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依旧繁华,朝中起起落落,来了些人,又走了些人,金陵的大户人家也易了姓,只有天始终是那片天。
李群和沈菊年带着两个孩子在客栈里住下,不多久便有人持了贴子前来,说是公主府的人。
四人便有跟上那人去了趟公主府。
玉宁公主看上去有些憔悴。
父皇虽然对不起母后,但他始终很疼我。
玉宁公主叹了口气,如今万事皆休,没能见他最后一面,是我最大的遗憾。
公主节哀顺变。
他也曾被人说过这四个字,那时候觉得这四个字很空,可是轮到自己,除了这个四个字也不知道说什么。
算了,事已至此。
玉宁公主摇摇头。
我看开了,以后这金陵,在没有什么让我牵挂的了。
沈菊年眼神一动。
玉宁公主意会地说道:萧……萧太后进来十分憔悴,我已经让人通报,说你们回了金陵。
你想什么时候去看看她?什么时候方便?沈菊年问道。
都可以。
明天吗?沈菊年心上一紧。
就明天把。
不知为何,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许久不见,也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
如今的沈菊年,有疼爱她的丈夫,又聪明伶俐的孩子,有一群知己好友,可是她心里仍然记着当年的萧娉婷。
或许是因为那时候自己仍是个孩子,她是自己第一个当成朋友的人。
第二天,沈菊年便只身跟着玉宁公主进了宫。
李群带着孩子出去逛街,见识金陵的繁华。
皇宫深且远,一路又是车又是轿,走了许久,才听玉宁公主说:到了,就是这里。
同样是雕龙纹凤风宫殿,看不出其它的有什么差别。
宦官通报过后,玉宁公主对沈菊年说,你自己进去把,你们有体已话说,我在不方便。
沈菊年感激地笑了笑。
玉宁公主又道:我去见我弟弟,届时你若要离宫,太后会安排人送你出宫的。
玉宁公主离开后,沈菊年深呼吸一口气,推门进了幽深得照不进一丝阳光的宫殿。
殿中一个宫人也没有,只有一个单薄的身影在缭绕的烟雾中看得不堪真切。
殿门在身后缓缓关上,殿中又暗了几分,沈菊年向那身影走去,忽地看到那身影一动,向自己走来。
菊年,你来了。
那声音含着笑,但听着却有深深的疲倦与沧桑。
太后……沈菊年看着渐渐清晰的容颜,声音突然哽咽。
萧娉婷的容貌没有太大变化,但有时候,人的变化不是由脸体现,而是眼睛、气质、神韵。
当年的萧娉婷,跳脱如火焰,如今,却仿佛烧得只剩下灰烬了。
别叫我太后。
萧娉婷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微笑道,还叫我的名字。
沈菊年怅然一叹,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娉婷。
萧娉婷拉着她的手,走回内室,很久没有人喊我的名字了。
你走了,四哥也走了……沈菊年心里难过得像被人攥住了,声音哽咽而沙哑。
娉婷,你这些年还好吗?萧娉婷笑着说:很好啊,好极了。
拉着沈菊年在软塌边上坐下,软塌上躺着个小男孩,睡得香甜,鼻翼微动,努了努嘴,甚是可爱。
萧娉婷轻轻抚着他的背,低声对沈菊年道:菊年,这是昀儿,我的孩子。
沈菊年看着他,柔声道:他长得真好。
嗯。
萧娉婷的嘴角勾了起来,他长得像他父亲。
沈菊年一愣,再去看那孩子的眉眼,却发现自己想不起来皇帝的样貌。
但是看萧娉婷的神情,沈菊年到:你很爱他的父亲。
萧娉婷点了点头。
是啊,很爱。
可是他走了。
原来,她竟然爱着皇帝吗?阴差阳错入了宫,却将错就错爱上了皇帝?可惜,还是年纪轻轻守了寡。
沈菊年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她的肩膀,轻轻拍着,安慰她。
娉婷……节哀顺变四个字,却说不出来了。
菊年,我们姐妹很久没有见面了。
今天就留在宫里吧。
萧娉婷颤抖着抓住她的手臂,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租后的浮木。
好,我就下来。
萧娉婷派人去公主府穿了话,留沈菊年在宫里夜宿。
昀儿悠悠醒来,揉着眼睛道:母后,你不难过了吗?他是来安慰母后的,结果自己却睡着了。
萧娉婷笑着柔柔他的脑袋,母后不难过了。
来。
萧娉婷拉着他手。
说:这是母后的好姐妹,你要叫沈姨。
昀儿乖巧地喊了一声:沈姨。
沈菊年见多了漂亮孩子,但看到这个孩子仍是眼睛一亮,年纪这么小就这么懂事,在宫里长大的孩子太不容易了。
突然之间,她又意识到,这个孩子是皇帝啊……皇帝喊他沈姨……算了,在她眼里,现在他只是娉婷的孩子。
昀儿对沈菊年道:沈姨,母后很难过,你来了她才开心一点,你帮我安慰母后,不要难过了好吗?昀儿奶声奶气的,像个小大人。
这孩子,会心疼母亲,或许日后深宫的漫漫岁月,萧娉婷的人生不至于一点期盼也无。
小时候,萧娉婷一个人睡里间,沈菊年睡外间伺候着,有时候她一个无聊,便会喊沈菊年进里间陪她,两人抵足而眠,说了许久的才缓缓去睡。
这夜里也像小时候那般,两人肩并着肩躺着,仰躺着,看着高高的天花板。
小时候,总是萧娉婷叽叽喳喳说着,现在,却是沈菊年说着,她静静听着,间或插一句话,然后便是久久的沉默。
沈菊年跟她说别后诸事,又道详细说,有的掠过去。
说起自己也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取名李涵,小名贝贝,是个文静有暴力的小娃娃,几个哥哥都被她修理过。
萧家的希儿被她下的发誓终身不娶……萧娉婷笑了两声,又静了下来。
菊年,你真幸福。
沈菊年楞了一下,突然说不下去了。
她这是再说什么呢?用自己的幸福来反衬她的不幸吗?娉婷……沈菊年哑声道。
萧娉婷叹了口气,翻了个身,面对沈菊年,我想,都是各自命。
我不后悔进宫,否则我便不会遇到他。
他的离开,让我措不及防,可是即便时间能够倒流,我还是希望能够遇见他,哪怕相守的时间那么短。
娉婷,你还有昀儿。
沈菊年说。
是啊,昀儿。
萧娉婷的声音突然带上了哭腔,我还有昀儿……我也只有昀儿了……菊年,你说,回忆这么少,未来这么长,我该怎么过呢……沈菊年抱着她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人难过的时候,是该痛苦一场,这样把情绪发泄出来,才不会憋出病,所以沈菊年没有劝她不要哭,只是在她哭的时候,给她一个肩膀。
这孩子,原来那样深爱一个人……这一夜,彼此都没有再说过话,只是萧娉婷的哭声一直在宫殿里回响,直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醒来,萧娉婷的眼睛微微红肿,嗓子也有些哑,但精神似乎好一点了。
宫人张罗了一桌丰盛的早餐,萧娉婷看了一眼,转头对沈菊年道:菊年,最后为我下厨一次,好吗?沈菊年怎么能拒绝她。
就在这殿里的小厨房动手,蒸了一篮子鸡蛋糕,清粥小菜两三样,最是简单朴素,确实当年在萧府的时候,萧娉婷最喜欢的。
沈菊年把鸡蛋糕端上,微笑着说:我记得当年你最挑嘴了,最爱吃甜品,尤其是这鸡蛋糕,总让我做给你吃,怎么吃都吃不腻。
萧娉婷楞了一下,淡淡笑道:你都记得啊……可惜宫里的厨子都不会,就你会做。
那我教他们做。
不用了。
萧娉婷摇了摇头。
不同的人做的,味道便不一样。
我只喜欢吃你做的。
用过早点,陈菊年也是时候出宫了。
萧娉婷望着外头的阳光,树影渐渐缩短,终于不能再留了,该散的,迟早是要散的,留不住的,迟早是会走的。
萧娉婷抿了抿唇,淡淡笑道:菊年。
什么?沈菊年或回头看她。
谢谢你回来看我。
萧娉婷笑着说,真的谢谢沈菊年缓缓一笑。
我们之间,无需言谢。
萧娉婷勾了勾唇,道:我派人送你回去。
这一别,又不知何时再见了。
沈菊年跟在宦官身后离开宫殿,却在转角处看到了一个熟人。
祝悠?沈菊年怔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对方也看到了她,转过脸来,照着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两人算不得熟识,只是有过一面之缘,沈菊年对这个有些不羁的神医颇有好感,他的活法,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对他点了点头,前面的宦官再催她,沈菊年便赶紧提步离开了,只是心里想,为什么刚刚的他,看上去依稀有些悲伤?记忆中,那人总是笑得风流倜傥,风度翩翩,只对娉婷……设局年心头一颤,不再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