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粗工布。
一起扛活的老工人对他说,你的口音是万林的,你就往万林走。
老常叹息了一下:那时候,都不易啊。
赵建国靠着石墩后面的墙壁,表情是深深的怀念:是啊,我爸扛着粗布,一路走了十五天,舍不得住大店,他住沙子店,鸡毛店。
辛辛苦苦的回到万林,找到家,当时我娘以为他都死了,还给修了个衣冠冢。
我爹回到家后,我娘哭的都晕过去了,孤儿寡母的,眼见得家里就要断顿了。
没爹的孩子们,心里孤啊,我哥带着我们三,每天上山挖野菜,回到家,我们拿着小石磨,磨一点粮食,加了野菜团团子。
那种东西,吃了拉都拉不出来。
我哥怕我们饿着,每次都分给小的。
我爸拿着三个大洋回家,那时候村里人那里见过钱,最多就是有些铜子儿,这一下,家里就翻了身。
我伯爷叫我爸爹翻盖家里的房子。
可我爹说,不盖房子,叫我两个哥哥去念书。
你不知道,那个年月,我爹说出这个话,全村人都笑他傻,可我爹说了:我在外面累死累活,干了一年,三个大洋一匹布。
可管账先生,顿顿有酒,月末有肉,人家掐掐算算,每个月就一个大洋。
他认准了,只要念书,家里的娃就不用跟他受一样的苦,就这样,我家没盖房子,所有的钱都拿到镇上的秀才家交了授课钱。
爹那会总是不在家,他每年春节回来一天,初二背着行李就上路,赚了钱,回来给我妈,不许买粮食,不许盖房子,家里的四个娃,都必须去念书。
哎……那罪受了不知道多少。
后来,解放了,部队上要人,我家的四个孩子,人家连个子都没量,我最小的弟弟年龄都不够,可人家就是都要了。
就是因为我们有知识。
老赵家,一门四文书,当时那十里八乡谁不羡慕。
后来,我哥死在朝鲜。
爹才第一次哭,说:不该叫我们念书。
不该害了我哥,对外面我们是烈士家属,可是回到家,我们知道,我爸,那是真后悔。
他宁愿孩子们是个文盲,跟家种地,也不想孩子们早早的丢了命去。
天下,那个父母不是一样的疼孩子,可你说吧,我们家的孩子,怎么就那么难管呢?吃得饱,穿得暖。
要什么,有什么,这吃饱了,穿暖了怎么就这么多事儿呢?!他们跟我要公平,我跟谁去要,跟我爹要?他爷早死了!都该给这帮鳖孙子生在农村,叫他们种地受苦,省得他们起腻腻。
说老三对吧,老二气,说老二对吧?老三气,说他们都没错!难道是我这个做爹的错?你说这个家务事那就有道理可说了?赵建国唠叨着,一根一根的吸着烟,老常没说话,只是一直帮着他往一个大罐头瓶子里续水。
要说这家里的孩子,你猜猜我最……担心谁?赵建国问老常。
老常端起杯子笑笑:你家军军吧。
赵建国翘起大拇指:高,您老,真是高。
其实,军军啊,这样的孩子我也第一次见,不用父母操心,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主意。
那孩子眼睛里透着一股子大人的悟性,老赵,你家军军,那真叫个天资聪明,性格温润,那要放在古代,可做国士。
你有大福气啊!老常叹息着。
坐在一边的赵学军,大大的打个寒战,疑惑的眨巴下眼睛,他,他这个样子,还是国士之才了?笑话吧?我不会你那些酸词汇,我就知道,我打赵学兵,打完就打完了。
可你知到吗?我这个老子,我不敢打赵学军,即便是他是我的混蛋儿子,我打他我得想想。
我不知道打了他会有什么后果,您可能不敢相信,那孩子有时候,说的那个小话,那叫个贴心,感动的你直哭。
可是你再想下,他就是个孩子,尿尿和泥,闯祸顽皮,这才是孩子。
对吧?就拿昨晚来说,想来想去,橘子说了,不是孩子们的错,是大人的错,这心啊,其实我们还是偏了,偏的孩子们冤屈了。
哎……老常点点头:一家一本难念的经,谁家不一样,还是我好,孤家寡人一个,一人吃饱,我是全家不饿喽!你说我老婆,她也不是个当娘的,哪有当娘的每天跟自己的儿子,问他,妈妈可不可以做这个?妈妈可不可以做那个,妈妈穿这个好不好看?你不知道,我有时候听了,我觉得我儿子是我老子。
就拿昨晚来说,你说吧,老二说的那些话,是气人,可我不敢再动手逼孩子了。
他要是再跑了,你说,我还不得撞墙去?说老三吧?一般孩子听了,肯定跳脚的跟自己哥哥们折腾,我家老三倒好,悄悄的一个人上了房,一声不吭的呆到下半夜。
我是吓得不敢睡,生怕那孩子心思重,做出什么。
我知道,老二心眼小,可是军军啊,那心眼也不大。
屁话,老二要跑,你叫他跑好了,受点罪,吃点亏。
早点懂事,你也省心不是。
我要是你,一天打他八顿!你那也是屁话!你敢说,你不偏心?那小子没事就来你这里,这事问你白问!我老二那孩子聪明,可是也挺笨的,每次老三挖了坑,他一准掉进去,每次看的我那个急。
我自己的儿子,他就跑一天,受一天罪我都舍不得。
你说,他们那个出事,我都不得撞墙。
老大现在有自己的大主意,老二呢,他觉得自己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儿的自己跟那里可怜自己。
孩子闯祸,就是想我多注意他。
至于我家老三吗……说实话老常,我不懂,我赵建国就是个平常人,可你看看,大半夜的,一声不吭的躲屋顶上。
今儿早上起来,没事儿一样该吃饭吃饭,该上学上学。
他两个哥哥怎么折腾,他就是一点表示都没有,我看着慎得慌。
赵建国没完没了的唠叨了很久,他一直说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呢的喇叭响,这才起身,回头对老常说:今晚,我们那里有事,我回去加班。
说完,骑了车子离开那里。
老常坐了一会,对着石碑后说了句:出来吧,你要躲到什么时候?赵学军站起来,伸伸懒腰,溜溜达达的走过去,坐到老常身边,端起自己爸爸那半杯水喝了起来,他是真渴了。
还跟你哥,生气呢?老常笑眯眯的坐到他身边,还从口袋拿出两块高粱饴给他。
拨开糖纸,赵学军将糖块丢嘴巴里笑笑:将愤忍过片时,心便清凉。
臭孩崽子,你才多大,别学我说话!老常气笑了,伸手给了他个大巴掌。
赵学军含着糖,有些不服气的问:我用错了?倒是没有。
那你打我干啥?我高兴。
一时气闷,赵学军不再说话,脸上倒是有了小孩子的愤愤的表情。
老常站起来,留下赵学军一个人坐着,他去了不一会,打了两份饭,递给赵学军一碗,爷俩坐在院子里便吃了起来。
吃了一会,用筷子点点那包东西,老常问:那是啥?抹下嘴巴,赵学军说:您自己个看。
将碗放置在一边,老常走过去打开包裹,将张脏兮兮的糊裱纸打开,撑了半院子。
咿?这一次老常倒是惊了,他来来回回的看着,表情就如找到玩具的孩子,越来越兴奋:好东西啊!赵学军将碗里的汤喝完,走过去蹲下问:伯伯,您给掌掌眼,看值多少?老常失笑:屁孩子,哪里学的歪词儿,历史能拿钱衡量吗?这是啥,这是山西的宝,这是……晋商的魂啊……赵学军没吭气的笑下,看着老常从屋子里取出一个放大镜仔细的端详,他端详了一会说:这东西,没了,这么完整,这么……齐全,放伯伯这里,我帮你还原吧,现在,着万林也就我有这手艺了。
伯伯,这手艺,您教教我呗。
赵学军眼巴巴的。
老头立刻拒绝:别学这个,我这一辈子,就是因为这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呀,个性残缺,天性不足。
你写大字吧,这手艺的事儿,那也要分心性,你不行。
赵学军不辩解,走到一边端起两个空碗去洗。
老常收拾完那些东西,从屋子里取出一本古书,翻开一页,指指一边的位置,赵学军走过去坐下来,两只手撑着下巴,开始听老常给他念古书。
忧患当明理顺受!人世间,自有知识以来,既有忧患不如意之事。
小儿叫号,其意有不平。
自幼自壮至老,如意之事常少,不如意之事常多,虽有大富贵之人……甚少……妈,我……我弟呢?赵学兵擦擦汗,问正在做饭的母亲。
高橘子拿着火柱上下捅火:玩去了。
跟谁?赵学文进来问。
我咋知道,你们自己问三儿去,这都几点了,死孩子还不回来。
高举看着漆黑的天,有些担心。
赵建国推着车子,进了后院,他隔着玻璃对里面的人说:老常跟博物馆,打来电话,说军军在那边吃饭了,晚上不回来了。
他说完,从自行车车座下取出一块布,坐在小板凳上开始擦车子。
这是赵学军出生以来,第一次不在家里住。
这一整晚,家里从大到小,倒是都失眠了。
赵建国翻来覆去的愤怒:个死小子,谁说他懂事了,谁说他不会发脾气了。
这是啥,跟老子抗议呢?屁!老子才不理他,有本事他住去吧!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