹄声,打破了山村的寂静,大人小孩都惶惶的跑出来。

侍卫下马问了几声可能借宿,也没人答话,只要他一走近,人就作鸟兽散。

直到白胡子村长拄着拐棍颤巍巍的过来才解决了今夜的住宿问题。

看着眼前气度不凡的一行人,再加上侍卫悄悄塞过来的几块银子,村长诚惶诚恐高高兴兴的将他们引到一个大宅子前。

我们村有户大人家的宅院,上好的房子,也没人住,日常由老儿看守。

老村长恭敬的说道。

这里还有这么好的宅院啊。

扶着富文成的手,下了马车,秋叶红就已经站到这户人家的院子里.看着眼前的这是三开间客厅,梁、柱、棕、桁用料很是考究,起架也高大,在乡村可是极少见的。

显然很久没有人居住,带着一丝森寒,但并没有颓败。

秋叶红直接被引到内宅的一间屋子里,侍卫们已经简单的打扫过,升起了火盆,两个村妇正忙着铺床,见她进来手脚没处放。

富文成和李青跟着侍卫帮忙铺设自己的屋子去了,史玉堂从前堂转了过来.久没人住,屋子寒的很,别早歇息。

他说道,一面皱皱眉,怎么解下斗篷了?穿着蜜合色风毛对襟短袄的秋叶红正好咳嗽两声。

可是方才弄湿了?史玉堂问道,一面说话,一面解下自己身上的宝蓝对襟滚风毛的大袖袄,给她披上.带着他体温的衣服裹住自己,秋叶红就红着脸暖暖一笑。

又不是野地里,没事,哪有那么娇惯。

她抬头看着他笑道,一面伸手接雪花玩.咳嗽了一路了。

史玉堂皱起眉头,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下来,慧娘,对不起……又来了。

秋叶红转过身,面向他,笑道哪有那么多对不起,你要再这么说,我就认为你是做贼心虚了哦。

话音才落就觉得手被他用力握紧了。

慧娘……史玉堂的脸色很难看。

我开玩笑呢,我开玩笑呢。

秋叶红忙说道,歪着头一笑,那,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就不用在这么一口一个对不起了。

你说。

史玉堂看着她答道。

要是再吵架了,不管是不是谁的错,你先转身,哄我好不好?秋叶红笑道,抬眼看着他。

史玉堂伸手拂去她眉上的一片雪花,沉声道,好,再不吵。

那怎么可能。

秋叶红嘀咕道,站着这样近,可以闻到他习上好闻的味道,别再靠近了啊,别再靠近,再靠近就……抱住你了啊。

其实……她低下头,想要站开一步,却因为手被攥着,其实我就是一个小老百姓,跟你这正经的贵族交流起来,肯定会有代沟……她的声音有点小,再加上用词有点奇怪,史玉堂没听清楚。

什么?他问道,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前世八辈贫农,爹娘包括自己都是工人身份,所有亲戚里最大的官员是科级干部,到了这里虽然撞了大运成了还珠格格,但你能指望小燕子从此就变成晴格格了不成?你在嘀咕什么?史玉堂皱眉,晃了晃她的手。

不许胡思乱想,你要是非要想的话……他停顿一刻。

秋叶红抬起头,用眼询问。

不如想一下,是年前就成亲还是年后?他弯弯这嘴角笑道。

成亲?秋叶红觉得耳朵烧了起来。

我觉得还是年前吧。

史玉堂笑道免得夜长梦多……那,丑话说在前头啊。

秋叶红笑着道,跟我成亲之后就不能纳妾!不能有什么通房丫头啊红粉知己啊什么的……史玉堂一愣,随后大笑.你觉得我会有红粉知已?他问道.秋叶红就装模作样的打量他一眼,摇摇头,估升没有,像我这样能容忍你毒舌的女人,只怕没有第二个了。

史玉堂再一次仰面大笑。

有什么?有什么?李青的声音传过来,他抱着一个大包袱冲了进来,你们在说什么?他还没收住脚,就见史玉堂拉着秋叶红越过自己往外走去。

喂,去哪?要吃饭了。

他忙喊道。

史玉堂站住了,转过身,大步走回来。

小表舅,前面几位侍卫大哥买了山货要摆酒席,等着你,你要去坐坐,这里有我……李青高兴的笑道。

话没说完,就见史玉堂在自己抱着包袱里翻了两下,抽出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带帽斗篷,拉着秋叶红快步出去了。

要去哪?拎着一个大箱子的富文成正走过院门,跟他们对头碰,站住脚问道.去门外,看看雪景。

史玉堂也停下脚步,答道。

说着话解下披在秋叶红身上的自己的大袄,给她系上带帽斗篷。

富文成的目光落在秋叶红脸上,秋叶红冲他笑了笑。

别走远,小心受凉。

富文成说道,抬脚越过他们。

是。

史玉堂答了一句,再一次携住秋叶红的手,往外走去。

就像得到家长许可去约会的年轻人……秋叶红一路笑到门外。

门外原本的聚集的村人,好奇站的远远的往这边张望,看着两个衣着华贵的人走了过来,便哄的作鸟兽散.一个带着虎头帽的孩子跑的急,摔了一跤,秋叶红忙要去扶他,那孩子吓得三下两下打着滑跑了。

去哪?秋叶红笑着转过身看史玉堂,别吓到人。

这一路上,那小子就不能让我和你单独说会话?史玉堂皱着眉,带着一丝闷气。

秋叶红就笑了,主动伸手拉住他的手。

他跟我也就这么些时候,我跟你,却还有很久很久。

她笑道。

这是对方才问题的回答?史玉堂反手握住她的手,看着她只是笑,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声猪叫打断了他们的话.天杀了,这是活不了!一个妇人的哭骂声随后响起。

一头几个月大的小猪从一堆被积雪覆盖的柴垛后冲了出来.也不知道是慌不择路,还是头晕眼花,一头撞到他们二人中间。

史玉堂拉着秋叶红要躲,更吓的小猪吱吱乱叫猛地拉出一泡稀屎,史玉堂抬脚躲开,但还是粘在脚背上。

小猪似乎受惊过度,竟然趴在地上不动了,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发出哼哼声。

哎呀,穿着补丁棉袍的妇人看到了,再看二人的穿着打扮,傻子也知道这不是一般人,顿时吓得跪在地上,就用袖子去擦史玉堂脚面的猪屎,贵人老爷见谅语无伶次。

无妨。

史玉堂站开。

跟在妇人身后的是一个扎着两只小辫的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破衣烂衫,两只黑黑的手腕子露在外边。

长长的枯黄的发帘下两只小眼在史玉堂和秋叶红身上一转,忽地扑过去抱住了史玉堂的腿.坏人,还我猪来!她尖细的喊道。

第一百九十六章 我不是善人这状况出乎所有人意料,她的喊声未落,又是一声尖叫。

史玉堂将她一脚踢开了。

杀人啦~有钱老爷杀人啦尖细的嗓音划破了雪夜的宁静。

似乎是一眨眼,从地下冒出一大群村民,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站了过来。

那位要给史玉堂擦猪屎的妇人,似乎被女孩子的哭叫吓傻了。

踢死我家的猪,又要踢死我啦,娘啊,我要跟爹去了…….那小女孩在雪地里滚来滚去,很快就成了一个雪人。

她挥着手,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喊。

这是……碰瓷?秋叶红一头黑线的看着面前的人,又看了看自己和史玉堂,难道他们俩像能随便就被讹上的人吗?阿宝那妇人醒过神连滚带爬的冲过去抱住小女孩一脸惊吓的喊道,阿宝,别胡说。

我哪有胡说,我哪有胡说,怎么?俺们穷,就该被有钱老爷欺负不是,踢死了俺家的猪就该俺自认倒霉不成?小姑娘挣开妇人,尖声喊道,说着爬起来,冲史玉堂扑过去,爹死了,猪也死了,不是冻死就是饿死,不如有钱老爷打死我了好了。

隐在身后的侍卫,此时已经冲了过来,刷拉一下子亮出刀。

杀人啦~~那小女孩发出一声尖叫,倒在地上。

快滚。

侍卫们厉声喝道。

你杀了我吧,没法活了,踢死我家的猪,还要打死我家的人,老天爷不开眼,欺负我们孤儿母,你们杀了我……那小姑娘从地上爬起来,毫不畏惧那明晃晃的腰刀,一头就扑了过去。

四周的人发出惊叫,转头掩面,那妇人眼一翻,晕了过去。

再怎么说也只是个碰瓷的,又是个小女孩子,总不能真的要了她的命。

那侍卫有些狼狈的后退一步,反手用刀背架住那小女孩。

见正如自己所料,那小女孩哭声越发大了,挥着手在侍卫身上抓挠。

行了!史玉堂皱眉喝道。

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自有一股威严凛冽之气,那小女孩子一怔,哭声顿时小了。

要钱而已,给她。

史玉堂转过脸不再看她。

侍卫一把推开抓着自己的小女孩,摸出一块银子,才要扔过去,就被秋叶红唤住。

慢着。

小女孩正难掩的满面惊喜,几乎伸手就要去那侍卫手里抢,突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顿时恶狠狠的看了过去。

好漂亮的衣裳,一定很暖和,干净漂亮的脸,小女孩咬了咬嘴唇,她最讨厌最讨厌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姐。

小姑娘,你拦着我们做什么?秋叶红含笑问道。

你们撞死了我家的猪!她尖声喊道,我家就靠着这头猪过活了,你们这是要了我们全家的命!赔钱!是这头猪?秋叶红伸手指了指依旧在一旁直喘气不起身的猪,那妇人此时被村人扶着醒转过来。

不是,不是,我家的猪本来就有病……她忙忙的喊道。

娘。

小女孩大声的打断她的话,我们家的猪哪里有病?就是有病也是被他们撞得!说罢几步走到那妇人身前,在她身上装模作样的看,娘,他们有没有打伤你?妇人顿时一脸羞愧,阿宝…她抓着小女孩的胳膊诺诺道。

娘猪死了,我们拿什么换钱!我们穷也要活命,有理怕他们做什么!小女孩提高声音盯着妇人喊道。

那妇人一愣,目光又有些犹疑,动了动嘴唇,只诺诺的喊着:阿宝…被唤作阿宝的女孩又猛地转过身,对着四周越来越多的村民,各位大叔大娘,你们都知道我们家只有这一头猪了,没了这头猪,我们孤儿寡母就活不下去了…….她说着话就看向那边的秋叶红,话音不由一愣。

秋叶红已经蹲下来看那头小猪。

恩,你的猪有病。

秋叶红看了转头对她说道。

你才有病,你们全家有病!小女孩顿时跳起来尖声喊道。

你家里应该还有一头母猪,这头小猪尚在吃奶,近段日子下痢,色白如米粥,四肢耳鼻凉,舌苔白滑,脉沉细而弱,吃食减少,恩,只怕这两日已经不吃食了。

秋叶红缓缓说道,一面站起身来。

四周的村民有些怔怔的看着她。

你,你胡说。

小女孩四过神,梗着脖子说道。

你家的母猪,一定是没在圈里呆着…秋叶红又说道。

我们人还没待的地!小女孩啐了口说道。

母猪久卧喂奶,我想大概这几日母猪已经起不了身,可对?秋叶红又问道,这一次她的视线落在四周村民身上。

村民们瞪大眼,这位小姐莫非是神仙?如此的料事如神。

我是兽医。

秋叶红自己我介绍,就是专门拾牛马猪羊看病的大夫。

骗人!小女孩瞪着秋叶红,她这么有钱,竟然也还要骗人。

她啐了口,骗人!你们谁家有高粱?秋叶红没理她,而是看相四周的村民。

这属于河南陕西交接地,这种北方作物应该不少见。

村民你看我我看你,没人说话。

诺,我用这银子买一斤。

秋叶红伸手拿过还在侍卫手里的一块银子,晃了晃笑道。

用银子买一斤?这块银子换一斤高粱?这简直是白给钱!村民顿时眼中放光。

我,我有。

一个汉子最先说道。

我家也有,另一个忙跟着开口,我家有一袋子。

一个两个开了开口,人群就乱了起来,更有人撒脚就往家里跑。

看着银子真的递给第一个拿来高粱的人,周围人眼都绿了。

只要这么多。

秋叶红倒出来一部分在另一个口袋里,将剩余的又退给那村民。

满手冻疮的汉子把手摇不停,不要了不要了,就是再拿两袋也不够这钱……你拿回去,我留着也没用。

秋叶红笑道,塞给他,又将倒出来的一斤递给他,还得劳烦你,回家帮我把这一斤炒了给我拿来。

那汉子立刻应声去了。

被这状况弄傻的小女孩此时回过神,看着那脚步轻 盈的一溜烟的去了,只恨得身痒痒。

这原本是她的银子,这个该死的有钱人竟然给了别人,好.既然你这么有钱,那我就要狮子大开口,原本打算随便给点钱就算了,但现在,少了…嗯,她在心里算了算,三两,两银子才行!我的猪…她又滚在地上开始哭。

别急,一会我就给你治好了。

秋叶红笑道,说完不忘补充一句.我不收你诊费。

这话说的小女孩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骂还是该哭。

那汉子捧着一锅热乎乎的高粱冲了过来,恭敬的交给秋叶红。

你的猪是寒痢,草药呢,猪太小,估计吃不下去,而且看样子你也没钱买,所以我就用炒高粱代替,一天喂小猪一次,一次喂半斤,让它嚼着吃……秋叶红一面说,一面走到躺在地上的猪身前,将高粱撒在地上。

热腾腾的高粱立刻融化了一片雪,小猪哼哼几声,闻到香味,拱了拱.半躺着伸嘴去吃。

哎呀。

一直怔怔发呆的妇人瞪大了眼,几步过来摇着小女孩的手,难掩惊喜的喊道,阿宝,你看,吃东西了,吃东西了。

小女孩青了又白,啐了一口,甩开妇人的手,瞪眼看向秋叶红, 这算什么,你要是给它白面摸摸,它吃的更欢!秋叶红一笑,摇头道:不一定。

行了行了。

村民中突然有人说话了,阿宝,你闹够了没?有人第一个开口,就有第二人开口。

真是的,哪有这样的孩子,睁眼说瞎话讹人。

就是就是,没想到人家是兽医,这下好了,骗不了人,真丢人。

七七八八的议论声响了起来,那妇人的脸涨的通红,恨不得将头埋进脖子里。

滚,滚,要你们多嘴!别以为说几句好话,人家都给你们钱!小女孩咬着下唇,忽的抓起地上的雪,胡乱的砸向围观的群众。

那妇人一把抱住小女孩,哭着道:阿宝别闹了。

一面惶惶的给秋叶红躬身道歉。

小女孩被妇人抱着,依旧大哭大骂,不时用脚踢起雪团石块向村人砸去。

秋叶红没有理会这边的热闹,看着小猪一开始躺着,随后晃悠悠的站起来,将地上的高粱吃个精光。

你们家谁有黄土和木炭?这小猪还差一味药……她这才转过身,看向热闹的村民大声问道。

这一声话问出来,正七嘴八舌数落那小女孩的人群,立刻响起一片答话声。

我有,我有所有人都撒脚就往家里跑,甚至有人跑到一半才问一旁的人,这位小姐又要什么?我有!谁也别跟我抢!原本又哭又闹的小女孩,突然跳起来,尖着嗓于喊道,我家的猪,必须吃我家的!你们谁的我都不买!她这话喊着众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但小女孩不管这个,几步跳到秋叶红面前,如同见到猎物的小土狼。

我有,你出多少钱买?她紧紧盯着秋叶红问道。

阿宝……妇人又羞又臊,伸着手来拉她,别闹了。

这么说,你承认你家的猪有病了?秋叶红笑道。

小女孩咬咬下唇,盯着秋叶红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是。

这是银子,买你家的黄土和木炭。

秋叶红从自己怀里拿出一块,抛给她。

没料到她真的答应了,包括小女孩在内的村人都怔住了。

谢谢,谢谢贵人,大人大量。

妇人反应过来,噗通就跪下了.在雪地里连连叩头。

什么黄土木炭的,这分明就是白给她们的银子。

起来,你跪什么。

我说过了我是兽医,我们行医之人,悬壶济世,就算你没钱,我也不能看着这头猪就病死在我眼前不是?秋叶红示意侍卫拉她起来,又将剩下的半锅高粱塞给她,炒高粱,烧黄土,木炭末,洒在她上让大猪小猪嚼食,这是我开的药方买好的药,送与你家的猪了。

被拉起来的妇人眼泪滚滚又跪下了,谢谢,谢谢…大夫。

你的猪是自己病了,秋叶红走过那呆呆的小女孩身旁,拍了拍她的头,笑道,记住,不是被我踢伤了。

在侍卫的拥簇下,离开这边,向回走去。

转弯时秋叶红回头看,见那母女俩还站在雪地里,怔怔的往他们这边看。

这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给她们钱。

史玉堂笑道,如此麻烦。

那不一样,秋叶红将斗篷裹紧,我给是我想给,不是谁威胁我。

停了下,又点点头,咬着牙低声道,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谁也不行,贵人不行,穷人也不行。

史玉堂就看着她笑。

笑什么?秋叶红瞪了他一眼,我这也是给那丫头一个教训,讹人也要有点水平,幸好是遇到我,要是遇到别人,打死她又如何?你这比打死她还让她难过。

史玉堂哈哈大笑,一面审视她点点头,我应该早知道,你这个悬壶济世的大夫,可不是什么善人,当初用就敢用小猪拉我一身。

秋叶红横了他一眼,自言自语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善人,至少我不想委屈我自己,要不是他们先对不起我,何谈因我而来的难过?她说这话,抬手拂过自已的脖子,那一圈柔软的凤毛衣领下,依旧缠着白布正好愈合的伤口,因为新肉的生长而不时的发痒。

慧娘。

史玉堂握住她的手,他想说什么,抿了抿嘴唇还是停下了,而是更加握紧了她的手。

有些事过去不代表就可以当从没发生过。

这一日丽日晴云,庆寿宫一扫前几日的阴冷,但来往的宫女依旧小心翼翼,说话比往日更加小心翼翼,只怕一句话不对,惹来一顿责骂。

太皇太后的咳嗽声不断的从厚厚的门帘里穿出来。

伴着内侍一声起驾,皇帝和皇后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一迈出屋子,两个人脸上笑意顿散,却而代之的是一片忧愁。

陛下,不如再宣周太医来瞧瞧?皇后跟上皇帝的步子,低声说道。

太皇太后这次得病断断读续好好坏坏的拖了一个月了,想起那些太医不确定的眼神和用药时的小心,皇帝就一阵烦躁。

虽然皇太后之间有过一些不愉快,但这祖孙二人的情分。

如此也好。

皇帝点点头,吩咐下去。

陛下,开国侯小侯爷入城了。

一个内侍躬身来报。

皇帝脸色顿冷,回来得好。

他哼了声,加快脚步将皇后扔在身后而去。

而这时的太皇太后已经吃完药,靠坐在床头,看着小心坐过来的苏夫人,带着几分疲倦问道:他们—还没到么?娘娘。

苏夫人忙答道,已经进了城,郡主和侯爷各自归家去了,世子爷正往宫里来。

太皇太后脸上闪过一丝欣喜,旋即又浮上一层茫然。

那孩子……她低声喃喃,却并没有再说下去。

那孩子此时正一脚踏进家门,迎接她的是一个火盆,外加一枝树枝的敲打。

顾妈妈,猝不及防的秋叶差点一脚踩到火盆里,笑道,你这是欢迎我回来还是不欢迎啊!跳,快跳过去。

两眼红肿的顾妈妈不理会她的玩笑,拿着树枝拍着她,催着她。

秋叶红笑着跨了过去。

好了,我的霉运走了。

她笑道,话音一落,就见身旁的顾妈妈掩面放声大哭。

一夜沉睡中,这哭声时大时小,一直在耳边萦绕,不过也好,这一夜,秋叶红没有梦到又被冰凉的刀子割断了喉咙。

顾妈妈,你看着一晚上一早上了,还没看够?秋叶红对着镜子里望着自己发呆的顾妈妈笑道。

短短几个月没见,顾妈妈似乎老了很多,不是说面像,而是精神。

是不是一个人在家很无聊?秋叶红笑呵呵的挽起她的胳膊,等天气暖和了找个机会下江南去,那时候一定带着妈妈你去。

老奴没用……顾妈妈只觉得心里又酸又暖,伸手抚着秋叶红尚未挽好鬓的长发,端详着她的脸,小姐幼时,老奴不能随侍身旁,小姐单身涉险,老奴又在家安坐。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开始滚下来。

秋叶红忙拿过手帕给她擦,笑道:你不用随侍我,随侍我母亲就够了,小姐,你恨老奴不?顾妈妈看着她,忽地问道。

秋叶红吓了一跳,瞪着眼打量顾妈妈。

没错呀,还是那胖乎乎的脸,小小的眼,矮矮的身子,瞧着精神虽然有些萎靡,但还不至于说糊涂话。

自从认亲以来,顾妈妈在她面前总是一副若有若无的……怎么说呢,恩人的感觉,并且不止一次对于自己操持贱业而不满,话里话外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感恩的意思。

怎么几个月不见,态度大变,到底是自己受伤的缘故,还是自己给她从漠北带回来一大包土特产的缘故?秋红叶想,也许二者兼有。

顾妈妈,你说的什么话。

秋叶戏正容道:母亲在天之灵,若听到了,只怕会责怪慧娘我的。

虽然顾妈妈这个人单纯了点,迂了点啰嗦了点,但她对自己这具身主的母亲,那可真是忠心天地可鉴。

这就足够了,至于对自己如何,秋叶红觉得这不该强求。

小姐……顾妈妈掩面哭起来,自古红尘富贵人人羡,谁知道竟比穷困求生还要险三分,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她的手摸着秋叶红的脖子,昨夜解下白布,那两道蜈蚣般的伤疤差点让她崩溃。

破相了,破相了,一个漂亮的姑娘家……这个啊秋叶红笑着拍着她的肩头,没关系,没关系,我要嫁的人可不在乎这个,不对,应该说很在乎……她说着掩嘴笑起来。

顾妈妈被她笑停了眼泪,觉得自己没听懂她的话。

好了,快梳头,还要进宫见皇帝舅舅和太皇太后呢。

秋叶红拍着她的手说道,自己在镜子前坐下。

顾妈妈忙收了眼泪,集中精神的给她梳了个青娥鬓,插了一个点翠镶珠蝴蝶。

不用施粉了。

秋叶红盖上胭脂盒子,站起身来。

可是,小姐的脸色……顾妈妈愣了愣。

秋叶红抿嘴一笑,这脸色不是很好,总不能我出一趟苦差,养的白白胖胖的回来吧,那我这趟差不就白受罪了。

顾妈妈没听明白,愣愣的恩了声。

那,这衣裳……她看向秋叶红。

穿了一件银白素缎冷蓝镶滚边对襟棉袍,内着浅粉金边中衣,亮亮的浅粉领口,这样的颜色,如意的形状,日常一定让白皙的脖颈显得修长而美丽。

不过,此时却让秋叶红脖子上的伤格外的显眼。

白布已经扯了,换上薄薄的浅纱,伤疤就隐隐的透出来。

这件好,不如换这件。

顾妈妈侧脸抹了下眼泪,转身拿出一件海蓝镶边翻毛短袄,厚厚的翻毛既显得华贵,又正好围住了脖子。

不,不用换,这件就挺好秋叶红慢慢转个身,对着桌子上的大铜镜端详一眼,嘴边浮现一丝笑,再好不过了。

顾妈妈呆呆的看了看她的衣裳,又看了看自己手里拿着的,实在不知道她说的好,好在哪里。

接郡主的车到了。

门外的两个小丫鬟跑进来说道。

走吧。

秋叶红笑着拉了拉顾妈妈,自己拿起衣架上的大红风毛连帽斗蓬,顾妈妈回过神,忙帮她披了上去。

走出门,看着门外宝盖华丽的马车,车前站着的四个齐整的老妈子,以及一队侍卫,秋叶红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对一旁的富文成道:爹,你抽空去买个马车回来,买个好点的,咱们家的太寒酸了,总不能一进宫也让人来接,也太轻狂了些。

富文成恩了声。

还有,扶着那老妈子的手上车,秋叶红又想起什么,对身后的顾妈妈道:咱们家伺侯人太少了,妈妈你得空去买些来。

买丫头?买几个?顾妈妈对着个突然的念头有些发愣,跟着问道。

也不用太多……秋叶红歪着头想了想,先要十六个吧,要年轻的勤快的,模样也要拿得出手,好歹……她转头望了眼门匾:好歹不能辱没了公主府的门面。

第一百九十七章 激怒(一)时令进了腊月,京城里的年味就越来越浓了,寒风驱散了接连几日的阴霾,一时间城里城外的人都多了起来。

这个即将到了的春节,无疑是皇帝最高兴的一个春节。

半个月前,漠北传来捷报,盘踞蔚、应、朔三州地界数十里地的窝阔台人退城而走,可以说将这当初骗去的三州又拱手让了回来。

事情是这样的,窝阔台人因为种种恶行,终于遭到天谴,爆发了莫名的瘟疫,人畜大批死亡,而可恼的是窝阔台人秉着一贯的无赖做法,竟然往边境这边故意散播瘟疫,激怒了延州城的太守,跟窝阔台人的一小部分发生了冲突。

战事由此一触即发,永兴军大军举进,势如破竹,一路杀了过去。

窝阔台人退守城池,采取了壮士断腕的措施,才挡住了瘟疫的扩散,守城不退,提出议和,不仅归还三州,并且还承认了两国之间的从属关系。

看着桌案上摆着的窝阔台汗上书自称的弟二字,皇帝按捺不住心中的舒畅,大笑起来,要知道如今的窝阔台汗,可是跟他祖父一辈的。

那么可以想像,接下来的几任汗王,将来对他都要自称侄子侄孙。

皇帝欢悦的目光投向殿外,看着那大殿上空的一方蓝天,这个长于祖母膝下冷宫之中,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年轻人,没想到命运之神突然扼断上一任皇帝的喉咙后,然后将他一手推上金装朱漆龙床。

当然这个龙床不好坐。

外有大臣不服,内有祖母干政,近有各种号称正统继位的子嗣冒出来,远有窝阔台人要趁朝廷不稳蠢蠢欲动。

伴着这一场大胜仗,属于他的时代终于到来了,是时候清洗一下朝廷的格局了。

大殿里因为皇帝的沉思,而变的寂静无声。

内侍们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只怕惊扰了陛下的思绪,他们的视线偶尔小心的投到负手站立在河间云水戏龙屏风前的皇帝。

这个可不是习惯让他们在上朝时动不动就喊有事出班启奏,无事退朝的皇帝。

一个内侍急匆匆的从殿外走了进来。

陛下,太皇太后想要见您。

他恭敬的回道。

皇帝的愉悦的神情顿时又消散了。

要说他忧心的事,太皇太后的身体是其一。

虽然经过周太医的诊治,太皇太后的咳嗽算是好了许多,但精神越来越不济了。

听从了风水师的建议,太皇太后的寝官已经由庆寿官,移到了福宁宫,皇帝到的时候,皇后带着一干妃嫔都在,陈妃还抱着那个好容易才得来的皇子。

太皇太后逗着重孙子,神情很是愉悦。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说了些闲话,皇后便带着嫔妃们告退了,让他们祖孙两个说话。

慧娘的事……太皇太后沉默一刻,突然说道。

皇帝忙答道:皇祖母放心,已经吩咐太医院遍寻良方,定能治好郡主的伤。

这伤疤能不能治好,大家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定论,一个姑娘家,到底是破了相。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垂眼没说话。

我听青儿说,窝阔台人议和了?过了一时,太皇太后似乎突然想到一般,抬眼问道。

皇帝点点头,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欣喜,托先祖们庇佑之福,孙子心内稍安。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说了句你做得好。

青儿说慧娘对此有大功?太皇太后又问道。

皇帝脸上笑意浅浅,点了点头,这件事也出乎他的意料,简直让他惊喜。

原来兽医还有这样的用途。

那皇帝答应堂儿和慧娘的亲事了?太皇太后接着问道。

皇帝的笑意就僵在脸上,他带着几分不自然握了握手,似乎在斟酌怎么回答。

皇祖母,这事孙儿不敢做主。

他缓和脸色答道,一面看了太皇太后的脸色。

太皇太后带着几分病色,看不出心内的喜怒。

说起来毕竟是史家和门家…皇帝接着慢慢说道,说到门家这个词,忙住了口,史家和郭家的儿女大事,朕虽是天子,也不好越过人家的长辈去。

他说着,浅浅的笑了,要说这长辈,皇祖母您才是。

门家……太皇太后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微微合上眼没有说话。

皇帝随意的环视一眼屋内,怎么不见青儿?回来也好,这世子的封号也有了,府邸也收拾好了,还去镇远侯府住着,就不妥当了。

他这一提,太皇太后这才察觉,今日还没有见李青。

他去哪里了?太皇太后也随口问道。

侍立在一旁的一个宫女忙答道:说去看看慧兰郡主,一个就回来。

皇帝就点着头笑了,他们是该亲厚些,要不是青儿…他说着话,叹了口气,一脸愧色,若不是青儿,朕将日夜难安,愧对妙莲郡主。

他这话说了,太皇太后的脸声就更难看了。

这些是我派人问到的……她伸手取过一张纸递给皇帝,我看着,这其中怎么也有她喜欢的,皇帝,你去安排下,这些人任她选,我也不计较是什么商户还是……皇帝接过纸,低头扫了眼,不以为为意的收了起来。

趁着这个机会,公主的封号就择个良辰赐了吧。

太皇太后又说道。

皇帝就笑着称是。

皇帝离开了太皇太后的寝宫,步伐轻快的直接转到隔壁的一个嫔妃的寝宫中。

新晋位的妃子大喜过望,忙小心伺候。

陛下,在看什么?笑得这样开心?小妃子倚在皇帝身后,伸着柔润的小手,帮他揉着肩头,一面好奇的看皇帝手里的纸。

小妃子原是皇后身边的侍女,年方十六岁,生得珠圆玉润,甚得皇帝欢心,也认得字,一眼看去,只见写着几个人名。

皇帝哈哈一笑,随后将纸抛入一旁的火盆,瞬时化作灰烬。

陛下?小妃子有些吃惊。

这些都是要慧兰郡主挑选的夫婿。

皇帝笑道,一把将小妃子揽在身前。

慧兰郡主的名头自从陈妃娘娘产子之后就名震后宫。

那陛下怎么烧了?可是不满意?小妃子娇声问道。

又不是朕要选夫婿,满不满意的又如何?这世上的事,哪有人人都满意的?朕满意,自有人不满意,朕不满意……皇帝笑道,一面点着小妃子的鼻头。

你可愿意看到?小妃子被这一串的满意不满意绕的头晕,哪里听得明白,一阵娇嗔,楼着皇帝的脖子。

陛下,我听人说,世子爷很喜欢慧兰郡主呢,他们又是姑表亲,再合适不过。

小妃子双眼放光的说道。

当初钦察汗国的赛艺,那二百五十步的激动人心的射箭比赛,至今想起来,还让小妃子激动的心砰砰跳。

这两人若成了亲,不失为一段佳话。

皇帝哈哈大笑,在她的樱唇一亲。

这话说得好,但是只怕有人不爱听……婉转低吟声顿起,冬日的午后,室内一片旖旎。

隔天之后,最不爱听这话的人们都听到了。

因为擅自离京,被训诫之后在家闭门思过的史玉堂进宫来向皇帝讨个说法。

玉堂,皇帝一脸无奈,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没有父母,但家里却是有长辈在,此事……皇帝摊摊手,一脸同情,暗示自己有心无力。

你也知道,太皇太后的凤体欠安,朕,不敢忤逆……皇帝叹口气,一脸忧伤,手心手背都是肉,伤了哪一个也是他不愿意的。

史玉堂抿着嘴看着皇帝一时,躬身告退。

找人看了日子,腊月二十是吉日,适合下定。

史玉堂开门见山的对太皇太后说道。

太皇太后正捧着碗吃药,闻言直接将药碗砸在他身上。

你是什么身份,婚姻大事是让你儿戏的?太皇太后连声咳嗽,自古外戚富贵难长久…这富贵权势,靠着姻亲,也不一定就能长久。

史玉堂在堂前跪着说道。

太皇太后就气得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寝宫里乱成一团。

此事稍后再说。

皇帝闻消息赶来,叹气劝道。

史玉堂这才勉强作罢,看着太医用药针灸,太皇太后醒了过来,跪下认错。

堂儿…太皇太后的眼泪滚滚而下,紧紧握着他的手。

史玉堂抿嘴不说话。

随后的一日,正忙着大肆采买奢侈用品,享受公主生活的秋叶红被叫到宫里,劈头就是一顿骂。

所有的旧帐都被翻了出来,大逆不道,失礼妄为,当最后一句血统不良抛出来后,屋外的顾妈妈白着脸冲了进来。

她跪在地上,掩面痛哭,叩头。

娘娘,你不能啊,你不能这样说郡主啊……顾妈妈哭得声嘶力竭,她跪着上前,抱住了太皇太后的腿,您不能啊,您不能,她是您的最喜欢的妙莲郡主的女儿啊,她自小孤苦,贫贱求生,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娘娘您息怒,老奴好好教她……太皇太后抿着嘴眼泪滚滚。

去吧,去吧。

她挥挥手。

秋叶红从地上站起来,恭教的施礼,拉着痛哭的顾妈妈告退了。

小小姐……顾妈妈看着秋叶红,咬着袖子呜咽,她老人家…她老人家是不喜欢你和小侯爷的亲事,不是,不是不喜欢你,你千万别…秋叶红微微一笑,抬手帮她擦泪,摇头道,我没事,顾妈妈,你别担心。

经过这一事,太皇太后的病又犯了,亲事只得搁浅了。

声声爆竹中,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激怒(二)声声炮竹中,送了走了新年,出了正月,天气依旧寒冷,连日阴天,天地之间也似乎多了许多肃杀之气。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好了没?秋叶红将自制的木头飞盘扔出去。

多多狗跳起来,一口叼住了,颠颠的送到一旁的李青手里。

你力气太小了…李青哈哈一笑,唰的将木盘飞了出去。

薄薄的轻轻的木盘在他手里,就如同离弦的箭射了出去,多多狗狂吠撒脚追去。

好多了,昨日精神好,还去了趟含芳园。

他站直身子,笑道。

能逛花园了,那可真是好多了。

秋叶红就哦了声,看着一旁圆桌上放着这一大包。

这是什么?新年贺礼?你这个晚年拜小姨拜的可真晚。

她笑道。

青过年时消失了一段,秋叶红估摸是回家去了。

来。

李青走过去打开,招手要她过来。

什么?秋叶红笑着走过去,见里面包着各种各样的瓷瓶,大大小小的不等。

这个是灵芝养颜膏,这个呢,可是当年杨贵妃专用的……他一个接一个的拿给她看。

秋叶红哈哈笑起来。

她笑着微微抬起头,伸手抚上自己脖颈的伤口,那些浅浅的割痕巳经好了,独留两道一指长的伤痕。

有句话怎么说的,没有伤疤的战士不是真正的战士……秋叶红一脸凛然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李青在头上拍了下。

战士是战士,女士是女士…他说道,将这些东西包好,都用了,总有管用的。

女士?秋叶红笑嘻嘻的瞪眼看看他,你说女士?李青被她看的一头雾水,怎么了?没什么。

秋叶红抿着嘴笑。

李青看着她笑,笑着笑着,叹了口气。

其实祖奶奶骂你,我也有责任……他叹口气说道。

秋叶红笑了笑,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李青有些意外,瞪眼看她。

皇帝出尔反尔,或者说从来就没想同意史玉堂娶她,开玩笑,史玉堂这么一个左右手,自然要再联姻一个左右手,四只手才厉害嘛。

不过这个婚事要是新郎换成李青,皇帝就没意见了,甚至鼓掌祝贺,但这个意见他怎么能说?岂不是要让才和好的祖孙情分又添罅隙?自从那日后,后宫里都知道了慧兰郡主要择婿,除了皇后,所有的妃嫔都支持李青。

太皇太后就急了。

休想!休想!哪个也休想!秋叶红接过多多狗嘴里的木盘,抛着逗它跳高高,一面看着天吐了口气。

慧娘。

李青笑嘻嘻的道。

什么?秋叶红警惕的看了他一眼。

慧娘,我这个责任背的好冤枉呢,不如…李青嘿嘿笑道。

秋叶红绷着嘴哼了声,扬手一抛,多多狗撒脚跑出去,却见木盘还在秋叶红手里,顿时气的汪汪叫。

真恨不得打晕你,直接装车走了算了。

李青瞪眼道,成亲而己,哪用别人罗哩罗嗦,闹得心烦。

秋叶红笑了笑,没说话。

你还不回家去?她换了帮题随口道。

我看我一时半时的回不了。

李青摇头笑道。

他说过,看着她成亲才死心,秋叶红看了他一眼。

笑什么笑,我的亲事不成,你很高兴!她也不好说别的,开玩笑的嘀咕一句。

当然,你成亲我干嘛要高兴,新郎又不是我。

李青点头毫不迟疑的答道。

秋叶红恼不得笑不得,瞪着眼看着他。

突然密集的炮竹声想起,这声音,比过年三十那一晚还要密集,几乎是连成一片,震耳欲聋。

秋叶红捂住耳朵,一脸不解的看向花园隔墙。

炮声过去了,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喧闹声,其中夹杂着哭泣声。

怎么了?秋叶红自回来后,很少出门,这刚出了正月,就有人出殡?李青皱了皱眉头,笑了笑,没什么。

他可不是会说谎的孩子,这样子分明就是有什么。

秋叶红瞧了他一眼,喧闹声很快远去了,墙外又恢复了平静。

慧娘!富文成神情激动的冲了进来,才喊了一声,忽的跪地大哭。

秋叶红差点吓掉魂。

爹,怎么了?她几步过去,脚一软,没扶起富文成,自己反而也坐在地上。

富文成忽的又擦了眼泪,拉着秋叶红站起来。

来,去给你外祖父上柱香。

他眼中含着泪,面上却是喜悦。

他们住的是大将军的家,家里自然设了灵位,过年过节的,也是少不了上香。

秋叶红哦了声,听他的话,抬脚就走,一面随后问道:今天又是什么日子?范老乌龟一家判了斩立决的日子。

富文成放声大笑,眼泪同时流个不停。

范老乌龟?秋叶红愕然愣住。

她知道,富文成曾说过,当年大将军冤案,无一人出头说话,反而有人落井下石,这其中就有宣威将军,范老乌龟就是宣威将军,也就是范成的爷爷。

处斩?全家?秋叶红有些不可置信,为什么?为什么?富文成哈哈大笑,勾结番贼,里通外国…好啊,好啊,这个罪名好啊。

他笑着笑着,又放声大哭。

当年将军全家抄斩也是这个罪名。

他…他真的有……?秋叶红结结巴巴的问道。

史小侯爷亲自审的案子,既有范成投敌又有搜出来的来往密信,哼。

富文成面色稍缓,神情又带着几分惆怅,这件事他们倒是做的干脆,迟了是迟了些,我好歹是活着亲眼看到了……说罢不待再问,拖着秋叶红上香去了,李青自然也跟着去了,他的祖父跟大将军一案是同一个,不过是大将军丧命,而他祖母因为皇家血统免得一死,生不如死的流放去了。

史玉堂骑马过来时,秋叶红已经等了会儿,看到他忙迎了过来。

天气还冷,怎么不带斗篷?史玉堂下马,看着秋叶红只穿着一件锦缎长袄,皱眉,一面解下自己的大斗篷给她围上。

秋叶红看着他,欲言又止。

新院子已经开工了,你要不要看看,可还满意?史玉堂笑问道。

虽然太皇太后阻止了他们的亲事,但史玉堂依旧按部就班的准备着。

婶娘看了日子,说三月十八吉日,好下定。

他接着笑道,你看如何?哦,好。

秋叶红答道。

怎么了?史玉堂看她心不在焉,问道,一面握住她的手为她暖手。

秋叶红迟疑再三,开口道:我给你说件事,你听了别生气。

不生气,你说。

史玉堂笑道。

秋叶红就简单的把延州时范成死的事讲了,她的话一开口,史玉堂的面色就慢慢的凝重起来。

……他是誓死不降,又冒险行刺,窝阔台人教佩他的勇气所以才将他安葬,并不是投敌……秋叶红说道。

安平三年,窝阔台人掠我边境三城,守军浴血守城尽亡,窝阔台人割其首悬挂城门而去,安平五年,窝阔台人诈降诱永兴军入城,纵火烧死三百人…史玉堂打断她,一字一顿的说道。

他的手紧紧攥住了秋叶红的手。

我这些永兴军个个都是百战死的好男儿,怎么死后都是尸骨无存,而不是得来一座坟茔?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笑。

秋叶红咬着下唇没有说话,低下头,听着头顶上冷冷的声音传来。

这些话,是不是孙元至告诉你的?这是事实,秋叶红点点头,手一痛,被史玉堂摔开了,眼泪便不可抑止的涌了上来。

早知道!早知道是他!果然是妇人耳软,几句话都哄得。

这话让秋叶红的眼泪啪啪掉下来。

我只是给你说一下,我并没有说什么……她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咬着下唇看着他,只是想别冤枉了什么……她的话没说完,史玉堂打断了她。

冤枉?大将军,你外祖父全家三族被抄斩的时候,就不冤枉?史玉堂微微抬着头,紧紧攥在一起的手,显示他在极力控制着情绪。

我知道,我知道。

秋叶红忽地一笑,喃喃道,但这毕竟是人命,一百多口人命,一百多口……你们说的好轻松……慧娘。

史玉堂上前一步,抓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你外祖父家虽然只有八十九人被斩,跟他们家相比是少了点,不过,那也是人命,慧娘,你怎么会这样想?慧娘,这些事,你不要管,不要想,你也管不得……秋叶红看着他,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慢慢的咧嘴一笑。

我知道,我知道,她慢慢抽回自己的手,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我都知道,我只是想要跟你说一说。

史玉堂紧紧皱起眉头,看着她。

秋叶红再看了他一眼,转头快步而去。

郭慧娘!你站住。

史玉堂被她这一眼看的只觉得血气上涌,大声吼道。

秋叶红没有回头,史玉堂抬脚紧跟了几步,终于还是停了下来,看着她上了马车,马车晃晃悠悠的远去了。

他咬着牙,一拳砸在旁边的大树上,摇落一层积雪。

大顺年二月十二,年前入狱的宣威将军家审定里通外国谋逆造反,判满门抄斩灭三族,一百几十口人法场处决,满地的鲜血带给了京城民众满足的视觉刺激,而同案中侥幸幸免的孙家之子,披麻戴孝替兄弟尽孝的场面,又一次将现场的气氛推上高潮,虽然他很快被孙家的人拖走了,但依旧不失为法场一抹亮色。

街头巷议了整整十天还未褪去热度,而伴着这一场血祭而来的是朝廷的大洗牌。

借着窝阔台战役的胜利以及宣威将军案,皇帝分封了大臣,也撤免了大臣,新任了司空兼侍中,撤了礼部尚书,进封了英国公,调任了尚书左仆射,更换了武宁军节度使。

动荡却又平稳中二月尽,面貌一新生机勃勃的阳春三月缓步而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激怒(三)这是什么?齐宝凤拨弄着桌案上摆着的中药,百无聊赖的问道。

因为天气转暖,牲口到了用的时候,药蜜库来问诊的人也多了起来,几个徒弟们顶不住,央求到齐家,怎么说也是岳丈家,女婿的产业是要照看到的。

但齐大人因为身体原因不能来,齐宝凤便毫不客气的让人请秋叶红来了。

虱子。

正皱眉看一个旧药方的秋叶红看了她一眼。

虱子?齐宝凤吓了一跳,只觉得心里膈应,忙将盘子推到一边去。

站在一旁的两个弟子就忍不住笑了。

是鹤虱,不是真虱子。

他们说道。

齐宝凤哼了声,站开桌子,百无聊赖的转来转去,东翻翻西看看。

这方子没问题。

秋叶红看完药方子,指呼两个弟子道。

两个弟子惊讶的互相对看一眼。

怎么没问题?没问题那老婆子来这里一天三闹,齐宝凤立刻说道,我说,郡主殿下你多少尽心点,我师兄的铺子垮了,别说你没责任……秋叶红冲她翻个白眼。

自看到她回来了,而身后没有跟着王华彬,齐宝凤就心里哪个不是舒服啊,好像不让王华彬回来是她的错。

您是郡主啊,我师兄是个白丁,整天兽医兽医的说的好听,真遇上事,还不是您尊贵,白丁受罪……齐宝凤望着窗外的天,嘀嘀咕咕,咱们这天是暖和了,听说那延州还是冰天雪地,也不知道带的衣裳穿旧了没?齐宝凤,秋叶红瞪眼喊她。

齐宝凤立刻不言语了。

郡主,既然说这方子不对?怎么吃了不管用?两个弟子不解的问道。

那老妇人的小猪是副肠热对不对?秋叶红问道。

两个弟子忙点头。

你们用了黄连、黄柏、白头翁、金银花、野葛根外加茯苓、积实、槟榔、木香,正是济热解毒宽肠健胃之效,很好。

秋叶红笑道。

那为何不见效?两个弟子更加不解。

真的?齐宝凤忍不住插话,莫非那老婆子没有给猪吃药?莫非是专门讹钱来了?这样的事也不是没遇到过。

不是,药虽然开对了,但效果的确不好。

秋叶红笑道。

请郡主指教。

两个弟子忙恭敬说道。

你有什么就快说啦,磨磨唧唧的遮遮掩掩的,如果你是郡主,就该我师兄回来了,我师兄回来了,哪里还……齐宝风一开口就刹不住。

齐宝凤。

秋叶红瞪了她一眼,喝到。

齐宝凤立刻噤声,秋叶红一抬手一摆,她习惯性的转身就出去了。

哎?走出去的齐宝凤回过神,她又不是我师兄,我干嘛这么听话?当下就有心冲进去理论,干嘛学了他师兄的样子吓唬自已,探头一看,见秋叶扛正指着药方细细的给那两个弟子解说,嘟嘟嘴还是没进去。

金银花改用四钱、白头翁五钱、黄连三钱……秋叶红一面说一面拿笔在药方上写了。

这药量比这两个弟子开的大了一倍。

郡主,这可使得?那小猪才三个月……一个弟子迟疑道。

可以,你放心就是了,你用的药量太小了,药对症但不起效,你且拿去让那老妇试试,如果不管效,任凭她砸了你们的店。

秋叶红笑道。

两个弟子你看我我看你,应声拿着下去了。

秋叶红站起来,伸个懒腰,齐宝凤又探头进来。

女孩子家,什么样子。

她说道。

秋叶红笑了笑没说话,看着她将一杯茶放在面前,清香扑鼻,显然好茶好水。

你安心,想来此时你师兄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秋叶红拿过茶吃了,一面笑道,你一定能做个四月的新嫁娘。

齐宝凤面色微微一红,虽然有些娇羞,但还是很大方的点点头。

那,你是不是这个月就能做新嫁娘了?她问道。

这个问题让秋叶红脸上的笑变淡最终消失了。

时候不早了,家里有事,我先走一步了。

秋叶红放下茶杯,说道,不待齐宝凤疑问,就走了出去。

害羞?齐宝凤歪着头猜测道。

秋叶红坐着马车到门户的时候掀起帘子看了眼,见门外停着两辆马车。

谁来了?她问了声。

管家立刻跑过来,小心道:是,绍兴府,富大老爷……秋叶红皱皱眉,回京之后,富家人不止一次的上门,富椽的事是一件,另外还有杂七杂八的买房子买地升官变动,突然之间那些闻所未闻的七大姑八大姨家里的事全部出来了,如果不是富文成拦着,只怕都要住进来了。

说我没回来。

秋叶红放下帘子,马车沿着甬道只向后院去了。

顾妈妈进来时,就看到坐在窗前托着下颌望着窗外发呆的秋叶红。

她穿着一件有些发旧的白色镶边缎面对襟褙子,府些短小,跟下身的粉色棉裙很不搭。

怎么穿了这件旧衣?天还冷,仔细着凉。

顾妈妈忙说道,一面递上参汤。

秋叶红回过神,哦了声,低头看了看衣裳。

这是娘给做的。

她笑道,一面站起身转了转,怎么样,好看吧?顾妈妈的鼻子就微微发酸,听富文成说,妙莲郡主那几年几乎手下不停,竟然将女儿十几岁穿的衣裳都做了出来。

好看,郡主的女红是宫里的师傅亲手教的,可不是一般的好。

顾妈妈转过脸擦了把眼泪,才转过来笑道。

娘对慧娘真的很好。

秋叶红再看了眼衣裳,心里感叹,只可惜她没机会亲身体验一下,不过,光富文成对她的好,就够她知足了。

富慧娘啊富慧娘,说你命好还是不好呢?顾妈妈服侍这她换上柳黄褙子,看她一口一口的喝参汤,静默一会儿,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史家夫人上午过来了……秋叶红端着参汤的手就顿了顿,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姑娘,顾妈妈迟疑一刻,还是问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就是生一时气,你也别担心,她不会不应的……秋叶红抿了抿嘴,将参汤放下。

顾妈妈,你觉得这亲事……可好?她转过脸认真的看着顾妈妈问道。

开国侯,皇亲国戚,没有兄弟,没有公婆,没有妯娌,人长的好,还很能干,是皇帝很倚重的人……而且二人又是认识的,性情互相知晓……这还有不好的?莫非吵架了?说起来,的确有几天没见小侯爷上门,不过,也说不定是婚前回避的规矩。

顾妈妈迟疑一下,看着秋叶红小心道:姑娘别担心,真到了成亲的时候,你们夫妻到太皇太后跟前跪一跪,这一个是娘家的独苗,这一个是亲亲的曾外孙女,哪能真打了你们的脸面……这跟自己要问的完全是两回事……秋叶红就笑了,顺着她的话,摇了摇头。

顾妈妈,你觉得连命都不在乎的亲亲曾外孙女,还会在乎她的脸面?她笑道,一面看着顾妈妈,为她眼里的震惊不信叹了口气。

妙莲郡主的确是被太皇太后当作珍宝呵护的,要不然,也不会养出顾妈妈这样心思纯良的奴仆。

在顾妈妈的心里,太皇太后始终未变,但,关键是,眼前的人不是妙莲郡主。

自那日不欢而散,史玉堂没有再登门。

秋叶红看着镜子里倭堕鬓上的银簪子,慢慢吐出一口气。

史夫人再来,就说,还是等等太皇太后消消气……她转过身,对顾妈妈说道。

果然还是为这个,顾妈妈松了口气,她还真怕是因为那个恨不得天天过来的什么世子青呢。

那个孩子,说不错也不错,但是一看就毛毛躁躁的,说的话不是喝酒就是游侠,可不像是个过日子的人。

不想再谈这个,秋叶红就问富家的人又来做什么,那富大老爷又上门指点家事训训奴才了么?是那个椽少爷来的,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郡主。

顾妈妈笑道,她没有接触过富家的人,自然也不知道其中的恩怨,但这个富椽少爷很让她有好感。

彬彬有礼,温温雅雅。

秋叶红撇撇嘴,没说话。

没什么事?还是为了任官的事吧。

姑娘不见?顾妈妈问道。

秋叶红摇头,有什么好见的。

椽少爷说在京里买了宅子,让郡主闲了也过去看看……顾妈妈就将自己听到的说给她听。

他不是要外放?在这里买宅子做什么?秋叶红问道。

没有,说是原本是外放的,二月底却又变了,进了翰林院。

顾妈妈想了想,只记得这个词。

翰林院是什么?秋叶红不知道。

应该很好的地方吧?顾妈妈想了想,那孩子说起来掩饰不住高兴,甚至说有点狂喜,还说,托姑娘的福。

秋叶红的脸顿时就拉下来了,托我的福?托我什么福!莫非是打着自己的旗号走的关系?这还了得?!一个小丫鬟进来回道,富家少爷要走了,问郡主回来没。

去,去,秋叶红一肚子闷气,告诉门房,以后不许任何人进门!顾妈妈嗨了声,一面让小丫头去回郡主没回来,一面劝着秋叶红,这个丫鬟丢了不一会,又小跑着进来了。

怎么?他还要等着吃饭呢?秋叶红没声好气。

不是,不是,郡主,宫里来人说陛下召见郡主。

小丫鬟忙说道。

找我?秋叶红愣了愣,从鼻子里哼了声,又是给银子奖赏抚慰吧?于是一众人忙忙的装扮了,进宫去。

顾妈妈在宫门外等着,等了不多时,就见秋叶红晃晃悠悠的出来了。

姑娘?顾妈妈吓了一跳,瞧着秋叶红的脸惨白,怎么了?再看身后跟着七八个内侍,捧着满满的赏赐。

前几次也是这样的行事,不过姑娘出来脸上都是笑的,虽然笑的清清冷冷,但也不是今天这样啊。

秋叶红的眼有些无神的转向她,抿了抿嘴,干涩的说道:没什么。

这样子哪里像没什么?顾妈妈急的冒汗。

可是陛下也说不同意了?她猜测着,不是说皇帝心里是赞许她和史玉堂的婚事,只不过孝为先不能许逆祖母。

秋叶红的嘴边就扯了一丝笑,那其中有自嘲也有讽刺,她没有回答,而是自顾往外走去,上马车时,回头看了眼皇宫,再一次冷笑。

走吧。

她扔下一句,跳上了马车。

顾妈妈心惊肉跳的跟上去。

回到家,顾妈妈还没有来的及再问,秋叶红就我富文成,父女二人说话去了。

这一点顾妈妈一直以来都有些酸意,说起来,他们父女才是最亲的.明明不是亲父女……夜色蒙蒙的上来了,屋子里对坐的父女却似乎半点也没察觉。

没有点灯,也没人敢来问晚饭的事,他们就这样对坐着,室内气氛压抑而又紧张。

就按你说的。

富文成开口打破了沉静。

那,真的能不被追到?秋叶红眼睛亮了亮。

富文成面色浮现一丝自信,他慢慢站起身来,有爹在,没人能抓走你。

秋叶红抿着嘴嗯了声,眼圈就有些发红。

只是咱们又要过苦日子。

富文成伸手抚了抚秋叶红垂下的小辫子,他的手微微的抖动,终于不可抑制的握在一起,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有爹在,日子就不苦。

秋叶红微微一笑,将拳头一握。

好,那就事不宜迟,只是顾妈妈……富文成也笑了笑,随后迟疑道,看向秋叶红眼中带着一丝怜惜,还有,史小侯爷他……这一去,今生今世就再也不能见了。

秋叶红的神色暗了暗,她抿着嘴牵强一笑:只能说,没有缘分。

没缘分这个简简单单三个字,有多大的折磨,富文成亲身实践着,他的鼻头微微发酸。

慧娘……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秋叶红甩甩头。

是富文成收正情绪,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他的话音一落,整个人突然飞向门边,啪的一下,从门外拽进一个人:双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

顾妈妈?秋叶红低声惊呼。

富文成收住手,松开了,顾妈妈慢慢倒在地上,半日喘不上气。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她喘过气,脸色苍白的问。

富文成在外察看一圈,关好门点点头,示意外边无人。

秋叶红将颈妈妈扶起来,认其看着她,慢慢说道:我们,要逃走。

顾妈妈脸更白了,瞪圆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为什么?她结结巴巴的问道。

他们要慧娘去和亲。

富文成说道,身齿紧紧咬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黑漆漆的屋子里听起来,让人汗毛倒竖。

第二百章 这是什么意思和亲?太皇太后已经准备歇息了,听了这话,又坐起身来. 宫女们正依次熄灭屋内的宫灯,苏夫人冲她们摆摆手,众人忙低头退了出去. 怎么突然提这个?太皇太后接着问道. 苏夫人忙为她披上玄色闪金出风毛披风. 察合台汗国发生内乱了.苏夫人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汗王的兄弟发动了政变,据说汗王的子 女眷属十八人全部被杀了,新汗王上任,陛下甚是忧心,尤其是听说窝阔台汗人已经要送贵女过去……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头,似乎已经记不起这是什么国家了. 我恍惚记得当年嫁过去一个公主不是?她揉着额头. 延平二年的时候,华容公主嫁过去了.\'苏夫人忙说道。

太皇太后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看着室内的灯火喃喃道延平二年的 时候啊,都这么久了?我记得华容公主是先帝的妹妹……是啊,娘娘你那时才进宫没多久,奴婢我还在洗衣局当差呢.\'苏夫人也有些怅然,视线落在窗边那 大铜镜。

莹莹亮光中,镜中人已是白发斑斑,曾经的如花面容也肌肤松弛老 态顿现了。

是啊,你那时候又瘦又小,那么多宫女站在那里都低着头,就 你,一双眼就知道看着我桌子上的点心……太皇大后眯着眼笑起来。

苏夫人掩着嘴笑了,面上竟浮现一丝红晕。

都这么些年了,娘娘 您还记的!太皇太后点着头笑,又叹了口气,自年前这病了一场,也不知道 怎地,眼前发生的事我转脸就忘了,偏偏那些陈年旧事想起来就跟昨 天才发生一样,大概走我的大限到了……苏夫人先是听着还笑着,听到最后,垂着头半跪下来,声音里有些 发涩,娘娘,您别这么说,太医不都说了,您的病好了.\'太皇太后就笑了,伸手拉她在身边坐下,慢慢道,人都有这么一天,如何说不得?你也就别在我跟前 给我陪着这小心,说着虚夸的话了,算算我这一辈子,养了这么些儿子女儿,到最后一个也没留住,亲 手带大的孙子外孙女娘家侄子,再加上半路认回来的这些重孙辈,算下来七七八八的,论起来,能在身 边陪我说说真心话的,却只有你这个半点关系也没有的人.\'苏夫人就眼里闪着泪道:哪能算半点关系也没有,如果不是娘娘 你,奴婢早不知道投胎几回了,哪能想到如今子孙满堂受着皇封,进 进出出像个人样?\'太皇太后呵呵笑了,拍着她的手,又幽幽叹气,人都说命好命 不好,可谁知道这好命,得来的是多么不容易……说着一愣,我们方才说什么来者?\'陛下招了郡主来,说跟察合台汗国和亲的事.\'苏夫人忙说道。

太皇太后皱皱眉头,又浅浅一笑,这笑中就带着几分嘲讽。

我这孙子,皇帝做的是越来越好了.\'她淡淡道,知道这一 次没办法再糊弄堂儿,往我身上推,就从那姑娘身上下去,不错不错, 这心肠心思,这皇位能坐稳了……苏夫人没有说话,只是帮她掖了掖衣裳。

娘娘,郡主她……迟疑一刻,苏夫人还是低声问道。

太皇太后摆摆手,打断她的话,一面慢慢的躺下,道,人的命天 注定,我管不得了.\'苏夫人垂头不言语了,轻轻的放下帐子,只留下两盏小宫灯,慢慢 的退了出去。

夜色笼罩了整个大地。

将军部府的内院里,富文成的屋子里依旧亮着灯。

不可能,不可能.\'顾妈妈呆呆的坐在凳子上,喃喃的只知道重复这一句话。

秋叶红和富文成一个望着跳跃的烛火,一个望着窗棂,各自想着心事。

不可能,你是妙莲郡主唯一的女儿,是郭家……顾妈妈跳起 来,眼睛亮晶晶的说道。

狗屁.\'秋叶红说了一句粗话,打断了顾妈妈的话。

她在皇帝眼里算个拘屁!或者说,任何人在身帝眼里都算个屁! 她对于这些国家关系的道道不是很明白,但看皇帝的神色也能猜出 来,对于一心想要彻底刺灭窝阔台这个心腹大患的皇帝来说。

这一次是 个极其诱惑的难逢的机会。

别说自己这个远亲了,就是人家指名要他一个妃子,估计他都不带 皱眉的。

顾妈妈大颗眼泪滚下来,没有指责秋叶红粗俗,也没说话。

皇帝舅舅说了,秋叶红用手比划着,也记不清说的那些都是 什么,只道,那个什么汗在这里,什么什么汗在这里,哦,这个我记 得,是景阳和亲的汗在这里……然后划了一个大圈,这边有景阳,这边有我,那个窝阔台汗就 成了瓮中之鳖……说着站起身来,背负着手,学着男人的步子走了两步,道:窝阔 台紧邻我边境,其行残暴,多杀我吏民,朕夜不能寐,忧苦万民,为 止不安,未尝一日忘于心,今察合台汗国不稳,窝阔台汗前几日才送 议和书,却转眼又要趁机离间,遣贵女出嫁,其心可疑,郡主,为我社稷 之安,百姓之利……总之就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国家兴亡匹女,膏价课你济个吃杏有责,何况你这个吃香 喝辣受封郡主的贵女。

呸,好像我多愿意吃你们喝你们的?\'秋叶红啐了口,看了眼顾 妈妈。

她这一眼本是无意识的,顾妈妈却握着胸口坐下了。

那么多皇亲国戚,谁家没个女儿,怎么……怎么…她喃喃道。

再说,咱们名义上也不是亲的……秋叶红笑了笑,又坐下来,道:皇帝舅舅说了,这个无须担心, 他会跟人家说清楚咱们的来历,再者,她停顿一刻,自己倒了杯茶,再者,我是兽医,肯定比窝阔台人 那个贵女更受欢迎,更得人家重观.\'顾妈妈呆呆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唰唰的流。

太皇太后不会同意的,不会同意的,当年皇后就曾提议要妙莲 郡主去和亲,还是元妃的娘娘不怕惹皇帝生气,咬死一句话说了,只有 这一个女儿只得了这一个外孙女,不忍弃之.\'她猛地站起来,激动的 喊道,太皇太后不会同意的.\'秋叶红嗤了一声,没有答话,自顾喝茶。

室内的气氛有些尴尬,顾妈妈只觉得心慌神乱,又说不上的心口发堵。

我这就去,我这就去找太皇太后说 ,您不便出面,抹了皇帝的脸面.我去说.老奴我去求皇上皇后…她说着话就要往外冲。

哎,顾妈妈。

秋叶红伸手拉住她.算了吧,何必自讨没趣。

顾妈妈立刻哭得更凶了。

时候不早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秋叶红笑了笑,再说.和亲又不是这一两天的事,不急、总能想个办法的。

将哭着的顾妈妈送回房,秋叶红也回到自己房间.这一晚上三间屋子的灯都没有熄灭过。

爹,一大早,秋叶红就夹着一个包袱溜进富文成的房间.不敢多带,就带了这些。

她打开包袱,将一包金银首饰亮了亮。

你放心,这都是没有记号的.到时候绞了卖……她有些得意。

富文成眼圈发红,但是忍不住笑了笑.将东西包好.一面道. 当初你娘的东西……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歉意看向秋叶红.……半点不敢露.只怕被人发现,追了回去,那时候、太皇太后和皇帝都还被圈禁着…他又叹了口气,苦笑一下.总觉得比起来,如今的他们的日子.还不如太皇太后被圈禁时候的好。

摇摇头,甩去这些胡思乱想.喃喃道.那门子冉耳目众多.只怕被追上,而且你娘临去前说了.要我再三记着.就算是死在外边.也不能露出首饰被追回去…所以自己病成那拌,富文成也不敢拿首饰去换钱.妙莲郡主是宁愿让女儿死在外边,也不愿跟门家再有一丝关系。

秋叶红有些默然,妙莲郡主倒是看开了.只可惜这个忠心耿耿的老仆……慧娘,顾妈妈她是不是真的进宫了?富文成问道。

秋叶红点点头,她一直看着呢.顾妈妈天不亮就出去了。

没事,她去求太皇太后也好.正好让皇帝觉得咱们想办法呢.不会疑心咱们要跑。

秋叶红嘿嘿笑道。

父女二人便低声筹划,对于逃亡.富文成深有经验。

多多狗自然要带,不过.顾妈妈……他迟疑一刻。

顾妈妈毕竟年岁大了的人……秋叶红咬咬下唇,皱起眉头.他们这一跑.势必激怒皇帝.只怕这大将军府连蚂蚁都不会放过。

顾妈妈回来了,父女二人停止谈话.看着她如同抽去三魂六魄一般.直直的进了屋子。

这个结果早在秋叶红意料之中。

顾妈妈忽地放声大哭,噗通就跪在地上。

她在太皇太后宫外跪了半日、哭得嗓子都哑了.才隔着帘子远远的见到了。

生为我天家的女儿,享有人不能享的富贵.白然也有人不能受的无奈,太皇太后用这一句话打发了她。

我不信,我不信……顾妈妈跪在地上.以头撞地面.连连哭道。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秋叶红带着几分悲怜的看着她.可以想象.顾妈妈信念崩坍的绝望伤心。

姑娘,顾妈妈突然又直起身子.跪行到秋叶红面前.连连叩头.老奴对不起你,老奴对不起你.说着话,抬手打自己的脸.老奴一直还以恩人自居。

声音脆响,两下她的脸就红肿起来。

算了算了。

秋叶红忙拦住她。

她毕竟是好心,这事情发展到现在也不是她能控制的.也不是她愿意的。

咱们逃了就走了,你放心.我带着你逃,就跟当年我娘带着你一样…秋叶红压低声音道。

顾妈妈怔怔瞧着她,忽地站起身来.踉跄的往外跑去了。

富文成抬脚就追了,见她往自已的屋子去了.便守在二门口.直到看顾妈妈很快又过来,才一起跟着进来。

姑娘,老奴对不住你。

顾妈妈讲来又跪下叩头。

秋叶红拉她起来,如今叩头也没用.要紧是以后的事…她的话没说完,顾妈妈双手抖着举起一张焦黄的纸。

这个原本是老奴要带到棺材里的秘密.如今实不能再瞒了。

她颤颤巍巍道。

是什么?秋叶红愣了愣,伸手拿过来.嘴随眼动.喃喃念出来: …今有开封二头巷顾氏,因孤苦无依.愿收养慈幼局弃女婴一人.合支一年米钱,立此为据,嘉显三年五月二十日……这是什么意思?秋叶红结结巴巴的看向顾妈妈。

莫非顾妈妈还有个养女,不打算跟他们一起走?又或者说.要带着养女一起走?嘉显三年…五月…二十…富文成忽地重复一遍,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嘉显三年!嘉显三年!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一把揪住顾妈妈的衣领,将她拎了起来,嘉显三年五月二十!他反复的重复这句话,声音越来越高.如同炸雷。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一声怒红。

顾妈妈被他揪着,白着脸只流眼泪。

就是,就是这个意思…她喃喃道。

我打你个…富文成一拳挥去.怒吼一声。

顾妈妈跌倒墙角,捶翻瓷凳、发出刺耳的响声。

院门外丫鬟们惊慌的探进头来。

滚!谁敢进来打死谁!富文成一声怒喝。

院门外的人立刻作鸟兽散.连院子里树上的鸟都受惊乱飞走了。

顾妈妈年老之人,这一拳让她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

爹!秋叶红都傻了,慌张的扑过去.将顾妈妈放平.拔下簪子.扎了穴位。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怎么了?这张文书.莫非有什么…奸情?富文成喘着气,暴瞪这满布红丝的双眼.那样子恨不得一口将顾妈妈吃了。

顾妈妈悠悠醒转过采。

爹,快拿些布来……秋叶红松了一口气.看着顾妈妈流血不止的鼻子,一面拍打顾妈妈的额头.一面用手按着。

富文成却没有理会,而是一步跨过来.将秋叶红一手推开.又将顾妈妈拎起来。

秋叶红咯噔咯噔退后扶着桌脚站稳.惊讶的看着他们。

说,说!富文成咬着牙.晃着顾妈妈.说.到底怎么回事!慧娘呢?慧娘呢?慧娘在哪里?慧娘在哪里?秋叶红惊愣的瞪大眼.那…我在哪里?第二百零一章 想见你一面嘉显三年五月二十,午后,一阵狂风卷走了闷热,也卷走了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窄窄的巷子里,一间小小的门户猛地打开了,穿着青蓝布衫,包着头,双眼哭得红肿的顾妈妈紧紧抱着一个小褥子冲了出来. 你守着小姐,万一….你们走,别管我…..她转身对着跟出来的富文成低声道.富文成的视线落在她怀里的小褥子上,一脸忧急,小小姐……顾妈妈的脸上浮现一丝牵强的笑,她的手又抱紧了小褥子几分,没事,没事,找个大夫扎几针就能好,你告诉小姐,别让她着急,小小姐没事的.狂风过后,从西天而来的黑云迅速扩大,舒卷翻滚幻化出千百种形状,向城中压了过来,顷刻之间便遮蔽了整个填空。

你快回去,顾妈妈说道.转过身抱着孩子一头跑进阴沉如锅底的城中。

雷声在雨云的后面响着,发出吓人的白光。

顾妈妈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豆大的雨点砸下来。

开门.开门,大夫啊,大夫…顾妈妈将一间医馆的门拍的山响,带著哭意的喊道.一间一间的看了过去,所有的大夫都摇着头,顾妈妈抱着孩子跪在地上连连叩头,踉踉跄跄的奔波在大雨中,整个人如同从水巾拎出来一般.这原本就是死胎……得到的都是同一个回答。

顾妈妈依着一家门板瘫坐在地上,雨点在她脚下打出连片的白花.她低下头,解开怀里的衣扣,看着紧贴着的身子的婴儿已然青紫。

天也,这可怎么活…她终于放声大哭。

雨如天河决口,从虚空中直泻下来.哗哗的雨声吞没了她的哭声。

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半个时辰后.雨就浙渐的止住了,夜色也蒙蒙的上来了。

小兔崽子们,早说让你们清扫了树枚.偏不听,又堵住了,等著被水淹.晚上都给我不许吃饭。

一个粗嗓喊着骂着.门板被卸了下来,走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身后还跟着四五个缩手缩脚低着头的半大孩子手里拿着扫帚木铲。

那汉子只顾里喝骂.没注意脚下的人差占被顾妈妈绊倒。

直娘贼…他大骂,低头一看.啐了口。

晦气怎么死在门口?他抬手去推,顾妈妈怔怔的抬头看他.倒把他吓得差点掉魂。

哎?这不是二头巷子的顾大娘?这汉子瞪眼认出她,忙说道。

顾妈妈呆滞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快,这大雨天的,怎么淋成这样?可是要人命了…快讲屋子里去…那汉子说着话,忙扶着顾妈妈站起来往内走。

四五个半大孩子低着头悄悄的看着他.你们.快点枯枝树叶打扫了.弄不干净,饿死你们小杂种!那汉子回头挥了挥拳头。

吓得半大孩子们立刻忙乱乱的打扫起来一个孩子弯身从水沟里检起一个吊牌,骑在另外两个孩子肩头.挂在屋檐下。

灯笼点亮了,一阵风吹过,那木牌子打了个转.露出被雨水泡过散发着水汽的慈幼局三个大字。

……正好那里刚送来一个弃婴.也刚生下来我就……顾妈妈掉着眼泪说道。

秋叶红依旧扶着桌脚站着,看着两道目光向自己看来,不由抽了抽嘴角,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

所以,我其实是个弃婴?她抬起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没爹没娘的弃婴……顾妈妈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低下头。

郡主那个时候,不能没了孩子.要是知道孩子没了,一口气也撑不下去了……老奴实在是没有办法……她手捂住脸将头埋在膝头放声大哭。

富文成也发出一声哀号,跪在地上抱住头大哭。

秋叶红怔怔的瞧着这两个人.她动了动嘴唇,想要劝他们别哭了.可是觉得嗓子沙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转过头看着院子里明朗的天,这真是……不知我身是何身了……我是谁?谁又是我?富慧娘?郭慧兰?秋叶红?抑或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弃婴……伴着屋内二人的哭声,秋叶红的嘴唇动了动,终于吐出三个字.坑爹呢……秋叶红慢慢的走了出去,下人们都远远的躲开这个院子,聚焦在一起不知闲话什么,看到她出来,哄得散开了。

郡主,要出去?两个丫鬟忙跟过来小心问道。

出去?去哪里?秋叶红愣愣的想.对啊,这里不是她的家,这里的一切,原本就跟她半点无关.是该出去了。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个笑话!什么都没有了……这一次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秋叶红的眼泪开始往下掉。

郡主?两个丫鬟吓坏了,要问也不敢问,只得傻傻的跟着,要备车吗?别跟着我。

她开口道。

两个丫鬟怔怔的停下脚,果真不敢跟着,看着她就这样走出了家门。

她就这样走啊走啊,街上熙熙攘攘视若不见,踩到什么也不知道,撞到了人也不知道。

这姑娘怎么了?街上的行人互相问道,看着这个穿着淡蓝镶领对襟褙子,束着银白腰带系着蓝裙子的年轻姑娘失魂落魄的混入人群中。

喂,你找谁?一个声音喝住她。

秋叶红转了转眼,回过神,看到自己站在一栋高门深户的宅邸角门前,两个青衣门房叉着腰拦住她。

这是什么地方你这姑娘乱撞什么?他们叉差腰瞪着眼呵斥道。

这是什么地方?秋叶红抬眼看到高悬在门头上的开国侯府大匾额。

竟然走到这里来了?我…她抿抿嘴,觉得眼里的泪水就要涌出来。

好想见到他,也许就是最后一面了……哎,是慧兰郡主啊。

门内走出个年长的,一眼认出她,忙恭敬的过来说道。

侯爷在家不?秋叶红打起精神问道。

侯爷……正为方才态度失礼而惶恐的小厮忙抢着要说,却被身后的年长人一拉,那剩下的半句话就咽了回去。

郡主,陛下召侯爷到禁军公干,好几日了都没在家。

年长的人点头赔笑道,不过,今日会回来,不如郡主先进来稍等一下。

没在家…秋叶红咬了咬下唇,也说不上心里怎么想的就,怔怔跟着那人进去了。

看着他们进去了,门房两个小厮有些不解。

哎,你说…其中一个撞了撞另外一个你说老张头什么意思思,侯爷不是刚从军中回来了?另一个耸耸肩谁知道,侯爷吩咐的吧,要不给老张头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样说。

不对呀,先头一个小厮不解道咱们侯爷不好见客倒是真的,但这个可不是一般的客人啊,他说着话挤了挤眼这可是将来咱们的侯爷夫人呢。

多管闲事!这个小厮抬手拍了他一下闲吃萝卜淡操心,还是想法子去哄哄你的小翠姐儿吧……二人就嬉闹着丢开了话题。

那被唤作老张头的人将秋叶红恭敬的让到雅致的客厅,吩咐丫头们上茶,自己就说去等着侯爷来了好通报一声,退了出来。

透过窗棂,见秋叶红端起茶杯,神色怔怔的不知在想什么,忙低下头不再看,沿着走廊往书房去了。

书房门外站立着七八个小厮,屏气禁声,房内传来四五个人的说话声,瞧见他过来,几个小厮忙摆手。

你老人家这时候过来做什么,侯爷不是吩咐了,谁也不许来见..一个小厮忙拉过他低声道。

我知道我知道,老张头点头笑道可是来的这个不是一般人……什么一般二般,小厮抬手指了指屋内刑部几个人都在呢……他们低声说话,屋内人已经听到动静。

谁?史玉堂带着几分怒意的声音喝道。

几个人吓了一跳,老张头硬着头皮回了声。

做什么?史玉堂的隐忍的声音从内传来。

老张头迟疑一刻,往门前走了几步,低著头溜了眼,见屋内端坐着四五个身着官袍的黑面大人,忙垂下头不敢再看,迟疑一刻低声说了句。

这声音跟蚊子哼哼。

什么?史玉堂皱眉喝道。

是慧兰郡主来了……老张头吓了一跳,忙大声回道。

屋内几个大人的视线就不由自主的看向史玉堂,有关史玉堂跟慧兰郡主的亲事大多数人都已经知道了。

史玉堂的眉头皱了皱她来了?屋内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个就站起来道:侯爷,说的差不多了,孙元至的案子,我们这就整理写了奏折,明日给侯爷送来看就是了……不急。

史玉堂抬手打断他,坐,咱们接着说。

老张头在外就将头垂的更低了,听屋内传来一句。

你去说,让她等一刻。

是。

老张头不敢再说,忙转身去了。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史玉堂的视线忍不住跟了过去,随即又紧紧抿了抿嘴唇。

这个时候来……想起昨日婶娘带回来的话,史玉堂就觉得心揪的难受,什么叫等等太皇太后的意思?这分明还是因为范成的事跟自己赌气…这个时候又来?莫非……是要为孙元至的案子求情了?他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婶娘说了,富家的大少爷那时也在那。

侯爷,几个大人互相看了眼,其中一个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声。

史玉堂发觉自己失态,忙收回视线.接着跟他们说话。

送走几人,他这才向客厅去.脚步时而轻快时而缓慢。

她的性子比自己还要倔强,史玉堂抿了抿嘴唇.既然她来了.这时候断不能露出半点责备的意思,不管说什么.听她说就是了……想好这个,史玉堂觉得心里顿时轻松许多.眉角就隐隐带着一丝笑意。

说好不吵架的…侯爷……看着他过来,老张头带着几分惶惶接过来。

史玉堂恩了声,抬脚就进了门厅,一眼过去,却见空无一人,神色不由一愣。

侯爷,郡主她走了。

老张头惶惶道。

当他从书房过来,就发现秋叶红已经不见了。

郡主说,有事走了。

收拾茶具的丫鬟说道。

不知为何,史玉堂突然觉得心内一慌.似乎有什么从心底被抽去一般,他不由扶住了门框,皱起眉头。

侯爷?老张头发觉不对.忙问道。

史玉堂摆摆手,一眼见桌子上有物一闪.不由眯起眼。

紫檀木的小桌子上放着一根银簪子。

史玉堂几步就过来去了.拿起簪子不可皆信的攥在手里。

她这是什么意思,她这是什么意思!整个人都不可抑制的发抖起来,脸色沉的如同锅底黑。

丫鬟和老张头吓的张着嘴.半句话也不敢问。

侯爷!门外传来一个急急的声音,没有得到通传,一个人影就冲了进来。

老张头认得,这是一个贴身侍卫.忙扯了发呆的侍女.一起退了出去。

侯爷。

侍卫面色焦急,大声喊道。

史玉堂握紧银簪子,转过头来看他.何事?适才得知,陛下昨日宣了慧兰郡主.说是要她和亲。

他上前一步,低声说道。

史玉堂大惊,手里的簪子落她.侍卫还没拾头.他已经冲了出去。

大街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哪里有那个姑娘的身影。

慧兰郡主往哪边去了?史玉堂对着一个门房大声问道。

门房两个小厮哆哆嗦嗦的忙伸手一指,史玉堂狂奔而去。

而这时的富文成也正满大街的找秋叶红。

他哭了一时,抬起头就看不到秋叶红.顿时就慌了。

你,你…害我们啊!害我.害郡主.害慧娘…他对着顾妈妈重重叹口气道。

顾妈妈呜呜的哭,对着他叩头道:我是为了郡主.郡主大仇得报……郡主从来都没想过报仇!富文成低吼道,郡主从来都没想过要报仇,郡主要的……他的眼泪再一次掉下来。

穷困的野外奔波中,简陋的小院子里.消瘦而忧郁的郡主.只有抱着婴孩时,才露出一丝笑。

慧娘,慧娘,咱们这样过一辈子.不是更好?她笑着.将孩子一次一次的抛起来。

日光下,白白胖胖的婴孩发出咯咯的笑声。

我们,我们原本过的好好的。

富文成闷声说道,一面捶了捶胸口,冲了出去。

得知秋叶红出门了,富文成只觉得心痛。

他的慧娘,一定是以为自己不要她了……她是他的慧娘,是他亲自带大.一口一口喂大的慧娘.冬天在他怀里取暖.夏天为她遮凉,就算犯整个世界她的不过分的宝贝。

慧娘!富文成急急的在大街上.一面询问.一面大声的喊道。

慧娘,爹以前是你的,现在也是.永远都是。

富文成沿着大街一路喊了过去.却没有看到那个姑娘的身影。

但秋叶红看到他了,确切的说.是听到富文成喊她了。

她的脸上顿时绽放一丝神采.竖起耳朵.果然.又一声慧娘传来。

她就知道,就知道,爹不会不要她的……秋叶红的眼泪刷刷的就掉下来了。

爹…她抬起手,看到富文成的身影从人群中晃过来 。

她的声音还没出口,一双手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瞬时弥散开。

这味道好熟悉……这是……我的麻醉药……伴着这个念头闪过,若隐若现的富文成,热闹的街道消失在秋叶红的眼前。

看在4600字的份上.同志们!大过节的,我不是故意整这出刺激大家的咩…… 正好赶上了…… 原谅我吧第二百零二章 刺客一个货郎不小心将胆子歪在街道上,引得原本就熙熙攘攘的街道更加混乱。

小孩们叫着抢着去捡滚落一地的各种玩意,被撞到的行人骂着,街边看热闹的笑着。

富文成心烦气躁的从其中快速的穿了过去,没有注意到混乱中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拥着一个似是身子不舒服的姑娘隐入一旁的店铺中去了。

没有,哪里都没有……富大叔。

史玉堂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看到对方,均是面上大喜。

你有没有见到慧娘?他们走近,同时问道。

这话一出,答案自然就有了,失望顿现。

她刚从我家出来……史玉堂紧紧攥着手道,没有回家?回家…家…富文成只觉得心口堵了一团烂棉絮,没有家了。

她去找你了?说了什么?富文成急忙问道。

这话如同一柄利刃刺入史玉堂的心头,再那么逆向一绞。

史玉堂的手就握紧了放在身前。

我没有见她……简单的五个字却如同千斤铁块一个一个落在脚下。

富文成的眼顿时睁大几分,似乎没听清。

你说什么?他往前走了几步盯着史玉堂问道。

我没有见她…史玉堂并没有迟疑,手指甲几乎插到肉中,开口说道。

他的话没说完,富文成的拳头就到了他的脸上。

打架了!街上如同开了锅的水,人群自动分开,留给他们足够的场地。

但让大家失望的是,一拳过后,打人的以及被打的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你没有见她?连你也不见她?富文成像哭又像笑的说道。

踉跄退了几步,史玉堂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

大叔你放心,我这就进宫去,你们放心绝对不会…他的嘴角破了,说话也有些嘶哑。

富文成这一次是真的笑了,看着史玉堂大笑,那眼中有鄙夷也有不屑。

还用你说?我们自已有办法……他自言自语,再看了史玉堂一眼,转身向来时的路飞奔而去。

大叔史玉堂紧跟几步,喊道你们放心我会……富文成头也没回,很快就不见了。

史玉堂抿了抿嘴唇触动伤口,不由吸了口凉气,这疼痛也让他清醒过来,转身向皇宫方向飞奔而去。

切~雷声大雨点小街道上等着看热闹的人们发出一阵失望的嘘声,各自散去。

富文成扑到家里,却得知秋叶红根本没回来。

顾妈妈呢?富文成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才发现也没看到顾妈妈的身影。

老爷,您刚出去,宫里来人找郡主,顾妈妈就跟着去了。

小丫鬟有些心神不宁的回道。

家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怪怪的,就像山雨欲来的那种感觉。

她?富文成一愣,又一惊,她去做什么?小丫鬟被他突然提高的嗓门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说道是…是…顾妈妈说..说去给太皇太后说清楚什么……奴婢,没听清楚,顾妈妈只说让郡主和老爷别担心……小丫头的话刚说完,富文成就随手抓起一旁的一把椅子,砸向地面,发出惊人的一声巨响。

椅子四分五裂,小丫鬟也一脚歪在地上,差点翻眼皮晕过去。

这声音刚引来满院子人的惊慌窥探,就有七八个小厮丫鬟婆子从门外慌里慌张的跑进来。

宫里来了好多人…她们乱乱的喊着。

等他们冲进屋子,突然发现富文成不见了,只有那个小丫鬟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同一制服的内侍们很快将整个将军府围住了。

大人,没有。

三四拨的小内侍分别进野客厅里回话。

为首的一个内侍皱着眉头,将手里的拂尘一甩,跑了?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挑了挑眉毛,倒是快!说罢又一甩拂尘,留人守着,你们几个跟咱家回宫。

一众人很快涌了出去,留下几十个内侍守着一屋子瑟瑟发抖不知发什么大事的丫鬟婆子。

更有百十来个人散步在大将军四周,看似悠闲实则机警的扫视四周的一草一木,任何一个敢多投来几眼的行人,都能被他们阴郁的眼神看的脊背发凉,加快脚步而去。

一只狗,悉悉索索的从一个毫不起眼的狗洞里钻了出来,旁边几个内侍正瞪着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妇人,看样子恨不得上前夺了她的篮子看看。

多多狗低头夹尾,以一个狗很难做到的卑微状态,在这些人眼皮下溜了出去。

它低头在地上嗅了几圈,继而向西狂奔而去。

紫宸殿西侧的垂拱殿中,皇帝正和史玉堂僵持着,殿内留侍的内侍大气不敢出,低着头装聋作哑。

皇帝已经说的口干舌燥了,而几步外,那个少年依旧梗着头,毫不软化的看着自己。

猃狁孔炽,敢忘厥志。

皇帝叹了口气,沉声说道。

惩治番贼,法子多的是,岂能单靠一个女子?史玉堂垂手说道。

你这孩子。

皇帝有些急躁了,皱眉道,你也知道是一个女子而己,何必非要闹得太皇太后她如此不喜?这天下的女儿还不是任你选就是了……这天下的女儿,我独要她。

史玉堂沉声答道。

君臣二人对视一刻,皇帝颇些无奈的扶了扶额头,叹了口气。

才要说什么,就听外边有人高喊太皇太后驾到皇帝吓了一跳,以往都是自己听传唤到太皇太后那边去,这还是头一次突然的找过来。

太皇太后的脸色非常差,以至于一进门就被皇帝和史玉堂看出来,她在发抖。

皇祖母……皇帝急忙亲自接了过去,扶住太皇太后的手,触手冰凉。

太皇太后喘着气,嘴唇也在抖着,她张着嘴,似乎想要说话,却又发不出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快宣太医。

皇帝大怒,竖眉喝道。

天子之威非同常人,一瞬间满屋子里的宫女太监都慌乱跪地。

几个侍女慌里慌张的跑了出去,皇帝还要说话,就觉得太皇太后用力掐自已的手。

祖母,您市什么话只管说…皇帝小心的扶她坐在交椅上。

太皇太后的手哆哆嗦嗓的往身前一指,抖着嘴唇只说一个她……皇帝这才看到大殿的地上跪着一个老妇。

顾妈妈?史玉堂一步过去喊道。

顾妈妈抬起头,脸色惨白,两个巴掌印十分明显,嘴角还在滴滴答答的流血。

她是来给慧娘求情的吧?皇帝和史玉堂都是这样想着。

假的…假的……太皇太后含糊不清的吐出这几个字。

皇帝没听请,带着探问看向太皇太后。

说…让她说…太皇太后的舌头似乎不灵活了,磕磕巴巴的又道,手点着地上顾妈妈。

皇帝的视线就又转向顾妈妈,皱了皱眉头,咳了声道:顾氏,你如何冲撞了太皇太后?顾妈妈就跪着叩头,哭起来。

顾妈妈视慧娘胜似亲女,闻亲女和亲,自然不忍,这是人之常情,陛下,太皇太后息怒。

史玉堂说道。

皇帝也没打算责备,本来,一个无知老奴而已,正如史玉堂说的,妇人懦弱的常情而已。

于是他咳了声,准备不痛不痒的说几句话,拉出去打几板子就算了。

还没张口,就听啪的一声脆响。

太皇太后将一个茶杯扫在地上,她自己一撑交椅扶手,站了起来。

慧娘是假的!是假的!她大声喝道,虽然舌头还有些僵硬,但话却是很流畅。

皇帝和史玉堂闻之色变,看向太皇太后。

顾妈妈始终没有再讲话,有关慧娘的来历,是苏夫人细细说来了的。

听完这个,皇帝和史玉堂都愣了,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假的?原来是个弃婴?大胆!皇帝怒喝,负手转身看着地上跪着顾妈妈。

宗师血统,岂容你这个老奴混淆!皇帝大怒,更多是觉得自己被耍了!史玉堂却在听完之后,抬脚就向殿外奔去,临出门还一拳砸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原来,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原来那时她已是惶恐无助茫然…而自己却又将她拒之门外…又是一声闷响,血便顺着拳头流了下来。

玉堂,站住。

皇帝不忘喝道,随后他又看向顾妈妈,神色阴郁,一抬手道,来人…他的话没说完,一直站在人后的一个低垂着头的内侍忽地站到他的身前。

无礼…皇帝心里才闪过一个念头,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就顶住了他的脖子。

刺…皇帝变异的声调发出一声嘶喝,这声音短短的,如同被突然插住脖子的鸭子叫。

这突然的变故让大殿里发出一阵内侍宫女的尖叫。

本已奔出殿外的央玉堂又转了回来。

大叔,不可乱来!他看着龙案前,紧紧贴住皇帝身子的富文成,沉声劝道。

闭嘴。

富文成低吼道,将皇帝挡在身前,握紧了匕首,谁也不许动!劫持皇帝?造反啦!大殿里的宫女太监发出更大的尖叫。

第二百零三章 软骨头闭嘴。

史玉堂大喝一声。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富文成,你敢!皇帝沉声喝到,铁青着脸。

你敢,我就敢。

富文成答道。

手里的匕首又贴近他的脖子几分。

苏夫人抖着手紧紧扶着太皇太后,所有人的视线都钉在那匕首上, 我敢什么?皇帝怒喝。

这个人一定是疯了!富文成冷冷一笑,他的手慢慢的转动这匕首。

屋内立刻响起一片压抑的低呼,太皇太后站不住,噗通坐在交椅上,手指着富文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发出啊啊的嘶哑声。

陛下知不知道,当时在延州,慧娘就是这样被割伤了脖子…… 富文成慢慢说道。

皇帝冷哼一声,如何?我朝男儿热血撒沙场无数.又如何?史玉堂攥紧了手,同时叹息一声,这个陛下,其实也是个犟脑筋的,这个时候了,也不肯说句软话。

我不管你这些大道理,我只知道,慧娘是郡主捧在手心里呵护大的,不是养来让你们随意践踏欺辱的!富文成喝道。

皇帝冷笑一声,假……他的话没说完,富文成就打断他。

假的?对你们来说是假的,对郡主,对我来说,一直都是她,何谈真假?他低声笑起来,声音里带着涩涩,刚生下来时…说到这句话,看向顾妈妈,哦,应该是刚被顾妈妈抱回来时……顾妈妈伏在地上呜呜的哭起来。

疲弱的像是刚生出来的老鼠……富文成接着说道,郡主就日日夜夜的将她贴着身子抱着,一直抱到三个月……三个月后,郡主没有奶水,一路上逃亡,遇到村庄,我们就去挨家挨户的讨,看到有妇人,就叩头,叩头求人家让她吃口奶……这些事顾妈妈从来不知道,她那日把孩子抱回去,第二天,就因为淋雨大病,而形势紧迫,富文成只得带着妙莲郡主先走了。

听到这些,似乎能亲眼看到妙莲郡主带孩子的艰辛,哭声更大。

妙莲郡主是真正的皇家内院金枝玉叶的待遇养大的,这样的罪…… 太皇太后听的也开始掉眼泪。

……郡主日日夜夜不休的做衣裳,熬得两只眼前快瞎了,慧娘从来没有受过一次冻,身上穿的哪怕是旧衣,也都是漂亮的很,新衣裳一直准备到她十五岁大的时候…………临走的时候,要小的跪下起誓,爱护她疼惜她,郡主说,哪怕穷死了饿死了,只要有爱守着她,女儿才不白当一场女儿……我们用心头血养出来的女儿,不是养来要你们百般作弄的!富文成红着眼圈低吼道。

他这一番话说完,大殿里一片沉寂,只有顾妈妈和太皇太后的哭声,苏夫人也掩面低泣。

皇帝紧紧抿着嘴一刻,叹口气,也罢,朕只是说一说,和亲,不愿去,就罢了……大叔,快谢恩。

史玉堂忙说道。

富文成并没有趁这个台阶而下,而是冷哼一声。

富文成,朕念你护女心切,赦免你大不敬之罪,你还待如何? 皇帝大怒,铁青着脸喝道。

富文成匕首贴近他几分,皇帝脖子一紧,挺直了脊背。

富文成这条命不值钱他低声喝到,把慧娘放了!皇帝一愣,怒道:朕没有抓她,何谈放?骗人!富文成不信,瞪眼喝道。

朕乃九五之尊,金口玉言!皇帝断喝,富文成,放手! 富文成的神情有些迷惘。

他找遍了大街,好容易才听到一丝蛛丝马迹,一个跟慧娘的相似的姑娘,似乎被一个男人带走了,瞧那样子,昏昏欲睡……慧娘被人带走了,不是你?富文成皱眉道,那是谁干的?大叔!史玉堂沉声道,有话好好说,快些放手。

朕要杀她抓她,难道还要偷偷摸摸不成?皇帝冷哼道。

富文成皱紧眉头。

富侍卫,陛下没有抓走慧娘,你快些放手,太皇太后含糊的说道,一面擦着眼泪,陛下也答应了,不会让她去和亲.纵然不是亲生,但却是妙莲养大的,我们…我们也认她就是了,何况本就说认的是干亲……富文成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将匕首贴紧皇帝,还要劳烦陛下送我出宫。

皇帝大怒,方要说话,就觉得匕首似乎要割破肌肉。

皇帝被人伤了龙体,这要是传出去,天子脸面算是保不住了。

宫城的侍卫看着皇帝的龙撵缓缓而来,前后只有少数的仪仗,又有开国侯爷紧紧跟随,忙恭敬施礼,看着龙撵一直走到宣德门。

富文成掀开龙撵的帘子,看着人都退开了.回头对皇帝道:陛下,富文成这条命原本不值钱,只是为了郡主和慧娘,不得不留着,待慧娘成家之后,富文成会亲自来认罪,由陛下处罚。

皇帝铁青这脸不发一言。

富文成跃下龙撵,如箭离弦远去了,隐秘在一边的侍卫如网一般紧随其后而去。

陛下。

史玉堂快步走过来问询。

皇帝全身松弛,靠在靠背上,摆了摆手,回吧。

史玉堂面上闪过一丝惊诧,对于皇帝没有亲口下令追缴富文成,有些意外。

这一场小小的谋乱事件,并没有传开,宫苑内依旧的平和宁静,那些见证惊心时刻的宫女内侍们随之富文成的远去,一起消失了。

秋叶红悠悠醒过来,一瞬间的迷惘后,口鼻残存的气味立刻让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猛地坐起来,麻醉后遗症让她滚下了床,发出咚的一声。

好药。

一声脆脆的击掌声在屋子里响起。

麻醉再加上滚下来而晕头转向的秋叶红这才看到,屋子里的一角坐着一个人。

久闻郡主麻醉药不逊于神医扁鹊的,一直无缘亲试,今日一试,果然神品。

他带着笑意说道,一面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过来。

此时外边天已经黑下来,屋子里灰蒙蒙的,秋叶红扶着头,看着那人一步一步走近。

脚步声似乎踩在她的心上。

绑架?寻仇?谋财?不过是这么一点…那人抬起手比划一下,郡主就立刻睡了过去.一觉睡到现在……他又啪啪的击掌,发出啧啧的称赞声。

搞什么?秋叶红只觉得脊背发凉,额头上冒出一层汗。

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她开口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心里百分之九十的认定,自已的身份终于被家里的那些太皇太后安插来的下人知道了,禀告给太皇太后,这是来……来灭了自己这个冒牌货了?别胡来,我,我可答应陛下去和亲……念头一转,秋叶红立刻做出抉择,现在也只有皇帝能对抗太皇太后了,忙喊道。

和亲,和亲也比立刻死了强,活着才有希望不是?她的话没说完,那男人已经到了她的身前,伴着她的话,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颌。

骨髓粗大,手指粗糙,十分有力……秋叶红似乎听到自己下巴骨头发出咯嘣一声。

啊……她忍不住呼痛。

和亲?男人声音里陡然带了几分怒意,发出荷荷的笑声,好一个和亲的兽医公主!这可真是个不错的主意!他的手一甩,秋叶红噗通就又栽在地上,虽然穿着棉衣,但手肘撞在冰凉的土地上,还是一阵疼。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一道烛光也投了进来。

四五个人的脚步声响起,鱼贯而入。

秋叶红紧爬了几下到床边,搂住了床腿,瞪眼看着来人。

烛光中,这是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个个穿着厚袍子,带着宽帽子,上边遮住了半个额头,留着大胡子,下边遮住了半张脸,只留这一双眼,让人可以分辨不同。

其中一个躬身对另一个说了几句话。

秋叶红忽的魂飞魄散。

这不是汉话!这是咕噜滚的话!他们不是汉人……所有人的视线在此时投向秋叶红。

就是她?生硬的汉话冒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仇恨的目光。

不是我!秋叶红忙举着手哆嗦道。

前一段永兴军大败窝阔台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可以说举国欢庆,秋叶红也或多或少的知道,这一战的成果,得到三城,窝阔台俯首称弟,这些事秋叶红倒没什么感觉,但让对这次胜利起着至关重要的因素,瘟疫,她却是不得不有感觉。

天降之罚,窝阔台境内哀鸿四起,先是牲畜大批死亡,继而是人,这是冬天,对于游牧民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这是不是天降之灾,有一部分人是心知肚明的,这其中既包括秋叶红也包括眼前这些人。

而更让她担心的是,那些功劳都加在了她的头上!苍天可鉴啊,那真不是她的功劳啊!这次可要被害死了!四五个汉子的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盯着她,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

有人呜咽一声,挥着大拳头就砸了过来。

大爷秋叶红抱住头,翻身就跪下了,大爷,饶命啊。

看着她突然痛哭流涕,屋内几人反而愣了,那大汉的拳头也硬生生的停下了。

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方才那个男人带着几分笑意问道。

大爷饶命啊,大爷,我也是被逼的啊,我什么也不知道啊,我只是一个兽医,就是看看牲畜什么的,朝廷要小女去看军马,小女不得不去啊,小女只是治病,并没有做别的啊,大爷们明鉴啊。

秋叶红抹鼻涕擦眼泪,瞧那样子恨不得一把抱住他们的腿痛诉。

屋内几人你看我我看你,这就是永兴军口中盛传的英勇的技艺高超的兽医郡主?他们什么还没说呢,就吓成这样?软骨头……有人不屑的啐了口,汉人果然软骨头。

第二百零四章 追阴天,没有半点星光,屋子里全溶入了如墨的夜色中。

窗外时而有夜鸟古怪的叫声,让这气氛变的更加恐怖。

秋叶红缩在床头,抱着被子,瞪大眼睡意全无。

也不知道这一次是生还是死。

果真是人品问题,瞧着一出出都是什么戏!屋外似乎有低低的交谈声,语气时而高时而低,听起来像是争论。

争论她的生死吗?药方。

看着地上痛哭流涕的软骨头,有人伸出手用僵硬的汉话喝道。

秋叶红毫不犹豫的将头点的如同鸡啄米,我这就写,我这就写……说着不忘加一句,能为大爷们效劳,小女欣慰得很…这句话由人翻译过去,让几个大汉你看我看你,竟然这么简单,让他们准备的恐吓拳头没有用武之她。

看着写好的药方,有人接过去递给了站在人后的男人,秋叶红低着头悄悄看过去,认得是一开始就在屋子里的那个人。

他同样的大帽子大胡子,看不出年纪,只是一双灼灼的大眼在烛光下闪着寒光。

就这个?他看完了,抖了抖,问道。

秋叶红讨好卑微的笑,大爷,这个是小女给的药方,当时还有别的大夫也开了,不过那些小女却是不知道……他盯着她看,微微眯起眼,只着的秋叶红冒出一头冷汗。

大爷啊,小女真的只是个兽医……秋叶红又噗通跪下痛哭流涕,俗语说,医者父母心,自从得知贵国逢天灾人祸,只恨不能尽力,今日承蒙大爷们看得起,小女愿效犬马之劳,尽医者本份……看着眼前哭的一点美感也没有的穿着打扮貌似大家闺秀的女子,再听到翻译的话,几个人大眼瞪小眼,这跟他们想想的不一样啊。

都知道汉人女子贞洁烈性,何况这又是个天朝宗室贵族,他们已经想好应对各种突然情况的办法,什么上吊咬舌捶墙,就是没想到这个。

小大夫,狡猾的很……那男人哼了声,眼中似乎带着笑意,但却依旧是寒寒的笑意,挥手带人出去了。

秋叶红装模作样的哭了一会,又惊又吓,累了,拥着被子想办法,想来想去,也只有敌动我不动,保命要紧的法子。

天色微微亮时,秋叶红被拖出去,还没看清院子什么样,就被塞进一辆平板车的夹层里。

佝偻成一只大虾一般,秋叶红的眼泪唰唰的。

放心,暂时还死不了。

盖上盖子时,那男人伸手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她的脸。

秋叶红立刻眼泪流的更欢,小女愿意为大爷效犬马之劳,大爷对小女有再造之思,如再生父母……一团破布塞住了她的嘴,盖子盖上了,咚咚的似乎放下重物,一股刺鼻的臭味将秋叶红包围起来。

被颠地七荤八素熏得反胃的秋叶红用各种语言,哼哼唧唧的问候了绑架自己这些人的祖宗后辈。

鞭子轻响,打破了清晨街道的安宁。

看着运粪车过来了,打着给欠的城门小兵伸着懒腰开门。

老憨头,今日这么早啊……是啊是啊,小哥。

赶粪车的老头忙跳下去,颤巍巍的行礼,让他检查车。

行了行了。

小兵摆着手,示意他快点走,小爷我还没吃早饭,闻着你这个,倒胃口。

老头嘿嘿笑着,忙赶着车走了。

马车走出去好远了,那股臭味似乎还没散去,小兵挥着手,骂骂咧咧的说笑着。

哎呀。

一个突然跳了脚,什么东西?天色才蒙蒙亮,只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凑到他的脚下,他这一声让那东西也吓了一跳,嗖的跳开了,嗡的一声低吼。

原来是一只黑狗。

是狗,另外几个就哈哈笑起来,瞧你那胆子…那只狗迟疑一下,在远处转了转,还是冲他们走了过来。

嘿,长的倒挺肥…有人挽起袖子,眼中冒出馋光,随手捡起墙角扔的骨头,另一只手在身后握紧了腰刀,来,来,小狗,狗似乎受不得诱惑,慢慢的走过来。

嘿,你瞧,这狗长的真难看…旁边看热闹的几人看清了,都好奇的指着笑道。

真他娘的怪,还是个歪头……歪头狗渐渐走进了,鼻子嗅了嗅拟乎在闻那骨头的香味。

小兵大喜,就见那狗往前一跳,他忙着举着刀砍下去,却见那狗半路转个弯一刀下去竟然扑个空。

狗娘养的…小兵力道过猛,差点栽倒,抬头一看,那只狗已经跃出城门去了。

再看手里空空…狗娘养的狗崽子!他大怒,却也无法只得狠狠的骂了句,引得其他人笑得肚子疼。

多多狗狩猎从来不走空…嘴里啃着骨头,东嗅西嗅,离开人渐渐多起来的官路,跳向坑坑洼洼的土路,撒脚狂奔半日,猛地跳上一个土沟。

沟下面朝下趴着一个老汉,粪车扔在一旁,屎臭味掩盖了血腥味。

多多狗围着粪车转了几转,歪着头四面看,旋即向西奔去。

头上是玉宇无垠,脚底下一马平川,春景迷离,微冷不热,枯草泛黄,倒也是野外闲游的好时候。

只不过此时被扯着踉跄而行的秋叶红没有观看四周风景的好心情。

搞了半天,不过是才出了京城的城门,照这样子这群傻人真想将自己带出国境?爹一定会找到自己,这些人,一定不是爹的对手。

这样想着,秋叶红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喂有人在后狠狠的推了她一把。

秋叶红一头栽向前边,撞在前面人的背上,鼻子痛的眼泪立刻下来,立刻在嘴里咒骂。

女人,一路上叽叽咕咕的说什么?身后那人将她揪过来,晃小鸡崽子一般晃了晃。

当然是骂骂咧咧……被塞着嘴,捆着手臂的秋叶红堆起一脸的笑,冲此人点头哈腰。

前边有人伸手扯下她嘴里的布。

秋叶红立刻大口喘气,觉得自己的嘴几乎变成O型……识趣的别喊叫……他冷声说道。

是,是,小女不敢,能为大爷效劳……秋叶红立刻满脸堆笑感思戴德的说道。

闭嘴。

他断喝一声。

秋叶红闭嘴不言语。

走。

有人在身后一推她,几人又快步行走。

走了一段,几人聚在一起,用蒙语交谈,似乎在讨论什么,指指点点一番,那个汉话说的流利的男人大手一挥,指明了方向。

秋叶红竖着耳朵听,听他们面对此男人时,最多的一个音节是糊涂 路……糊涂路,是匪首,这名字叫的……小大夫,别打什么鬼主意..糊涂路回过头冲她寒寒一笑,再一次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秋叶红立刻诚惶诚恐的要表达忠心…闭嘴!糊涂路不给她这个机会,他的脸沉如锅底,抬手在自己的胸前重重捶了捶,早该杀了你!说罢转身前行。

秋叶红心里咯噔一下,那就是说,现在杀也不算晚?完了完了……好悲催的命啊……忽地身前身后的人停住脚,猛地四面看,互相用蒙语招呼。

一只狗从沟壑里跳了出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最近的一人。

多多!秋叶红大喜,喊出声。

她向冲过去,还没抬脚就被人一把揪住。

多多狗咬住了那人的胳膊,那汉子发出一声怒吼,一甩不得,旁边一人举刀砍了过去。

伴着那人的一声叫,多多狗口里咬着带血的衣裳跳开了。

不待落地就扑向秋叶红。

多多,走,走,你快走…秋叶红的目光还没落在多多狗身上,就见那位糊涂路在一旁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短弓,伴着秋叶红大惊呼叫,短箭嗖的一声射过来。

跃到半空中的多多狗惨叫一声,直直坠落下来,在地上抽搐几下,不动了。

秋叶红大叫,就要冲过去,却被人死死拽着。

这是狗,是狗,你们跟狗一般见识做什么!…………你们杀了我的狗,我给你们拼了!………多多,多多,你傻呀,你以前不都是见了危险比我跑的都快,你跑出来做什么…你傻呀……看着骤然变的疯狂的女人,大汉们倒有些不适应。

糊涂路几步过来,一掌劈在秋叶红脖后。

多多狗的身影在秋叶红眼前晃了晃消失了。

狗追过来了……人一定也发现了……几人带着几分凝重交谈,糊涂路一挥手,制止他们说话,用蒙语说了几句,随后将秋叶红一把扛在肩头,指了个方向,一众人大步奔跑而去,很快消失在荒野里。

就在他们消失不久之后,荒野里变得热闹起来,大队人马夹杂着狗吠疾驰而来。

那边!看着一只大黑狗嗖的直冲这边而来,史玉堂伸手一指,众人忙跟随而来。

多多。

李青最先看到躺在地上的狗,不待马停稳,就跳了下来。

大黑狗已经走到多多狗身边,低着头嗅,伸舌头在它头上舔舔。

多多。

李青伸手将它半抱起来,触手血染红了衣袖,一只箭穿透了多多狗的脖子,他的手忍不住抖起来。

众人下马围了过来,四散开查看。

这边,侯爷,这边,脚印住那边去了……史玉堂立刻上马,纵马枉奔而去,众人也忙跟随。

李青将多多狗在怀里晃了晃,觉得它似乎还有心跳。

遇到紧急的刀伤呢,最重要的是一,止血,二,千万不要随意动伤口,拔出刀啊,箭啊的,有时候马可能只是痛急攻心,晕了过去,这时候,一定要交给我们这样的专业人士…李青的眼前似乎又浮现那姑娘半笑半认真的话。

三七粉!他大声回头喊道。

身后留下的几个侍卫忙从腰里的拿出,如今他们这些人都是固定带着这些配置的必用药。

李青胡乱的将药粉脏多多狗的脖子上。

你,将拘送到药蜜库去。

李青站起来,抱起狗递到一个侍卫手里。

这只狗死了…侍卫触手感觉封到,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应声,抱着狗转身要走。

慢着。

李青突然唤住他,伸手到多多狗嘴边。

多多狗的嘴里,死死的咬着一块衣料。

第二百零五章 不得见李青小心的用力拽了出来,在手里翻看,这是一块看似简单的普通的粗布,却有着不同于日常惯见的纹理……走。

李青想到什么,翻身上马纵马狂追史玉堂等人的方向去了。

追了半日,脚印早已经不可辨认,一众人站在荒野里踌躇不前。

李青追了上来,在大黑狗身前跳下来,将手里的衣料递给它。

你做什么?史玉堂沉声问道。

李青看也没看他一眼,自然也没答话。

大黑狗迟疑的嗅了嗅他递过来的衣料,李青蹲下身子,往地上指了指,大黑狗似懂非懂的往地上嗅,嗅着嗅着,突然开始乱转。

史玉堂抿抿嘴。

怎么样?李青紧紧盯着大黑狗的动作。

九尾,追。

史玉堂开口道。

大黑狗终于不再嗅了,抬头看向一处,伴着史玉堂的喝令,狂吠而去。

追。

史玉堂催马追去,荡起漫漫尘烟。

三天之后,长阡短鞘,高墩低埂,荒草野藤的野外,一处低矮的猎户临时歇息的草房子里,钻出一个人,他警惕的四面看,又缩了回去。

糊涂路……秋叶红被捆得结结实实,塞着嘴扔在角落里,瞪眼看着这群人又开始叽里咕噜的讨论,他们的神色有些惊慌。

糊涂路皱着眉说了几句话,似乎有些烦心,他转过头,对上秋叶红仇恨的目光。

他抬步过来,扯下秋叶红嘴里的布。

狗娘养的,骂那个隔壁的,卧操,奶奶的腿你们全家……一连串的奇言怪语就从得到解放的嘴里冒了出来。

他随手将布又塞了回去。

这不是什么好话吧?他皱皱眉,扬手就给了秋叶红一耳光,为了一条拘,就不装了?秋叶红怒目而视。

糊涂路……几个大汉又喊道。

一条狗……糊涂路突然一挑眉,他的视线就在众人身上盘旋,日夜不休,他们已经灰头土脸了,身上衣裳更是没有换洗过,那位被狗咬的汉子依旧破着衣袖…哈。

糊涂路拍了个巴掌,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被他笑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秋叶红瞪眼看着他们,见那糊涂路说了几句蒙语,几个汉子面面相觑,有些迟疑,但很快动手脱衣服。

靠,这群野人想干什么!欣赏裸体秀?这群男人有什么可看的?秋叶红正心中大骂,见那糊涂路一面解下外袍,薄薄的内衬衣裳,露着一大片红铜胸膛冲自己走来。

想干什么?想干什么?看着她满面的惊恐愤怒,糊涂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伸手扯住她的衣裳。

撕拉一声,秋叶红发出一声闷间的呜咽。

夕阳衔山,暮霭四起。

一个水塘前,大黑狗对着几个将士从水里捞出来的水淋淋的几团狂吠。

站在一旁的史玉堂面无表情,直到看到拨开的永裳中露出一件豆绿缎面折技金镶边圆领袍,经过水的浸泡,皱巴巴的变形,并且示威一般,撕裂成几段,他的脸瞬间扭曲。

将士们催着大黑狗再去嗅,但大黑狗却始终在原地打转,对着衣裳狂吠。

侯爷,线索断了…将士们带着失望回禀道。

史玉堂似乎没有听到他们的话,目光依旧盯着那件撕裂的衣裳。

我打死你…李青从一旁扑过来,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将士们发出一声惊呼,看着史玉堂踉跄后退。

李青在上前,呼啦一群侍卫就拦住了。

我…我…李青举着拳头,似乎气的浑身发抖,然后将这个一拳打在自己身上,我怎么就没狠心带她走……她骂也好伤心也好恼我也好,也好过…史玉堂站在哪里没有动,任嘴角的血滴滴的下来,染红了衣襟,他的视线投向空中。

阴沉沉的半空中,似乎浮现那个姑娘的笑颜。

答应我哦,要是再吵架,不管谁的错,你先转身哄哄我好不好?有一滴冰凉的眼泪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不转身就是再也见不到了…一个月后,京城已经春意浓浓,柳枝抽绿,而此时的庆州还有残雪未化。

暮色沉沉中,两个大汉纵马跃上一处缓坡,抬目四望一刻,不知道看到什么,拢手在嘴边发出一声长啸。

隐隐的似乎有长啸声也从远处飘来。

两人调转马头,沿着缓坡奔回来。

糊涂路…他们脸上带着喜色,快速的说起来。

围着一堆篝火的几个汉子中的一个穿着大皮袍子的男人站了起来,面上也显出几分笑意,几个人说了几句话,他转过头,看着裹着拖地的大袍子,头上的大帽子几乎遮住整张脸的秋叶红。

到家了。

他说道。

呸,秋叶红伸手扶了扶帽子,看了他一眼。

她的嘴里还塞着一块布,跟火光照的红彤彤的脸相衬,看起来格外的滑稽。

不就是一条狗……糊涂路扯了扯嘴角,眼中浮上一丝不解,你要是表现好,要多少有多少…秋叶红怒目而视,忽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一条狗,那不仅仅走一条狗……和她一样悲催命运的就是这条狗了。

一条狗就值得你哭,那我族几百人命呢?糊涂路面色阴沉,扬手一掌。

秋叶红下意识的缩头,帽子被打飞了,乌黑的头发散落下来。

糊涂路哼了声,没有再动手,一摆头对其他人说了句话。

秋叶红猜测是给她戴上帽子之类的,因为一个男人站起来,从地上捡起帽子,胡乱的将她的头发揪起来塞进帽子里。

做完这一切,那男人忽的伸手抬起她的下颌,眯着眼端详。

秋叶红报以怒目而视,同时嫌恶的摆头。

那男人哈哈笑着转身对其他人说了句话,又扳过她的脸,让大家看。

在这些男人赤裸裸的注现下,秋叶红脊背上冒出一层汗。

糊涂路闻声看过来,皱着眉说了几句话,男人便有些讪讪的松手走开了。

秋叶红心内稚荧,觉得自己也许该对这个糊涂路态度稍好一点,至少表达一下士可杀不可辱的决心。

伴着啪啪的篝火声,她的视线不自觉的又投向来时的路,茫茫四野,并没有奇迹出现。

而身后却传来马蹄声,似乎有大批人马过来。

怀着一丝期盼的秋叶红扭头去看,一大队人马从缓坡对面跃过来,为首的是一匹极神骏的黑马,正一马当先的向他们驰来,马上人头上红锦裹发,身披红锦大氅,后面十余步远紧随十几骑。

哥哥!那女子不待走近,就跳下马,张着手一头扑进糊涂路的怀里。

她说的汉话,秋叶红忍不住定睛去看,那女子已经从糊涂路怀里探过头。

还是哥哥厉害,这么快就把人弄回来了她笑眯眯的说道,一面看向秋叶红,郡主,好久不见了。

真是阴魂不散啊,秋叶红瞪大眼,表达怎么又是你的惊愕。

春花看清秋叶红的模样,咯咯娇笑,拉着糊涂路的手叽里咕噜的就是一串问话。

身后的人马这时也跟近了,纷纷下马跟这边的人热情的拥抱拍打。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血腥气。

秋叶红皱皱眉,看到那些人的马背上或多或少的都载着布袋,还有的绑着铁锅,而最后的几个马背上,却是人,瑟瑟发抖的女人。

秋叶红大惊,站起身来,看清那些女人身上穿着都是汉服。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糊涂路挥挥手,招呼众人上马。

哥哥还这么照顾她?看着秋叶红被糊涂路拎着马背,春花带着一丝不解笑道。

这叫照顾?秋叶红摆了摆脸,让她看自己脸上还没消散的巴掌印。

她的手因为长期被捆绑着,已经勒出深深的伤痕…你看什么看?春花竖眉暴怒瞪她,将手里的马鞭子一甩,都是你,害我哥哥夫了封地,还受了大汗鞭刑……乌兰。

糊涂路喝断了她的话。

乌兰?是她真正的名字吧,秋叶红看着她,对于她的话不是很明白。

乌兰哼了声,拍马向队伍最前去了。

你们有句话怎么说的?技不如人?糊涂路开口道,一甩马鞭子,是我小瞧小大夫你了,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当初?他们认识吗?他们见过面吗?秋叶红很想问问,马跑得很快,虽然不情愿,但不得不贴紧他,这样总好过被横放在马背上吧。

秋叶红的规线忍不住落在身前身后那几个被横放马背上的女人身上……哥哥,瞧..最前方的乌兰大声喊道将同时持马鞭子往左边一指,带着几分得意,这就是我们今天的战果!秋叶红自然跟着看去,不由大惊。

不远处火光冲天,这是一个十几户人家的村落,伴着乌兰的话,那些马背上的女人发出声嘶力竭的哭喊。

爹……娘……儿……伴着她们的哭喊,以乌兰为首的众人发出大笑,更有人抽出残留着血迹的马刀,举起来,一面纵马狂奔,一面发出呼喝声。

窝阔台人在边境烧杀抢掠动辄灭村灭城,性情残暴之极。

这些话秋叶红听史玉堂说过,也听富文成说过,但是都没有今天这一匆匆的一眼来的震惊真切。

这是真的真实的血淋淋…伴着女人的哭声,野蛮的叫喊声,秋叶红脊背发凉的被栽在马背,一路向西而去。

天黑下来时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第二百零六章 愿意效劳这是一片聚居地,不远处还有隐隐的城池,此时篝火遍地,人声鼎沸,看着这群人呼啸着进入营地,四面围过来许多欢呼的人。

东西很快被分发下去,女人也被扯了下去。

哄哄的笑声很快湮灭了那几个女人的哭声求饶声,也有人来扯秋叶红。

有人看到了大声说了几句话,那人忙松了手。

秋叶红被拎到一座超大的帐篷里,足足有数十支牛油巨烛一齐点亮,照耀得如同白昼。

秋叶红不由闭上眼,耳中听得满室的说笑,声如轰雷,其间还有女子们的调笑。

看到她进来,帐子里的说笑停了,无数目光射了过来。

一个男人跳出来,一把拿下秋叶红头上的帽子,又扯下她的袍子。

屋子里顿时笑声大起议论声嚷嚷。

好货色!有人用汉话喊道,我出五头牛来换。

我出十头!你奶奶的,秋叶红站在帐篷中央,她微微抬起头,看到帐中的主座上糊涂路正低着头用刀子割着一大盘不知道什么的肉大吃着。

十头?他哈哈笑着抬起头,这个女人,最少值三百头牛马的三百头,帐篷里的男人女人都瞪大眼。

上一次毡毡儿弄到的那个女人你们见了吧,被大汗要了去,也不过给了二十头马……有人高声大笑,那女人…啧啧……倒也是值得……这个,这个…他挥着手里的刀子笑,似乎这是多么可笑的笑话。

所有人都笑起来。

这个女人…糊涂路停止了笑,一扬手。

秋叶红只觉得一道寒光迎面扑来,噗的一声,那用来割肉刀子将她的裙角定在地面上。

帐篷里被他这动作引得一片鼓掌叫嚣声。

这个女人…糊涂路大手一挥,制止大家的叫好,指着秋叶红,这个女人就是永兴军的兽医郡主,我们这一次的瘟疫就是拜她所赐!此话一出,那些大笑炎炎的人们都愣住了,有人挥挥手,那些陪坐在侧的女人们忙起身出去了。

前一段的瘟疫对窝阔台的普通民众来说自然是天将之灾,但对于当权者来说,自然知道因由。

当时咱们马群出现此症,是我向大汗提议派人运送进永兴军内,却不料……糊涂路说着话,双手撑在面放的矮几上。

他的话就此打住,但在场的众人都神色黯然。

却不料他们期盼的结果的确是出现了,但却是在他们身上。

感觉满屋子仇恨的目光,秋叶红忍不住撇撇嘴,觉得他们这就有点不地道了,打仗嘛,输赢本来就是赌博嘛,愿赌服输才是…就是这个女人,让大汗责罚我部让出了肥美的封地,这一次瘟疫,粗略估计损失的牛马有几百头,你们说,她值还是不值?糊涂路沉声说道。

营帐中哄得爆发出一阵呼喝,更有人扬起手里的刀,秋叶红瞧着阵仗,这些人恨不得将自己当场砍死。

我只是个兽医,我不过是治好了马病而已,那些别的怎么能怪我?她忍不住开口说道。

她的声音被嗡嗡的议论声掩盖。

但糊涂路的视线一直顶在她身上,因此也着到她喃喃嘴动了,一摆手,营帐里安静下来。

大胡子遮住他的脸,但眼睛里内着一丝寒森森的笑,他冲她抬了抬手,所有人的视线又投过来。

秋叶红咬了咬下唇,便又说了一遍。

有人很快做了翻译。

小大夫可真是谦虚。

糊涂路哈哈笑道。

不过秋叶红可不认为他的笑是愉快的笑。

军报我们劫了,乌兰站起来怒气冲冲的喝道,上面都写了,你这个郡主的高帽子带了可真够高的!秋叶红神色一暗,她自然知道那些高帽子是为什么要带到她头上的……那婚事这辈子是不用想,说不定此时她已经成皇家通缉的要犯,冒充皇族,那可是诛九族的死罪……那个人也从此再也见不得……或许他也在恼恨自己这个骗子…自从得知身世后,她还没有来得及认真的想这件事,就被突然的绑架占去了心思,没想到会是在这个地方这些人面前,那铺天盖地的哀伤绝望袭来。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泉涌而出,她捂着脸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掠过来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哭得死去活来的,营帐里的人到没什么意外,反而觉得这女子哭是因为乌兰说对了,才无言可对哭起来的,一时间嗡嗡声斥骂声一片,很快盖过了秋叶红的哭声。

糊涂路没有说话,而是皱了皱眉头,这一路上,这算是她第一次哭吧。

情真意切的哭……为了什么?此等罪人,拖出去砍死才是…多半的人义愤的建议。

还有另一半建议别浪费这么好的皮囊,不如先……这意思大家心领神会,爆发出一阵怪怪的笑。

这笑声让秋叶红回过神,她想到那些被拉走的女人们……大人,小女子本就是个兽医,且不说又受了皇家的命令,则医者本分再者,这些事也由不得小女做主啊,她扑哧一声眼泪汹涌,小女,小女……她抬起头看着位上的糊涂路。

小女愿意为大人效劳,她叩头道,求大人给小女一个机会。

营帐里就又响起哄笑,不外乎是你这个女人对咱们能有什么可效劳的。

糊涂路大人女人多的是,该效劳的自有人效劳,你又有什么过人之处……有人哈哈大笑,挤眉弄眼。

乌兰也哼了声,因为营帐里燃着大火盆,她解下了红锦大氅,华美艳丽的服饰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姿,冲秋叶红嗤了一声。

秋叶红撇撇嘴,什么跟什么!大人。

营帐外冲进一人,面色惊恐的跪倒在地,高举双手叽里咕噜的说出一串话。

随着他这串话营帐里的人都变了脸色,站了起来,议论纷纷。

秋叶红还跪在地上,趁着他们忙着讨论什么,便止住了哭,悄悄的伸手试探着去拔定住自己裙角的小刀子。

你。

糊涂路的声音传过来,让她受惊抬起头,看他伸手点着自己。

大人,大人有何吩咐?秋叶红立刻摸了把眼泪,堆上忠诚的笑点头问道。

外边有一匹马,你去看看。

糊涂路站起来,大步走下来,又用蒙语说了一遍。

营帐里正议论的人都惊讶的转头来看秋叶红。

糊涂路…他们乱摆着手,一面激烈的说话,一面伸手向天,似乎在敬拜什么。

糊涂路笑着说了几句,大家才慢慢的停下争论,一脸怀疑的看向秋叶红。

给你这个机会,让大家看看你能为我效劳什么。

糊涂路说道,一面走过她身旁,微微一弯身,并没有拔下那地上的小刀子,而是将她的半边裙子撕裂了。

靠……秋叶红心里骂了句,屋子里男人们的视线立刻从她上半身挪到下半身……糊涂路冲身后的乌兰摆摆手,乌兰笑得乱颤,慢腾腾的将自己的袍子解了下来,扔给秋叶红。

小大夫,委屈你啦。

她咯咯笑道,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秋叶红忙穿上,乌兰跟她身量差不多,倒也合适。

被推搡着出了营帐,外边己是人声鼎沸,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念念有词的拜着什么。

瞧。

糊涂路伸手一指。

秋叶红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错落有致的蒙古包阴影里,一双碧绿的眼正闪闪发光。

这是什么野兽,狼,老虎,狮子?豹子?他不会让自己像罗马角斗士一般,跟野兽挣一条命吧?大人,小女是兽医……秋叶红忍不往往后缩了缩诺诺道。

就是兽医才让你去。

乌兰在后推了她一把,瞧她的样子就不顺眼,不耐烦的对糊涂路道,哥,药方弄到了就够了,将她交给二王子去,献给大汗也是功劳一件,咱们也好翻身,是死是活,关咱们什么事…被她推出去的秋叶红听到了,立刻又缩了回来。

大人,……大..姐……她又开始掉眼泪,那瘟疫的事真的不管我的事,我就是配了个药方,到贵国境内散布瘟疫的事,不是我干的,我一个小女z子为这么大的事顶缸,说出去也没信啊…不知道那军报上怎么写的,竟引诱的他们不辞路途艰险,硬将自己劫了过来,其实要是真劫的话,秋叶红不厚道的想,还不如劫王华彬更有说服力。

我们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乌兰大怒,怎么,在这里你还要给我摆郡主的架子?呸,你什么家底我还不知道?是,是,春花姑娘咱们好歹算是旧相识,俗话说熟人见熟人,两眼泪汪汪……秋叶红忙点头哈腰的对她赔笑道。

糊涂路噗哧笑出声。

大人,秋叶红忙说道,小女没说瞎话,既然您是春花姑娘的哥哥,那必然知道小女跟鬼魅曾经算是同事一场……什么鬼魅?你在骂我?乌兰皱眉道。

哪里,哪里,在我们的话里,这是贵,高贵的贵,妹子的妹,就是说大人很高贵,你作为的他的妹妹,自然也高贵…秋叶红忙说道。

能拖一时是一时,这么多人在前边挡着,那野兽总不能专门挑自己吃。

闭嘴!乌兰皱眉喝断她,似乎有几分气急败坏,汉人的东西,我们才不要知道!咦?秋叶红心里嗤了声,看起来你们兄妹二人汉话说的挺溜的嘛,再说你们的长相……秋叶红的目光就不自觉的看向乌兰的脸…你看什么,你看什么,我挖下你的眼!乌兰忽地大怒。

了!糊涂路打断她,伸手抓起秋叶红的胳膊,放心,既然要看你本事,就不会轻易让你送死。

被他拉着,跟着他的大步子秋叶红踉跄的穿过跪在地上不停叩头的众人,走近那个碧绿眼睛所处的地方。

第二百零七章 做有用的人孟和腾格里!走来一路,秋叶红听到大家嘴里跪拜的都是这个。

这是一匹马.糊涂路说道,这几年总是有马突然出现这样的变化,大家都说是天神降临的惩罚,因此都要献祭,那么,依小大夫看是什么惩罚呢?他说着话停下脚步,将秋叶红往身前一带。

秋叶红就跟碧绿的眼对上了,马喷出的气息熏得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紧跟着糊涂路而来的人们高举着火把,将这里照亮,那匹躲在阴暗处的马立刻展现在众人面前。

正不安的刨蹄的马大惊,扬蹄发出一声嘶鸣。

孟和腾格里!秋叶红忍不住也喊了声。

原来是匹马!是匹病马!糊涂路看向她,还没说话,就见秋叶红伸手。

给我刀!她头也不回的说道,目光还停在那骤然被火光照亮而惊恐乱动的马身上。

没有回应。

秋叶红转过头,看身后的糊涂路神色不明的看着她。

这个男人的眼神很阴森冰冷,虽然说史玉堂的眼神也不怎么温暖,但至少没有血腥气。

快给我。

秋叶红忙说道,多谢大人给这个机会,小女定当全力以赴尽心尽力做牛做马为贵族的牛马效力……她的话没说完,糊涂路拔下腰里的跨刀递过来。

刀一入秋叶红的手,立刻三四个人围上来,虎视眈眈的挡在糊涂路身前。

秋叶红抿嘴一笑。

站在人后的糊涂路神色微凝,这是她头一次笑,不作假不夸张的笑,带着一丝嘲讽的笑……举起的刀反着火光,让人眼睛不由微微的躲闪,伴着众人的惊呼,秋叶红的刀刺向了马的眼睛。

孟和腾格里!所有的人都惊呼着跪下了。

马儿发出一声嘶鸣,扬蹄跃起,原本在四周抓着马的大汉们,早已经跪下谢罪天神了。

秋叶红吓的忙抱头,马蹄并没有踢下来,糊涂路双手紧紧勒住马缰绳。

糊涂路,不可。

有年长的站出来劝道,建议按照常例献祭才是。

看着嚷成一片惶惶的众人,乌兰哼了声。

不过是病而已,没见识的……她低声道,说了这话,又忍不住咬住了下唇。

站起来的秋叶红正好听到 ,便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

瞧她这样子分明是瞧不起这些窝阔台人,但好像对汉人也很排斥,那么她到底是什么人?这样是不是有机会策反她?如何?糊涂路的声音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秋叶红忙凝神看向马,一面口中道:两呲溃烂、眼胞翻肿、闪骨生淤……手下不停查看了口色脉数,唇舌鲜红、脉弦数,这是急性骨眼……说着话她提着刀,飞快的刺破耳尖、三江、胸膛,血瞬间涌出来。

惶惶的众人此时都已经大着胆子抬起头,看着那双吓人的碧绿的马眼已经被血遮住。

给我冷水。

秋叶红扔下刀,又道。

听懂汉话的人面色迟疑的看向糊涂路,糊涂路点点头,乌兰大声的在向众人说着什么,那些跪地的汉子们已经起身了,惶惶的接过糊涂路手里的马缰绳。

有人拎来一大桶水,秋叶红拎起来对着马头就泼了过去。

好了。

她放下捅,拍了拍手说道。

所有人都瞪眼看着她。

可能是这匹马不听话,秋叶红冲他们笑了笑,歪着头道,学着他们的样子举手向天,神给它一些惩罚,出点血就算恕罪了。

听懂的人很快就将这话翻译过去,大家的神色才松懈下来,将信将疑的议论纷纷。

这个女人还真……围在糊涂路旁边的男人们惊疑不定的说道,真的是兽医?糊涂路点点头,当年我描述江南地图时,就见识此女的神技了。

哦原来大人早就见过。

众人恍然。

此女当时剖腹疗牛轰动了整个绍兴府。

糊涂路微微一笑。

剖腹?众人惊讶问道。

糊涂路叹了口气,面上闪过一丝懊悔,当时若是将她劫回来,又或者杀了,也不至今日我族遭此大灾……所有人的现线又都投向那个女子,她也正侧着脸悄悄的打量他们。

杀了……既然如此,杀了也太可惜了,一个年长叉着手慢慢的说道,该献给大汗,让她弄点更厉害的瘟疫,汉人有句话怎么说的,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糊涂路接过话道,点了点头,正该如此。

不过,大汗如今在大王子的挑唆下,一心要跟汉朝交好,这个女子既然是个郡主身份,要是让大王子知道了,一定会交还给汉朝……另一个人思索一刻说道。

众人皆点头,话说这个大王子也太不像个男人了,咱们窝阔台人马上纵横天下,缺什么抢就是了,怎么可以像个娘们似的去给汉朝皇帝邀宠,只恨大汗年老受其媚惑。

无妨,暂且隐瞒她身份,只告诉二王子,糊涂路说道,大汗最近身子如何?他这话让众人心领神会的一笑。

二王子已经几次派人来问大人你回来没,只怕是……几个人低声笑道。

糊涂路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点了点头,我明日就去行宫。

马已经安静下来了,低着头吃草,一群牧民好奇的围在一旁看,一面议论纷纷,看向秋叶红的眼神也颇有些不一般。

秋叶红很想跟他们套套近乎,无奈言语不通,正笑得脸发僵,被糊涂路扯了走。

别想跑。

他将她推到一个小小的帐子前,沉声说道。

这简直是笑话,往哪里跑?地形还不熟悉呢,秋叶红撇撇嘴,脸上堆起笑,恭敬的点头道谢。

……能为大人效劳实属小女荣幸,小女哪里敢起这样没良心的心思…糊涂路嗤了声。

我说真的。

秋叶红叹了口气,苦笑一下,大人可能还不知道,我如今只怕已是朝廷的通缉要犯,抓住了必死无疑……这话到让糊涂路有些意外,他似乎想问,乌兰在远处喊他。

想活命,做有用的人,别的,省省心思。

他不再多谈,扔下一句给一旁的守卫交代几句,大步而去。

秋叶红冲他竖了个中指。

她自然知道,能留自己到现在,还不是因为自己有用,那么她必须要让自己更有用,才能多求一段时间的平安,这个不用他吩咐,至于别的心思,就不劳他操心。

至少目前性命算走无忧了,至于明日的事,明日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睡一觉,迈进营帐,一头栽在地毯上。

听着营帐内扑通一声,就没了动静,帐外的两个守卫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就要掀帘子看,被另一个拦住了。

看看嘛,这小女子长得倒不难看…被拦下的人嘻嘻笑道,想象着也许趁机能看看营帐里的春色,一面往一边努了努嘴,夜风中似乎有男子的狂笑女子的尖叫哭泣传来,比那些货色好多了…另一个啪的打了他的手一下,往依旧灯火通明的大营帐摆了摆头,你也知道货色好,别自找没趣……那人就悻悻的垂下手,有些不甘心的嘀咕道:大人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大人说过了,抢来的东西都是大家的,平分……两个人叽叽咕咕的说了一会,才觉得除了刚才那一声,营帐里就再没了声音,这下都有些不安心了,忙一起打开了营帐。

秋叶红面朝下,趴在地毯上睡得流哈喇子。

此时的开封府皇宫里,也还有人尚未入眠,崇政殿里灯火通明,宫女内侍小心的侍立在两边。

皇帝面带忧急之色,在丹墀上走来走去,他不时的向外看去,看到以宰相为首的一大批官员匆匆而来,才松了口气。

深夜皇帝紧急召见,是因为边境又送来急报,才结盟未多日,窝阔台人又在边界无端生事。

那窝阔台大汗时日不多,听闻其二子相争的厉害,大王子一心与我交好,但二王子却……这一次事,定然是,二王子所为……臣以为此乃边臣妄生事端,实无大患,臣料窝阔台未必敢再毁约,陛下不必忧急……大殿中议论纷纷,皇帝坐在龙床上,面上却没了先时的忧急,甚至伴着大臣的争论,思绪忽悠悠的飘了出去。

其实皇帝根本就把这次窝阔台交好之盟当回事,这个族众,可能是因为所属的地界相比于其他几个汗国太过于贫瘠的原因,生性凶猛狡诈,不讲情理,出尔反尔,皇帝清楚的知道,他们骨子里最终的目标,是陕西路的大片地界。

与此同时,皇帝的最终目标则也是他们的地界,上一次试战余威尚在,何不……众位爱卿,如是他不守盟约,朕便应战便是!皇帝大手一挥,打断了朝臣的争论。

满朝臣带着几分惊愕看向皇帝,要备战了……众臣再商议一刻,便都告退了。

皇帝让史玉堂留了下来。

史玉堂的脸色不好,杵在一旁不说话。

慧娘她还是没有消息?皇帝摸摸鼻子,示好的说道。

这些日子,史玉堂很少上朝,李青也不见了身影,就连追踪富文成的侍卫早已经被甩开了,而引起这一切的富慧娘,更走如同泥牛入海。

这话只要有人问一遍,史玉堂就觉得心口被人打一拳一般,他恩了声没有说话。

如果是哪里的劫匪所为,也该提条件了…皇帝接着说道。

不是一般的劫匪。

史玉堂打断他。

皇帝一愣,那是何人所为?说着眉头一皱,看着史玉堂道,可是要要挟你?这可不好,他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一下史玉堂,孰轻孰重的干系,又觉得此时说只怕要惹他更恼,又觉得史玉堂不用自己提醒,他一向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这个女人,还真是麻烦,皇帝皱了皱眉头,下了结论,果然红颜多祸水。

陛下可记得前一段我军报被劫?史压堂说道。

皇帝点点头,这跟慧兰郡主有关?王华彬回程途中遭遇伏击,幸好地方守备力勇抗敌,才使其免遭毒手。

史玉堂又道。

这个皇帝也知道,王华彬伤了一条胳膊,他己经多多赏赐以示犒慰。

这是因为军报泄露了,窝阔台人得知痕疫起因而实施的报复。

臣认为,慧娘是被窝阔台人劫持了。

史玉堂说道。

皇帝错愕,随后笑起来,谁?窝阔台人?劫持她?千里迢迢的来京城?就为了她?这可真是笑话!陛下,史玉堂看向他,淡淡道,此次瘟疫战,慧娘是头功。

皇帝噎了下。

果真是她的头功?他有些惊异。

臣上书中所说皆为实情并无夸大之词。

史玉堂看着他沉声说道。

那些描述赞誉慧兰郡主神药神技神爽排的话,皇帝根本就没当回事,他认为这完全是史玉堂为了他们顺利成亲才如此安排的,当然,也不是说她没功劳,这孩子的兽医技能皇帝是认可的,但说破天兽医不过是一个兽医而已。

皇帝就笑着说了出来。

一个兽医而已?史玉堂微微一笑,重复一遍,陛下,可召陕西经略使吴大人,永兴军元帅来,一问。

问一问他们攻入窝阔台境内,那遍地死牲畜,没断气就被掩埋的染病的人,混乱的仓皇逃民众,让永兴军如入无人之境的场面。

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了,他牵强的笑了笑,很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依你这么说,齐大人等人的技艺还不如一个慧兰郡主?史玉堂嘴角微微一笑,这个,臣外行人,看的只是热闹,陛下可召齐大人,大夫问一问便是了。

这分明就是答案了,皇帝的脸色就凝重起来,要真的是这样,这么有用的人,落到窝阔台人手里,再弄出一些新的厉疫…慧兰郡主深明大义,断不会……皇帝喃喃道,断不会做出叛国反助窝阔台的事,一定的,只要是我朝的子民,这种事…史玉堂没有说话,眼神幽黑的看向皇帝。

皇帝就觉得心里一阵发凉,这该死的窝阔台人劫走人的时候太不对了,怎么偏偏正是大家闹得有些不愉快的时候?还不如早点让他们成亲,这样就是被劫走,身为开国侯夫人,一定也会是个内应,但是现在…皇帝攥紧了拳头,不理智的心里骂了句娘。

这该怎么办?如果真的是这样,不用等他正要对窝阔台宣战,窝阔台只怕就要先攻过来了……臣请陛下准许臣离京。

史玉堂俯首躬身说道。

朕准奏。

皇帝毫不迟疑的答道,一面站起来,朕准你任意调度永兴军。

他的话音才落,就听殿外有内侍尖声喊道:陛下,陛下,太皇太后不好了……皇帝与正要走出大殿的史玉堂面色皆是一惊。

第二百零八章 不能应自从那一日得知富慧娘身世又经历富文成一吓,太皇太后就躺下起不来了,病情时好时坏,让皇帝忧心的很。

来到太皇太后寝宫,皇后等一干妃嫔都在,皇后红着眼,拿着帕子小心的擦泪,其他的妃嫔都在无声的流眼泪。

瞧着样子,皇帝和史玉堂吓了一跳,顾不得那些人的行礼,一起跑了进去。

正在太皇太后榻前诊脉的是周老太医,见他们进来,忙站起什么施礼。

无须多礼.皇帝一抬手,就坐在床前的瓷凳上,握住太皇太后的手,一声声皇祖母唤着。

太皇太后双眼微闭,脸色蜡黄。

史玉堂拉着周太医问,周太医轻轻摇了摇头,史玉堂的眼圈就微微的红了。

这个人虽然辈分上来说他得唤一声老姑,但确是亲手将他带大的,情分自然不同一般。

他也慢慢的在榻前跪下了,看着太皇太后的脸。

皇帝轻轻唤了几声,太皇太后慢慢睁开眼,目光呆呆的看了皇帝一会。

陛下,她的眼睛一亮,被皇帝攥在手里的手就用力要抓住他,陛下,媛儿好想你,你怎么丢下媛儿不管了……皇帝一愣,旋即眼泪就下来了,媛儿是太皇太后的乳名,她这样自称,自然是把自己当作爷爷了。

已经认不得人了?皇帝的心顿时冰凉。

史玉堂忍不住唤了声,声音有些哽咽。

太皇太后的视线就移了过来,看到他更是面上浮现笑,如同小姑娘般的笑。

她伸过手,史玉堂忙握住。

哥哥……她咧着嘴笑,哥哥,媛儿好想你,你做什么去了这么久都不来看媛儿,媛儿一个人好害怕……史玉堂鼻头酸涩,太皇太后很喜欢他,喜欢到宠溺无比的地步,一是因为自己作为开国侯家继承人的缘故,二则是自己跟老侯爷长相相近的缘故。

太皇太后自小失父,可以说是老侯爷一手带大的,兄妹二人情分匪浅。

皇祖母。

皇帝嗓子发涩的提高声音唤道。

太皇太后的目光就一怔,旋即闭上眼,吓得皇帝与史玉堂一阵乱,周太医忙过来,施了针。

太皇太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的又睁开眼,视线先落在皇帝身上。

谭儿。

她慢慢的展开笑颜,不要急,不要伤心,这是难免的一步……这一声谭儿立刻让皇帝眼泪流了下来。

奶奶。

他握住太皇太后的手,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似乎又回到小时候,奶奶,孙儿不让你走,孙儿这就大赦天下为奶奶祈福,奶奶会长命百岁…太皇太后就咧嘴笑意更浓,莫说孩子气的话,皇帝这么大了!她的神色微微一凝,只是慧兰的事……她没有再说下去,长长的吐了口气。

奶奶放心,慧兰还是妙莲郡主的女儿,不管她回来还是……皇帝顿了顿,紧紧握了握太皇太后的手,以示决心,会回来,孙儿一定找她回来,加封她公主,绝不将她外嫁。

太皇太后的神色缓了下来,握着皇帝的手喃喃道,我是等不到见她一面了,这孩子一定很怨恨我……皇帝摇摇头,强笑道:慧兰不会……奶奶对她的好,她心里一定……太皇太后就慢慢闭上眼,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笑,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爱也好,恨也好,又如何?我这一辈子还在乎这个……看着她似乎唾着了,皇帝看了看周太医,周太医才要过来,太皇太后又睁开眼,倒把三人吓了一跳。

堂儿,太皇太后伸手向史玉堂。

史玉堂忙伸过手,红着眼唤了声老姑。

堂儿,你要答应我,太皇太后似乎用尽力气,重重的攥着史玉堂的手。

史玉堂似乎料到她要说什么,紧紧抿着嘴唇没有出声。

你要答应我,绝不娶慧兰。

太皇太后一字一顿的说道。

史玉堂的脊背绷紧,皇帝拍了下他的后背。

快答应!皇帝急道。

史玉堂摇了摇头,挣开太皇太后的手,退后几步,叩头。

皇帝大怒。

太皇太后竟然挣着抬起上半身,抓住床沿,你答应!你答应!否则我死不瞑目……史玉堂!皇帝怒喝,上前就给了他一掌。

史玉堂依旧叩头,却不说话。

你……太皇太后指着他,一口气没上来直直的倒了下去。

满屋子的人都乱起来。

自此之后几天内,皇帝暂停朝事,亲身侍候太皇太后,又亲自带众臣祷于天地、宗庙、社稷,减天下死罪一等,流罪以下释之。

但太皇太后的病并没有好转,庆寿二年的四月初二辰时三刻薨,举朝举丧。

四月十六,史玉堂起身往延州去,走之前皇帝召他入宫。

你这孩子啊。

皇帝看着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史玉堂始终没有答应太皇太后的要求,为此皇帝很是生气一段日子。

你就不能说说好听话,哄她一哄……皇帝教导道。

史玉堂摇摇头,那句话,宁愿死,也不能说。

男人深情可不像个男人,皇帝腹议道。

万一……皇帝想了想说道,只是万一啊,你也知道,窝阔台人的性情,此时必定深恨慧兰郡主,万一她已经……这句话就如同一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史玉堂只觉得呼吸一顿,他不由闭上眼。

如是如此,臣,自是终身不娶。

他慢慢说道。

皇帝有些震惊,真的假的,但他深知史玉堂的为人,这孩子日常话少,又不怎么讨喜,但却是说一是一的人。

这男人为了一个女人敢说这话,真是太不像男人了!皇帝心再次腹议。

有你如此心意,慧兰真是有福。

他叹了口气,换上一副笑脸,去吧,朕给你们准备新婚大礼,待你们回来。

史玉堂纵马离京时,有福气的慧娘正追着被一只出来偷食的黑狗吓的四散跑的小羊,只跑的她喘不上气来。

你们…你们这些欺生的小崽子…秋叶红叉着腰喘气道,姑奶奶好吃好喝的伺候你们…你们还不知足…拢到身边的小羊有十只了,余下的五只已经跑的没影子了,不知道便宜哪一家去了。

远处有人高声招呼她,秋叶红的视线从四周收回来,忙赶着剩余的羊走回去。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窝阔台妇人,看到她憨厚的笑了笑。

二人语言不通,秋叶红也冲她回笑,那妇人便指指天,秋叶红明白的她的意思是时候不早了,放风结束了。

第二百零九章 外语很重要赶着羊回到家,说是家,不过是一大一小两个蒙古包,大的是那妇人一家人的,小的就是秋叶红的。

自从那一日被那个糊涂路带着去见了那个什么王子,长得粗矮凶壮的王子一听她的身份立刻哇哇大叫,差一点当场就用刀劈了她。

幸好一干亲随拦住,叽里咕噜的解说一番,那王子才转怒为喜,立逼着秋叶红立刻生出瘟疫来,恨不得明日就能扫平整个延州地界。

我又不是瘟疫它娘!说生就生!秋叶红皱巴巴着脸。

那王子一柄刀就甩了过来,说不用为难,随时能让她表达忠君爱国之心。

秋叶红跪下痛哭流涕的表达一番对窝阔台的忠心,同时讲了自己的血泪史.那皇帝竟然要用你去和亲?王子很是吃惊。

立刻有知晓汉人历史的近臣讲了汉朝皇帝经常舍不得自己嫡女而从宗室中选女子封公主的习惯.你能生厉疫,汉朝皇帝还舍得让你嫁到别处?王子眼睛还是瞪得很大。

你娘才能生厉疫呢!秋叶红骂了句接着哭哭啼啼说道:我这样的人多得是,少了我一个也没什么…这话让王子听了很不开心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那什么时候能生出…王子接着问。

这种事,是由天神决定的……秋叶红讪讪的说道。

这句话又差点触怒了王子,幸好糊涂路帮她解释了几句,秋叶红忙简单的介绍一下瘟疫是怎么生出来的.那好就等着有牛马生那种病吧。

王子终于大手一挥,暂时放过她,同时不忘恶狠狠的警告她最好别费心思,否则她会死的很难看。

为了保密她的身份,糊涂路就又把她带回自己的部众。

本着没有用的人不可以吃闲饭的原则,糊涂路给了她二十只羊,随同一家牧民住.牧民这一家算是照顾她,也同时起着看管的作用,并且这些人听不懂也不会说汉话,杜绝了她博取同情以策反的机会。

那妇人到家自去准备晚饭,秋叶红就靠在一旁的草垛上懒洋洋的望天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警惕的盯着她.这是妇人的最小的儿子.你放心我跑不了。

秋叶红冲他扔了根草笑道。

那孩子听不懂她的话,目光依旧机警,半步也不肯挪开。

不多时这家的男人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拎着弓箭,不过战利品却只有两只兔子,父子三人都有些沮丧。

小孩子立刻跑过去,在爹爹哥哥身前跳来跳去,男人进去了,留下三个孩子玩.三个孩子摆弄这弓箭,对着门前竖着的木墩练习,小孩子也跟着拿着自己的小弓箭,只可惜没有哥哥们射得准。

男人出来兴致勃勃的教导三个儿子,欢声笑语传到秋叶红耳里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奶奶个腿!现在看着是很可爱玩耍的孩子们.几年以后就又成了扫荡的主力军了……要是这弓箭只对准兔子狐狸之类的野物就好了…妇人出来了,喊了一声,大人孩子立刻扔下弓箭跑过去了。

那妇人冲她招招手,做个吃饭的手势,秋叶红笑着哎了声拍了拍身上的草皮走过去了.蒙古包里两个人大人三个孩子正围着坐吃,见她进来,人人抢着让座。

这倒不是自己多受欢迎,而是谁也不想挨着她坐,秋叶红撇撇嘴,在最边上坐了,看着那烤肉马奶只觉得倒胃。

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她身上,秋叶红咧嘴笑了笑,随便撕了点肉吃了几口,就做了个饱了的手势出去了.夕阳的最后一丝余光消失在地平线。

哎有人在身后唤她.秋叶红转过头,看到那妇人憨憨的笑着塞给她一张饼。

面食对他们来说是很稀缺的东西,秋叶红有些惊讶,那妇人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转身进去了。

大娘,你很有前途啊……秋叶红感动的泪光闪闪,咱们再多多交流吧。

可是大娘很快就走开了,在蒙古包前点起篝火,男人拿出马头琴,悠扬的拉了起来,看着三个孩子说笑玩闹。

看到孤立在一旁的秋叶红,妇人邀请她坐下来。

秋叶红迟疑一下坐了过来,对三个好奇的打量自己的孩子奉送笑脸,三个孩子立刻转开视线。

秋叶红耸耸肩,听着那男人悠绵的琴声,忍不住拔下一根草叶子,放在嘴边吹哨子。

声音忽忽悠悠清清亮亮,慢慢的就应和上琴声,很是好听,原本离她远远的三个孩子都好奇的看过来,还低声的交谈,最小的那个不自觉的也拔下一根草叶子,偷偷摸摸的瞄着她的动作。

秋叶红的眼角余光看到了,心内一喜。

喂,你要学吗?她冲他招招手,比划一下。

那孩子警惕的将手背在身后,瞪着眼不说话。

秋叶红嘿嘿一笑,也不管他听懂听不懂,自顾自的认真的给他解说,那孩子先是做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浙渐的眼就不挪开了。

你试试,试试,很简单的。

秋叶红冲他招招手,自己先放在嘴边,那孩子就犹犹豫豫的慢慢的抬手试着吹出一个声音。

这声音很难听。

包括男人在内的人都笑了,小孩子立刻羞红了脸,有些耍小性的扔下草叶子。

哎,别急,能吹响就好了,再来。

秋叶红招呼他,笑呵呵的再一次做示范。

妇人推了推孩子,孩子便犹犹豫豫的又拔了一个草叶子,另外两个孩子笑着看着她,也伸手去拔草叶子。

对哦,玩音乐多好,又能增进感情,又能减少暴力……秋叶红双眼放光,心内忍不住雀跃,十天了啊,终于能交流了……但那孩子刚把草叶子放到嘴边,就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大家抬起头去看,只见四五个人纵马过来了,围着他们的蒙古包转了一圈才停下来。

你的羊怎么越喂越少?糊涂路的声音传来。

秋叶红忙堆起笑忙喊大人,看着那人走近却是愣了愣。

篝火亮光下,眼前站的好像不是糊涂路,也不能说不像,好像算一点像。

天气已经转暖了,大家换下来厚重的毛裘衣裳,穿上贴身的袍子,这个年轻人就穿着宝蓝的袍子,扎着腰带,如同所有的窝阔台族人一般,腰里挂着佩刀.他身材瘦长,面额宽广,不留胡须,扎着头发,双眼大而有神,不过遗憾的是,眼神如同那个糊涂路一般阴沉森寒。

秋叶不认得他,带着疑惑打量他.他的视线扫过尚带着笑意的众人,面色就沉了三分。

男人带着一家人恭敬的行礼,那几个孩子更是双眼放光,偷偷的打量他,就像追星族见到自己的偶像.这人……是糊涂路的兄弟么?你们……他的视线落在那一家人身上,话才开头,便变成蒙语。

秋叶红茫然的看着伴着他几句话,那原本笑意盈盈的一家人脸上顿时肃穆起来,将腰弯的更深,口中连连重复一个音节。

那人停止了训话,摆了摆手,一家人忙恭敬的施礼,转身住蒙古包里去了,期间眼光都不再往她这里投一下.这家伙一定说了自己的坏话,并且不是一般的坏话。

秋叶红郁闷的想要揪头发.外语太重要了……那人的视线瞟了过来。

秋叶红忙扔下手里的草叶子点头哈腰的冲他堆起笑不知道大人有什么吩咐?来瞧瞧你可还老实他淡淡说道.瞧大人说的,小女对…恩…你们糊涂路大人的忠心就像黄河之水滔滔不绝……秋叶红忙说道.我们糊涂路大人?那男人似乎笑了一声打断她.秋叶红愣了愣怎么?拍马屁拍错了,莫非不是这个名字? 果然外语很重要……这就不认得了?你的记性可真是不好。

他说道,然后抬手遮在嘴边,随着夜风蹿高的簧火苗让秋叶红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他。

哦,秋叶红恍然原来糊涂路不留胡子是这个样子……大人玉树临风相貌不凡,小女肉眼凡胎,竟识不得大人真身……她忙点头哈腰的恭维道.当日在绍兴府,跟小大夫不过匆匆一面.又不辞而别,小大夫不认得我也是正常的很。

糊涂路看着她似乎是带着一丝笑意说道,小大夫不用如此虚假恭维,至少此时小大夫还安全的很。

当日见过?秋叶红满脸不解,又打量他、我叫胡图鲁,不是糊涂路…….在蒙语里就是青龙的意思,所以我曾跟小大夫自我介绍说叫胡小龙……他说道,随后淡淡一笑,这个小大夫应该是早忘了……说着话他一伸手,身后的两人站过来,一个送上一个箱子,一个则往地上放了条狗。

秋叶红的目光自然落在小狗身上,瞧这样子不过才两个月……胡图鲁将箱子放到秋叶红身前,说道:物归原主。

秋叶红啊的一声,看着眼前这个药箱惊讶的瞪大眼。

这这是她的药箱,第一个齐全的药箱。

她蹲了下去,伸手摸着药箱,盖子上还有小胖哥刻上的歪歪扭扭的富慧娘三个字。

她抬眼看向胡图鲁.哦原来那个人就是你,你果然是……她恍然道,那当时绍兴府那些被偷被杀的牛马都是你干的?你?胡图鲁反问道.哦,大人,大人小女果然肉眼凡胎识不得大人的真身,竟错过真神,当日未曾结交实乃人生憾事。

秋叶红回过神,忙满脸堆笑的说道幸而老天有眼,让小女能再次结识大人,并能为您效劳,是小女几世修来的辐气……哎去去那只小狗咬上了她的袖子,打断了秋叶红的阿谀奉承。

胡图鲁没有说话,转身走了.哎?大人我不是说您说狗呢……秋叶红忙喊道,两只手指拎起小狗,您的狗。

胡图鲁没有答话,上马走了。

看他走远了,秋叶红收起脸上献媚的笑将手里的小狗晃了晃,这算什么?示好?道歉?人跟人不一样,狗跟狗自然也不一样。

她松开手,小狗被突然扔在地上,细声叫着抗议,却又紧接着挨了一脚,在草地上滚了出去。

第二百一十章 不是要你来治病的小狗在外叫了一时,声音就渐渐远去了,随后就没了声音**闭上眼睡了。

第二日起来吃早饭的时候,这一家人对她的态度甚至不如刚见面时,妇人低着头忙碌,男人擦弓箭。

孩子们意气风发的在外练习刀法,喊杀声满是激情。

秋叶红叹了口气,低着头吃了饭后就赶着羊出去。

妇人匆匆的吃了饭,跟着出来,见她去的方向跟昨日不同,拽住她的胳膊表示疑问。

那边风水不好,我的羊在那边总跑丢……秋叶红比划着说。

妇人似懂非懂想了想,便没多言跟着她走。

才走了没两步,就见远处奔来两匹马。

两个汉子看到秋叶红,用结结巴巴的汉话喊,那种病,那种病生了……秋叶红差点笑出声,忍的脸痛。

有一匹马病了,大人说是那种病,要你快去看看…其中一个调转马头对她说道,声音带着惊恐。

秋叶红心里咯噔一下,站在那里没动。

怎么?另一个看出她迟疑,瞪眼冷冷道。

没什么,没什么,秋叶红忙堆起笑,转身回去拿了药箱晃了晃,正好派上用场,可见大人洪福齐天,想什么来什么……走。

那人打断她.将她的手攥住,拽上马。

一幢蒙古包前,站了十几个人,老人小孩妇人都被挡在远处,好奇而又惊恐的看着一匹躺在地上,似乎已经昏迷,肉颤颈摇的马。

这匹马的四周没有一个人,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们正举着刀棍火把.准备杀了烧了埋了。

而胡图鲁身边正有很多人围着,乱纷纷的喊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惶惶不安。

上一次的厉疫对他们来说,简直太可怕了,噩梦似乎到现在都没醒一般。

去看看。

胡图鲁看到那匹马,眼里闪着一丝期盼,将秋叶红一把扯下来。

秋叶红踉跄的差点跌倒,忙点头称是,扯着药箱走了过去。

这匹马翻着眼,喘促气粗,鲜红的舌头吐了出来,如同发怒的公鸡的鸡冠子。

秋叶红提在嗓子里的心就放了下去,脚一软坐在马身侧。

四周响起一声低呼,更有小孩子受不了这紧张的气氛,哇的哭起来如何?胡图鲁大声问道,抬脚要过来,被几人死死的拦住。

秋叶红已经平静的伸手诊脉,果然,如她所料,脉洪数有力。

不是,她转过头,忍不住带着一丝笑,不是肺败,是心热风邪之症,胡图鲁的脸色就瞬间沉了下去,看着那姑娘神态轻松的打开药箱,捡起一根根的银针,……如今天气热了,马又使役多,热极生风,风咸化痰,郁而不散,所以呢,才会是痰火迷乱心神,突然发病……秋叶红嘴里说着,也不管有没有人听懂.一面捡起药箱里的一根陂针,她轻轻的打个呼哨.好,许久不见,还跟新的一样…飞快的放了玉堂、胸膛和四蹄血。

这时胡图鲁已经告诉大家不是厉疫了,众人才安心,也想起往年也总有这样犯病的马,不由拍着头笑起来。

然后呢.再用一剂清心定志散就好了…秋叶红拍着手站起来,招呼大家把马扶起来。

看那马精神果然好多了.众人唧唧喳喳的说话,又带着几分好奇敬佩看着秋叶红。

秋叶红就笑呵呵的冲大家回礼,一面比划着还要吃药,还要吃药……什么药?几个听懂汉话的人问道。

简单的很,黄连.石膏,栀子,麦冬,郁金、恩,再加甘草远志….她扳着手指头说道。

她的话没说完,那翻译的人舌头都硬了。

没有。

胡图鲁在她身后冷冷道。

秋叶红舌头打结回头看他。

我们没有你说的那些草药…他重复一遍,面上带着几分浮躁,挥挥手,示意大家牵着马散了。

看他这样子是根本就不用治,秋叶红忙伸手拽住他。

没事,没事,别的别的也行。

她忙说道,我能适应,能适应你们这……她说着话,蹲下来扒开草看了一会,就用手在地上乱挖。

你做什么?胡图鲁皱眉看她。

秋叶红挖的双手黑乎乎的,终于高兴的跳起来.手里抓着一根滑不留丢的蚯蚓。

瞧,瞧.这个,这个也能治好这个病,不用吃草药。

她高兴的带着几分讨好看向胡图鲁,半斤这个,切碎了喂马吃,也管用的很。

蚯蚓很滑,两下就从她手里溜下去了,秋叶红忙低头要去抓.被胡图鲁伸手拦住。

他皱眉对众人说了几句,众人齐声应了,牵马很快散开了我…秋叶红只当他不信,还要说,被胡图鲁往前一拽,贴在他身前.对上那双森寒的大眼。

不是厉疫你好像很高兴?他冷笑着,另一手抚上秋叶红的脖子。

他的手冰凉……就如同一条蛇爬过她的肌肤,秋叶红瞬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人…小女怎么敢?她塌着嘴喃喃道。

那只手还在她的肌肤上游移,贴的太近,秋叶红忍不住有些发抖,很害怕再也掩饰不住的害怕…不敢就好…胡图鲁放在她脖子里的手终于放开了,你最好向你们的神明祈祷一下,尽快的…王子殿下没有多少耐心……到时候你会发现,死原来也能是一件很好的事…秋叶红点下头,眼泪啪塔啪塔的掉下来,砸在他揪着自己衣领的手上。

胡图鲁的手慢慢的松开了。

记住,我不是让你来给牲畜治病的,我是来让你要牲畜命的!他沉声说道,你最好老实点,别给我做这些没用的,如是以前倒也可,只是如今…或者以后也可。

是,是,大人说的是,小女记住了。

秋叶红低着头答道。

记住就好。

胡图鲁淡淡道。

秋叶红再一次点头应声是,便慢慢的转身走了。

嗨,哥哥。

乌兰摇摇晃晃的过来,伸手揽住胡图鲁的胳膊,看什么呢?顺着胡图鲁的视线看去,见那个姑娘瘦弱的身形走远了。

哥哥,看什么看,直接扛了带回帐子就是了,还不都是你的?乌兰吃吃笑着,摇着胡图鲁的胳膊似乎东晃西晃。

胡图鲁皱眉,转过头看她,你大白天的吃什么酒?又跟格斯儿?乌兰的脸红通通的,眼角带着春意,笑眯眯的看着胡图鲁。

哥哥,人家就要跟二王子了,怎么也得跟格斯儿最后喝一次酒吧…她笑着,带着孩子般的娇气,哥哥,你猜我们吃的什么?胡图鲁没答话。

乌兰就吃吃的笑,从身后举出一根小小的骨头。

狗肉,小狗崽的肉…她哈哈的笑起来哥哥,你的好心人家不领,还不如让妹妹我吃了的好。

胡图鲁的脸色僵了僵,甩开她的手要走。

哥哥。

乌兰不放哥哥,你不知道,这汉人的女子最是重贞洁。

她掩着嘴咯咯笑,因为吃了酒脸发热,就在胡图鲁的胳膊上蹭啊蹭,人家说,谁只要得了她的身子,这人啊就死心塌地的跟这谁,这就叫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猴子满山走……好可笑的话……她说着笑的一手揉着肚子。

胡图鲁拍了拍她的头,声音柔和几分道:回去睡一觉……哥哥哥哥乌兰拖着他的手不放,嘴里接着说道,……这女人心不在咱们这,再说,我知道你有那么一点喜欢她,还啰唆什么,直接拖走就是了,这样.她也能死心塌地的……胡图鲁抿着嘴,没有说话。

哥哥…乌兰眼睛眯起来,靠在他身上,嘴里喃喃道,你喜欢她,宠她都可以…只是不要让她生孩子……胡图鲁的身子因为这句话僵住了。

哥哥,不要再让孩子像我们这样,汉人不汉人.族人不族人…别让咱们的孩子,再像咱们这样,被人追着喊杂种…乌兰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竟是睡着了。

胡图鲁的眼闭上一刻,耳边似乎又回荡起孩童们嘲讽的笑,迎面来的石块。

你是杂种,你是杂种……你娘是女奴…你娘是汉人…你不是我们的人……滚回去,小杂种…后来放羊的时候,秋叶红想了个办法,用绳子将十只羊依次绑起来.放的时候不松开绳子。

哎。

那妇人看着坐在草地上发呆的姑娘.忍不住提醒她.羊不是这样放的。

没事.又不是真的要我来放羊的。

秋叶红站起身,对她笑了笑。

妇人移开视线,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愿看她。

因为这一家的大人小孩见了她都低着头,秋叶红也就尽量不与他们相处,吃过饭,就钻进自己的蒙古包。

面饼……绳子……她扯开地毯,拨开一推土,从手挖的小洞里拿出包袱,再一次看了看,将今日放羊时检来的不知道谁遗弃的小刀子放进去。

门外响起脚步声,吓得她忙盖好,铺好地毯,却没人进来,脚步声在蒙古包外踌躇不前。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不惧死秋叶红有些奇怪,站起身就掀开帘子。

站在门外你推我我推你的几个妇人被吓了一跳。

双方互相瞪眼看着。

你们…有事?秋叶红那个有些意外.问道。

几个妇人互相看了眼,终于推出一个包着头巾的妇人。

请…请去喝酒…她结结巴巴的用僵硬的汉语道。

我?请?秋叶红瞪大眼,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似乎看出她的犹疑.几个妇人干脆一拥而上,将她拉着向外边走去。

哎,你们…秋叶红有些害怕.扭头看到照顾自己的那个妇人一家人都跟了上来,心里才一松。

应该不会是要把自己拖去打死泄愤的。

聚居地中间的大空地上,点燃了簧火.秋叶红被几个妇人拖着过来时.已经是歌声琴声四起.十几个女子正围着篝火翩翩起舞.男子们正大口的吃酒。

这是…秋叶红被按在一处座位上.还是有些发懵。

他们隔几天就会这样热闹一场.人人吃的大醉,姑娘小伙子也配成好几对,但自己从来没有靠近过.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妇人递给她一碗酒。

秋叶红吓了一跳,忙摆手推辞。

汉人女子多不能饮酒。

有人说道。

于是立刻有人给她割下一块喷香的烤肉。

看着面前几人的殷切的笑脸.秋叶红没有拒绝.接过来.学着她们的模样大口吃起来。

妇人们就松了口气.四散坐下来.合着琴声唱歌。

所有的病,吃这个就都能治好?一个妇人悄悄的问道.还将手里的一物让秋叶红看。

秋叶红看了眼,认得是蚯蚓.不由眨眨眼。

自己说的那些话,他们真的听了?我们喂了…马已经好了…而且还有几匹犯了病的.都这样好了……她的汉话说的很流利。

原来是这样,秋叶红面上忍不住露出笑容,她们这是在谢谢自己?不是,这个只能针对这个病症。

秋叶红微微笑着说道。

我……我家…另一个妇人探过头,小声要说话.却结结巴巴的说不成.只得转头对那个妇人说蒙语。

她家的牛,尿的尿都是血.吃这个管用吗?那妇人给她翻译过来。

是不是走路没有力气?舌头是红色的?秋叶红问道。

翻译了,那妇人点点头,眼中更加如见了神明一般。

那吃这个不管用。

秋叶红低声笑道.你能弄到小米吗?还有葵花?这些东西有没有的没关系,抢就是了.妇人很爽快的点头。

那你用这么多……秋叶红给她用手做个刻度.小米.再用这么多葵花,熬成糊糊,让牛吃,就好了。

那妇人听了翻译,乐滋滋的点头道谢.旁动的妇人听到了.都低声的交谈,面上带着几分崇敬好奇、纷纷对秋叶红说话。

秋叶红听不懂,但感觉不是坏话.忍不住心里也就乐滋滋的,问那个会说汉语的女人,她们说的什么?她们说你是神仙。

一个粗哑的声音突然道。

这声音让几人都扭头去看,篝火下.见是一个胖乎乎的面色黝黑的妇人揣着手站在她们中,见秋叶红看过来.那妇人嘶的一声吸了吸鼻涕.又呸一声唾出来。

别那么得意,说白也就是说你不是人.妖精!她咧嘴笑起来.缺了两颗门牙.有些漏风。

秋叶红愣了愣,这女人是汉人.绝对的.那语音不是半路学的.而是胎里带的。

周围的妇人脸上前露出一丝厌恶.挥着手冲那粗黑妇人喊了几声。

呸.小妖精,别得意,有你受罪的时候。

那粗黑妇人骂骂咧咧的,弯身拎起一个桶走开了。

这妇人的出现带了几分尴尬.幸好场中又开始跳舞,这些女子们便忙都趁机下场了。

你也来…她们邀请她。

秋叶红是个音乐盲,肢体也不协调.忙摆手.绝不会上去丢人显眼。

琴声很奔放.歌舞也很欢畅、最难的是.就因为一匹马这样的小事,她们就对自己表达了谢意.秋叶红觉得很欣慰。

不过,那个妇人……她忍不住扭头张望.莫非她也是被劫持来的?这里一定还有很多汉人女子.那些人怎么样了?喝。

胡图鲁的声音陡然在耳边响起.秋叶红吓得差点坐地上.转头就见一碗酒放到眼皮底下。

不,不……不会……秋叶红忙摆手.一面堆着笑站起来。

胡图鲁哼了声,自己仰头喝了.他眼已经带着醉意.似乎很不悦的瞪着她。

他好像不太喜欢自己跟族人接触.目的自然是杜绝自己了解环境.绝了逃跑的机会。

我这就回去,我就是来看看.并没有说话…秋叶红忙点头哈腰的陪笑。

说罢忙转身就走。

虽然天气已经转暖.但草原上夜风还是很大,离开温暖的篝火人群.秋叶红不由打个寒战,将衣服裹紧一*。

马蹄声从身后传来,秋叶红想是负责巡防的守卫.忙往一边让开.马逼近了,她才要抬头看一眼.就被一双手拎上马背。

秋叶红头晕眼花.吓得立刻尖叫。

闭嘴!胡图鲁的声音在耳边喝到。

秋叶红立刻闭嘴,因为太过于紧张.心几乎要跳出嗓子。

大…大人她结结巴巴的说道.想要问他有何贵干。

莫非是要良心发现要放她走?话说.自己的确是每时每刻都在想策反谁,但做梦也没想过要策反他。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胡思乱想中,揽在她腰里的手开始慢慢的收紧.并且慢慢的向上移动.斜襟的口子似乎被解开了一个.炽热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上。

一个激灵,秋叶红的心停止了跳动。

马奔跑的速度慢下来,在一个蒙古包前停了下来。

那只手慢慢的解开了第二个扣子.另一手扶住了她的下颌。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秋叶红按住他的手.问道。

这一次的声音没有半点陪笑、也没有半点敬意。

怎么不说,愿意为我效劳了?脖颈后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醉意。

喷出的热气让秋叶红后背发麻。

那要看效劳的是什么。

她抿着紧了嘴答道。

这有区别?他冷冷道。

他的手一招,将秋叶红的手攥住。

冰凉,有力的揉捏着。

秋叶红忍住立刻要尖叫挣扎.根据多年的小说中经验,这个时候.挣扎反而更危险。

卖艺不卖身。

她快速说道。

贴在身后的胸膛一阵起伏.人发出一声闷笑。

你不是很想活,这样不是更好?活的更好…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蛊惑,冰凉的唇慢慢的贴近她的脖颈。

这种感觉.就像一条蛇爬过脊背。

很小的时候,秋叶红在生活乡下时,跟小伙伴们玩捉迷藏.躲在玉米秆跺里的她就打扰了一跳路过的蛇.蛇沿着她的衣袖爬了讲去……那种感觉终生难忘。

我会好好待你的。

胡图鲁伸手扳过她的脸,看着她的眼沉声道,你放心……我会让你活的很好……我是想活,把自己放低到最低的姿态,只要活就好…秋叶红梗着脖子慢慢道,对上他的眼,可是,我也有活着的底线,挑战了我的底线,我不惧死。

捏着自己下颌的手瞬间增力。

你的底线…胡图鲁带着醉意的眼又幽深几分这就是你的底线?是。

秋叶红没有回避,看着他的眼。

二人对视一刻。

这是威胁?胡图鲁嘴边闪过一丝冷笑。

这是条件。

秋叶红淡淡道。

胡图鲁脸上神色变幻,二人再一次对视一刻。

狄叶红觉得身子被他往怀里一带.才要尖声叫,人只已经被抱下马背.她的脚还没在地上站稳,胡图鲁已经松开她,头也不回的进了蒙古包。

身上都要被汗打透的秋叶红在原地闭着眼站了好一会,才勉强分辨方向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负责看守自己的那家人焦急慌张的站在蒙古包外,看到她过来.才都松了口气。

那妇人还上前来拉着她的手、比划着说了几句话。

秋叶红猜测是问她去哪里了有什么事不.就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进了自己的蒙古包,一头趴在地毯上.抚摸着枕头下那埋藏的逃亡用品.将牙咬了又咬。

得快点了,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但显然秋叶红最近的运气不怎么好.第二天天还没亮.睡的两眼发肿的她就被人拎了起来。

不用放羊了,去,喂马去。

两个男人扯着她就走。

我的东西…秋叶红下意识的就要喊.但想了想,这里能有她什么东西?只得眼巴巴的看着离那个蒙古包进来越来越远。

族里的马群在最西边,由族里的老弱病残负责.秋叶红还没走到过这里,跟着那两个男人一面走一面好奇的四处看。

这里好偏僻.人也好少…等着。

他们在栅栏外站定.对秋叶红说道 .就跟迎面跑过来的两个汉子说话去了。

秋叶红晃着头四处看,一眼见两个男人抬着一个破毡布包着的东西说笑着走过去。

秋叶红不经意的看了眼,不由吓了一跳.一溜黑黑的头发露在外边.随着走动晃啊晃,有血一滴一摘的掉下来。

嘎。

有人怪笑一声。

秋叶红差点吓的灵魂出窍.她扶着胸口回头看去,见是一个粗黑的妇人拎着木桶站在栅栏前。

是昨晚那个妇人,秋叶红印象深刻.一眼就认了出来。

看,那就是受不了寻死的.她看秋叶红看自己.立刻咧着嘴嘎嘎的笑起来,小妖精,瞧你这模样.我劝你还是现在就去给她作伴去吧!第二百一十二章 狗腿样受不了寻死的…秋叶红又转头去看那已经远去的人影。

是抢掠来的女人吧……啧啧声音欺到眼敖前,一股口臭随之扑过来。

你是汉人?秋叶红忙退后一步,看着她问。

不是汉人老娘能这样?那妇人呸的唾了一口,说着就伸出黑乎乎粗糙的手要捏一下面前白里透红的细腻肌肤,我要不是汉人,早让你这小妖精给我端茶倒水……有话说话啊,别动手动脚的。

秋叶红跳开几步,瞪眼道。

好歹老乡呢,不两眼泪汪汪也罢了,这环境,只怕有眼泪也哭干了,但至少态度和善怜悯一些吧,怎么反而幸灾乐祸的。

那妇人瞪眼,还要说话,送秋叶红来的两个男人过来了,瞪着眼喊了那妇人几句。

那妇人立刻缩头缩脑的拎着桶要走。

秋叶红想了想,还是忍耐不住,对那两个男人陪笑道:大哥,我睡惯了那个帐篷…不是,是蒙古包,我想还把它搬到这里来……两个男人对视一眼。

喂,其中一个抬手招呼那个斜眉耷眼在一旁偷听的妇人。

那妇人立刻颠颠的过来了,点头哈腰的用蒙语说话。

这表情秋叶红太熟悉了,甚至可以猜出她说的是大爷们有事尽管吩咐小的刀山火海死不足惜……太假了!秋叶红表示很鄙视。

那两个男人不耐烦的说几句话,就转头走了。

哎?秋叶红忙追着要问,我的帐蓬…呸。

那妇人在身后唾了口。

那两个男人走远了,秋叶红带着几分气恼转过头,见那妇人早没了方才的狗腿样。

竟然要你来放马?那妇人叉着腰打量她,大鼻孔呼扇扇的,眼中更添了几分气恼,目光停在秋叶红的臀部,竟然不用伺候男人?太没天理了!她一巴掌拍在腿上,表达心内的极度不平。

呸。

秋叶红没好气的回了下。

什么心态!老娘受这些人的气也就罢了,竟然还要伺候你!那妇人同时也呸了声,义愤填膺的说道,一面指着秋叶红的鼻子,你等着,等着老娘给你搬蒙古包来,好好伺候你!说着话骂骂咧咧的走了。

原来是要这个妇人为她搬过来?秋叶红回过神,忙撒脚追上去。

这事麻烦大娘你多不好意思…还是我来吧。

她忙笑呵呵的说道。

那妇人看着她立刻竖起眉,警惕的跳开几步,你假惺惺给我笑什么?少给我来这套啊!老娘可不怕被人栽赃陷害!哪有哪有。

秋叶红嘿嘿笑道,大娘…你才大娘呢!那妇人呸了声喝道,别以为你现在细皮嫩肉的就看不起老娘,过个一年半载的,我该叫你奶奶!哎。

乖孙女。

秋叶红撇撇嘴,还要跟着她,就见身后跑出来两个男人哇哇大喊的说了几句话。

那妇人停下脚,又是一副孙子样说了几句话。

看的秋叶红心里那个堵得慌啊,这种饭碗也有人抢?将来生活不易啊。

喂,让你回去呢!妇人跟那边说完,伸手推了她一下,别想趁机跑,你要死也别带累我。

秋叶红气得哭笑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妇人一摇一晃的自己去了。

两个男人此时追过来,叽哩哇啦的比划着,示意秋叶红过来,并且塞给她一个木桶。

做什么?秋叶红看着木桶,晃了晃问道。

男人做了几个手势。

秋叶红摇头。

其中一个男人一拍头,咧嘴笑着指了指秋叶红鼓鼓的胸,做了个挤的手势,又指指马群。

你奶奶的腿,挤你的奶!秋叶红大怒,怒目而视。

两个男人却是一脸憨厚的笑起来,拍着头向马群去了。

半日之后,那妇人踢打踢打的回来了,拖着拆散的帐蓬,骂骂咧咧的给她在马圈附近搭起来,秋叶红拎着木桶要去帮忙,就见那两个男人早抢先一步过去了。

男人要女人歇着,女人讨好的要男人歇着,三人你推我让,煞是一团和气,秋叶红看的又是好奇又是好笑。

这么说,这女人狗腿样还是很有成效的?瞧着这俩男人,把她当媳妇供呢。

笑什么笑!那妇人还是被推开了,站在一边擦汗,看到秋叶红立刻瞪眼道。

你学过变脸啊?秋叶红被她快速的变脸引得笑起来,你对外人都能态度这么好,于嘛对我这么凶?好歹咱们是老乡……老乡?那妇人呸了一口,一脸鄙夷,我对你好,你能不让我挨打?我对你好,你能让我吃饱?我对你好,你能让我一晚上不受两个男人的压?秋叶红愕然,脸色微微一红,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我开玩笑呢,开玩笑呢,你别介意,我就是好久没说话了。

憋得慌**平淡的神色,笑了笑。

那妇人哼了声,开玩笑,趁着能笑就赶快笑。

秋叶红笑了笑,拎着桶继续跟那头母马奋斗去了,日头正午的时候,蹲在母马身旁,一面看着自己快要搭建好的蒙古包发呆。

得找个机会回去把那些东西挖出来,不过最要紧的是,弄个水袋就好了,挨饿倒也能撑几天,要是渴了就惨了……感觉怎么样?有人问道。

感觉……嗯……秋叶红的手还放在马奶上,听见问,习惯性的揉了两下,母马太胖,这几日天又热,体内积有热毒……人影挡住了日光,秋叶红才回过神,抬起头。

胡图鲁阴沉这脸瞪着她。

秋叶红还没调整好脸上的笑,那站在一旁的妇人就风一样冲了过来,点头哈腰的用袖子在胡图鲁身前身后拍打。

大人。

这是什么地方,仔细脏了衣裳鞋子…秋叶红鼓着眼无语。

胡图鲁似乎觉得有些好笑,目光在她们二人身上来回看了看。

魏枝,他制出那妇人的殷勤,唤了声。

妇人魏枝脸上笑出一朵花,大人有什么吩咐?魏枝赴汤蹈海……秋叶红翻个白眼。

将你的事讲给这位姑娘听听,也好解解闷,定定心,省的日夜劳心劳力白白浪费心思……胡图鲁淡淡说道。

是,是,妇人魏枝点头说道,大人您贵人事忙,可不敢为这事费心,这些小蹄子们,自己折腾一段就安生了,哪里用大人亲自教训……说着看胡图鲁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忙站直身子转向秋叶红,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魏枝,清涧下屯人,自有幸来到此地,因为相貌丑,没荣幸伺候贵人们…秋叶红看着她打心底里崇拜,这种违心的放大 说的这么溜,已经远远超出自己的水准。

……又因为不知感恩,私逃了两回,打断了一条腿…她说着话,拍了拍自己的左腿,还走了两步。

让秋叶红看清楚,在羊圈里关了半年。

在七八个大爷们的教导下,妇人我终于认清自己,自此后,老老实实扫粪烧粪做活,可见诚心天可鉴老实人自有人照顾……她说这话转身又冲胡图鲁点头哈腰,大人才要我来放马,并且,给妇人我两个丈夫,大人,妇人每每想起当日的事,真是后悔的很……胡图鲁冷冷一笑,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去,那妇人立刻将头低的更低,只觉得脊背发凉。

剩下的话就诺诺的在嘴边没说出来。

我不管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要你们的人在这……他慢慢的走了几步,又转过身看秋叶红,好好想想,想想该想的,别想那些没用的……秋叶红皱着眉没说话,似乎真的在想。

大人问你话呢,真是不知好歹!那妇人扬手就打在她头上。

秋叶红就势跪下了。

大人,小女还是那句话,自从得知瘟疫后,良心日夜难安,此趟能为大人族中效劳,是小女的福气,小女自当尽心尽力。

她半坐着,用袖子握着脸带着哭意,只求完成大人的任务。

小女不会也不敢想逃,若待功成小女只求能放羊喂马,便足以。

只求放羊喂马…胡图鲁的脸色难看几分。

那你最好快点立功,我想,能治病的兽医,自然也能生病,再拖下去,死也不能解决你要过的生活。

他淡淡说道,说罢转身而去。

魏枝点头哈腰的送他,见走出去好远了,才直起腰。

行了,走远了。

看着还在地上坐着的秋叶红,她没声好气的说道,一面不屑的唾了口,瞧你那奴才样!这话她也说的出口,秋吐红翻个白眼,站起来。

告诉你,别想学老娘,魏枝晃着头撇着嘴看她,学了也白学,就你这模样……她咧开嘴笑了,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就你这模样,会放过你才是见鬼了……秋叶红没理她,又蹲到母马旁。

那妇人哼哼唧唧的说了一时,没得到回应,觉得没趣,便晃晃悠悠的走开了。

喂。

秋叶红唤住她。

做什么?魏枝瞪眼回头。

方才你有个词说错了…秋叶红咧嘴一笑,是赴汤蹈火,不是赴汤蹈海……老娘用得着你来教!魏枝呸了声,嘟嘟囔囔的骂了两句走了。

隔天之后,秋叶红还是找机会溜回去,那个蒙古包的地方已经被那妇人一家搭个小羊圈,秋叶红借着说丢了东西进去看,赫然发现那块埋藏物品的地方被人翻动又填平过。

她大惊失色的翻开了,里面用于逃亡的粮食刀子已经没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合作吧秋叶红吓出一身冷汗。

谁干的?她想到胡图鲁今日过来说的那些话,越琢磨越觉得是他知道了,所以警告自己一下,别动那些没用的念头。

所以用那逃跑了两次打断腿又被七八个男人轮过最后发配给两个男人的妇人当榜样?秋叶红打个寒战………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秋叶红为此垂头丧气安生了好几天,更可恶的是要日日受那妇人絮叨。

你会治马?那妇人大口大口吃着烤肉,一面说道。

秋叶红没理会她。

会那个又怎么样?女人嘛,最大用途还不是用来睡的。

她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马奶,一面含糊的说道:趁早别费那心思,到最后还不是我这样?哼哼,还不一定有我混的好,你们这些长得有几分颜色的小妖精……你不说这个话会死啊?秋叶红白了她一眼,没声好气的说道。

你个小蹄子,还敢顶嘴!妇人魏枝,将扎烤肉的木棍砸过来。

秋叶红撇撇嘴躲开了,不再理会她,看着眼前还带着血丝的肉一阵反胃,忍不住冲对面坐着的男人示意想要小刀子切一下。

两个男人看懂她的意思,随手将正在用的一个小弯刀递给她。

讲究什么?等饿你十天半月,生肉都吃得下。

妇人魏枝鄙视的唾了口,看着秋叶红不理会,细细的将肉切了几块,插在刀子上放火上烤。

秋叶红吃完一块,便不在多吃,将刀子送回那男人。

那男人却呵呵的笑着摆摆手,打手势说送给你用了。

秋叶红一惊随后又是大喜,为了避免她突然发狂伤人逃跑,胡图鲁当初可是仔细搜查她身上,连一根挽头发的银簪子却没留下。

莫非这一次忘了交代这两个男人?捡漏啦!看着她神色古怪的将刀子挂在腰间起身走回自己的蒙古包,妇人魏枝重生唾了口,眼珠转了转,抬起身跟了过来。

刚离开那两个男人的视线,就猛地伸手来夺。

你干什么?秋叶红哪里容她得手,死死按住不放,瞪眼喝道。

你要刀子做什么?你这个不安生的妇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妇人魏枝恶狠狠的喊道,抓着刀子也不放。

这家伙,真是狗腿子啊?太可耻了!好啊,你有本事去告状,该我上缴我就上缴,现在给你,倒让你诬陷了我!秋叶红用肩膀去抗她,就是不放。

妇人魏枝见一吓不成,顿时恼羞成怒,干脆用脚踹她。

这是我家男人的,你这么贴身挂着什么意思?是不是想勾引他?妇人大喊道。

再一次加大力气二人很快掐到一块去了。

近身战秋叶红没有经验,刀子被妇人魏枝夺走了,还被踹了两脚,气的她不由跺脚。

妇人魏枝甩着头站好,得意的咧嘴哈了声。

小蹄子,为了胡图鲁大人的交代,你休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搞事!魏枝得意的将小刀子挂在自己身上,撒脚就跑了。

秋叶红气得倒仰,为了散散闷气,就蹲在蒙古包外看星星。

夜色铺下来,远处人群密集的地方又传来歌舞声,秋叶红默默的掉了会儿眼泪。

没了刀子,想死都难……隔壁的帐篷有男人说了几句话,随后妇人魏枝就走了出来,慢悠悠的晃向马圈。

秋叶红蹲在黑暗里,对她怒目而视,魏根本没注意到阴影里的她。

秋叶红看着,觉得有些不对劲,哪里不对劲了?就是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到底熟悉的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就慢慢的站起身来,看着马圈里的妇人拎着两个木桶,走了几步,又放下木桶,看样子是拎不动了,蹲下来休息一下……秋叶红灵光一闪,她想起来,为什么这么熟悉了!三步变作两步就扑了过去。

好啊!她压低声音说道,你在做什么?那妇人显然没料到有人突然跳出来,吓得就扑倒在地上。

秋叶红眼疾手快的先抢着扑过去,二人的头撞在一起,都发出一声痛呼。

小蹄子……魏枝捂着头压低声音。

秋叶红眼冒金星,但还是用手在身下摸了摸,果然……好哇!她从一个洞里拽出一个包袱,这是什么?魏枝伸手就掩住她的嘴。

小蹄子,喊什么,想死啊?她压低声音道,一面伸手去扯包袱。

秋叶红一把在胸前抱紧,甩开她的手,就在这同时,已经摸了下里面的东西,她再熟悉不过了。

你竟敢偷我的东西?秋叶红压低声音道。

什么你的?我捡的!我正要交给胡图鲁大人……魏枝又要去拽。

秋叶红啐了她一脸,魏枝大怒。

别装了!秋叶红压低声音,大家既然目的相同,何必同根相煎?要不是我替你藏起来,你早就被拖走了,打一顿了……魏枝喘了几口气,想了想,才压低声音说道。

明明是你抢了去!秋叶红嗤了声,真是的,害得她白担心了几天,又撇了那妇人一眼,这个榜样啊,还真是够榜样!别废话,反正我给你藏了几日,这东西分我一半。

魏枝又将包袱抓了抓,说道。

把刀子给我。

秋叶红不放手,说道。

二人僵持一刻,魏枝将刀子塞给她。

小妖精,你知道往哪里走才能逃出去?她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

这个秋叶红还真不知道,她已经看了好一段日子地形,东边呢,羊跑了就再没有跑回来,估计是没有人家,而南边呢,羊跑过去就有人给送回来,西边呢,还没机会丢羊……往东走呗…秋叶红不想示弱,低声道。

一直往东走,一定能看到海,一定能走到汉人的地界儿……魏枝啐了口,又伸手把包袱往自己身边扯,你是要送死的,趁早别浪费,东西快给我…两个人坐在地上,你推我搡,魏枝住的蒙古包里似乎传出来说话声,二人互相掩住对方的嘴。

呸。

二人又同时松开。

你等着。

魏枝扔下一句话,忙站起来拎着两桶马奶送奶去了。

秋叶红将包袱塞进袍子里,起身时又看到洞里还有一个小包袱,忙伸手扯出来,塞好,一溜烟的跑进蒙古包里。

黑暗中三下两下用刀子挖了个洞,这才小心将包袱依次放进去,期间自然不敢点灯,就用手模了摸,自己的东西一个不少,那妇人的东西里竟然有打火石。

发财了!秋叶红大喜,忙三下两下的盖好,铺好毯子,躺在上面还忍不住打滚。

有干粮,有刀子,有打火石,恩,就差一个水袋子了,不对,还有路线!秋叶红又坐起来,难道往东边走不对?第二日中午,秋叶红挤马奶的时候,魏枝怒气冲冲的寻了过来。

她先将用以掩护的空桶咚的放在地上。

小蹄子,你找死。

她压低声音恼怒的说道。

谁死还不一定呢。

秋叶红心情大好,慢慢悠悠的看了她一眼,用沾着马奶的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肯定比你后死……魏枝黑黝黝的脸变得白了些。

拿着也是白拿,有本事你去问别人往那条路走能回去!魏枝咧着嘴漏风的说道,说罢转身就走,少威胁老娘!老娘什么没经过,怕你!喂。

秋叶红忙唤她。

魏枝拎着桶回头恶狠狠的看她。

我们合作如何?秋叶红给她做了个口型。

魏枝转过头将木桶放到一边,又拎了两个过来。

你?你能做什么?这些东西没了,我还能再找,她哼了声,压低声音,告状我可不怕,我死你也好过不了。

我能弄到马…秋叶红低声道。

魏枝一愣,面上闪过一丝大喜,旋即又是犹疑。

你?她问道,怀疑的打量她。

对,你就说怎么样吧?秋叶红说道,一面站起身来,跟她合力拎了一桶边走边说话。

魏枝在她脸上转了几圈,终于点了点头。

别给老娘耍花样!末了不忘威胁一句。

可惜这威胁在秋叶红眼里已经没了力度。

事不宜迟,再等下去,存的干粮就要变质了,第二天秋叶红就找到胡图鲁。

我想单独要一匹马。

秋叶红低着头说道。

没有抬头她也可以感觉到这个蒙古包里的豪华,虽然很想看一看,但一想起那一晚差一点就进这个地方,心里就有些反胃不安。

感觉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盘旋一刻。

好。

胡图鲁的声音淡淡答道。

这就成了?也不问问?秋叶红有些惊讶的抬起头,对上胡图鲁的眼。

我需要用这匹马做母体,就是,让它生这种病,厉疫病菌就养成了。

秋叶红结结巴巴的解释道。

好。

胡图鲁依旧只是简单的说道,目光移开了。

秋叶红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室内一阵沉默。

那我告退了。

她低下头施宇礼,转身退了出去。

看着果真有人来任秋叶红挑了一匹马,魏枝的眼忍不住闪光。

我要不时的遛马,要找草药。

秋叶红给他们连说带比划。

胡图鲁派来的人自然都懂汉语,点点头:大人说了,姑娘自便。

秋叶红扯了扯嘴角,笑着有些虚,这么好?看着那人离开了,魏枝忙跑过来,先是围着马转了两圈,看样子恨不得扑上去抱着亲一口,然后再看向秋叶红。

你这模样…她打量秋叶红,也说不清脸上是嫉妒还是讽刺,这个大人对你可不是一般的好。

秋叶红没理会她。

不如留下来,你这模样,混个个贵人娘娘当应该也不是没可能。

魏枝压低声音笑道,不像我,留在这里没前途…我看你两个男人对你挺好的。

秋叶红横了她一眼道。

魏枝嗤了声,唾了一口,难得的神色一暗,目光看向遥远的天际。

我有男人,我还有孩子…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男人对我才叫好呢,他们,呸!秋叶红默然,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我家宝儿就要三岁了吧?魏枝的神情变得有些激动,似乎无法控制情绪的搓了搓手,不知道还认不认的我这个娘……他爹有没有给他找后娘,哼,要是找了我也不怕,非把那后老婆打跑不可!第二百一十四章 对不住了为了孩子,这就是她不放弃逃跑的动力。

你呢?家里还有什么人?魏枝看着她问道,相好的?相好的?秋叶红笑了笑,有些苦涩也有些自嘲……我爹她答道.三天之后像平常一样,秋叶红牵着马四处溜。

要找一味药。

她比划着对两个男人解释,一面在地上认真的看。

魏枝叽里咕噜的在一旁表达不满,认为自己干活,而她闲逛实在是没道理。

两个男人忙安慰她,毕竟这个女人是胡图鲁大人送来的,哪能真让干活。

为了表示安慰,一个男人还将自己腰里的酒袋子递给女人。

魏枚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忙低下头接过来喝了两口,突然想起还有两桶奶没拎出来,大呼小叫着进马圈去了,走的太急,忘了手里还拿着酒袋子。

男人们不在意,反而憨憨的笑了笑,继续商量着晚饭,商量着明日跟族里的人再出去搞些战利品去,没有注意到马圈的女人拎着木桶走近了马群中,然后就扔下木桶翻过马圈栏杆。

秋叶红牵头马走过来,魏枝饿虎扑食一般,就推行跳上马背。

秋叶红不敢怠慢忙跟着爬上去.先往西走越过一道山梁,再住南…魏枝一夹马腹,口内说道,催马狂奔。

秋叶红差点被掀下马去,忙死命的抱住她。

一路狂奔,很快就越过了魏枝说的山梁,调转马头向东而去。

一路上因为紧张二人一句话都没说。

翻过山梁,又是一片草原,但远远的可以看到一片密林,绵绵无边。

看,看。

魏枝突然激动的喊了句,只要穿过了那片林子,就到咱们的地界了……不过那林子很大很大,我听那个被抓回来的女人临死前说,她走了一天也没找到路……你东西都带了没?秋叶红点点头,带了带了,这几天都没离过身子。

她说着话将袍子里掖着的包袱扯出来,想起魏枝方才的话,不由皱了皱眉头。

…既然有人往这里跑过,那他们一定会知道往这边追咱们……没事只要进了林子,争取到一天半的时间,你瞧,天都要黑了,他们更不好找……魏枝说道。

现在是傍晚,天黑下来的确对追捕不利。

我男人是猎户,林子什么的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魏枝四头说道眼睛发亮的冲秋叶红一笑。

那就好,秋叶红抿了抿嘴.不管怎么说拼了…她才要再说话,魏枝突然伸手抓走了她手里的包袱,另一手猛地一推,马奔纳速度很快,又颠簸的很,秋叶红一只手拿着包袱,另一只手也没用力揪住魏枝,因为这一下,她猛地向后一倒,人栽了下去。

一阵头晕目眩辞在地上,骨头都要断了,她不由发出一声尖叫。

对不住啦,这匹马只有载着一个人才更有希望逃出去…魏枝嘎嘎大笑,扬了扬手里的包袱,多谢你啦,小妖精,老娘我回去给你供牌位!这臭女人……秋叶红用力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左脚钻心的般的疼,她顾不得看自己的伤,拼着力气追了几步.人哪里比得过马,很快魏枝的身影就远去了。

秋叶红呆呆的站在原地,眼泪泉涌,抓起地上一块石头狠狠的砸过去!背信弃又是可耻的!是要倒霉的!随着她将石块砸了出去,就见魏枝的身影突然也从马上栽了下来。

咦?秋叶红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飞快的用袖子抹去眼泪……石块已经滚落在不远处,而魏枝也滚落在远处的地上。

莫非自己穿越后附带了隔山打牛的神功?秋叶红再一次揉揉眼,确信魏枝依旧在地上,她忙一瘸一拐的奔了过去。

不是做梦,魏枝捂着肚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嘴里叫叫娘。

秋叶红抚掌大笑。

背信弃义果然是无耻的,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马儿在不远处停下了,有些茫然的转圈。

既然你无情就别怪我不义了!秋叶红弯下腰捡起就在魏枝身旁的包袱,看到她腰里挂着酒袋子大喜,忙伸手去拽。

魏枝黑红的脸变得煞白,大颗大颗的汗珠满脸都是,她捂着肚子,疼地似乎连气也喘不上来,但看到秋叶红伸手来解自己腰里的酒袋子,竟然用力按住了。

…对…对不起……别…别扔下我…她嘶哑着断断续续的说着。

秋叶红抬脚踩住她,硬拽下来了酒袋子,在她脸上呸了一口,一瘸一拐的就忙忙的向远处的马奔去.身后魏枝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刚才看到她的袍子上前是血…… 走了一半的秋叶红一咬牙,低头四下看了眼,扯下一把草叶子又转了回去.你小产了?秋叶红说道。

也不用她回答,将那草叶子就塞进她嘴里,嚼着吃了……魏枝嘴里含糊的呜咽几声,秋叶红没听清也不打算听,撒脚往马身旁跑.才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似乎有大批的马过来,她的心里一咯噔,全身的力气都用完了一般,,猛的歪坐在地上.穿着宝蓝色交领长袍带着卷云冠的胡图鲁,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两个狼狈的妇人.魏枝已经咽下了那些草,撑着身子住胡图鲁这边爬。

大人大人,我是怕她跑了,所以跟着过来的大人,妇人万死不敢有异心的。

她连连叩头道,因为腹痛难忍,脸型有些扭曲。

胡图鲁的视线就移到秋叶红身上我来找草药…秋叶红看着他淡淡道摆明了你爱信不信。

找到没?胡图鲁看着她嘴边挂着一丝冷笑找到了秋叶红神情不动,冲魏枝那边抬了抬下巴,让她吃了。

魏枝的嘴边还残留着草叶子,听见她这话,忍不住问道:你给我吃的什么?你是不是想毒死我你好跑了?说着还不忘冲胡图鲁献媚一笑,只不过她的笑比住日更加难看十分。

胡图鲁看着秋叶红,秋叶红淡然的看着他。

胡图鲁摆摆手,自己催马掉头先走围着她们的人马便纷纷调头。

魏枝伏在马背上,有气无力,秋叶红坐在她身后,怀里的匆忙塞好的包袱夹在两人中间.对不住…魏枝低低的声音从前边传来。

秋叶红没心情跟她说话,她的心已经死水一般了。

要不是我,你…魏枝闷闷的声音冉一次传来。

算了,你方才替我掩护,咱们扯平了。

秋叶红借着抓僵绳,伏在她耳后低声道,再说就是我不管你,我也跑不了……你把情况估计的太好了。

魏枝将头埋在马鬃里发出低低的哭声.是的这么快就追过来了,就算她们齐心协力互相帮助,也不过才进了林子,还是跑不掉……他们太闲了……魏枝呜呜的哭声大了些,揪着马鬃,他们太闲了……闲着就知道盯着咱们他们太闲了……秋叶红心里一动,如果他们忙起来了?乱起来呢?是不是就顾不得……一行人回到了营地,那两个男人正焦急的张望。

她小产了…秋叶红对他们说道,也不管他们听懂听不懂。

魏枝哭着被扶下马,旁边的人将秋叶红的话翻译给他们了。

两个男人脸上又是担忧又是伤心又是怜惜,总之有点出乎秋叶红的意料.如同捧着珍宝一般将魏枝抱进蒙古包,秋叶红怔怔的看着,一面跳下马。

她忘了自己脚上的伤,一落地就痛呼一声坐在地上。

有人站在她身前,秋叶红抬起头,胡图鲁看着她的脚皱了皱眉头,转头对身旁的人说了句话,就有人递上来一个瓶子。

秋叶红已经忙挣扎着要站起来,但实在是疼的钻心,试了几下竟没站起来。

胡图鲁的手伸过来,秋叶红迟疑一刻将手递了过去。

扶她在蒙古包坐好,秋叶红有些紧张的盼着他快些走,自己怀里揣着的包袱可是太危险了。

她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多了反而露了马脚,就绷着嘴不说话。

你干什么?正心里紧张的乱跳的秋叶红觉得脚一痛,被人攥住了,不由惊叫一声.胡图鲁在她身前半跪下,将她的左脚扶住,脱下短靴袜子,轻轻的依次按过去,找到秋叶红呼痛的脚踝处,倒出瓶子里的红褐色药水,重重的揉了起来.这药辛辣刺鼻,不知道是药效还是他的动作太粗鲁,揉的她的脚踝火辣辣的疼.只要在这草原上就绝对跑不掉的。

胡图鲁低着头突然说道。

秋叶红的神色僵了下,我知道。

她抿着嘴带着一丝被冤枉的恼意说道,你听那女人的瞎说,我没有……胡图鲁似是笑了笑,没有抬头,药水揉好了,他的视线落在秋叶红的脚上。

触手细腻柔滑的肌肤,在他的手掌里,传来如同握住美玉一般滋润清凉的感觉,他的视线沿着白嫩的脚踝移到小腿上,白滑的圆润的…胡图鲁不由绷紧了嘴,握着她脚的手慢慢的用力……骤然的沉默以及清晰的急促的呼吸让秋叶红顿时警铃大作, 我想到办法了!她大声喊了句。

胡图鲁手上的力道顿时卸了去.什么办法?他问道,一面慢慢的为她穿上袜子,套上靴子,放开了。

给我刀子。

秋叶红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冲他伸手,你跟我来。

胡图鲁将手伸过去,好让她能走,秋叶红的手转个弯落在他的胳膊上。

来。

她往外走去.被当作逃亡工具的马就站在她的蒙古包前,一个汉子正抚摸它的鬃毛。

秋叶红手里握着刀子,站在了马首前,短短几日,马儿已经认得她,冲她喷了热气.秋叶红的手就哆嗦一下……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没办法了……为了能逃走,我只能做伤天害理的事了。

秋叶红将手里的刀刺向马的鼻子……伴着马的一声嘶鸣,鲜血涌了出来,秋叶红闭上了眼第二百一十五章 厉疫来袭的惊怒夏天的京城,巳时刚过,热浪已经翻滚着一波一波的袭来。

皇帝身穿明黄色纱袍,坐在圈椅上,头上大大的明黄伞遮出一片阴凉,身旁的宫女飞快的打着扇子,但皇帝依旧觉得闷热。

皇后带着众妃嫔以及宫女的身影穿梭在前面的桑林里,虽然天气炎热,但难得出一趟深宫的她们依旧快话的像小鸟。

皇帝跟身边的近臣们含笑说着话,一面看着桑林中女子们的身影。

……永兴军备战如何?他问道。

回陛下,已万事俱备,只不过前段窝阔台汗大王子亲自带人与吴大人会面,进贡了牛羊马匹,这战事只怕要拖一段……近身的宰相大人忙回道。

皇帝心情愉悦的笑了,无妨,我那大汗兄弟只怕熬不过这个夏天了…他们兄弟反目之际,就是咱们平乱之时。

兄弟不在了,家里的孩子闹得不像话,他这个做皇大爷的怎么也得管管不是?皇帝龙颜大悦,近臣们也都跟着笑起来。

站在远处两边的其他大臣们,则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他们站的地方暴露在太阳地下,又穿戴整齐,身上的衣裳早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一个个有些焦躁的踱着脚。

远远的一骑奔了过来,马上的人高举着紧急公文,在内侍的带领下急匆匆的走过他们,带起一阵风。

什么事?大臣们纷纷低声打听。

是西北来的军旅……有人眼尖看到了说道。

皇帝的雄心壮志大部分人已经通过小道消息领会了,因此立刻有些紧张,一双双眼前看向皇伞下的皇帝。

文书通过内侍递到皇帝手里,皇帝的脸上还带着笑,看了过去,可是很快,他的神色就凝重起来,一拍圈椅扶手,站了起来。

身旁的近臣吓了一跳,忙跟着站起来,惊疑不定的看着紧紧被皇帝攥在手里的文书。

这些日子,只要是西北来的文书,都能让皇帝面上笑意满满,怎么突然……皇帝的眉头皱了一刻,忽地松开了,他又坐了下来。

……吴大人也是这些小事也值得来报…皇帝带着笑说道,一面将手里的文书递给内侍,看着四周的近臣,诸位爱卿,快坐…大臣们忙陪着笑依言坐下。

……军营里几个仗着年高功大的不听话,惹出一些事,扰了民心…皇帝对他们解释道,一面有些无奈的按按额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吴大人也太谨慎了些……,再说开国侯也在坐镇,有什么两人商量就是了,这还急急的送过来……大臣们忙陪笑说了称赞开国侯和陕西经略使大人的话,闲坐一时,皇帝看了看天,似乎觉得这天气实在不适宜户外活动,便令内侍传旨百官各回任所去吧。

官员们如逢大赦,齐声领命,四散而去。

皇帝带着皇后进了最近的皇家私园,宰相大人等一干近臣被赐午宴也跟着进来了。

正殿中,前后大门洞开,穿堂风令人身心舒畅,才走进大殿,还没多享受这凉爽,就见皇帝由龙床前转过身来。

他的脸色凝重,眉头紧皱。

爱卿,西北厉疫又显……一句话,几位近臣顿时汗如雨下。

陛下勿忧…宰相镇静下来,忙说道,对症厉疫,永兴军已是熟悉了,只怕是上一次厉疫未清,余孽又犯而已。

其他大臣忙随声附和。

皇帝面上显出一丝怒意,将手里的文书啪的扔在地上。

不是余孽,吴大人猜测,是窝阔台传来的!他厉声说道。

故伎重演?这些窝阔台人还挺执着,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叹了口气。

陛下,此等小人伎俩无须忧心…众臣宽慰道。

有人提议让齐大人的女婿去。

伤也养好了,月初也成亲了,他又有经验,如今大战在即,还是去的好。

宰相大人也说道,一面说一面抬头看,见皇帝的神情却似有些走神。

皇帝的确走神了,他突然想到王华彬受伤归来后,在宫里的稿赏宴席上,他曾经不经意的问了那个一直有些纠结的问题。

华彬啊,你与慧兰郡主,哪个更厉害些?皇帝开玩笑一般问道。

不苟言笑的王华彬依旧不苟言笑,他恭敬的拱手。

臣自负行针问药略高与郡主…皇帝很高兴,准备赐他一杯酒。

但郡主才思敏捷,涉猎广泛,行针问药险奇准猛快…王华彬再一次拱手,单列一方,臣或可胜她,但总之来看,臣不如她。

皇帝的一杯酒就僵在手里。

宰相大人等人不敢打扰皇帝的沉思,一个个低着头各自想着心事。

皇帝闷闷的叹了口气,如果,真的是那个丫头搞出来的……皇帝忍不住打个寒战,同时怒气上头。

果然妇人胆小怕死,没骨气,又心肠毒似蛇蝎……他从牙缝里蹦出这句话。

早知道,早知道就该早些除掉她才是。

近臣们有些茫然的看向皇帝,不明白说着说着西北军事,怎么又扯到女人身上了?此时的永兴军内早已经山雨噼里啪啦的下起来了,每个战士的脸上都带上几分惶惶不安,看着来回奔忙的人医兽医排队去领苦哈哈的药。

汤药黑漆漆的,还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但是没有人作呕,一个个毫不迟疑的喝个一干二净,只怕少喝一点。

虽然消息还遮遮掩掩,但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只怕又有不好的病发作了。

营帐里,比刚任职时已经明显疲了一圈的经略使吴大人,正神色凝重的看着手里的文书,随后看向站在地图前,正说话的史玉堂与李青。

……我是从这边进的,但被拦下来,富大叔走的这边,自那天起,就再没见过他……,李青用左手指点着,他的右胳膊上缠着止血的布带,血迹已干。

窝阔台民众散居范围极大,我并没有打听出什么,况且他们抢掠成性,族中汉人女子甚多……富大叔他?史玉堂攥着眉头。

富大叔一定没事。

李青立刻点头,极为肯定的说道。

史玉堂看着地图一刻,我去窝阔台……帐外有小兵通报着进来几个军医,他们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到他们进来,吴大人脸色也有些不好。

如何?吴大人问道.史玉堂与李青也看了过来。

大人……为首的军兽医拱手说道,又多了十匹马犯病…吴大人的脸色黑的如同锅底,那你们呢?你们就是每天给我报数来的?大人……吾等,吾等已经熬了药喂下去,该做的防疫事宜也都做了,只是只是……兽医官硬着头皮回道,只是最近天气炎热,所以病势凶猛了些……你们用的什么药?李青突然问道。

还是上一次的药方…兽医官忙答道,目光忍不住有些期盼,看向这个年轻人。

他可还记保得,当初那个兽医郡主身旁就是他寸步不离的跟着,莫非也是个懂行的?上一次的药方?那还不是慧娘的?李青撇撇嘴一脸同情的看着那兽医官,那你们这次死定了……兽医官惊异看向他,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吴大人脸色微变,史玉堂却是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这一次病症跟上一次一样不?吴大人抛开心内的吓人的猜测,看向兽医官忙问道。

兽医官有些惶惶,一样…也不一样……到底是一样还是不一样!吴大人大怒喝道。

兽医官吓得差点跪下,汗如雨下,王大夫啊,你怎么还没到啊!当然不一样……秋叶红带着口罩手套,将眼前被围栏围起来的马指点给以窝阔台二王子为首的几人看。

众人也都是她这样妆扮,好奇的看过来。

对,一样的话,还算什么厉疫!二王子拍着手哈哈大笑。

那有何不同?胡图鲁问道,他上前一步并不畏惧传染。

同样都是流鼻涕,但上一次是肺痈,这一次是气毒,一个淤在肺,一个淤在鼻…秋叶红认真说道,一面伸手抬起马嘴,指给他们看。

马儿鼻额骨肿胀,两个鼻孔流出黄浓,发出一阵阵恶臭。

好了好了,我看到了。

二王子忙摆手,有些嫌恶的后退了一步。

秋叶红就放开了马首,马儿似乎已经支撑不住,伴着她松开手,嘶鸣一声扑倒在地,吓得众人又是连步后退。

胡图鲁伸手拉住秋叶红,将她带开几步。

秋叶红抬头看了他一眼,掩去眼中的不忍,堆上笑,说了声多谢无妨。

可是,这病在我们族中也传染开了…二王子忽地瞪眼道,你该不是故意的吧?说起这个,几个人忙纷纷追问。

如今永兴军的马是病了,但我们的也病了,这不跟没病一样?二王子脾气暴躁,说着就想摔鞭子。

殿下。

秋叶红忙诚惶诚恐的说道,病症之事,无色无味,小女虽然将病马隔离起来,但实不能完全阻止其流传…那怎么办?二王子暴躁的喝道。

秋叶红忙连连拱手作揖,道,殿下无忧,小女能让其生,自然也能让其灭,小女已经写了药方,只要喂了下去,不消几日,就痊愈了。

殿下,我已经派人采买这些药了,已经喂了。

胡图鲁进一步说道。

二王子这才面色好了些,想了想,又不高兴了。

吃几副药就能好?那你这病就是没那么厉害了?他瞪眼喝道。

你的病才厉害呢!秋叶红低着头骂了句。

殿下,我这几副药,只怕这天下没几个人能开得出来。

秋叶红微微抬首说道。

第二百一十六章 你说得对先是有上一次厉疫的阴影,再加上这一次的成效,她这话说了,众人倒没有觉得是说大话。

便有人说起如今永兴军中马病已是迅速的传开,人心惶惶不安,再看咱们族中,虽然病马也逐步增多,但明显的没有那边厉害。

听说已经杀了数十匹马了,那里的大人们气恼不已,说要找大王子来理论一番。

他们哈哈笑道。

二王子也跟着哈哈大笑,好,好,这一下,大哥他可是……那句话怎么说,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是咱们把病马混进他的贡礼里去了,而且如今咱们这里也有病马,大哥那脾气也不是好的…………就让他们闹去吧!三天之内……二王子越说越高兴,捧腹大笑,忽地又换了副脸孔,瞪着秋叶红道,三天之内,我族中如果还有一匹马未愈……他的脸上浮现一丝阴沉沉的笑,那目光看的秋叶红只觉得头皮发寒。

他们说的是蒙语,秋叶红也听不懂,但二王子最后一句话,专门给她说了汉语,让秋叶红听得清清楚楚。

这还没有胜利呢,就已经准备要杀驴了……是,是,小女竭尽全力……秋叶红忙弯下身子,惶恐不安的连连保证。

二王子这才又恢复了高兴的神色,小姑娘,好好的,大大的犒赏你的。

秋叶红又一连声的感激,恨不得跪下来亲吻他的脚。

众人拥簇着开怀的二王子走了。

自这日后,秋叶红几乎是日夜不休,穿梭于各处的马群中,尤其是作战用的马群中。

这个药不用吃了……秋叶红看着负责养马的牧民端上的大桶的汤药,用手扇着嗅了嗅,沉思一时说道。

牧民愣了愣,迟疑一刻,又忙抬着退回来,立刻就有人过来问怎么回事。

他们警惕的盯着秋叶红,似乎待她说不出理由,敢露出一丝惶惶心虚之态,就要将她当场砍死。

是这个药不用吃了……秋叶红忙笑道,我是要换药,不是说不让吃药了。

两天!他们冲她晃了晃手指,又做了个抹胯子的手势。

还有两天,这些流鼻涕的马要是还不好的话……秋叶红忙再三保证,他们才压着秋叶红拣药去了。

要一日一次的吃?有略懂中医的人着着秋叶红捡出的几样药,又听说了服药的次数,不由有些疑问,上一次的药不是隔日吃?大人,小女的性命要紧,全指望这些马快些好起来……秋叶红苦笑道,上一次的是知柏汤,隔日一副,连用三到七天才见效,小女可是等不到七天了,所以换了辛夷散加减,一日一副,三天就好。

料着这么多人看着,她在用药上也搞不出什么鬼花样,几个人请示了上层,很快就淮许了。

两天之后,二王子殿下不忘派人来巡查,果然见那些流浓鼻涕的马都流清鼻涕了,而流清鼻涕的则不流了。

几个官员很是满意,想到如今用永兴军乱成一团,笑哈哈的夸奖了秋叶红一番。

秋叶红连连谦虚,只说是二王子洪福齐天,真神保佑,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几个大人兴高采烈的交差去了。

好几日不见的胡图鲁在一众人的拥蹙下过来了,挑了十几匹马带着走了,路过秋叶红他停了下来。

你的药果真不错。

他说道,方才已经看过马群,那些病症已经基本消退了,他很满意。

秋叶红忙躬身再将方才的话拍了他一遍。

你别怕。

胡图鲁嘴边浮现一丝笑,忽地伸手抬起她的下颌,做好这件事,别起别的心思……小女不敢……秋叶红身子僵硬,忙后退一步。

谅你也不敢……实话告诉你,你用在我们这里马身上的所有的药,同样在永兴军内的马身上试了……胡图鲁对她的退避,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秋叶红苦笑一下,道:大人真是多虑了……小女还没这个胆子,用假药哄骗大人,再说,这牲畜跟人可不一样,有没有病是骗不得人的。

胡图鲁看着她,忽地点头道:有我在,你安心。

这句话突然闯入秋叶红的耳内,只觉得一股辛辣之气冲鼻。

胡图鲁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突然神色一变,继而有些古怪的笑了笑。

多谢大人有心。

她喃喃道,低下了头。

是……感动吗?胡图鲁忍不住心内小小的雀跃,他有心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身旁的人小声的提醒他该走了。

他又看了这女子一眼,见她依旧低着头,才转身欲走。

大人秋叶红唤住他。

胡图鲁转过头。

非得打仗不可?……秋叶红咬了咬下唇,两国交好,有什么不可?胡图鲁嗤了一声,转过身,他的神色阴郁几分,看来还得提醒这个女人几句。

和好?你见过猎人和狐狸和好的事么?他冷冷一笑,道。

本非同族,汉人一心欺我,如何好相处?本非同族……现在也许是这样,但,你有没想过,万一将来有一天……有一天……秋叶红搓着手喃喃道。

有一天如何?胡图鲁问道。

有一天,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五十六个兄弟姐妹是一家……有一天大家变成一家人,和睦相处,那这些杀戮岂不是……秋叶红说道。

胡图鲁的嘴边浮现一丝笑,看着她道:你这是想要策反我?秋叶红忙摆手,她还没有那么不自量力。

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好。

她微微皱着眉头,局促的搓着手道。

她这话说完,胡图鲁就欺近身边,他的个头比她高很多,居高临下的阴沉着脸看过来,很有威慑力。

我警告你,少耍花样,有功夫替你的同族操心,还不如多想想你自己胡图鲁沉声说道。

就知道说不通,秋叶红心里叹了口气,打呀打呀,一直打了几千年……是,小女知道。

她堆起笑,点点头说道。

胡图鲁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开了,秋叶红的目光停在他的背影上。

你说的那个……胡图鲁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开口说话。

别说有一天,就是明天汉人跟咱们族人亲的成了一个娘生的,也不影响我们今日兵戎相见,拼个你死我话。

他淡淡说道。

说罢大步而去。

秋叶红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的解下手套,口罩,她的脸上也浮现一丝笑。

继而笑容渐渐沉寂下来。

你说的对……她点点头,自言自语,你说的对,明日自有明日事,我多虑了。

看着胡图鲁走远了,秋叶红扔下手里的东西,快步向负责喂养马的牧民走去。

因为病马突然很多,牧民都有些惶惶不安,看到她过来,竟有些害怕躲了几步。

那个……秋叶红招招手示意他们别害怕。

但大家还是躲了远远的,隐隐约约的他们知道,这个女人好像能控制牛马的生死,要马病就病,要马好就好,这也太可怕了……秋叶红耸耸肩,不予理会这些躲开的人,低头去看一筐筐的饲料。

喂这些可不行……她一边看一边摇头。

有人听懂了,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喂什么?都是新鲜的嫩草……青草可不行秋叶红笑道,一面就近拍了拍一匹马,马儿受惊抬起头,掉下一条清鼻涕,……最养的自然是黑豆啊黄豆啊之类的生料了……豆子?生料?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哦,这些东西你们这应该不是很多……秋叶红恍然道,一面带着几分歉意摆了摆手,那就还喂青草吧,也挺好的。

说罢她走开了,但这句话让这些牧民有些不高兴,什么叫我们这不是很多……那些豆子咱们也有很多呢!有人说道,鼓着腮帮子。

本是冬日无鲜料时才喂的,不过如今马儿都是大病痊愈,补补也是应该的。

几个年长的便合计一番,一起报了上去。

这个小兽医竟敢嘲笑我们没有生料!二王子听说后,很是气愤,他甚至可以想到,这小兽医一定是准备打着因为吃不到好的生料,马儿病才好的慢的借口。

休想!二王子阴森森的咧嘴笑了,于是他大手一挥,调集所有储备,给所有的战马吃小灶,养的壮壮的,只待一声令下,踏平延州城。

这么说,真的要打大仗了?魏枝问道。

因为小产了,她还在养身子,按窝阔台人的规矩,女人们可没这么多讲究,但这两个汉子却还记得魏枝不是窝阔台妇人,打听了很多有关汉人的规矩,将魏枝在蒙古包供养起来。

事实正如二王子所说,汉人那边很快就有人过来了,质问有关贡礼病马的事,大王子在二王子等人的煽风点火之下,也急了,双方不欢而散,边境的气氛变得十分紧张起来。

自那日被抓回来后,这是她们两人第一次见面。

对不起。

魏枝再一次道歉,但是她很快就瞪眼。

但是,你也别怨我,换做谁也要这样做……你不也是这样?我那可不算,是你先无情的……秋叶红压低声音瞪眼道。

魏枝不服气的瞪了她一眼,又一脸沮丧的叹了口气,我还要逃。

一直逃,直到死……男人们进来了,打断了她们的谈话,端上来一大盆的烤肉饼子马奶等等食物,跟魏枝说起蒙古话,说了几句话,拿着刀箭出去了。

瞧,这些东西……魏枝抓起一个窝窝头,不知道我吃的是那家人的血……她自嘲的笑着,狠狠的咬了一口吃起来。

看着那男人出去了,秋叶红忽地抬手按住她往嘴里送窝头的手。

做什么?魏枝习惯性的守护自已的食物。

秋叶红看着她,压低声音道:我们再合作一次吧……第二百一十七章 古怪的事因为病马时间,刚刚交好的两国又有可隔阂,边境的摩擦又开始不断的发生。

显示窝阔台游民抢掠了延州城附近的几个村落,虚而窝阔台人狩猎过了边境,被永兴军射杀。

正当大家相互指责,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年仅四十三的窝阔台汗,因为酒色过度,掏空的身体熬不过这个异常炎热的夏天,死去了。

大王子与二王子的争位之战正式上演,一时间各部族厮杀不断。

这个消息传到京城,身为窝阔台先汗王大哥的皇帝很生气,这还了得,孩子家闹成这样,岂不是不把他这个大爷放在眼里?于是皇帝一发怒,诸位大臣立刻纷纷上书,说这窝阔台汗本就是个不讲信义的叛臣,现如今两个王子闹成这样,分明就是眼中无有君主。

很快朝廷就达成共识,六月十八,皇帝赐赐鄜 延,泾原,环庆熙河‘麟府各路金银带,锦袄,银器、鞍辔、象笏,又诏谕钦察汗国等诸国首领,协同平乱。

五路大军旌旗历历战鼓咚咚杀向边境是,永兴军内终于也等来了风尘仆仆的王华彬大夫。

遍洒石灰,汤药味弥漫整个军营,这场景让一向镇静的王华彬也吓了一跳,眉头纵了起来。

来不及客套,直接就奔病马去了。

乌泱泱的足足有上百匹马被圈起来,王华彬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些……都是?他忍不住指着问。

是……也不是……随行的兽医们抹着汗道。

自从上一次的药轮着吃了一遍也没成效之后,彻底让大家慌了神,但凡看到一匹马状态不佳,打个喷嚏什么的,都圈了起来。

王华彬皱着眉头,不对啊,要真是疠疫,还能有时间让你们圈养这么多?他喃喃说道,一面抬脚进了马圈,连防护用品都没带。

其他人可没有他这大意,纷纷穿戴好了,才小心的跟了进去,王华彬已经检查完三匹马了。

王大夫,如何?有人忙问道,那些药怎么不见效?王华彬似乎有些惊异,又有点不确信,他再一次穿进马群深处这……连接看了十几匹马,他有些不解的站起身,伸手叩了叩眼前这匹马的肿胀的鼻骨。

马儿吃痛受惊,甩了他一身黄稠脓鼻涕,腥臭之极。

跟过来的众人也受惊的后退开来。

王大夫,小心啊他们忙提醒道。

马儿甩了鼻涕,似乎好受些,粗重的喘息。

王华彬不以为意,视线再一次落在这个马身上,马儿胃口不错,低着头咬着脖子里的缰绳嚼起来。

王大夫?见他纵眉不语,众人忍不住小声提问。

王华彬神色古怪的转过头来,看着众人道:这……好似不是疠疫此话一出,众人皆愣了。

不是疠疫?但是这些大多数马的病症如同当日啊?有人忙说道,一面顾不得危险,指着就近一匹马,流鼻涕,咳嗽,喘粗鼻咋,唇舌黄暗……王华彬点头,也走到这马匹身前,搬起马首让众人看,诸位大人,你们瞧,此马虽然流鼻涕,但却是清鼻涕,上一次肺败之症是浓白色……大家随着他看去,果然如此。

但这是病初期,病症加深时就变为脓黄鼻涕,且同样腥臭……有人提异议道。

此话一出,大家都点头,对,正是如此,当初他们就是被这腥臭的黄鼻涕吓坏了。

可有带血?王华彬问道。

大家一愣,相互看了眼,这个有还是没有呢?当时过于紧张了,没有注意……鼻涕只是其一王华彬此时已经基本肯定了,神态也轻松了许多,弯身指着马腿,肺败之症,马儿身形消瘦,不思饮食,腿脚浮肿……你瞧瞧这些马……王华彬说着话站直身子,指了指四周悠哉的马儿,伸手拍了怕马腹。

吃的真是膘肥体壮,哪有半点疠疫的模样……众人目瞪口呆,半信半疑的再去看这些马,奇怪了,前一刻横看竖看都虚弱的马儿们,怎么此时看起来果然精神良好?这……这怎么可能?有人喃喃道。

不过王华彬话锋一转,平板的面上露出一丝笑,马儿的确是病了。

那到底是病还是没病啊?众人苦着脸看着王华彬。

消息很快就传到军中元帅那里了,吴大人百忙之中赶了过来。

什么?什么?不是疠疫?他激动有些颤抖也是一种病,是因为天气炎热,马儿使役过度,或者鼻子受伤,肺火热毒二发病……王华彬仔细解释道,他低头凝思一刻,这边原本少见,有没有恩……传染性我也不是很确定……这个词还是跟慧兰郡主学到的,说起来时,想到那个姑娘已经去向不明生死未卜,心内不由恻然。

应该是有轻微的传染性,就如同……几位大人记得慧兰郡主说过的风寒之症也会传染否?他说着拱手看向周围的军医兽医。

有人还记得,有人早忘了,但是不管记得不记得,大家都一起点头,:这个毒气,就跟那个差不多……王华彬说到,要不然,这么久了……他话到此为止,大家都明白了,要真是疠疫,只怕王华彬到来时,见到的就是一地死尸了,原来是虚惊一场,看来大家都是被吓到了,吓得都风声鹤鸣草木皆兵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就连被吴大人冷脸厉声呵斥时,也没有那么惶恐了。

只要不是疠疫就好,骂几句,打一顿算得了什么。

大人息怒,王华彬看着暴跳的吴大人,忙出言相劝,这毒气跟肺败的确很相似,诸位如此谨慎小心并无过错,再说也的确有传染性,并且也要多亏诸位如此行事才免酿成大祸……哦?这么说,倒不能治这些庸才扰乱军心的罪了?吴大人慢慢说道,一面扫过眼前一干兽医,重重的哼了声。

一则及时隔离,二则用药,虽然药不是完全对症,但也起到了清肺败火的功效,王华彬正容道,此病不影响饮食膘情,也正容易被人忽略,如不及时治疗,热毒必将攻心,气血过盛,传至咽喉,到那时,食槽肿胀,硬核填喉,便是致命之病。

具传染性,也就可以成为疠疫了。

这一番话说的大家都变了脸色。

吴大人云里雾里不是很理解,但周围的大夫们都回过神了。

对啊,对啊,是喉骨胀!是喉骨胀!我早说了,这病就是喉骨胀的前症……^我就说咳嗽,咳嗽,该用清喉郁金散,你们不听……看着这些事后诸葛亮,吴大人气的大吼一声。

都给我滚,三天之内,将这些马治好!他瞪眼大喝,看着众大夫鸟兽散,心中的巨石落地,又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好,好,上天佑我!他大笑几声,抬手招呼副将们,传令下去,全军务战,为五路大军做先锋!众将扬声应和,气势大涨。

还有……吴大人转身要走,又哼了声,对副将道这一仗要倾我军全力让那些大夫们都给我上战场去!将士们应和了,自有人传令去了。

吴大人看到王华彬,堆起笑,道:小王大夫非我军之编,自然不在此列,王先生旅途劳累,快请歇息去吧。

王华彬拱手道谢,看着吴大人转身要走,迟疑一刻,忙跟上几步。

大人……他施礼道,……慧兰郡主可是在窝阔台?想起上一次就是他们以表兄妹相称一起来的,可见必是有交情,吴大人便没有隐瞒说了自己的想法。

; ?……原本是如此认为,这厉疫实在是来的太怪异了,所以猜测是出自郡主之手……他低声说道,但照你这么说,不过是一场虚惊,那也就自然不干郡主的事……王华彬听了这话,微微纵着眉头,似是自言自语,可是,这气毒来的也很是怪异……吴大人听了动了动嘴,似乎要说什么,但又咽了下去,哈哈笑了笑,拍了拍王华彬的肩膀。

有什么怪异的!冬天下雨夏天下雪,哪一年还没个古怪的事!这个算什么?你才多大年纪,见过什么?几在之后,活了大半辈子,也上过几次战场的吴大人,见识到什么才叫真正古怪的事!让他终生难忘!对窝阔台的战役先由小部分的对抗战起头,伴着五路大军的相继围过来,大规模的攻城开始了。

永兴军备战已久,而窝阔台虽然早有戒备,但近日忙于内争,战事初起不免有些措手不及,节节败退。

汉军主力由些士气大振,一举杀向窝阔台境内,如入无人之境,麾头指处,所向披縻。

但窝阔台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二王子殿下先是快刀斩乱麻的处理了大王子,凝聚了族众之力,利用彪悍骁勇的骑兵马战优势,扭转了局势,而此时的汉军却由于战线过长,补给不足,开始节节受困,很快,双方主力就面对面,开始了一场决定生死成败的相遇战。

厮杀声已经响了一天一夜,站在后方制高点上的主帅们可以看到,迎面而来的窝阔台人无边无际,扬起的烟尘遮蔽了半个天空。

打头阵的先锋窝阔台铁骑,皆是头盔连面部罩住,只留眼睛,胸背铁叶甲护身,牛皮作袖以护臂,连马都戴着护脸,人人手执长刀,嘶喊声震天。

这一战,双方都是凝聚全力做一拼了。

窝阔台谁先锋?吴大人急声询问。

便有人报:二王子吴大人倒吸一口凉气,帐中诸人也是神色凝重。

大人,有兵将冲了进来,不好了,侯爷当先锋去了……此话一出,满帐子的人都吓得变了脸色。

快,备马吴大人最先反应过来冲了出去。

营帐外,只闻得远处喊杀冲天,一眼望去,饶是久经沙场的将帅也微微心寒。

两军正在胶着状态,战马碰着战马,兵士挤着兵士,硬劈硬刺,硬接硬架,如同收割稻麦,不断的一片一片的倒下。

大人,不好!上马的众将催马向前线阵地冲去,忽地一个将官大惊喝道。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已方阵列突然被杀开一道口子,窝阔台铁骑步步压上,这个时候被撕裂阵营,就将如同大堤溃口一败不可收。

吴大人只觉得遍体生寒,炎炎夏日中如身坠冰窟。

将士们,随我去……他拨出腰中跨刀,嘶声喊道。

话音才落,忽见前言阵营果然溃堤了……厮杀阵地中的战马突然倒下一片,就如同中了魔咒一般,毫无预示的大批战马倒地翻滚,粹不及防的马上骑士们如同瘸腿的汉子,栽出去,滚下去,被马砸到,踩到,被对方的大刀砍倒……一时间阵地上乱成一片。

扬着刀的吴大人等人愣住了,大人,是窝阔台的马……将士们齐声高喊,窝阔台的马!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渐渐汇集成一个声音,如同滚滚震雷响彻战场。

失去了战马的窝阔台战士,就如同待宰的羔羊案板上的菜瓜,更可怕的是这突然的莫名的状况,击碎了窝阔台人的神经。

兵败如山倒。

满身满脸都是血的胡图鲁被四五个人拉住。

快走,大人,快走……他们四五个人一起用力,才扯住他,挥开厮杀的人群,向后退去。

不准走,不准退,阵前退逃者,杀……胡图鲁挥刀砍向拉着自己的一个人。

那人血流满面的倒下了。

大人三个人扑上来死死抱住他的胳膊,大人,二王子已经战死了……今日我族是败了,为了来日报仇,大人……大人……胡图鲁手里的刀颓然垂下,他的眼一片血红。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人,快走……三人拥着胡图鲁上马,向后方急驰而去。

此时的后方,也是混乱一片,胡图鲁他们十几人才入城,汉军也跟着杀到了满城皆是仓皇逃跑之人,妇人老人孩童的哭喊声震天,火光四起。

大人,你要哪里去?挡开拦路逃散的民众,十几个人侍卫看到胡图鲁突然调转马头,不油大惊。

是那个女人,是那个女人搞的鬼!胡图鲁仰天大喝,纵马朝自己部众所在地奔去。

这里比城内的状况好不到哪里去,到处都是逃亡人群,火光起的蒙古包,无人管惊慌答乱撞的牛马羊,哭泣的被丢在路边的老人孩子……那个总是老老实实卑微陪笑只站在马圈里的女子早没了影子。

第二百一十八章 她的功劳是她干的,就是她干的!人呢?人呢?胡图鲁狂怒之中逼问四周来不及逃走的牧民。

牧民早已经惶惶不安,胡图鲁问不出消息,越发暴怒疯狂,挥刀就是一顿砍杀。

牧民们惊叫着四散逃。

大王……胡图鲁的随从们冲了上来,汉兵攻过来了,快走……他们的话音才落,就见数支羽箭破空而来,立刻有三人中箭坠马。

胡图鲁转身暴瞪血红双目,仰天长喝,举刀就向涌来的汉兵杀去。

数箭齐发,如流星而来,胡图鲁的马嘶鸣跃起,替主人挡下,扑到在地。

余下的随从抓起来不及逃走的牧民遮挡,硬生生的将身中数箭坠马昏迷的胡图鲁抢了过来,一众人向北狂奔而去。

那是个大头目!汉兵们纷纷喊道,看到那么多人拼死相护一人,认定此人来头不小,顿时欢喜大喊。

战前各路元帅均下了犒赏的标准,一个窝阔台人首级值绢五匹,身份越高绢匹越多。

一时间看着那纵马逃去的几人,汉兵们如同看到小山般的绢匹在飞,顿时叫嚣呼喝的追了过去余下的牧民倒是因此侥幸逃过一劫,看着凶神恶煞的骑兵蜂拥而过,忙从藏身处爬出来,仓皇逃亡。

一个瘸腿的汉子抱着孩子,手里拉着崴了脚的妇人,走在最后,才越过几道沟壑,刚想要歇口气,就被一个男人挡住了去路。

这个男人似乎是从地下突然冒出来的,穿着打扮跟日常窝阔台牧民一般,但却能让人一眼看出,他跟日常的牧民不一般。

瘸腿汉子刚闪过这个念头,就被一柄弯刀架住了脖子。

顿时孩子哭妇人喊。

这是半路抢劫?瘸腿汉子忙将身上的袍子抖开,结结巴巴的表明自己身上没有钱也没有吃的……面前这个骷髅一般瘦,泥土一样黑的男人神色不动,似乎没听懂他的话。

突然他另一只手从袍子里拿出一物,唰的一抖,一张卷了边的纸就呈现在瘸腿汉子眼前。

瘸腿汉子眨了眨眼,看到上面画着一个姑娘,明显不是他们族人的姑娘。

见过没?那男子终于开口说话了,僵硬的蒙语将手里的画再一次抖了抖。

见过见过……瘸腿汉子将头点的飞快。

眼前的男人面上闪过一丝狂喜,在哪?语音生硬,显然才学会不久,瘸腿汉子竖着耳朵才听懂了他的问话,忙叽里咕噜的回答。

在哪?架在脖子里的刀又近了两分,吓得那瘸腿汉子想要下跪,忙又叽里咕噜的说,说了一时,见面前这男人一脸茫然,竟好似听不懂他的话。

莫非……瘸腿汉子灵机一动,大着胆子用手比划,又做了个上马的动作,再往南边一指。

你是说她骑马跑了……男人看明白了,喃喃道。

两人各自听不懂对方的话,瘸腿汉子依旧重复上马跑的动作,正急得一头大汗时,脖子里的刀被抽去了,再看那汉子转身向他指的方向大步而去,看他走的不紧不慢,却一眨眼就走出去好远……很快就消失夫在眼前。

神仙?妖怪?瘸腿汉子揉揉眼,确信已经看不见那个男人了,如果不是脖子里冰凉刺骨感觉还在,他就会以为自己方才不过是做梦。

晨光铺上大草原时,昨日的血战已经划上句号,这一战是建国以来,跟窝阔台发动的最大的一次战斗,也是五路征讨中最大的一次胜利。

这一战,让窝阔台合族溃逃,斩杀贵族五百人,也可以说,窝阔台汗国彻底消失了。

行走在检点沙场的兵将中,一身粗布麻衣的王华彬格外的引人注目,他低着头,挨个看那些倒地死亡的或者还有一口气的马匹。

王大夫?几个前来收缴马匹身上护甲的小兵小心过来拱手。

他们都认得王华彬,知道这个人养护好了他们作战用的马,态度甚是恭敬。

不对啊。

王华彬却依旧陷入自己的沉思中,并没有听到他们说话。

几个小兵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个打个手势,大家便先去收缴别的护甲去了。

师傅,有什么不对呢?站在身旁的徒弟一脸不解的问道。

这些都是病马。

王华彬抬起头对他说道。

徒弟点点头,对啊,这个他们都知道了。

战场诡异的马匹倒地事件传开后,大多数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神仙显灵了,这是上天保佑他们旗开得胜,但对于这些兽医们来说,第一个念头自然就是马生病了。

但这么多马同时发病很是让人费解,王华彬便按耐不住亲自跑到战场上来看了。

对呀,都是病马,方才大家不都是看过了。

徒弟说道,是喉骨胀……可是,为什么是喉骨胀?王华彬喃喃道。

徒弟有些听不明白,挠了挠头。

我是说,喉骨胀是一种病症,很明显的病,没有理由,窝阔台人发现不了,再说,他们也不可能在这个事关生死的大战中,非用这些病马不可啊?王华彬解释道。

对啊,徒弟也忙点头,这么一说的确太奇怪了。

不过,大人们不是说了,这是天佑我朝,神明显灵让他们的马犯病……徒弟挠着头说道。

王华彬笑了,他站起身来,负手看着晨光中肃杀萧瑟血污的如同人间炼狱的战场。

神明菩萨心肠,这些事他们如何会做……他自言自语道,随后他一抬手,来啊就近的几个小兵听到了,忙跑过来问道先生有何吩咐。

将这几匹马给我运回去。

王华彬伸手指着眼前几匹马说道。

这些马……小兵们奇怪的看了眼,有的死了,有的还留着一口气,都是些没用的,要回去做什么?得知王华彬运了些窝阔台的死马回来,营帐里欢喜的大人们都有些不悦。

那些马古怪的很……有人说道,就地埋了烧了才好,别沾上晦气……王先生如此做,必有理由,无须多怪。

吴大人捻须说道。

说着话,军医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手里的托盘里放着带知的两只箭头。

如何?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紧张的看向军医。

侯爷吉人天相……军医含笑说道。

营帐里立刻响起一片低呼声,声音里满是喜悦激动。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吴大人提着心这才放下了。

阿弥陀佛,开国侯冲锋陷阵中,身负重伤,差一点就醒不过来了。

失血过多,需要好好静养……军医含笑道。

话没说完,就被吴大人打断了,这就派人护送侯爷回京……万万不可……军医忙劝道,伤口才缝好,气血虚亏,万不可旅途劳累,最好将养一段再回程。

营帐的人都忙点头,纷纷笑道是是,我们疏忽了。

正说笑着,门外有人大呼小听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跳了进来。

营帐里大家都压低声音说话,只怕惊犹了史玉堂,谁这么没眼色在这里大呼小叫?几个脾气暴躁的将士一把拎住冲进来的人,扬拳头就招呼过去。

王大夫!吴大人看清来人,忙喊道。

制止的话已经晚了,王华彬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但是他似乎没有察觉,挥舞着手接着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怎么犯病的!营帐里的人愣了愣,不明白他的话说的什么。

大人……王华彬突然伏地大哭帐里的人傻了。

是不是那些马的缘故……有人低声说道。

那些马果然晦气古怪,这不,这位大夫被妖孽附身迷了神智了……王大夫你这是?吴大人吓了一跳,忙搀扶他。

大人,是郡主啊,是郡主啊……王华彬大哭,抓着吴大人的胳膊连声说道郡主?吴大人怔了怔,莫非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屏风内突然响起脚步声。

你说什么?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陡然响起。

众人寻声看去,不由吓了一跳,史玉堂脸色苍白的走过来,只穿着亵裤,裸露的前胸斜裹着伤布,渗出的血染得一片片的红。

侯爷……众人更是受惊,乱乱的就涌了上去,你怎么出来了?你可不能起身啊……伤口裂了如何是好……史玉堂已经摇摇欲坠,他就伸手扶住涌来的一人,眼睛紧紧盯着王华彬。

你说什么?他问道。

营帐里乱哄哄的,都是劝他躺回去,淹没了他的话。

史玉堂大吼一声,闭嘴!营帐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怔怔的看着他,看着他胸前的血,瞬时渗透了伤布,沿着古铜色的肌肤流下来。

伤口裂了……所有人都在心里说。

但硬是没人敢开口。

这些马,窝阔台的马突然阵前病倒……王华彬情绪平静下来,飞快的说道,是慧兰郡主所为……此言一出,营帐里又嗡嗡声四起。

怎么说?史玉堂问道我解剖了几匹……王华彬说道。

众人的视线便立刻落在他的手上,只见袖口带着血迹,虽然他们见惯了杀人,但一想到马匹被这双手开膛破肚,心里都不由恶了下……这些马胃中皆是生料……王华彬接着说道。

如何?史玉堂问道。

这几匹马皆是喉骨胀,而起因皆是肺火热毒所致,也就是咱们这边马所犯的气毒之症……王华彬掩饰不住激动,飞快的说道。

那怎么可能?既然有病,窝阔合人岂会看不出来?有人立刻疑问道。

是,这位大人说得对,王华彬说道,眼睛闪着光,所以说,郡主才学敏捷,能有常人所不能想……我想,应该是窝阔台人逼迫郡主酿生厉疫,郡主白然不会如他们意,但又被胁迫,所以才想到这个乍一看与肺败相似的气毒……这么说,咱们这里的气毒的确是窝阔台人传来的。

众人恍然道。

这气毒并非疑难顽固之症,只要吃药,不日就好,最有效的也就是知柏汤辛夷散加减……王华彬如同发现新奇事务的学究先生,整个人激动的有些失态,他来回走了几步,但是,这两味药,最忌讳的就是黑豆……黑豆?众人齐声问道。

对,黑豆,大豆等等,一切生料……王华彬搓着手,服药,喂黑豆,服药再喂黑豆,气毒之症先是被药压制,随后又复起,反反复复,外表看来似是痊愈,但却是内毒未消反重,积于心胸,传之咽喉,在药效的掩盖下,已成喉骨胀之症喉,喉骨胀之症具有传染性,战马厮杀,牵动全身,喉骨胀突然发病,马儿呼吸受困……随着他的解说,大家的眼前似乎又出现那一诡异惨烈的群马如刀割麦稻扑倒的场面。

原来如此……她在……她在……史玉堂突然推开扶着自己的人,大步向外冲去。

侯爷。

伴着众人一片惊呼,迈出去三步的史玉堂一头栽倒,陷入昏迷。

她在哪?昏迷之中的史玉堂犹自喃喃。

而此时的秋叶红,已经成功的走出了密林,望着眼前不同于窝阔台草原的景色难掩激动的打个呼哨。

喂,还真多亏你了。

她转过头笑道,看着骑在马上的魏枝。

魏枝的脸色苍白,口舌干燥。

行了,快上马,天黑之前就能到我家了。

她有气无力的摆摆手,我快要饿死了……说到饿字,秋叶红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使出最后的力气上马。

你还说呢,叫你准备好吃的……她抱怨道。

魏枝脸上闪过一丝懊悔,但不服气的哼了声,你这样没信义,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你才没信义!秋叶红瞪了她一眼,扬手拍了马臀。

马儿得得前行。

那也罢了,你还好意思说你男人是猎户,你在这林子里如鱼得水……秋叶红撇撇嘴道,得什么水连只兔子山鸡都抓不到……魏枝哼了声,很想反驳几句,但由于马上能到家,心情大好也就懒得跟她拌嘴。

好了好了,到了我家我管你吃个饱,不就饿几天而已,我当初在那边被饿的时候多了……你才受了几天罪就嚷嚷……她一脸不屑的说道,娇滴滴的小姐……娇滴滴的小姐?秋叶红哈哈大笑,娇滴摘的小姐可活不到现在!再一次催马,马儿加速前行,越过一道山梁,就看到前面一片村落。

到家了,到家了……魏枝喃喃道,激动的掩面大哭起来。

第二百一十九章 路过远远的看去,这只是一个十几户人家的村落。

怎么?秋叶红看了一眼,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魏枝已经催马疾驰沿着缓坡下去了。

……我爹我娘那一次就死了……我男人带着宝儿跑得快……魏枝在马上重复着这些天秋叶红已经听得都能背下来的家史。

你家除了爹就没别人了?她中间喘口气问道。

秋叶红就没来得及张嘴回答,魏枝已经又接着开始说自己的家人。

……我走的时候,宝儿才几个月,粉团一般……她说着说着又开始掉眼泪。

秋叶红看了她一眼,想像不出她这粗黑的样子生出的孩子怎么样粉团法……你看什么样看……魏枝抹着眼泪笑了,瞪了她一眼甩了甩枯草般的头发想当年我也是一朵花般的人物,十里八村有名……秋叶红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走近村落,她的目光落在前方,笑声噶然而止。

你还别不信……魏枝嘴里带着笑说道,她扭头看秋叶红脸色不对怎么了?便要转过头去。

秋叶红突然伸手将她的头搬住不让她动。

魏枝……别看秋叶红哑着嗓子说道。

这一句话让魏枝整个人都僵硬起来,别看……到了家为什么不能看……她的嗓子里发出一声吼,扯下秋叶红的手,转过头去。

低的草房子,坍塌的土墙头,疯长的荒草下掩盖的曾经的柴堆麦跺。

夕阳西下,给这里披上一层暖暖的光辉。

秋叶红知道自一开始看到这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是什么了。

这个时候正是晚饭的时候,这样的村户必定是炊烟袅袅,但此时眼前的村落却是一片死静。

她不由打个寒战,魏枝已经疯了一般跳下马向村里冲了过去,她呼唤家人的声音回蒎在村子里,回应她的只有回声。

这个村子,已经不存在了,就如同众多的边境小村一样,窝阔台人一次劫掠之后,就从地图上消失了。

秋叶红弯着身子将篝火吹起来,摸出怀里两个野果,嘎嘣嘎嘣的吃起来。

她看了眼一旁,紧挨着一大一小两个坟茔的魏枝,自从在一个破败的院子里发现这个之后,魏枝就保持这个姿势不动了。

魏枝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将脸贴在坟头上,似乎那是个温暖的怀抱。

三天之后,秋叶红看着精神萎靡,但眼中有了一丝神采的魏枝。

你真的不跟我走?她问道,抓着马儿的缰绳。

魏枝摇摇头,这是我的家,我的男人我的孩子都在这里,我怎么能去别的地方?可是这里已经是荒村了……你一个人行吗?秋叶红吸了吸鼻子,问道。

魏枝竟然难得的笑了笑,我?你还是关心你吧,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姐,这样孤身上路,走不出多远铁定被人抢了去……秋叶红哼了声,冲她做个别小看我的表情。

你还是跟我留在这里吧,魏枝说道。

我要去找我爹,秋叶红摇摇头,含笑的眼神带着坚定,我跟我爹曾经说好过,有一天失散了,就到沧州去,汝州的城南雀头巷……知道她有多坚定的信念,魏枝也就不再多言,看着秋叶红上马。

你保重……她说道。

有缘再见了!秋叶红冲她拱拱手,一夹马腹去了。

魏枝跟着紧走了几步,看着她沿着小路远去了,渐渐化作一个黑点。

伴着几声震雷,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时,一骑黑马直接就冲进了这个简易的凉棚。

这鬼天气!马上的一个瘦削男子跳下来,抖着被打湿贴在身上的灰布衣,一面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风尘仆仆胡子拉碴的瘦长脸。

客官要喝茶不?一个粗哑的声音陡然响起。

男子吓了猛一个转身,手里多了一柄长长俭,对准了茶棚角落里正站起身的粗矮女人。

妇人面色波澜不惊,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指向自己咽喉的是什么。

客官司,不喝茶就中喝,歇歇脚不要钱。

她慢慢地说道,说着话,将手里的一个铁壶放到灶火上。

男子这才知道她是这凉棚的主人,面上闪过一丝抱歉。

来壶茶……他为了缓解这个尴尬,忙在一旁的桌子前坐下,大声说道。

妇人便提着壶过来了,给他沏上茶。

大娘……男子看着她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搭个凉棚?这个地方极为偏僻,也不临主路,估计一年半载也见不到几个人,在这里搭个凉棚,是闲得慌吧?哦,我家在这里,妇人不能走远,省的男人和孩子没人管……妇人淡淡说道,一面伸手往后指了指。

男子随着她的手势看了去,见不远处果然是一个村落。

你的家?男子皱眉魏家屯?他打量那妇人几眼,不会吧,那个村子三年前人就死光了……有人住。

妇人突然拔高声音。

似乎这话激怒了她男子撇撇嘴,没有再说话端起碗喝了几口茶,想起什么似的从贴身的内衣里,拿出一张纸,他的衣服湿了半边,但这张纸却是完好无损。

大娘,你在这里卖茶,可曾见过这个姑娘没?他抖开纸站起身走到那妇人跟前。

妇人并没有看画,而是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你……也找她?妇人问道,一面看着他,你又是她什么人?男子闻言一愣,旋即一惊。

大娘,他一把抓住妇人的胳膊,你见过她?你见过她对不对?她在哪里?妇人被他抓疼了,皱起眉头。

小伙子,男女有别,你这样我家男人会生气的……她不满的嘟囔道。

男子忙松开手,躬身作揖。

大娘,大娘,奶奶……他连声说,由于过于激动,声音都有些变形,您可见过她?她在哪里?妇人看着他的,这小伙子其实挺俊的,便忍不住笑了笑,目光往小路的尽头看了眼。

小样,装的挺像,还说没相好的,只有爹……大娘,姑奶奶……男子看她妇人似乎有些发傻,急得忙又问道。

魏枝回过神,抿嘴一笑,摇摇头,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男子啊了一声,面上顿现失望…………她走的时候说去汝州,但算这日子,我估计她还没到……魏枝接着说道,一面歪着头认真的想了想,恩,也许她爹已经追上她了……这句话带来的讯息太多太惊喜,让眼前这个男子一瞬间有些呆滞。

她……她……男子喃喃道,还活着……这句帮话说完,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妇人鼻头一阵发酸,她伸出手,拍了拍男子的胳膊。

还活着,就是为了你们,也得活着……她闷声说道。

大娘,你说富大叔也来过这里?男子深吸几口气,平复情绪问道。

魏枝点点头,笑了笑,比你早三天……那……男子忍不住再次激动的失态,抓住妇人的胳膊,你见到她时,她还好吗?瘦了没?哭了没?魏枝瞪了瞪眼,哭?她哼哼两声,这死丫头厉害的很,只有让别人哭,她哪里会哭……要说瘦嘛,估计会瘦,饿得时间长了,光靠吃野果子野草难免会瘦点……男子听着听着突然瞪大眼,上上下下的打量那妇人。

怎么……你跟慧娘很熟吗?他问道,满眼的疑惑。

也算吧,魏枝笑了笑,我跟她在一起住过一段日子。

男子看了她一眼,抬手说了声多谢,就忙上马要走,抓住僵绳又停下来,带着几分期盼羞涩问道:大娘,她跟你有提过我没?你?叫什么?魏枝问道。

赵青,哦,她可能习惯叫我李青……李青说着,眼中讨着一丝光亮。

那倒没有……魏枝摇摇头,笑道,似乎想要安慰他,忙又补充一句,其实我们也不算很熟,没怎么说过话。

李青展颜笑了,他翻身上马,拱拱手说声多谢一头冲进大雨中,狂奔而去。

喂,又是一个没给钱的……魏枝撇撇嘴说道,脸上浮现一丝笑,看看下个不停的雨,慢慢的收拾东西,天不好,早点收工回去,宝儿和他爹在家该闷了,不如回去陪他们说说话……撑起油纸伞,走出凉棚,魏枝抬头看了眼那男子奔去的方向,也不知道那个丫头见到她爹了没有。

能活着多好……魏枝喃喃有道,慢慢的是向村子去。

而此时活着的秋叶红感觉并不是很好。

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手里还拖着一根打狗棒的秋叶红,正蹲在一个村落里办喜事的人家门前,看着就在门前摆开的婚宴哗哗的流口水。

去,去,臭要饭的……离远点等着……有人挥手赶她。

秋叶红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最近的一张桌子上,豆角炒肉,大葱鸡蛋,咸豆……天呀,神呀,观音菩萨,如来佛祖,耶稣玛丽亚……赐予她食物吧。

给,给……有个妇人走过来,将两个馒头扔给她,主人家赏你的喜气。

秋叶红大喜,多谢神仙显录,她抓起两个馒头,忙走开几步。

三口两口的就吃了下去。

如果魏枝看到现在的她,一定会笑掉下巴,怎么会混成这样?说实话,秋叶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混成这样,一路走来,为了吃饭,先是用马换了驴子,又用驴子换了只羊,最后换了只鸡,再最后就换了几个鸡蛋……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她明明要去的是汝州,怎么现在却到了虢州的地界?往东再往南……难道不对吗?秋叶红挠挠头,拨开遮住眼的乱发,以前出门有富文成在,她从来不知道走路原来也是这么费脑筋的事,有多多狗在,从来不知道兔子野鸡是这么难抓的……多多……我饿呀……第二百二十章 路上七月末,一场小雨过后,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马蹄急速的敲击着道路,踢踏起一片湿泥,路边的一大一小两个乞丐躲闪不及,被溅了一身,马匹伴着一阵笑远去了。

真没公德心,小心马腿断了……秋叶红抹了把脸上泥水,愤愤的嘟囔,话说了一半忙住口,呸呸唾了两口,该死该死,我什么也没说……一只兔子突然受惊从田垄中跳起来,秋叶红大喜,举着棍子一指,兔子……兔子三跳两跳的远去了。

喂?秋叶红抹了把口水带着几分不满看向旁边的小乞丐。

小乞丐年纪大约八九岁,因为营养不良,头大身子小,就跟火柴棒一般。

听见秋叶红的话,小乞丐抬起头,从头发缝里看了眼秋叶红我又不是狗,怎么追得上……声音虽然干涩,但还未褪去童音。

你说你能打猎!秋叶红瞪眼,顺手在他头上弹了下,骗我!打猎又不是这个打法……至少你得给我弄个弓箭……最不济也有把刀子……小乞丐不紧不慢的说道。

哈,秋叶红又敲了他一下,有那东西,我还用的着你!她说这话抬脚向前走,嘴里依旧咕咕囔囔道,大家都是乞丐啊,别指望我养着你,年纪小也不行……也怪我,怎么就迷了心窍,带上你了?这要从五天前说起,当时她路过一个城镇乞讨兼铃医的时候,争取到一个客户。

这是一个看上去像土财主的男人,愁眉苦脸的从药铺走了出来,牵起药铺门口被秋叶红盯了半日的一头老黄牛。

二叔,怎么样?蹲在牛身前的一个小哥立刻问道。

人家说不知道给畜生怎么看病开药……土财主摇着头叹气,一副心疼模样,眼看要农忙了……这位大爷!秋叶红就两眼放光的跳出来,拦住他。

土财主被她突然冒出来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握住了腰里的钱袋,待看清她的模样,松了口气,不耐烦的摆手。

去,去,臭叫花子……大爷,我不是叫花子,我是铃医。

秋叶红忙晃了晃打狗棒。

打狗棒上挂着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捡起来的铃铛,随着她的晃动,发出哑哑的声音。

铃医?土财主瞪眼道,再一次看了眼眼前的人。

破衣衫,杂草的头发,腰里束着草绳,脸上灰扑扑的,人干瘦干瘦的,看样子是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小……伙子?铃医哦,秋叶红忙接着说道,专门看牲畜的。

这个时候所谓的铃医,就跟扯着铁口直断的大仙们一样,就是个走江湖卖嘴的,说起来跟乞丐没什么区别。

土财主有些犹豫了,俗话说病急乱投医。

秋叶红一看有门,立刻指着他的牛,说道:这位大爷,依小的看,贵牛是一头老黄牛……紧跟在土财主身后的伙计噗嗤笑了。

你这叫花子,傻子都看得出,我家的是老黄牛……他嘎嘎笑道,一面拍了拍牛头。

昏昏欲睡的牛受惊哼哼着抬起头,露出黄黄的嘴黄黄的眼。

不是,我是说你的牛是黄牛病。

秋叶红忙笑道,一面说走近这头牛,抬起牛首,这位大爷,你的牛是今日突然犯病,先是双目黄,随后口舌黄,到现在……她说话伸手翻开了牛的眼,……到现在眼睛鼻子都发黄了……不思饮食……伸手一拍牛腹,虚肿……大便干……小便黄赤短少……随着她的动作说话,原本犹豫的主仆二人瞪大了眼。

你果真是铃医?土财主又惊又疑,你果真能治的?能。

秋叶红点头笑道,这没什么,你这牛是暑天湿热、饮食不节、湿热内蕴、损伤脾胃、以致运化失常,湿热交蒸、肝胆受害、胆液外泄、侵入粘膜肌肤而发阳黄……土财主和小伙计被这一番话说的晕头转向。

那小哥说如何治?他忙打断秋叶红的侃侃而谈。

这是信了,还是乡下人淳朴,秋叶红很高兴,忙爽快的说道:黄牛病发病急,但只要吃药见效也快,我给你开副药……她说着抬起手,露出黑乎乎的手腕子,咧开嘴一笑,那个,劳烦大爷自己记着,我没纸笔写……土财主踹了傻了眼的小伙计一脚。

去,要药铺里要一张纸笔来……小伙计忙撒脚去了,不多时就回来了。

小大夫请。

土财主忙递给她,那眼神已经不是看乞丐那种了。

很简单,很简单,我说就好了,不用写的……秋叶红笑道,一面接过笔就在他手里的纸上写了。

土财主看过去,见字迹虽然潦草怪异,但的确是字,心里就更加确信了,看来果然是铃医,要不然一个小叫花子怎么会写字。

鲜地肤子……鲜竹叶……土财主接过纸看了,认得上面的字,有些不信,小大夫?这就行了?秋叶红点点头,你放心,药对症就好,不看多少。

这话倒是,土财主忙点头,想起以前家里人病了,大夫一开就是几大包的药,真让他肉疼,大夫要是都像这位小哥就好了……小大夫……他想到关键问题,忙问道 ,这诊费……说着话手就摸向腰间。

我不要钱。

秋叶红忙摆手道。

免费的?土财主大喜。

只要……秋叶红接着说道,一面伸出一个手指头,只要给张饼子吃就行。

饼子?土财主愣了愣,我给你钱,你去买不一样?秋叶红摇摇头,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土财主问道。

眼前这个乞丐铃医伸手微微一暗,垂了眼。

小的……在赎罪……她低声说道,小的给大爷看好了牛,不敢收一分钱,只是……只是大爷可怜可怜,赏口饭吃就足以……赎罪?土财主有些不解,莫非这小铃医是修行中人?不过这些事他也懒得多想,反正这世上什么样的古怪人都有,遇到这个不要钱,只要一张饼的人,对他来说倒是件喜事……他忙对小伙计说了,小伙计立刻买了张刚出炉的面饼递给秋叶红。

多谢,多谢大爷。

秋叶红高兴的接了过去,一面躬身道谢,一面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果然是乞丐……土财主心里嘀咕一句,拿着药方牵着牛又转身向药铺走去,走着走着越想越不对。

为他攒下一辈子钱财的老爹曾说过,我们虽然节俭,但万万不可想着天上掉大饼砸中自己的好事……秋叶红吃着热乎乎的饼子才走了几步,就听身后有人喊小大夫留步……那土财主牵着牛追了上来,对于不要钱开的药方实在是不放心,说了好半天,到底是给了十文钱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秋叶红看着手里的钱,十分为难,便转手给了一直在旁边蹲着的一个小乞丐。

然后这个小乞丐就成了她的小尾巴,怎么甩也甩不掉。

我跟你说啊,我比你强不了多少,别以为我很能讨钱……我基本上三天能吃一顿饭就是谢天谢地了,别指望我分给你大饼什么的,年纪小也不行……讨饭这种事,可是全靠自己的。

秋叶红瞪眼道,你别以为我对畜生很好就会对人也很好,你饿死在我眼前,我也是眼不带眨一下的……我可不是什么善人……小乞丐只是低着头不言语,反正就是不远不近的你走哪我跟哪。

秋叶红威逼利诱冷嘲热讽一路上不停,小乞丐一句话也没说过,二人各自讨各自的饭,倒也相安无事,秋叶红几乎要怀疑他是个哑巴。

汝州……说是往北走……恩……恩……秋叶红站在两个岔路口,看看天看看树,观观太阳探探风向,然后抬脚就走。

小乞丐在这时咳了声,说出了认识以来的第一句话。

……那是东……他眨着眼说道,一面伸手指了另一条路,这边……再后来,秋叶红觉得路上有个人做伴其实也不错,虽然这个小乞丐没什么用,但至少夜晚自己抱着打狗棒瑟瑟不敢睡的时候有个人说话,虽然都是她说他听,呃,有时候他也不听……,不管怎样,总有个活人在跟前了。

孤独真的很可怕……认路有什么了不起的……秋叶红撇着嘴道,斜着眼看他,小孩,你还会什么?会讨饭?还是会打猎?哼,还不如我的多多……会。

小乞丐点点头,答了一个字、会什么?秋叶红瞪眼道。

会打猎。

小乞丐说道。

真的?秋叶红不信。

真的。

小乞丐点点头,立刻给她展示了手艺。

在一个空旷的野外,支了个破筐,扣住了三只肥鸟,让秋叶红一个月来终于尝到肉味。

捧着那烤麻雀,秋叶红几乎是泪如雨下。

小乞丐,以后姐罩着你……她侠肝义胆立刻拍板,一激动吐露真实性别。

小乞丐没什么反应,低着头吃干饼子。

为了示好,秋叶红主动问他名字,总不能小乞丐小乞丐的叫着吧,太生分了也不礼貌哈。

小乞丐哑巴一般不言语。

也许从小就是当乞丐的,能活到现在就不错了,哪里还有名字。

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秋叶红内心感伤,也是个可怜孩子,能认路,还能打到肉吃……叫多多吧。

被几只麻雀冲昏头脑的秋叶红很快就失望了。

接下来的几天,别说肥嘟嘟的兔子野鸡,就连麻雀都再没弄到一只。

就这水平,可配不上多多的名字。

其实麻雀不一定要用框子扣的……秋叶红教导他,一面比划,我爹就这样一跳,一手抓三个……说着她看了眼眼前只到自己腰里的小乞丐,摇头叹气,是我强求了,你才多大……按理说该我去抓,你等着吃才是……你到底几岁了?骗人。

乞丐多多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在一起这些日子,这孩子说的话超不过十句,而且经常是前言不搭后语,秋叶红觉得自己可能老了,跟不上孩子的思路什么骗人?你骗人好不好?还会打猎……捉鸟都不行,下次不许再吃我的饼子……秋叶红瞪眼道。

跳起来这么能抓到鸟?小乞丐说道,给秋叶红一个白眼,你骗人……那是我爹,我爹。

秋叶红敲了他的头两下,你知道我爹有多厉害……见了吓死你……你爹那么厉害,怎么你还当了乞丐?小乞丐今天话格外多秋叶红突然就觉得鼻头一酸,有多久没有见到富文成了……有些事她一直不想去想,说起来出了这么大的事,冒充皇亲国戚是要诛九族的吧?富文成可还活着……这一路上她路过城门时都会特别注意去看,有没有自己的通缉令,虽然没有看到,但想着对皇家来说,这事属于丑闻,也许没有明传,只是暗地里在追不自己吧富文成虽然很厉害,但好狗总是抵不住赖狗多的……如果这世上再没了富文成这个人……小乞丐站在她面前,看着坐在泥水里突然放声大哭的秋叶红,慢慢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再说话。

哭过之后,路还得走下去,在小乞丐多多的正确引路下,秋叶红这一次没有走冤枉路,顺利的看到了汝州的界碑。

哎。

蹲在一个村子口,看着不远处大树上拴着的一头牛,秋叶红捅了捅小乞丐多多,它就是有病,它的主人怎么就是不信我?乞丐多多没有说话,蹲着不动。

滚远点……大树后转出来一个白胡子老头,愤怒的冲他们晃晃拳头,敢再靠近我的牛,打断你们的腿……臭要饭的……秋叶红撇撇嘴,晃了晃打狗棍上的铃铛,我明明是铃医……那头牛跛行很严重,其实也就是针灸几下的事……看着老头晃晃悠悠的走了,秋叶红鬼鬼祟祟的几步走到牛跟前,拔下插在衣服上用看病不收钱换来的两根金针,飞快的点了这头牛的蹄门、天白穴嘿!你干什么!老头的喊声在远处响起秋叶红忙拉起小乞丐飞跑而去,一口气跑出去好远没……没……追来……小乞丐毕竟是个小孩子,跑的喘不上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说道。

秋叶红这才停下来,拍着胸脯喘气,才转身要说话,就听嗡的一声,一只黑乎乎的影子从一旁的草丛里跳出来。

秋叶红惊叫一声,被扑倒在地,喷着热气的狗头就对准了她的脸饶命啊,我不敢了动你家的牛……秋叶红尖叫,只觉得那森白的牙就冲自己的脖子下来了,不由闭上眼。

狗的惨叫一声,秋叶红睁开眼,见小乞丐手里举着石头砸向狗头狗并没有就此松开秋叶红,而是狂叫着冲着她的脸伸出舌头就是狂舔涎水弄了秋叶红满脸,小乞丐举着石头不断的砸下来,但这狗却丝毫觉不到痛一般,依旧吧唧吧唧的舔着秋叶红的脸。

秋叶红似乎被舔傻了,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狗头,她伸出手,似乎不相信似的搬住了狗头,左右左右的晃了晃。

你长得好像我认识的一个狗……她喃喃道,随后一把抱住狗头,放声大哭,多多啊……多多啊,你还活着啊……举着石头砸狗的小乞丐手僵在了半空中。

急促的马蹄声在哭声狗叫声中越来越近,紧接着扑在秋叶红身上的多多狗被一脚踢飞了有人将秋叶红一把抱在怀里。

第二百二十一章 重逢慧娘慧娘慧娘慧娘……这一声声的唤带着哽咽。

秋叶红袱紧紧抱在怀里,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的脸贴在这个宽宽的胸膛上,可以清楚的 听到那擂鼓般的心跳。

终于到家了……慧娘,让我看看,瘦了没?有没有受伤?李青搬住她的肩膀,看着眼前满是涎水泪水 的脸,忍不住又笑出声,抬起袖子给她擦。

多多狗此时也扑了过来,围着秋叶红跳来跳去叫个不停。

你……秋叶红拉住他的袖子,抬头看他,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开口就想哭 又想笑。

李青已经将她抱起来。

走,走,我们快回家……他大步向马走去。

我能走。

秋叶红失笑,挣着要下来。

你走的太慢了……李青说道,将她放上马,我跟富大叔追着都追过头去了……那不是走得慢,是走错路了。

秋叶红嘿嘿的笑,李青看着她也跟着嘿嘿笑。

似乎都有很多 话要说却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响起,秋叶红回过神看过去,见小气丐多多已经叉着手慢慢的走开了。

哎,多多。

秋叶红忙唤他。

小乞丐脚步没停,倒是多多狗汪汪叫着摇尾巴围着马转圈。

倒忘了正主来了……小叫花子。

秋叶红忙换了个称呼,就要下马。

你养的?李青问道,按住她。

什么叫我养的?秋叶红又笑了。

看着她笑,李音也笑。

随后一拍马,几步到了那踢打踢打走出去一段的小乞丐身边,仲手一捞就将他抓上马。

小乞丐被这突然的腾空吓得叫了声。

走咯。

李青一夹马腹,马一声嘶鸣,撒开蹄子就跑,多多狗一路狂叫跟着。

你怎么知道我还没死?秋叶红大声问道。

马奔跑的速度太快了,她都有些睁不开眼。

李青的一只手揽着她,秋叶红忍不住伸手在他手臂上掐了掐……疼。

李青在耳边笑。

是真的,不是梦……秋叶红就又笑了,再一次问了遍。

当初她和魏枝为了不被窝阔台人追特意寻了两具女尸放火烧了,造成死亡的假象。

我还没死呢,你敢先死!李青抬手捏了她的鼻子。

秋叶红鼻头酸酸的,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我们几乎将通往汝州的所有路都跑遍了……后来怕大家走岔了。

富大叔就呆在你们说好地方,我呢四处找……秋叶红吸吸鼻子,恩了声。

目光落在一旁的多多狗身上,大半年不见。

它长高了又胖了…… 多多竟然没事,我记得箭射中了……她疑惑的问道,这家伙是不是又装死了?李青哈哈笑了没有,这次你可冤枉它了,这家伙真是丑物命大,多亏了那个歪头,那一箭险险的只差那么一点就要了它的命……王大夫治好了也才送过来……因祸得福,头也正了……其实是歪了不过原本是歪的,再歪就成正的了……这可真是因祸得福…… 秋叶红也跟着大笑起来,隐隐听得李青身后的小乞丐似乎哼了声。

多多……他似乎说了句。

秋叶红笑声更大,只当没听见, 等等……她突然想到一事,忙摇着李青的手臂。

怎么?李青忙问道。

秋叶红转过头,乱发齐飘,她伸手指着自己的脸找个地方让我洗洗这样子要是让我爹看到非得哭三天不可。

进了城李青直接就寻了最大最好的一家客栈。

看着他们这一个貌似土匪两个乞丐,外加一只狗的组合。

客栈的小伙计防贼一般。

最好的上房……李青看也不看他说道抬脚就住内走。

哎,大爷,小伙计在后忙说道上房可是要预付定金……还有……狗,狗,出去……话没说完被多多狗咬住了鞋子,顿时嚎叫起来。

多多竟然还是这个脾气。

秋叶红忙抬手打了多多一下。

李青摸了摸身上发现没几个钱,干脆扯下腰里挂着的一块玉佩扔给小伙计。

这个且压着。

他说道。

小伙计在手里翻看,这是一个通体碧玉的玉环。

真的假的?小伙计嘀咕着,忙拿着递给柜台后的账房看。

白胡子账房举着眯着眼看了一时连连点头道:好东西好东西。

小伙计立刻笑得咪咪眼,拿好玉环颠颠的就跟了去,很快就接着他的要求上了热水饭菜,就连多多狗面前也摆了一根带着肉的大骨头。

秋叶红一头扎进浴桶里。

恨不得搓下一层皮来。

半年多不洗澡的感觉谁想试试…… 房门似乎被人推开了,秋叶红吓了一跳。

衣服放好了李青的声音传来。

秋叶红松了口气恩了声。

吃饭的时候李青带着小乞丐进来,看着换了新衣的小乞丐,秋叶红差一点没认出来。

干干净净瘦瘦小小,一双黑豆眼闪闪亮亮,只不过总是不看人。

啧啧秋叶红笑着站起,一面将头发挽起来围着他看。

多多……此话一出口,正啃骨头的多多狗立刻叫了一声摇着尾巴过来了。

咳。

秋叶红忙拍了多多狗一下示意它接着忙去。

坐下吃吧李青拍了拍小乞丐的肩头。

小乞丐迟疑了一下坐下来就吃。

哎,你到底叫什么名字?秋叶红拄着手笑眯眯的问道。

小乞丐低着头拔饭,越吃越快。

很快嘴里就塞满,根本不理她。

一时都吃过饭,小乞丐带着狗踢打踢打出去了。

秋叶红接着散开头发以尽快晾干,李膏就站在一旁看着她。

你看我傻笑什么?秋叶红笑道。

我来……李青走过来拿过她手里的毛巾帮她一点点的擦湿发。

秋叶红抿嘴一笑说声多谢便任他帮忙。

透过窗可以看到一角街景,天已近傍晚,街的上还川流不息。

我爹还好吧?她问道。

还好,很精神李青笑道怕见到你就没精神了……撑得的太久了…… 秋叶红鼻子酸了,眼圈微微发红。

不问问我?他带著笑意问道,将一绺发挂在她的耳后。

嗯,你好不好?秋叶红笑问道。

她的话音才落李青由身后拥住她,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后。

不好……不好……不好……他喃喃的连声说道。

你怎么可以一句话也没说,说不见就不见了……他喃喃说道。

秋叶红想要拉开他的手,他抱着紧紧的。

是哦那真是我的错……她只得任他抱着笑道,抿了抿嘴又道,时候不早了,不如去见我爹……李青松开手将她转向自己,看着她的眼。

慧娘。

他正容问道,你以前说过的话,不许赖。

什么话?秋叶红笑道。

李青脸上就浮现一丝笑,他抬手捏住秋叶红的鼻子,就知道你忘了。

什么话啊?秋叶红甩开他的手不满的揉了揉鼻子,我说过什么?走。

回你家去……李青却没有再说,拉起她的手住外走。

喂到底什么话?秋叶红嘀咕道,被他扯着出了门,下了楼梯看着街道。

内心雀跃万分。

找到爹了…… 时近初秋,皇帝坐在紫宸殿看着面前内侍才送来的菊花开的很是多姿。

他的视线停在菊花上,思绪却飘得很远很远。

作为天子他的脑子里永远不停的是有关各种局势的思考。

内侍蹑手蹑脚的捧上清茶。

开国侯还没京?皇帝突然问道。

陪侍的是张大人闻言立刻答道是。

离开延州后就一路行踪不定。

近日传来消息,到了赣州了。

赣州,是自已大皇叔流放的地方,也就是世子青的家乡。

皇帝拨弄着茶杯盖看着茶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世子青呢?也未归家。

张大人低头说道。

皇帝就叹了口气慧兰郡主还是没消息?是。

张大人答道其父独身住在汝州城,尚未见到慧兰郡主。

皇帝心里的惆怅啊就一丝一丝的蔓延开,再一次叹了口气。

且等等吧,等开国侯传来好消息……,皇帝拨了拨漂浮在茶水面上的茶叶,盖上杯盖。

此时的史玉堂正坐在世子青舅父的家里,也正拨着茶杯盖,听世子青的舅父舅母,两个如同土地公土地婆的富态说话。

要成亲?史玉堂很是吃惊,盖上了茶杯盖,看向赵青的舅父,赣南数一数二的大财主、人称笑弥勒的商贾刘三台。

对。

对哦。

刘三台带着浓浓的赣南口音笑得眼睛成一条缝儿。

整整追了人家一个月才求成的……刘三台的夫人忙补充道笑得眼睛也是一条缝。

史玉堂看着这两人的表情有些失笑。

哪家的女儿,值得如此?他摆出长辈的架势问道。

刘三台夫妇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不知迸,史玉堂更加意外,你们做长辈的难道还不知道他要娶的什么人?剩下的话他没说,不知道他娶得什么人,就高兴的跟拾了金子一般?如果不是知道这刘家夫妇将世子青当亲儿子看,宠的那个无法无天,他还真要怀疑他们夫妇是要踹了这没爹没娘的外甥。

嗨呀,刘三台拍着胖乎乎的手,他表舅……他肯成亲就是天大的喜事,俺么哪还问那么多……对呀对呀这东西我们都准备好了……说这几天就到了。

刘三台的夫人忙补充,指着满屋子的彩盒,早就准备好了就是今晚到家,明个拜堂也不耽误……史玉堂许久未笑过的脸忍不住露出一丝笑。

万一这姑娘你们不满意……他说道,按了按额头,说起来赵青的行事实在是有点…… 嗨呀……刘三台笑的下巴叠成三层,嗨呀,是他要过一辈子的,他自然心里有数,我们做长辈的瞎操心啥子……对呀对呀青青这孩子我们放心……舅母又符合道。

看着两个人一脸的喜悦宠溺,史玉堂心内一阵刺痛,他移开视线,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表舅既然来了,说什也要吃了喜酒再走……舅父舅母笑呵呵的说道。

以前不认亲戚就罢,如今认了,这喜酒是必须要请你的……史玉堂点点头道那是自然……哦对了。

刘三台想起这位侯爷亲戚突然到来您这趟来是专门来看我们的?史玉堂的视线落在宽宽的绿树成荫的院子里,慢慢摇摇头顺路,我是找人……那个人就算终其一生也要找到…… 爷那边有个茶棚歇歇脚。

随身侍卫说道。

史玉堂勒马看了眼,见前方数峰青山矗立。

一弯秀水流过路边,真个明山秀水风景绝佳的地方。

围着赣南的几个小镇转了一上午,倒有些口渴了。

茶棚里并没有人。

见到他们两个衣着不俗的人过来,老扳立刻殷勤的接过来并亲自将马拴在路边。

给二人沏上好茶,小心的在一旁陪笑说话。

无奈这位相貌英俊的公子一脸冷像,半句话不说,老扳只得悄悄走开了。

史玉堂的视线在远处的青山上盘旋,看着空中不时有飞鸟掠过,山涧回荡空灵的叫声,不由吐出口气,慢慢走到路边负手看山看水。

侍卫知道他的习性,并不敢过去打扰。

不知道站了多久,史玉堂突然觉得心口一阵悸动,下意识的就转头不道什么时候,拴在路旁柳树上的马身前多了两个人。

绿衫翠裙,娇小身形,插入史玉堂眼内,他只觉得气血上涌,不由按住心口闭上眼。

这样的场面夜夜如梦,如今连白日也出现了么?他再睁开眼却发现眼前的人、并没有消失,他抬起脚一步一步走过去,咫尺距离却远似天涯。

二多……秋叶红蹲着,点着马腹小声道,你听见没,这马肠鸣如雷必是有问题…………是要拉屎了吧?小乞丐翻了个白眼道。

你懂个屁,只知道看表象……秋叶红抬手敲了他一下这就是肠中虚寒…… 小乞丐没理会,扭头往路边看。

嘴里说道伯伯和哥哥怎么还没跟上来,别是找不到咱们了?……他的话没说完就见一个身影罩了过来。

你……你在做什么?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

秋叶红忙抬头去看,口中忙忙的说道,没事,没事,这位大爷勿怪,我只是瞧瞧你的马……对上眼前的幽深双目,她的话嘎然而止。

第二百二十二章 有多痛喂,你在做什么?史玉堂的嘴唇动了动。

他的声音软软的,颤抖着,迟疑着,似乎一开口,眼前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秋红叶看着他,似乎也有些不可置信,慢慢站起身来,抿嘴笑了笑。

你来的正好,去给我找根南瓜藤……她说道。

她的话没说完,史玉堂伸手拥她入怀,紧紧拥抱,似乎这样才能印证怀里的人是真实。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在她的耳边沉身喃喃。

胳膊上突然刺痛……已更名为二多的小乞丐猴子一般抱住史玉堂的胳膊,嘴巴毫不客气地咬了上去。

……坏人……他含糊说道,死死的不松手也不松口。

秋红叶哈哈笑起来,笑出了眼泪,伸手抹了去,同时退开了。

二多……她敲了他一下,将他从史玉堂胳膊上拽下来。

史玉堂素白暗花的胳膊袖子上渗出血迹。

这是我认识的人……秋红叶拍了拍他的头。

二多站着不动,带着几分敌意看着史玉堂。

一边去……秋红叶在他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二多瞪了她一眼,这才走开几步,蹲在路边盯着他们。

秋红叶抬头看着史玉堂,他也看过来。

破了?给我看看……秋红叶拉住他的胳膊,微微皱起眉头,这小破孩子,下嘴真狠。

史玉堂没容她拉起自己的衣袖,再一次将她揽入怀里,感觉怀里人儿的一双手迟疑着,慢慢地抱住了他的腰。

……就这一次了……软软的头在胸膛蹭了蹭,低低的声音似乎是轻轻的叹息。

这声音就如同一只手将他的心一抓。

随后怀里的人挣扎想要脱身。

慧娘,慧娘……史玉堂用力抱紧她,不肯松手。

我在这呢,跑不了……秋红叶笑起来,我们好好说话……她试了试挣不开,便抬手在史玉堂的腋下一抓。

史玉堂怕痒,不由松了手,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恼,看着笑不停的秋红叶。

你是来抓我的?秋红叶带着笑说道,一百挑了挑眉毛,我可以告诉你哦,我这个人怕死的很,你拿什么诱惑我我也不会跟你去坐牢的!有关不是妙莲郡主亲女的事,富文成和李青都不知道皇帝最后的决定是什么,当然他们也不关心皇帝最后的决定是什么。

虽然李青保证皇帝一定不会要她们的命,但秋红叶依然觉得不踏实,尤其是听到这个保证是富文成拿刀顶着皇帝的脖子得到的。

慧娘。

史玉堂笑得有些苦涩。

他迈上前一步,秋红叶退开一步,冲他一笑。

笑容依旧明媚,但史玉堂却觉得心慢慢的沉下去,眼前的人站的这么近,他却伸手怎么也抓不到……那件事都过去了……他慢慢说道。

过去了?秋红叶歪着头一笑,他会那么大方?自古以来肚里能撑船的是宰相,皇帝可都是小心眼,她看着史玉堂,眼里的笑有些酸酸的。

你是向着他的,这一次可别想哄我回去……她低低的嘀咕道。

慧娘,陛下都知道了。

史玉堂说道。

都知道了?秋红叶怔了怔,带着几分好奇,哦,都知道了?知道什么?那些马!史玉堂笑了笑,趁她愣神,抓住了她的手,你的大功。

秋红叶有些意外,笑道:这你们都看出来了?随后一想恍然,是不是王大夫看出来的?史玉堂点点头,将她的手握紧帖在脸上,这双手小小的,软软的,些许的粗糙。

受了很多苦……慧娘,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说道。

那不是我的大功。

秋红叶长长的吐了口气,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是无果,我只想保命……那是我的大过,我这一辈子吃斋念佛都不能赎罪的大过。

慧娘,你可以怨我骂我,慧娘……史玉堂攥紧她的手,看着她说道,慧娘,别……放手……别放手……那些别后的事,过的好不好的事,为什么不来找我的事……他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用问也隐隐有了答案。

秋红叶原本压住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她慢慢的后退,紧紧抿着的嘴,慢慢的浮现了一丝笑。

在她摇头之前,史玉堂突然用力一带,将她整个人拉入怀里,双手捧住了她的头。

不许!不许!不许!他的声音嘶哑着,紧紧捧着她的头。

有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秋红叶的脸上,跟她的眼泪混成一行。

我以后再也不会,不会跟你吵架,不会不见你,我们会好好的,不会吵架,不会分开……他低沉着声音说道,微微发红的眼看着她,慧娘,慧娘,跟我回去,嫁衣做好了,什么都准备好了,就跟以前一样,还跟以前一样……不一样了,不一样了。

秋红叶伸手拉住他的手,她低下头,看着握在手里的这双手,眼泪掉下来,掉在那手心的一道伤疤上。

这个……留下这么大的伤疤啊……她笑了笑说道。

手轻轻抚过那道伤疤。

对不起……她低低的说道,对不起……伴着她这一声对不起,史玉堂的身子绷紧,他的手一翻,反握住秋红叶的手。

慧娘,是因为我没有找你,你生气了?他强自一笑,将她往自己身边拉近一些,我找了,我一直在找,我在延州养伤,没有回京城,就一路寻了过来,我一直找,我真的在找,我不过是晚了一步,慧娘,慧娘,我错了,是我不对,你别要生气,你要怎么罚我都行……秋红叶咬了咬下唇,抬起头,看着他的眼。

不是因为这个……其实在京城,我去找你时,就想要说……她慢慢说道,这段时间,我又想了很久……我想明白了……你想明白了?你想明白了什么?史玉堂的声音高了几分,他的手不自觉地用力。

用力如此,能听到骨骼咯吱一声。

秋红叶的眉头皱了起来,嘶了一声,但没有说话。

很痛?史玉堂似乎是在笑,你知道痛?你知道有多痛?你知道这有多痛……他握着秋红叶的手,重重的打在自己的心口,一下一下。

会好的,秋红叶抬起头,看着他,认真地说道,多痛都会好的。

史玉堂看着她,不说话,紧紧地攥着她的手。

你看,骨头碎了,是很痛,会痛一时……秋红叶看着自己的手,被史玉堂紧紧握住的手,接好了,上了膏药,夹板,三个月,半年,一年,再或许,以后一辈子下雨阴天,都会隐隐的痛,可是,终是好的,能拿能动能用,慢慢的就忘记它还受过伤,可是,这次断了,治好了,下一次又断了,再治,又断了,再治……她的目光慢慢移到史玉堂的脸上,抿嘴一笑,要是总是伤,就是神仙,也治不好了……你是愿意一次治好,痛一段,哪怕痛很久,还是愿意一辈子不停的痛,直到彻底废了这只手……---------------------------------------------------------------------你们知道我有多痛才导致更新这么晚咩……为什么要选择?这什么要分手?呜呜……我是个坏作者,我要写开心的欢乐的文,我不要这样的……第二百二十三章 一路各自去不会。

史玉堂依旧握着她的手,慢慢的但却坚定的摇头,不会有这种事的发生。

我知道你不会。

秋叶红看着他认真的说道,但是我会。

慧娘我知道我以后不会……史玉堂动了动嘴唇,他的眼中的绝望四散而开,人这一辈子总是会受伤,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事,你不能…你不能就因为这个……秋叶红叹了口气,她想要笑笑,却笑得有些难看。

小猴子,所以我才要说对不起,她看着他,抿嘴说道,对不起,我是个胆小鬼,我是个懦大,我不敢陪你一起走。

史玉堂看着她,身子绷得紧紧的,攥着她的手的手颤抖着。

慧娘。

他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慢慢的将秋叶红拉进怀里,慧娘,这些事我们回去再说…?秋叶红摇摇头,又笑了笑。

这个答案对于史玉堂来说,已经不是意外了。

跟我回去。

他再一次说道。

秋叶红伸手抱了他一下,叹了口气,挣开他的怀抱。

慧娘……史玉堂看着她,攥着她的手不放,我们先不说这个,先坐下,我们坐下,这些事以后再说……他说着转身拉着她就走,一面冲侍卫打个手势。

静立在一旁的侍卫立刻牵马过来。

喂,我不能跟你走……秋叶红拖着地不肯走,一面要抽回自己的手。

史玉堂并没有理会,只是拉着不放。

二多见势不妙嗖的跳起来,在秋叶红以为他要扑过来解救自己时,撒脚一溜烟的跑了。

二多这个名字果然没起错……我说真的呢,不是跟你闹脾气……秋叶红几乎要坐在地上以制止自己被拖走,她用力的要抽回自己的手,一面说道,我要成亲了。

史玉堂脚步一顿猛地转过头来,看着她似乎没有听清她说什么。

我要成亲了。

秋叶红也看着他认真的说道。

史玉堂突然笑了下,他伸手抚了抚秋叶红垂下的头发。

慧娘,我们以后再说这个,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说话……他声音微微的颤抖着。

秋叶红看着他,就那样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他是个聪明人,跟他说话不用太复杂,一句话一个词他都能明白,而且他也不会自己骗自己……慧娘……是因为他比我先找到你?他动了动嘴唇。

秋叶红觉得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冰凉。

她慢慢的摇了摇头。

对不起,秋叶红抿着嘴垂下头,对不起……理由,给我一个理由……史玉堂低哑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

我不配,小侯爷,我不配你……秋叶红抬起头,看着他说道。

你不配?这是理由?他嘴角浮现一丝笑,自嘲的笑,这么久了,你是这样看我?自一开始,我喜欢的就是你这个人,不管你是小畜生大夫还是慧兰郡主,你怎么可以用这个理由……我知道,秋叶红打断他,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我说的不配是……怎么说呢,是观念,是习惯,是他们两个人的性格太像了,就像两块同样棱角分明的石头……是不合适……她喃喃道。

不合适?史玉堂忽地大笑。

这突然的笑声,让已经牵到身边的马有些受惊,不安的刨动四蹄。

不合适……他笑着笑着,松开了手,慢慢的后退几步,为什么不合适?为什么原来合适,现在就不合适?看着他满脸的绝望,秋叶红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想要抬脚跟过去,但还是停下了。

何必这样说……史玉堂嘴边带着一丝嘲笑,还不如说,不够爱,不够喜欢,不是很喜欢很喜欢,所以不能跟我一起刀山火海地狱仙境……对不起,秋叶红看着他纵然千言万语要说,但到嘴边能说出来的还是只是一句对不起,对不起……史玉堂看着她,转身大步而去。

秋叶红的眼泪纷纷而下,她低下头,忽觉得脚步声响,还没抬头就被史玉堂再拥入怀。

若有下世……他紧紧抱了她一下,几乎想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低哑的声音在耳边道,你我再不要相遇。

好。

秋叶红吸了吸鼻子,说道。

发髻上微微一沉,似乎被插入一物。

慧娘,慧娘,慧娘。

他在耳边低低的唤了几声,似乎要将这名字嵌入灵魂里。

三声语罢,转身大步而去。

马蹄得得声响起,多多狗迎头跑了过来,后面紧跟着纵马而来的李青与富文成。

二多坐在富文成的身前,瞪大眼看向这边,伸手指了指。

史玉堂向他们迎面而去。

表舅……李青意外而又惊喜。

你怎么来了?快,跟我到家里……他的话没说完,史玉堂已经纵马跟他擦身而过。

哎?小表舅……李青就要调转马头。

再看史玉堂似乎并没有看到他们,很快就消失在山脚路边,再没回头一次。

富文成的脸色这才稍稍好了些。

秋叶红还有些发怔,她的手摸了摸发髻,拔下一根银簪子。

似是被抚摸的太多,簪身雕饰着若有若无的花纹更加浅浅不显,簪锋依旧锐利,划过手,留下一道白痕。

一声呼哨从山间传来,声音悠游清远,百转千回百折不回。

秋叶红握着簪子,看着晴空,让眼泪倒流回去。

这是一场梦吧……多多狗的听声让她收回神,马蹄声声,富文成和李青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小表舅很生气……李青跳下马看着她,他……打你了?秋叶红被这一句括逗得扑哧笑了。

肯定不会,他肯定舍不得……李青哈哈笑了。

这一句话让秋叶红鼻头又是一酸,她的视线再一次投向已经了无踪迹的山路上……虽然已经想的很明白了,但是真要见了这个人,真要说了这句话,为什么心里会这么难受?她的手突然又是一痛。

……慧娘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行……李青攥住了她的手,目光灼灼,就是你难过也不行……秋叶红皱着眉头。

慧娘,那不是你要过的日子……看她皱起眉头,李青的神色微沉,他抬起另一只手,往身后指了指,赣州城外,迎接郡主的凤驾都准备好了。

秋叶红的眉头皱的更深。

富文成的脸色也不好看了,他动了动嘴,但终是没有说话。

慧娘……李青的手有些发抖。

秋叶红忽地笑了,又皱起眉看着他道我的手很痛哎……这话有点前言不答后语,李青怔了怔,旋即明白了,展颜而笑。

我看看他说道,忙捧着秋叶红的手看。

手腕上已经紫红一圈……真是爱之深恨之切啊……李青摇着头一副痛心的模样。

那你可要成全有情人不?秋叶红瞪了他一眼笑道。

话刚说完,就觉身子腾空,吓得她惊叫一声,被李青抱上马背。

你敢,那就能让你看看更厉害的恨之切……他大笑道。

秋叶红被他的话逗笑了,给他一个白眼,就会瞎说……她的视线转到富文成身上,见他黑漆漆个脸,一副不自在的模样。

爹?你怎么了?她问道。

富文成嘴唇一动,想要说话。

李青却伸手将她的头扭正,凑近她的耳边低声笑道,舍不得女儿出嫁,吃女婿的醋呗。

秋叶红就笑着拧了他的手背一下,李青大笑催马前行。

你们偷看了多久啊?秋叶红低声问道。

什么?李青装糊涂。

秋叶红就拍了他的手一下,装什么装,我爹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李青就嘿嘿笑了,揽紧她的腰,没有说话。

秋叶红忍不住想要扭头,却被李青伸手扶住。

慧娘,不许回头……他低声说道,将她的头贴在自己胸膛上,你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

秋叶红想要说什么,却只是嗯了一声,靠紧他没有再动。

你头上这是什么?没什么……明明有什么,我看看……不给……给不给?不给不给就不给……清脆的笑声突然响起。

不许挠痒痒……赵青……我咬你啊……笑声马蹄声狗叫声回荡在山间一路远去。

——全文完——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多谢一路支持!如有让大家伤心之处还请包涵,笔力有限,不能皆遂人愿。

在此专业技术知识要感谢安徽农学院农民老教师李夫基先生,李夫基先生是一位农民兽医,将自己三十年的实践经验汇集成书,尽含非吾等学校能学到之技艺。

但愿中兽医知识源远流长发扬光大,中兽医技艺真是我国奇葩,唯盼后继有人生生不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

大纲故事情节感谢繁人晓是的帮助,希行是个虎头蛇尾比读者还容易代入感情的人,写书时考虑不全,如果没有她,此书不知道歪成什么样,多谢书友们的评论给我及时的提醒指导。

多谢你们一路订阅支持打赏月票,让希行这本书有了今天的成绩,鞠躬感谢。

再见!祝大家万事如意!第二百二十四章 伤不许挠痒痒……赵青……我咬你啊……笑声马蹄声狗叫声回荡在山间,一路远去。

赣州,庆祥商号刘老板家,两个胖乎乎的穿着花团锦簇的老人正趴在花墙上小心翼翼往花园子里看。

数一数二的大富商刘三台家并没有人们想想的那样豪华,这个小花园,还真对得起小这个称呼。

只有一个土坡,一个亭子,不过倒是古树参天,很适合歇凉。

此时一个雪青色上橘纯白纱裙的姑娘,正坐在石凳上,认真的看着一本书,她的手不时的在一旁写写画画。

她看的很认真,就连一只蝴蝶慢悠悠 落到她头上歇脚都不知道。

女孩子家看书也会看的如此上瘾?刘三台甩着胖胖的有些发酸的手,对自己的老婆小声嘀咕。

咳。

有人在身后重重的咳了一声。

吓得两人差点跌倒,回过身,看着黑着脸的富文成。

他大叔回来了啊……二人忙笑呵呵的打招呼,掩饰了几分尴尬。

说罢不待富文成搭话,就相互扶着一溜烟的走了。

富文成看着他们的背影,终是没说话,抬脚进了院子。

他站在院门口,静静看了亭子里坐着的姑娘,那姑娘微微皱起眉头,用手拄着头看着伸过来的花枝发呆。

他的脚步惊动了她。

爹,你回来了?秋叶红放下书,笑着站起来,车挑好了?富文成看着她,脸上浮现笑,点了点头。

恩,那我没什么收拾的……秋叶红笑呵呵的说道。

话没说完,就听李青的声音在外响起。

好啊,这就要走?太没良心了……穿着雪青袍子的李青大步进来,手里海捧着几个帖子,是不想吃我的喜酒,还是舍不得随礼啊?看到他,富文成也露出几分笑。

秋叶红更是大笑。

我小气?她做出一副伤心的样子,我不过是拒绝了你两次,你就转投他人怀抱,太不给面子了,我还等着第三次答应你呢,你这样对我,我不去闹你的婚宴,就是给你最大的谢礼了……李青哈哈大笑,抬手敲了她的头一下。

你也就罢了,穷得叮当响,不过,他也太小气,这么大的事,就算不见送喜帖的人,也好歹给点面子随个礼吧?怎么说也是亲戚……他重重的叹气。

秋叶红的脸微微一僵,随后笑了笑,没有说话。

哎?李青冲塌挤挤眼,要是你,要是你给他腮红成亲贺礼不?秋叶红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哈,就知道,你们一样…… 李青大笑,死犟死犟的……真是……他啪的拍了下手,真是太绝情了!秋叶红依旧没有说话,看着李青接着摇了摇头,一副难以理解的摸样。

这一点你们不如我啊……他笑呵呵的拍着手里的礼单,买卖不成情义在嘛,谈不成了,至于闹得不共戴天一般?你瞧瞧……他拍着手里的礼单让她看,这些可都是我的一些旧友送的,啧啧,由此可见我的人缘多好……好你个头啊!秋叶红再忍不住,笑了,拍了他的头一下,瞧你一入城那受欢迎的样,就知道风流债不 少……以后给我注意点……。

李青嘿嘿笑了。

真的要走?他问道。

秋叶红点点头,,看着天道:听你说的那么多旅途见闻,我也很好奇啊,天下之大,出去长长见识也好,省的只会看到眼前这一点点天…李青带着几分迟疑,看向富文成也点点头,眉间还有一丝忧色。

那好,去走走吧,大多二多我会照顾的好好的,路上那些朋友我打了招呼,至少不至于让你们父女饿的讨饭…他笑道。

富文成也笑了,宠溺的看了看秋叶红,再冲李青道:放心,我们父女俩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李青这才点点头,伸手拍了拍他们二人,那一路保重,记着,这里永远是你们的家。

赵青。

秋叶红看着他认真的说道,谢谢你谢谢你救我多次,谢谢你容我肆意,谢谢人如此洒脱。

哈。

李青笑了,伸手敲了她的头,谁让我当初答应金姨,唯小姨之命是从。

一辆简单的马车拉出来时,刘三台夫妇都站在门外相送。

姑娘啊。

刘夫人拉着秋叶红的手,都是咱们青青害了你啊……秋叶红失笑,就连李青也变了脸色。

舅母……他皱着眉头,我哪有那么坏……还没还没!刘夫人敲了他的头,好好的姑娘,跟你学的,非要四处跑……秋叶红大笑,再一次冲他们施礼,坐上马车,富文成冲他们拱拱手。

保重。

双方同时说道。

啪的一扬辫子,马车得得前行,慢慢消失在巷子口。

头上是玉宇无垠,脚底下一马平川,秋景迷离,不冷不热,微雨过后,地无纤尘,正是行路的好天气。

爹。

秋叶红靠在车架上,晃着腿,看着天突然唤了声。

嗯?富文成转过头看她。

你后悔吗?秋叶红依旧望着天说道。

富文成淡淡一笑,转过视线,甩了几下鞭子。

一个低贱的下人,爱上高贵的郡主,这是一辈子都不可能有结果的爱。

我很庆幸,很高兴,很幸福。

他慢慢说道。

为什么?秋叶红往他身边挪了挪,有些不解,你不觉得很痛苦?这么折磨……富文成看着她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傻丫头,爱我所爱,有什么可痛苦的?就是痛,也是很幸福,这世上,有一个人可以爱,多好……他笑道,再一次扬鞭。

马蹄得得,轻快而行。

秋叶红微微发怔,抿了抿嘴,没有再说话。

富文成转过头看她,叹了口气,才要说话,就听身后马蹄急响,伴着高喊慧娘的声音。

是李青的声音。

这个时候,该是拜堂了。

富文成和秋叶红大惊,忙勒马停下,跳下马车,一身新郎吉服的李青已经到了眼前。

我的天,你会逃婚吧?秋叶红瞪眼,又神色古怪的想笑,原来你心里对我还是……去你的。

李青喘着气打断她,想什么美事呢秋叶红吃吃笑起来,忙问到底怎么了?该不会有婚前恐惧症吧?慧娘……李青的神色满是焦急,夹杂几分忧虑,他只怕不行了……秋叶红脸上的笑有些发僵。

什么他不行了?她强笑一下问道。

赣州府衙驿站外,突然重兵把守,一对对的人来回奔走,不时有背着药箱的大夫进进出出,引得路过的行人驻足探看。

是窝阔台的余孽……不知怎么碰上了……李青的话在耳边时断时续的响起,很快被疾驰的风带走了,秋叶红听不清楚,也没心听,她听进耳内的只有一句,旧伤原本已经崩裂,再受重创,怕是……那些余孽,那些余孽是追踪她来的,秋叶红的嘴唇咬出了血。

他不走,他为什么不走,不是走了吗?走了多好……该死的……走了多好,谁要你多管闲事……慧娘,慧娘,不哭,不哭……李青的手有些慌乱的给她擦眼泪。

站住,什么人敢闯府衙!看着飞驰而来的马,将士们呼啦啦的将长矛大刀对准他们。

刘家赵青。

李青大喝一声,丝毫未停。

为首的将士听到了,忙大手一挥,人群瞬间散开,李青连人带马进了大门。

简单朴素的府衙门驿站的正房门外,挤满了人,大小官员,带伤的狼狈的将士,以及老老少少的各种大夫,乱成一片。

赣州知府如丧考妣,灰头土脸的站在屋门外,看着各种汤药被端进去。

列位祖宗在上,一定要显灵啊,保佑这位侯爷的命啊,要不然我就要陪葬了,全家都要陪葬了……让开,让开。

院子里乱了起来,一匹马竟然闯了进来。

大胆!知府大人几乎气疯了,厉声断喝,在看到来人后,铿锵的声音陡然转了弯。

青……他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把就接了过去,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深切自责,李青已经一手推开他,将一个姑娘推进屋内。

屋内血腥味汤药味混合,只冲的秋叶红脑袋嗡的一声。

眼泪涌出,让他看不清屋内的景致,忍不住伸手胡乱的摸。

耳边是李青焦急的声音,怎么样?怎么样?……依旧不醒啊,不醒汤药不进啊……人们乱乱的答道,要命了啊……一个声音陡然响起。

拿南瓜藤来!给我拿南瓜藤来!这个女声尖利,压住了屋子的混乱,大家都看去,见一个女子的身影已经冲进了室内。

南瓜藤?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解。

快去找!你们这些蠢材!李青急喝到,抬脚踹在就近的一人身上。

屋子里的人立刻轰了散了。

南瓜藤被拿来了,四五个大夫包括知府夫人在内,都在屏风后探头看,只见这个小女子,反复清洗了那根南瓜藤,然后抬起安静的躺在那里的小侯爷,将南瓜藤插进他的嘴里。

呃…………围观的人一阵恶心…………看着眼前前胸被裹起来的史玉堂,秋红叶强忍着眼泪不掉下来i,不能哭,要是哭了,就看不清了……你给我听着,小畜生,大夫来给你治病了,你给我挣点气……她大声说道。

稳稳的下了胃管。

一动不动的史玉堂喉咙一阵起伏。

醒了醒了。

就近的人看到了大声喊道。

闭嘴!秋叶红瞪了他一眼,一伸手,拿药来……汤药慢慢的费劲的终于灌了进去,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

慧娘……他动了……李青有些激动的喊,指着那蠕动的喉咙。

秋叶红摇摇头,慢慢的在一旁坐下,她的身子不停的发抖。

没有……没有……那是胃刺激反应……李青的神色黯淡下来,抿了抿嘴,拍了拍她的肩。

夜色浓浓上来,驿站里灯火通明,知府家的丫鬟捧着食盒从屋子里退出来。

满满的食盒丝毫未动。

哎,那是侯爷的人?小丫鬟低声说道。

另一个摇摇头,又点点头。

肯定是,要不然怎么那样伤心……她们齐声叹了口气,伤心总是让人很难受的,但愿侯爷化险为夷。

大夫说了,只要今晚能醒过来,就跳出鬼门关了,要不然……再一次灌了汤药,秋叶红坐下来,才觉得人如同虚脱一般,屋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除了烛火燃烧的斑驳声,别无他声。

她就坐在史玉堂的身边,握着他冷冷的手,只觉得浑身发冷,冷得她控制不住地打寒战。

死猴子……臭猴子……小畜生大夫出手了,你可不能不给面子……她反反复复的低喃着,不止不休。

郡主……有人探进头来,殷勤的笑道,您休息去……滚……一只鞋子砸了过来,来人飞快的缩回头。

蜡烛慢慢的燃尽了,室内陷入一片黑暗,慢慢的又亮了起来。

秋叶红的声音已经嘶哑了,她坐的累了,慢慢的斜倚在床边,将脸贴在史玉堂微凉的脸上。

室内一分一分的光亮如此刺眼…………你醒过来……醒过来……你要是醒不过来……我下辈子可就要缠着你了,你不想见我也不行…………她的嘴唇发干,嗓子哑哑的几乎无声了。

晨光投上了窗棂,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了下来。

你太狠了……你比我狠……你什么时候都比我狠……她终于忍不住崩溃了,抱住他的脖子,大哭。

没有拔出来的南瓜藤被撞的动了动。

史玉堂的喉咙发出一阵呼噜声,秋叶红没有在意。

……难受……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含糊不清。

秋叶红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的抬起头,看向史玉堂。

史玉堂依旧双眼紧闭。

她迟疑一下,伸手晃了晃过南瓜藤。

……你才……狠……史玉堂喉咙大劫,紧闭的眼也微微张开,含糊的说道,这东西……难受死了……秋叶红有些不敢相信,怔怔看着他没动也没说话。

……小畜生……他冲她眨眨眼,没有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丝笑。

这笑,比晨光还要刺眼。

秋叶红放声大哭。

第二百二十五章 第三个吻晨光再一次投进室内时,守候的大夫终于吐了口气。

怎么样?看着大夫轻轻的走出来,堂屋里的众人忙问道。

大夫点了点头,万幸……他的声音很低,但屋内所有人都听见,就有人忍不住高兴的要拍手欢呼,幸好被其他人制止住。

同样几宿没合眼的知府大人终于缓了口气,年近五十的人撑不住了.被人架着走了。

屋里的人慢慢退了出去,只留下服侍的丫鬟以及值守的大夫。

屋内陷入一片静谧之中。

史玉堂睁开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茫然,似乎眼前是个陌生的世界。

他静静的看了会帐顶,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只觉得浑身的疼痛乏力。

似乎做了个梦……声音惊动了屋外的人,丫鬟大夫一起冲了进来,吓了变了脸。

侯爷……你可不能起身啊……四五个人涌了过去,慌手慌脚的要安抚这个已经半坐起来的人。

伤成这样,到底从哪里来的力气啊。

慧……史玉堂开口说话,却发现声音嘶哑嗓子更是火辣辣的疼,竟是开不得口。

他的神色有些疑惑,没有伤到喉咙啊。

侯爷安心,郡主说,是胃管……南瓜藤的缘故,过几天就好了…… 大夫看出来,忙细心的解释道,一面伸手扶他躺好,侯爷,如今可不能动,伤口要是再开了……大夫的话没说完,手里扶着的人就突然弹了起来,看着胸口瞬间有血迹渗出来,丫鬟们忍不住惊叫一声。

大夫脚一软,就要跪下,祖宗哎……这个不听话的病人站了起来,然后踉跄的向外走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神奇的景象……侯爷啊……大夫第一个回过神,一头的扑了过去,要命了。

他扑过去的正好,支撑住了那个摇摇欲倒的身子。

含糊的声音穿进大夫的耳内,他瞪大眼,运用望冉问切终于明白了这个病人的意思。

侯爷是说郡主?面如金纸的史玉堂点了点头,额头上已是虚汗遍布。

郡主睡着呢……小丫鬟们忙说道,一面往对面的屏风指了指, 郡主天明才睡下……郡主熬了两宿了,实在走……她们的话音才落,停下喘了口气的史玉堂踉跄的冲那边去了。

一众人低声喊着跟了上去。

史玉堂的手扶住了屏风,整个人都压了上去,如果不是身后的大夫丫鬟们眼疾手快,这扇特意从知府大人家抬来的如意花雕屏风就要倒了。

当然,这个屏风倒了无所谓,关键是砸到后面长榻上的人就糟了。

长榻上,穿着豆绿撒花交领衫的姑娘正面朝里睡着,原本搭在身上的薄被子滑落在地上,她睡的沉沉的,此时天已经带了些许凉意,沉睡中可能感到玲,微微缩起肩头。

不是梦……史玉堂跌跌撞撞的是了过去,想要看看她的脸,却是再也撑不住,倒在榻边。

身后的人齐声惊呼。

秋叶红半梦半醒之中被这骤然响起的惊呼惊醒了。

她转身就坐了起来,只觉得脑袋嗡嗡响,心跳得厉害。

不会……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抓住,再看身旁歪倒着一人,乱乱的丫鬟们涌了过来,大夫也拿起了金针。

没……没事吧?秋叶红有些口干,涩涩的问道。

怎么人跑到这里来了?她说着话就翻下了长榻,左手却被史玉堂牢牢的抓着,挣了两下没挣开,只得就这样被他抓着一只手,和众人协力将他扶上长榻。

没事没事……气血不济昏厥,扎几针就好了……大夫仔细看了,才擦汗站直身子说道,看了眼躺着的人,再看了眼突然醒来有些茫然的姑娘,视线在他们握着的手上掠过……还是少年多情啊……大夫忍不住笑了笑,移开视线。

看着屋子里低着头似乎在笑的人,秋叶红有些无奈有些不好意思的也笑了笑。

别给他扎,让他昏着吧,省的不安生……她抿嘴笑道。

大夫和丫鬟们被她这话逗乐了,一扫略微尴尬的气氛。

人退出屏风,秋叶红打了个答久,揉了揉发肿的眼,试着抽出自己的手。

史玉堂的手又紧了几分。

看来睡不成了……秋叶红嘀咕一声,目光落在史玉堂脸上。

他的眉头紧皱着,虚汗一层。

秋叶红伸手沿着他的额头眉毛鼻子慢慢的划了去,她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无话可说,只是用手一遍一遍划过他的眉眼鼻子。

五天之后,第一次换药,站在屋门。

,闻着浓浓的汤药味,秋叶红带着几分好奇的跟就近的一个小学徒答话,问些都是什么药之类的话。

小学徒腼腆,低着头红着脸诺诺的三句不答一句。

这个样子可不像胖哥,这么怕人,可当不好伙计,不过,倒有些像保良……保良,似乎是很遥远的名字了,其实也不过是才一两年而已。

秋叶红靠着门扳,目光落在院子里斑驳的树影上,突然就想起那一日午后,保良站在药堂外,调依而又忧伤的眼神……如果那个时候自己走过去,争取一下,也许现在的她依旧安稳的做着小兽医,保良呢资质不行,当大夫估计是不可能,会不会开着一个兽医馆?三天两头的跟保良的势利眼娘吵吵嘴打打架,路过富家大院时往地上吐口水,还有还有,小孩子已经生了吧……旁边有人小声的咳了声,打断了秋叶红的遐想。

她的脸有些发红,自嘲的笑了笑,想什么呢这是……怎么?看向旁边的小伙计。

小伙计红着脸指了指她的身后。

秋叶红回过头,看到一个小丫鬟笑眯眯的站在那里。

郡主。

她忙施礼,侯爷……侯爷请你进去。

这个时候?秋叶红迟疑一下。

可换完药了!她问道。

听到她答话,小丫鬟似乎松了口气,嘻嘻笑了下,道:还没,那郡主等会吧?说罢颠颠的绕过隔扇进去了。

秋叶红失笑,什么啊这是……隔扇内隐隐有声音传来。

……侯爷你听到了吧,郡主在外边呢……秋叶红怔了怔,咬了咬下唇,说不上什么滋味。

再听里面忙乱一阵,大夫们退了出来,丫鬟们捧着换下的带血的沾满汤药的绷带也退了出来,人们对着她施礼,越过她走开了。

院子里只有秋虫在树叶间发出生命最后的嘶鸣。

秋叶红又靠在门板上,望着树影发呆。

脚步声在后响起,又在几步外停下。

虽然好了些,但还是不要走动的好。

秋叶红没有回头,笑了笑说道。

身后寂然无声一刻。

慧娘……沙哑的声音轻轻的唤了声。

秋叶红就应了声。

慧娘……沙哑的声音依旧。

她便又应了声。

慧娘……那声音再次。

秋叶红就带着笑转过身,看着屏风前只穿着素白内袍的史玉堂。

大晌午的,叫魂呐,怪吓人的。

她玩笑道。

慧娘。

史玉堂跨上前一步,无血色的脸更衬得双眼黝深,我不舍。

秋叶红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慧娘,我不舍。

他再一次跨上前一步。

那又如何?秋叶红说道,看了他一眼,我……她的话还没说完,史玉堂陡然提高声音打断她:我不舍,绝不舍,哪怕负夺人妇之名……秋叶红的神色一沉,才要说话,有人已经抢先了。

李青重重的哼了声,矗立在院中的大树下,大步走过来。

我好寒心啊……他再一次重重的哼了声,目光复杂的看向史玉堂,一步一步的走近,我好寒心啊,小侯爷……史玉堂对上他的视线,并没有回避。

我……李青扬起拳头。

史玉堂也没有躲避的意思。

秋叶红哎了声,想要抬脚阻拦,李青的拳头已经转了个弯,砸向一旁的花柱上。

瓷器碎裂声顿响。

怎么,你要拦着我?李青扭头看秋叶红。

秋叶红笑了笑,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现在打他毕竟有点……不如等他好一点再打吧。

说罢拍了拍手,又摆了摆手。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她笑道,说罢果真大步而去。

李青笑了笑,算你有良心……也不枉我对你这么好……看着她的背影,李青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我一会儿就走……他抬手扬了扬,大声说道,似乎跟秋叶红交代一声。

转过头,再看史玉堂的眼中又是满满的绝望。

李青叹了口气,小表舅啊,我对你这样,你却对我这样,我的心……说到最后一句,脸上已经恢复往常,带着几分不羁嬉笑。

我的心真是受伤……他捧了捧心口。

史玉堂看着他,神色不动,慢慢的说迸:是我对不起你。

说罢转过身,站了这半日,已经有些不稳了。

李青就重重叹了口气,你们啊……算我倒霉……说这话,就在史玉堂背上拍了下,这一掌虽然未用力,但足以让史玉堂往前跌了几步,伸手扶住了隔扇。

史玉堂扭过头看他淡淡道:还要如何?等我祝福?行了。

李青瞪了他一眼,冲外一摆头,追呀,人都走了……史玉堂愣了愣,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没力气啦?李青笑道,那这可就不怪我了,人我是给你带回来了,你要是再留不住……史玉堂似乎没有听懂他的话,看了他一时,忽的拱手,我谢你。

说罢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大步冲了出去。

谢我?那倒不用……李青看着他的背影,看了看天,看了看地,终是什么都没说,长长的叹了口气,是我自己倒霉……富文成的马车己经出城了,沿着一条小路走在旷野。

爹……你觉得我是不是……秋叶红看着富文成忍不住问道。

你做什么都好。

富文成淡淡笑道,头也不回,甩了下鞭子。

秋叶红就塌着嘴,爹,哪有这样宠孩子的?会宠坏的!宠坏就宠坏,哪又如何?富文成淡然道。

秋叶红才要笑,身后马蹄声大作,她扭头看去,见竟然是史玉堂纵马而来。

你不要命了!她惊讶变色,跳下马车。

史玉堂勒马看着她。

你……你就是这个臭毛病,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有没有替别人想过……秋叶红涨红了脸,看着他衣襟上渗出的鲜红,气的想哭。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史玉堂伸手捞上马背。

去他娘的不合适!他将她拥在身前,重重的说道,去他娘的不合适!说罢调转马头。

你这个女人,就不能纵着你,胆子小,又倔强,又自以为是……他抱紧她,重重说道,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就不能纵着你,得有人好好的管管你!秋叶红在他身前扑腾,快松开,快松开。

你休想,这辈子别想。

史玉堂再一次伸手箍紧她,纵马前行。

别乱跑,别乱跑,去医馆,去医馆……秋叶红看着自己满手的血,大喊,却是不敢再动,忽的放声大哭,你会死的……你不要死……我不死,你活着我就不死……史玉堂搬过她的头,看着她,就是死,我们一起死。

说罢吻上她的唇。

秋叶红大惊,想要推他又怕伤了他,便张嘴要喊,却正好迎合了他。

唇舌齿瞬间纠缠在一起。

第二百二十六章 全文完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多谢一路支持!如有让大家伤心之处还请包涵,笔力有限,不能皆遂人愿。

专业技术知识要感谢安徽农学院农民老教师李夫基先生,李夫基先生是一位农民兽医,将自己三十年的实践经验汇集成书,尽含非吾等学校能学到之技艺。

但愿中兽医知识源远流长发扬光大,中兽医技艺真是我国奇葩,唯盼后继有人生生不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

大纲故事情节感谢繁人晓是的帮助,希行是个虎头蛇尾比读者还容易代入感情的人,写书时考虑不全,如果没有她,此书不知道歪成什么样。

多谢书友们的评论,给我及时的提醒指导。

多谢你们一路订阅支持打赏月票,让希行这本书有了今天的成绩,鞠躬感谢。

但愿被伤到的朋友早日忘记不愉快,希行最伤心的就是让朋友伤心,也正因如此,结果反而让所有人的伤心,如是,忘了我,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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