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学校旮旯的大柳树下面,男女分成了界限分明的两个阵营,从表面现场看上去,这种会面……类似于黑社会谈判。
抬起手腕,看看电子表上的时间:十分钟了!赵学军,考虑的怎么样了?在高三混的不错的这位学姐韩彩焕姑娘,说话的语气颇有些拉郎配的意思。
闵顺悄悄揪揪赵学军衣袖,在他耳边支招:先看看啊!哥……求你了,叫出来啊,你先答应啊,咱就看一眼!赵学军瞪了闵顺一眼,扭头很抱歉的拒绝。
对不起,很感谢,不行!为什么不行?赵学军,你别臭牛逼啊,都跟你说了,那姑娘不错,你还没处处呢,你要是有朋友,我也就不说了。
可你没有对吧……你那样如你两个哥哥了,处对象你也不行啊……赵学军愁死了,他干嘛要跟自己俩哥哥比赛处对象?要不?你再想十分钟?韩彩焕又开始计时。
姐,这都几个十分钟了,真不成,我挺感谢……你说的那位同学的,我妈说不许搞对象,真的!赵学军很是哀愁。
别人都可以,他是真的不成,这不害人吗!闵顺看的很欢快,搂住徐步堂的脖子说:你们学校真……赞!我以后要多来。
你再想想,要不先处处,不行再说!韩彩焕拿出一封信想交给赵学军。
别想了,我不同意。
赵学军后退一步,拒绝的更干脆了。
我……我……我说赵学军,你凭什么不喜欢人家。
韩彩焕要气死了。
赵学军挠头:姐姐呀,我凭什么要喜欢人家啊,这个人家你都说了半小时了,到底是谁啊?啊?你就说,有个姑娘,条件不错,怎么怎么好……这事儿没法说,我都不认识人家!再说了,我不搞对象!你……管她是谁,你答应了我再告诉你。
韩彩焕有些结巴。
我凭什么答应,老姐啊,我就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真的!你看我的眼睛,多真诚!那你不答应?你凭什么吃课桌里的夹馅面包?!韩彩焕很愤怒的大喊了一句。
赵学军呆了一下,迅速扭头看徐步堂:那个夹馅面包不是你放的?面包?什么面包?徐步堂一脸茫然。
赵学耳朵红的发烫,他转身就跑,越跑越快……在他身后,韩大姐姐的声音越来越大:要不,你再考虑十分钟……我不急!!你白吃人家夹馅面包了?!赵学军非常喜欢自己的高二生活。
他喜欢他的同学,那些少男少女干净的就像世界上最纯洁的水。
少年的水静止在岁月最祥和的山中,虽水深万尺。
可向下观望,只需一瞥,它清晰的能一眼窥底。
虽总有一天,那水的世界会发生变化,会从源头奔流向任何地方,也许它会变成长江或者黄河,也许它只是升腾成蒸汽或成为一条无名的溪流。
无论如何,这一刻,他们都是如此的美好……他们坦白,他们天真,他们幼稚,他们热情,他们敢于幻想,敢于去相信。
其实,赵学军觉得,他(她)们都是可爱的。
赵学军很狼狈的回到家中,父亲去省里开会了,奶奶跟改霞姑姑回了乡下。
奶奶在家乡有一口备好的寿材,每年都要上一次漆水,这二年,奶奶每次都要回去亲自监工,那里油漆不好,她会拿棍子敲人。
橘子妈妈跟周瑞去了省里,现在,这家里就剩下赵学军自己了。
泡在家中的浴盆里,赵学军捧着一本书在看。
好像,所有的人都离开他的日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品尝到了,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世界,总有一天也会离开你。
现在,他虽然有些小小的享受这份孤独与自由,不过,他也盼望着一会谁拿着钥匙打开门大声的问:学军?你在家吗!吃饭没?放下书本,赵学军给自己身上打了一些药皂,清洗好自己出了浴室。
他打开客厅的管灯,家中的电话突然就是一阵乱叫,吓人一跳。
九十年代的电话机,那声音可以替代学校下课的电铃,吓人的很。
学军啊,你在家啊!电话里的声音,有些熟悉却也有些陌生的。
你是?赵学军努力整理关系谱。
我是小叔!你宋瞭望叔叔。
电话里的声音很夸张,还大声笑。
……瞭望叔叔?我爸不在……我不找你爸,我找你!宋辽阔那边环境乱的很。
找我?赵学军很认真的回忆了一下,自己跟这位瞭望小叔没什么交情啊。
对啊,学军,我原本跟我哥要你干爹的电话号码的。
可你干爹那边没人接,这不就求到你了吗。
宋瞭望在那边呵呵乐,说话有些大舌头,看样子喝的不少。
我一学生,能帮到您什么?赵学军觉得很纳闷。
明儿不是星期天吗,你在家收拾下,小叔现在叫车去接你。
等忙完,小叔带你省会溜达一圈,喜欢什么就买,别跟叔客气。
等着啊……宋瞭望话音刚落,就撂了电话。
忙音从话筒里连续的传出,赵学军眨巴下眼睛。
怎么所有诡异的事情都发生在今天晚上了?赵学军没把宋瞭望的话当真,他随便做了点吃的吃完就睡了。
半夜两点多,家里的窗户被汽车大灯晃的诡异,赵学军披了衣服坐起,打开窗户,宋瞭望站在一辆车外面指着他高声说:不是不叫你睡吗,你这孩子!一阵忙乱,宋瞭望一顿催后,赵学军留下一张简单的纸条,被依旧带着一身醉气的宋瞭望丢上了一辆进口车。
赵学军不太认识汽车标志,他前辈子不熟悉这种车,后辈子也是第一次见,不过,这车的拍照是黑牌的。
一般涉外的部门的车才挂这种牌。
晕晕乎乎的,赵学军坐在敞亮的真皮座上,看着外面的景色倒退,觉得这是梦。
汽车音乐里响着很流行的粤语摇滚。
车行一会,宋瞭望从车前面扔到后面一个饮料,竟是易拉罐的。
赵学军抱着那罐饮料,躺在车后座,清醒了一会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睡了多久。
车外汽车急流的喇叭声,自行车川流不息的铃铛声将他惊醒。
揉揉眼睛,赵学军坐起来看着外面。
这是这辈子第一次来省会,两辈子第一次见到省会的清晨。
以前来过没?宋瞭望扭头对赵学军笑。
赵学军眨巴下眼睛摇头。
其实哪里还不是那么回事,城市大点,人多点。
跟干爹去上海二手市场收家具什么的时候,那边也一样的。
前辈子最后的时候,大城市的人跟小城市的区别在时间,大城市人的时间不够用。
现在吗,在穿戴,要说起穿,有时候赵学军觉得小城女人更加有味道。
大城市的人吗,也许是忙,也许是其他的。
反正找不出特别有风格的,他们世界前端走,小城市人通常慢半拍。
这辆黑牌车,穿街走巷的来到一个小区的后门。
单看这个小区房子的新旧度,却是新建筑,很洋气。
一栋栋的有些看着发瘦的。
带着浓厚欧式风格的独栋三层小楼房。
车子停在小区最深处的一栋房子前,五月的爬墙虎将这屋子刚刚攀爬到了一半,屋子的门窗都是带着欧式风格的曲角花。
这个年份,这屋单看外貌就已经非常,非常的洋派了。
宋瞭望按按门铃,不久,一个带着围裙的小保姆出来打开门,大概是一夜没睡,这位小姑娘眼睛里都是血丝。
赵学军被宋瞭望热情的强拉着进了屋子,进门一伸脚,赵学军还是被小小的震了下,这屋子里铺的竟然是木地板,比起已经很讲究的赵家那些地板革来说,这里高出不是一个等级。
赵学军没有做出太多惊讶的表情,他接过小保姆递给他的拖鞋换上,一回身竟看到那小保姆把他那双改霞姑姑亲手做的手工布鞋,一脸厌恶的放到家门口。
走过考究的玄关,拐过一面由多宝格转化成的多宝格墙壁。
这屋子里倒是古色古香,墙上有挂轴,挂轴上写的字儿很有趣,江湖夜雨十年灯,虽放在多宝格上面的东西,有些太不讲究,可是品味这东西倒是满房间都是。
呦,我以为都散了呢!还都跟这呆着呢!宋瞭望打着哈哈,带着赵学军来到一个很敞亮的,打开推拉门就能看到后院的侧厅。
这侧厅大约是昨晚刚开过什么聚会,桌子上摆满了喝了一半或者喝完的红酒酒瓶,饮料瓶。
瓜果梨桃残留的皮核随意丢着。
特大号的烟灰缸里,插满了烟屁股。
靠着墙壁一圈豪华的沙发上七扭八歪的躺了一些人。
在前世看来笨拙的落地黑音箱响着的士高的曲子,音量不大,可是大清早的听上去却很违和。
哪能呢,这不等你呢吗?这……就是你说的高人了?躺在沙发上一角的一个男人坐了起来,这人二十四五岁,高约一米八上下,长相还算可以,算是个俊的,可他穿的挺夸张,黑色的真丝睡衣,衣服的扣子还是盘扣的。
他取出一支香烟,用那种揭盖的汽油打火机点着后,吸了一口,毫不遮掩的笑了:逗我玩那!这是万林市人大副主任赵建国的小儿子赵学军,住我大哥家后院,他很早就收集钱币了。
宋瞭望的姿态很低,努力介绍着赵学军。
赵学军感觉到这一屋子里的人,眼神是轻视的,似乎一个区区的人大副主任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个芝麻绿豆。
这屋子里的人说话的口音,话题话外带出来的信号告诉赵学军,不用问了,又是奔着煤炭来的。
十个山西人,九个倒过煤,十个倒煤的,十个做不成。
从改革开放开始,地方上许多小煤矿,小炼铁炉子陆续的开始改变着山西整个的空气质量,这些南方人,一还有那浑身带着京味的外来客,有几个听口音竟然不像是内地人,该是一直成长在国外的香蕉人。
他们似乎一直在一个很高尚的圈子里混着,赵建国的官职对这些人触动不大。
我逗你玩干啥,没听过人不可貌相啊,来学军,叫……不对啊,我比你大一辈,得,叫哥吧,叫叔叔阿姨,你们不愿意不是。
这是你王哥,王宜宾……北京来的。
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宋长安,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感激宋瞭望的提点。
赵学军对这些人谈不上厌恶,也谈不上喜欢,只是一群……算了,这二年,讥讽谁呢,都是站在时代尖端的弄潮儿。
您有事,就说,忙完帮我打张汽车票,我明儿还上学呢。
赵学军扭头对宋瞭望说。
宋瞭望看赵学军有些态度生硬,连忙帮着遮掩:小孩子,没见过世面,王哥别计较。
不会,一小破孩,吃巧克力吗?秀儿,给小弟弟拿几盒巧克力,不能叫人白来了。
王宜宾态度倒是很大度,指指沙发叫宋瞭望带着赵学军坐下。
赵学军今天穿着一件洗的很干净的白衬衫,□穿着一条松松垮垮的军裤,他喜欢穿旧的,觉得很舒服。
他这种打扮,即便是在万林市也是土的的天怒人怨,橘子妈纠正过无数次。
更不用说来省城了。
宋瞭望失望于赵学军的不合作,他也不想想,人半夜睡得正香,被他一路拉来省城被人小看,赵学军这人一旦睡眠不足,脾气很闷。
小保姆拿着几盒巧克力进来,态度还是不好,她不好好放,用丢的丢到赵学军面前的茶几上,宋瞭望顿时觉得不舒服了。
秀,脾气越来越大了啊!秀瞪了宋瞭望一眼,脑袋一上扬,还哼了一声的走了,屋子里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你看咱们秀儿这脾气,越来越有城里人的范儿了。
可不,越来越洋气了。
宋瞭望小心的看下赵学军,赵学军还是那副老样子,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他脚上穿着奶奶不许丢,打着补丁的袜子。
直到现在赵家依旧活的简朴,奶奶不许丢任何衣服,对袜子更是执着,她每天打发时间的活计就是补袜子,擦东西。
那既然都来了,就给学军看看,只当……给开开眼了。
宋瞭望小心的说了一句。
王宜宾点点头,一边的人笑嘻嘻的出去,没过一会取过一个漆盒,走到赵学军面前,小心的打开盒子,又翻开里面的红丝绸。
赵学军抬起头,看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嘴巴撇下:多钱买的。
提钱多没意思,哥哥就喜欢历史,就喜欢玩这些东西。
瞭望说在你们万林市有两怪,我们就和他杠了几句,对不住啊小兄弟,大半夜的给你拉这么远,回头叫瞭望跟你父母解释下,不会打你的!王宜宾说完,屋子里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那里收的?赵学军语气没一点起伏的说。
啥?王宜宾没听清。
那里收的。
哦,原县乡下,一农民家垫桌子角呢。
哥哥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瞅瞅开眼了吧,大清镇库之宝!三万三收的。
没见过这么大的钱币吧?王宜宾很稀罕的摸了几下那枚有小盘子面大,目测上去最少半斤多重,秤砣一样厚重的钱币。
扔了吧。
赵学军嘴角撇了下说。
啥?王宜宾没听清。
假的,扔了吧。
还是那股子语气,不过这时候,听上去真的就是气人了。
我说你这小孩子,懂什么啊!身边有个微胖的男人站起来,说话有些冲,看样子因为熬夜有些不耐烦。
赵学军看了他一眼,没吭气。
宋瞭望站起来陪着笑脸打哈哈。
原县那地方,从上秦至现在一直交通不便,它的规模一直就是个小县城,那地方不可能有镇库钱。
清朝皇帝从顺治到宣统,也就二十来个铸钱局,从未听过在原县有这样的地方。
这种用来镇库的东西,不可能出在哪里。
赵学军很有耐心的解释,倒是没有不耐烦,毕竟给宋瞭望招惹麻烦,也不好不是。
你……你摸都没摸,怎么就知道是假的,你这是说话呢,还是厥屁股随意放臭气呢!那位胖子更加愤怒了,看样子就要过来打人了。
宋瞭望站起来,把赵学军扯到身后也急了:你这么大个人了,跟一小孩子计较什么?宋瞭望,不混了是吧?没事找抽呢你!赵学军站起来,拉了一下宋瞭望,摇摇头,他回身对一脸笑的王宜宾说:要不,我给您写个号码,你要嫌我年纪小,世面见得不多,您可以带着这东西,去他那里问下,他是专家,在故宫博物院工作。
您可以问下他。
赵学军左右看看,走到一边的台子上,拿起台历上的一支笔,写下一个北京的号码,还有名字递给王宜宾:这位先生姓木,您可以拿过去叫他给你掌掌眼,兴许我看错了。
王宜宾瞪了一眼正在撕扯的那两人,宋瞭望与那人立刻不动了。
一边有人递过一个砖头大的大哥大,赵学军差点笑出来,他扭头看着窗外,只觉得那个电话真的很搞笑。
王宜宾拿起电话,没有给赵学军介绍的木先生打电话,他直接拨打了北京的另外一个电话,说了几句,报了纸上的名字,还核对了号码后,他对屋子里怒吼了一句:都别他妈吵,吵屁!屋子里的人安静下来,放下电话的王宜宾上下打量赵学军,过了一会,他笑了:呦,真人不露相啊。
赵学军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话,啥叫真人不露相,这个世界不大,干爹那样的怪物,全国没几个,正巧这几个还都相互认识。
王宜宾对着门口喊了一句:秀儿……去倒几杯好茶,给这位……小弟弟你喝什么茶?赵学军坐下,摇头:白开水。
秀儿端着水进来,此刻屋子里安静的诡异,这一次,这丫头没敢耍大牌,她小心的把水杯放下,又悄悄出去了。
王宜宾拿起大哥大想了下,把大哥大递给赵学军,他张嘴想告诉赵学军这东西怎么用,赵学军却熟练的拿起来,一顿按。
咱家虽是小城人,但是高橘子妈妈也有一部不是,上辈子多复杂的电话都用了,何况这玩意。
喂,木伯伯,我军军,有个东西,想叫您帮着看下……不去北京,您听听外形,出处,恩……重约……赵学军一串目测的数据,很熟练的说出,那些行话一句接一句的倒是真的很震撼,宋瞭望这次得意了,他打开桌子上的巧克力包装,取出一颗锡纸包的圆形巧克力球讨好的递给赵学军,赵学军接过去,一边咬,一边嘟囔:……我不去,上学呢。
恩……我就一枚,不换啊!干爹不在……去德国了,恩……体检。
我说他不信,真的,你跟他说。
赵学军把电话递给王宜宾,王宜宾迟疑了下接去过,这次没狂妄,说话的时候姿态很低,非常非常有家教的样子。
这里说的有家教绝对不是装的,这人一看出身的家庭就不错。
王宜宾放下电话,盯着桌子上那枚三万三收来的大钱儿,越看越生气,他拿起来掂掂后,愤然的骂了一句什么,猛的站起来对着玻璃窗就丢了出去。
那块巨大的落地玻璃,应声而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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