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宋青谷是在去医院的第二天晚上见的何滔。
在原先租的那房子里。
宋青谷到的时候很晚了,进门先给何滔道歉说明天要发片子,急着编出来明天好做特技。
何滔在泡茶,漂亮的眉眼映在白炽光下,玉瓷一般。
宋青谷想,真是,一年多了,一点变化也没有,看着他这副神仙化人的样子,外人绝对想不到两个人在一语不和时,这文雅俊秀的家伙会如何变成一柄锋利的剑,而自己,天生的北方性子,要是魔症起来,那就是一把大砍刀,彼此把对方伤得血淋淋的,说穿了,都是屁大的事儿,全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便只有相互的伤害与依赖。
宋青谷突然又觉得想说的话都开不了口了,他想,常征那女人说得对,自己就是一个张无忌。
何滔看他呆在那里,闲闲地笑道:过来喝茶啊,我从老家带过来的。
你现在,学会说道歉的话了,看来小苗老师教育有方啊,过去,你从来都是迟到了还比谁都横!宋青谷说:别讽刺我啊,你总是讽刺我。
何滔说:小苗老师想必不会讽刺你。
多么乖的小孩子,难怪你喜欢。
宋青谷无语,半天说:滔滔,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对,我滔滔笑起来,真是满室生辉,宋青谷,你搞什么?弄错了吧,不是我甩的你吗?一年前就把你甩了,你重找一个有什么不对?我理解你。
再说那个小苗老师又那么合你胃口。
宋青谷尴尬得要死:差不多行了啊滔滔。
滔滔又笑:我又哪里说错了,他不是合你胃口吗?不是跟那年的那个小调酒师差不多的调调吗?那孩子叫什么的?哦,对了,昕昕。
都是细眉细眼小身子骨,其实我也喜欢,不过这次不跟你抢了,放心放心。
宋青谷说:滔滔,你到底想怎么样?痛快地说!滔滔的笑容象被一双大手抹去了似的,暴怒起来:XXXX,老子想怎么样?老子想跟你从此一刀两断!咣,他扔过来一个袋子,这里面还有你的一些东西,赶紧拿上赶紧滚出老子的视线!他发出火来,宋青谷倒定了心,他也不去动那个袋子,说:滔滔,你听我说滔滔却又笑起来:哎哟对不住宋青谷,我又暴跳如雷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担心,我又不是你原配,不会阻止你另寻新欢的。
今天找你过来就是跟你做个了断,也好让你把心放进肚子,好好地跟人家小苗老师重新开始。
你也让我安安心,不然总觉得我甩了你怪对不起你的。
宋青谷有点儿蒙,想了半天才开口:滔滔,咱们,也别跟陌路似的,以后,你要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我心里,你你比我家里人亲,真的。
滔滔漂亮的杏仁眼里冷的热的交织在一处,看着宋青谷说:这话我要听。
我想在南京呆下来,真是,这么全国到处地跑一圈子,还真是最喜欢这里,以后有什么事,你得请你多关照。
宋青谷诚恳地点头:有事你开口就行。
滔滔抿嘴笑,行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拿上袋子啊,里面都是你的一些CD,不是比你的命还贵重的东西吗?那年我走,是故事拿走的,就想让你急。
想着你急得筋都爆起来我比什么都痛快。
哈哈哈!这么多年看下来,宋青谷还是觉得滔滔笑起来漂亮得晃眼。
宋青谷拎起东西,走了出去。
宋青谷的心里五味杂陈。
他记起自己对常征说过的话,鬼使神差地咬起手指头来。
还真是生痛生痛啊,人都说十指连心,果不其然。
看起来滔滔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难道说过去的六年,在他的心里就这样不值得分毫的留恋吗?他忆起过去的许多许多事,刚刚认识时滔滔嚣张飞扬的笑容,嘴角被他打肿了,一脚踢在他的小肚子上,哇哇叫着,叫的什么早已记不得了,但是那模样却宛若伸手可触。
还有滔滔从家里逃出来,大年三十跑到他租的房子里去,两个人喝得烂醉,滔滔差一点儿就把他给上了,结果两人又是一顿好打。
还有滔滔难得的安静画图的样子,所有这一切,都完了?到此结束了?真的完结了?宋青谷惆怅起来。
平日里,宋青谷基本上是个不沾烟酒的人,去采访单位人家请吃饭时也非常地有分寸,可是这么一惆怅,他就想喝了,并且一喝就醉了。
小鱼儿苗绿鸣这一晚都快睡着了的时候,小灵通一声又一声地响着,小鱼儿给那响声吵得心乱如麻,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里传来了宋青谷的声音,与平时的腔调完全不一样,小鱼儿听了一会儿明白了,宋青谷醉了。
宋青谷叫他:绿绿,绿绿,绿绿,绿绿。
苗绿鸣不由得心软,我在这里,干什么?宋青谷说:滔滔,跟我分了。
苗绿鸣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滔滔是谁。
原来他喜欢用叠字叫人,小鱼儿想。
那边宋青谷接着含混地说:就这么分了啊。
你说说,你会不会觉得我挺不是个东西的?小鱼儿说:没有。
宋青谷说:我真不是东西啊,何滔是跟家里闹翻了跟我出来的,这几年我没有好好地待他啊,动不动就跟他吵,急了我还动手,现在又把他撂下了,我是什么玩艺儿啊你说。
小鱼儿说:我没叫你跟他分啊,你你要是这么难过,你跟他道个歉,我不搀和在你们之间,真的,我不做第三者。
宋青谷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继续乌乌鲁鲁地说着:早些年,我们一起在深圳打工,后来翡翠开始裁人,我因为跟主管吵过架被裁了,滔滔原本已经拿到聘书了,也长了工资,为了我也离开了,我们俩个都没有工作,一起回到北方,我们开过游戏吧,一起贩过水果,那么冷的天,坐在火车上,没有买到卧铺票,累得不行就睡在座位底下。
我们可以说是相依为命啊,同甘共苦啊,就这么分了?小鱼儿越听心就越凉,是啊,即便是自己很喜欢这个苞谷,他拿什么来跟人家这么多年的情深意切,相依相伴来比?宋青谷那边突然没有了声音,小鱼儿说:喂,喂,喂。
宋青谷?那边还是没有声音,过一会儿,隐约有呼噜声传来,看样子宋青谷是睡着了。
小鱼儿想挂上电话,但却半是担心半是不舍。
这么一挂,从此以后是再也不能见他了吧。
也不知道他现在是睡在床上还是睡在地上,或许是睡在大街上?这一念而起,小鱼儿简直想跳起来出去找人了。
但再细听听,宋青谷那头呼吸平稳,四周好象很安静,应该是在家里吧。
小鱼儿不想挂电话,也不敢睡着,拿着小灵通的手渐渐变得冰凉而麻木起来。
小鱼儿细听着那边的呼吸声,眼见得窗口就浮出了鱼肚白。
那边宋青谷终于醒了,小鱼儿说:宋青谷,你醒了么?宋青谷说:谁?小鱼儿?小鱼儿说是我。
宋青谷说:小鱼儿,我跟何滔分手了。
小鱼儿说:嗯。
宋青谷接着说:咱们俩,也分了吧。
小鱼儿愣住了,停了一歇说:行。
他挂断了电话。
小鱼儿想,这一回,是真断了吧。
实际上,没有。
因为宋苞谷第二天晚上就把他堵在了家门口。
苞谷喊他:小鱼儿。
小鱼儿说:哦,你酒醒了吗?以后别喝那么多。
苞谷说:小鱼儿,我跟何滔分了。
小鱼儿说:我知道啊,你跟我也分了。
看着苞谷百味杂陈的脸,小鱼儿说:真的,不骗你,你昨天亲口对我说的。
苞谷说:不,你别跟我分小鱼儿。
小鱼儿说:是你说要跟我分的。
苞谷说:那我说咱们不分。
你别听我的醉话啊。
小鱼儿说:酒后吐真言。
苞谷说:小鱼儿,那是我心里头难受,我小鱼儿说:我知道你难过,你昨天跟我说了,你跟何滔,这么多年不容易,你再去找他吧。
跟他说声对不起,跟他说我以后肯定不跟你纠缠了。
苞谷说:小鱼儿,我跟何滔是不可能了。
小鱼儿说:你们那么好怎么就不可能了呢?苞谷说:其实我们分手也是必然的,我们,性格不合。
小鱼儿觉得这说法真荒唐啊,冷笑了声。
苞谷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又说:其中还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原因,苞谷顿了顿,是我们的性生活无法和谐。
他不是纯0,但我是纯1。
你明白吧?小鱼儿看着他,有点儿发懵。
小鱼儿是学中文的,本质上是一个文人,但凡文人,不论大小,都会认为,人在一个沉甸甸的肉体之外,还有一个空灵的灵魂飘浮在世间,踟躇憔悴,悲天悯人。
所以,他并不能了解,也不能赞同宋青谷对这种事的重视。
他很不明智地哧地又冷笑了一声。
宋青谷心里的火开始腾腾地冒了,他最不喜欢的便是小鱼儿这样的笑,好象把他们俩隔开了千山万水一般,他够不着他,他着急,一急,宋青谷就会发昏。
苞谷跨上前去,抱住小鱼儿,把他勒得死死的,小鱼儿,别这么笑。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别这么冷冷的笑。
小鱼儿说:好,我不那么笑。
可是宋青谷,你别惹我了好吗?别惹了。
外头好的小鱼多着呢。
苞谷说:我就想要你!小鱼儿,跟我回去吧,啊?小鱼儿突然觉得非常地委屈,比当初刚知道有何滔这么个人时还要委屈,他说:你叫我回去我就回去?你把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当我应召啊?放手你!宋青谷死死地抓着他,手劲儿大得吓人。
苗绿鸣挣扎道:放手!苗绿鸣就算是根狗尾巴草也会有牛粪可以插!放手放手你!宋青谷说:插什么牛粪?你不嫌臭?种在我这无机肥上多好。
苗绿鸣想,这个宋苞谷,真是混账啊。
真当他是小鱼了,把他钓上来,刮他的鱼鳞,剖他的肚肠,油盐酱醋地淹渍着他,大火煮着他,小火炖着他,当真连骨头都不肯给他剩下吗?混账混账混账!一生气,苗绿鸣也有了劲儿了,一边挣扎一边一下一下全结结实实踢在宋青谷的小腿肚子上。
宋青谷也顾不得疼了,下死劲儿把苗绿鸣抱在怀里,在他耳边说:小鱼儿,我喜欢你!我是真喜欢你!你别离开我!小鱼儿受不了这个,宁可人家狠狠地骂他,狠狠地揉搓他,不管不顾地摔打他,可是,就是别这样说话,别这样热着捂着他,滚烫地煨着他。
小鱼儿就是这样一个孩子。
苞谷把他抱在怀里说:小鱼儿,跟我回去。
我喜欢你。
苗绿鸣在他的怀里喘着粗气说:我警告你宋青谷,从今往后,不准再叫我小鱼!苞谷说:行,绿绿。
苞谷与绿绿,到底还是得以姘居了。
苗绿鸣有点儿庆幸当初自己没有把事情的全部告诉给师兄听,要不,师兄是怎么也不可能让他再回到宋苞谷身边的。
当然师兄是为了他好,可是,苗绿鸣想,这种事情,不是亲身经历,便不会知道那欲罢不能的滋味。
当苗绿鸣拎着包跨进新房子的门时,他也一阵一阵地犯糊涂,还真住进来了啊?事情怎么会解决得这样容易呢?这道槛就这么轻易地跨过来了?自己的运气就这么好?还是算了,苗绿鸣想,自己总不至于真的那么背吧。
此时此刻他还不知道,他的运气的确是不背,但是,跟宋苞谷,还有很长很长的路呢。
那是一段曲里拐弯的路,那是一本稀里糊涂的账啊。
他此时也并不知道,他,苞谷,滔滔之间,那好比是冯小钢导演的一部贺岁片: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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