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学军陪着高果园在家门口坐着,高果园蹲在石墩上,一根一根的吸着大前门。
过年那会,高果园,高果林,带着家人来走亲戚,高橘子直接把人拍门外了。
她说:她没这门亲戚,高家人以后也不许进赵家门。
眼瞅着,天色渐黑,已经在城里住了两天的高果园有些急了,他抿了烟头,扭脸问赵学军:三儿,你娘真不在家?赵学军借着路灯看课本,没抬头的点点:真不在,武汉去了。
那啥时候回来啊?高果园问。
一个月吧。
赵学军回答。
那……那你爹呢?高果园又问。
我爸也下个月。
赵学军回答。
高果园站起来,还是不相信,不过他没敢再追问,怕赵学军像那俩大娃一样,见到他不说话,就像不认识一样的进门。
学军是家里唯一态度好的了。
当年,就为了军军的事儿,老高家把老赵家,得罪的狠了。
去年老太太进了一次城,也跟姑娘说了软话。
没成想,一向老实的高橘子,这次是牙尖嘴利娘的面子也没给。
高果园也没想到,当年拿钱是娘操了小心思的,起先呢,怕赵建国提干嫌弃了高橘子。
就教着姐姐从家里把钱拿过去先给娘存着防着万一。
从头到尾,高橘子只答应那钱最多只借五百块。
后来是爹花钱大手了,没兜住。
高橘子说了,爹娘老了,她出赡养费,他们出多少,高橘子出多少,只是这门亲,她是不认了。
她还说,要是老高家敢去私自见赵建国,她就去找个树吊死自己。
总之不许老高家人见赵建国。
高果园的心情很是复杂,承包责任制后,自己跟弟弟为了还钱,硬是大着胆子,成了第一批的包山人。
他们种了满山的果树苗,原本着想卖了树苗,得了钱,就还赵家。
可没成想,这周围一起承包的十几个山头,全都种的是果树苗。
眼见着别人有关系的,树苗都卖了,一个村,就老高家女婿官大,就老高家树苗卖不出去。
入秋那会果林听同乡说,姐夫那个县,今年搞山林改造,他们就想着,买谁家的也是买。
再说了,老高家得了钱,不就能还上赵家的钱了吗?于是就高高兴兴的来了,可姐还是那样,听他们说了意思后,竟然说:你们害我们还不够吗,我们老赵刚起来,你们就想着法儿的害人。
天地良心,这次真的是想还姐钱的。
高果园觉得自己可冤屈了,这几个月,他没少来。
可一次都没见到姐姐。
眼见着入冬了,在卖不出去,家里可就赔惨了。
高果园站起来,从怀里拿出一个草蚂蚱,本想给赵学军,大概觉得寒酸,他又装回去了:那,那三儿,舅舅走了。
明个(天)再来。
赵学军看着远去的高果园,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妈是一门心思的跟娘家断了,这次不是瞎话,是真的寒了心,凉了肺。
母亲这种生物,谁动她的崽儿,她是要拼命的。
赵学军动手术的时候,医生建议是去省城大医院做。
但是钱那时候也就够在万林治疗的。
现在一入冬,稍微一凉,马上就是季节性支气管炎。
病因呢……西医解释不了,中医说是伤了元气。
高橘子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对赵学军现在是真的明目张胆的溺爱了。
家里最近,奶奶倒是跟妈关系好的不成了,每个月一开资,老妈可乖了,带着工资条就把工资上交给奶奶。
现在,给改霞姑姑开工资,家里买菜,买东西都得跟奶奶要钱。
用爸的话来说,咱家奶奶才是大会计。
有了权利的奶奶,活的倒是比以前大方了。
就拿今年过年来说,他们兄弟三,一人拿了一块钱压岁钱。
那以前奶奶最多给五毛。
老妈有点小心思,赵学军不想戳穿。
高橘子除了对娘家寒心,还害怕娘家跟爸爸见面,因为她顶着家里的名义当着奶奶面,把三千块给了赵建国了。
这万一赵建国见到娘家人,这谎话就戳穿了。
到时候,这钱的来路一准暴露。
赵学军也不愿意高橘子暴露了,所以他得包着。
舅。
赵学军喊住要走的高果园。
高果园回身看着自己外甥:咋?您还是……别来了,我是说,过几年再来,我妈气头上呢。
赵学军说。
高果园那张脸,一会红,一会白,末了喃喃的说:军,舅舅家真的想还钱,这树苗卖了就有钱了,你大姨也说还。
你跟你爸替舅舅说说。
赵学军挠挠脑袋,想了下:舅,要么,你去乌县县委问下,我听市委的叔叔说,那里也造林,要很多果树,你那不一定够呢。
高果园眼睛一亮:真?赵学军点点头:真!他们那边,要的可不是一搬多,你那个不一定够。
赵学军这话没瞎说,乌县那边真的要果树。
现在这会子,咨询不发达,乌县是到处买不到果树,姥姥家那边是卖不出去。
赵学军也是偶尔去市委那边找门房吴大爷要旧信封才知道的消息。
高果园走了,走了之后便再也没来。
后来,赵学军听到姥姥家那边来的人说,老高家发了,他家卖了一整山头的果树,成了万元户了。
后来他们家又包了好多山头呢。
赵学军理解,没拿到钱,跟钱到手摸上去也许感觉真的不一样吧。
这事儿,他没跟自己母亲提过,提了怕橘子妈妈伤心。
将课本放回书包,赵学军对着窗户说了句:改霞姑姑,别给我做饭了,我去我干爹家吃。
晚上我干爹家住,别给我留门。
说完,他去屋里取了一副《牡丹图》用报纸裹了夹着出了门。
老常现在不住博物馆。
他到想住,可人家现在正在全面整修,就是修好了他也回不去了。
去年年底,老常买了一套老院子。
起先,组织很贴心的给他安排了职位,老常很认真的,带着热情去上班。
这一上班,老常才发现,坐办公室比呆在门房难多了。
一个单位,下对应无数单位,单位上面有主管,辅管一大堆。
今天这里会,明儿那里会,今儿去讲课,明儿去汇报,今儿写简报,明儿上报表,季度表,心得体会,学习各种精神,去义务劳动,被义务劳动。
单位同事婚丧嫁娶,上下应酬……于是,只懂得看古董看大门老常愁死了。
老常放弃了,他无所谓了,单位那边他是想去就去,不想去他就赖着。
自从修博物馆拆了过去的老门廊。
他也就豁出去了。
老常现在住的这套老院,是山西民居的一种。
四面高房,大门在边上。
这里原本住了三户人家,现在,这些人都搬走了。
赵学军来到干爹家大门口,看下四周。
最近,好像有人一直在找干爹,所以干爹每天反锁了门在家装死。
他推开门上的一个小方格子,从脖子下取出钥匙,将手探进去,从里面拿了钥匙开了门走进去,反手又将门锁上。
一进门,赵学军抬眼看到,对面影壁墙上拿粉笔写着一首词,他看了一会,乐了。
凉簟碧纱厨,一枕清风昼睡余。
睡听晚衙无个事,徐徐,读尽床头几卷书。
搔首赋归欤,自觉功名懒更疏。
若问使君才与气,何如,占得人间一味愚。
这词儿是苏轼的,叫南乡子·和杨元素,意思是,清凉的竹席碧绿的纱帐,枕着清风在白天睡觉,晚上坐衙办公。
没一点公事,实在太悠闲了,靠着床头读书打发时间。
挠挠头,作了一首归隐之诗,自认为自己是疏于功名。
要问我有什么才学和气度,那里比别人少呢?不过世间所有的愚蠢之事也让我赶上了。
(注)走进院子,老常在院子里当中坐着一动不动,他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一个小炉子,炉子上炖着瓦盆,瓦盆里炖着红彤彤的一盆红烧肉正冒着香气。
我就说嘛,怎么写那个了,原来是炖肉了。
赵学军说完,夹着那扇堆锦进了自己的屋子。
老常这院子太大,他搬进来后,就给赵学军准备了一个厢房住着。
赵学军自然是愿意的,所以他把自己那堆东西都搬了过来。
老常背着手看着赵学军小心的把堆锦镶嵌到墙壁上,一直夸奖:不错,不错。
年轻人就该五颜六色的!就该光彩夺目的!这花大的,啧啧!粉嘟嘟的……赵学军郁闷的回头说:干爹,谁招惹你了,给你买了!家呢,我明儿整理下,有几个框子坏了,我找人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