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宋青谷终于把苗绿鸣拐回了家。
这个家,目前还处于建设阶段。
原房主是细致的人,所以装修什么的保存得非常好,并且还留给苞谷和绿绿两个依墙打好的壁橱,一个非常雅致的书柜还有一套颜色别致的真皮沙发。
苞谷尤其喜欢那颜色,因为是青绿色的,他说:绿绿,这套房子合该是咱们住着的,你看你看,这颜色!哇哈哈哈!他做京剧中花脸的笑法儿。
苗绿鸣翻他一个白眼儿,宋苞谷真不是凡人,他那么情绪化,倒不象是装出来的,比自己的学生还要孩儿脸。
话说建设一个家是非常劳心劳力的一件事,宋苞谷认为,家的装修是其次,关键是装饰。
所以他在家俱、配饰,墙面的悬挂物,各类摆设上,相当地挑剔。
一有时间,就拉着苗绿鸣大街小巷地去逛去搜。
两个人的周末基本上就搭在这件事上了。
其实苗绿鸣稍稍有点儿奇怪,这个苞谷,拿那么大的劲头去建这个家,倒好象有一辈子的过头似的,是不是真的哦?两个大男人一起去看家俱,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怪异,所以他们就采取了类似过去革命工作者接头的方式来采买。
常常是宋青谷先去看,看中了什么东西之后,发短信叫苗绿鸣过去,宋青谷在他看中的物什上拍一下,苗绿鸣站在不远处看见了,再走过去细看,然后给个手势或是发个短信表示附和或是反对。
基本上,宋青谷买任何东西都会问一问苗绿鸣的意见,但多半不太听从他的意见。
他自命为艺术家,对一切所谓老百姓的眼光不屑一顾。
苗绿鸣渐渐地也明白了,也就装作揣摩一下,然后顺着他的意思说点儿什么。
好在,苗绿鸣认为,宋青谷的眼光果然够好。
同时,宋青谷也发现,苗绿鸣挺有灵气,艺术感觉不错,比如,他说,客厅那一整面墙都贴了文化石,感觉比较冷硬,那边上的墙上是不是该挂一些软一点儿的装饰平衡一下呢?宋青谷觉得不错,于是就选了一种手工织的挂毯,挂上之后果然好。
还有,宋青谷想在卫生间摆个书报架之类的,一直没有选中好的,别致的,苗绿鸣说,不如弄个小小的玻璃茶几,反正空间也够大。
等宋青谷千挑万选地选了一个玲珑剔透的双层小电话几放进去一看,效果还真不错。
在以后的日子里,生活上,常常是苗绿鸣出主意,宋青谷把这主意付诸现实,有一天宋青谷省悟过来怒道:文官动动嘴,武官跑断了腿。
苗绿鸣凑过来趴在他肩上讨好地说:哪里哪里,我只是个空想家,您是实干家!宋青谷翻身把他压在沙发上,动手动脚,我是实干家啊实干家!宋青谷此后留了个心眼儿,渐渐地也开始培养苗绿鸣,把他培养成了他的厨子,会计和私人秘书。
此是后话。
苗绿鸣发现,宋青谷这个家伙,比女人还能逛街,乐此不疲,永远兴致勃勃,这一点,叫苗绿鸣非常地诧异。
有一次,苗绿鸣随口说,原来房主留下的书柜真是漂亮,要是能找到一模一样的,放在对面的那扇墙那儿就好了,因为两个人的藏书都很多。
如果放两个不一样的书柜,多少都会有点儿别扭。
宋青谷认为极是。
两人开始满城找一样的书柜。
谁知道想的容易做起来难,连着几天跑下来,全无收获。
苗绿鸣后悔得要死,自己干嘛要多那么句嘴,跑了这么多冤枉路。
在月星看到一个样子与颜色都差不多的书柜,苗绿鸣说就买下吧。
宋苞谷说:原来那个是三开门,这个只有两开门,不对称,颜色也有一点差异。
苗绿鸣说:差不多就好了吗。
一般人也看不出来。
宋青谷说:一般人看不出来,我是一般人吗?我是艺术家,艺术家的眼睛是很毒的。
苗绿鸣只好又跟着他继续寻寻觅觅。
从周六的上午一直跑到傍晚,苗绿鸣累了个半死,宋青谷却越战越勇。
苗绿鸣看他宋青谷饱满的脸,精光四射的眼睛,想,这人是吃什么长大的啊。
两人到了汉中门金鹰家居广场的时候,苗绿鸣实在是一步也挪不动了,一屁股坐在楼梯上,死活不肯动地方了。
宋青谷拉了他两次没拉起来,问:你干什么?快起来!苗绿鸣边哼着边说:哎哟,你杀了我吧。
嗯消灭我的肉体,让我的灵魂伴你一路同行。
哎哟。
宋青谷低下身子凑到他耳边说:我给你两个选择:一,起来跟我上楼,再逛两处,回家你就歇着。
二,你且在这里养精蓄锐,今晚咱们换两个姿式多做它几遍。
你选。
苗绿鸣腾地蹦起来,蹬蹬蹬冲上楼去。
宋青谷阴笑:就这么条小鱼儿,我还整治不了你?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金鹰国际家居,两人在一家店面的一份旧的宣传页上看见了一模一样的书柜,一打听,人家说这是三年前的样子,现在也不知深圳总公司的仓库里还有没有,或者,也可以订做,不过费用要高些。
宋青谷毫不犹豫地说要订做,钱不是问题,但是要尽量快。
转过身来他对苗绿鸣说,在仓库里摆了三年的东西谁要?苗绿鸣回他一个不以为然的眼风。
你怎么知道你订做后送来的不是三年前压在仓库里的?等到书柜终于在两个星期以后送来,两个人各自收拾着自己的那些书的时候,却闹出了点儿小风波。
苗绿鸣拿书的时候,有个长长的黑本子叭地掉了下来,宋青谷扑过来心痛的说: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有没有磕了地板?苗绿鸣慌慌张张地拾起书,欲盖弥彰地说:没有什么没有什么。
宋青谷视力太好,一下子便看出那收着掖着的象是一个日记本,嘻笑道说:哟,日记哦,来来来,我看看。
说着,已是一把抢了过去。
苗绿鸣大惊失色,跳过来就抢。
宋青谷把本子举得高高的,苗绿鸣完全够不着。
苗绿鸣在他腰间呵痒,呀,居然没有反映。
苗绿鸣急得脸色都青了,只会说:还给我,呀呀,还给我。
宋青谷笑道:不就是以前的那点儿事吗?给我看看又怎么啦?苗绿鸣一急,久不犯的结巴的毛病又出来了:呀隐隐私你你懂不懂。
混混蛋!你你还给我!宋青谷一边用肩背抵挡着苗绿鸣的进攻一边打开本子,开始念起来:一九九八年十月二十日,晴。
今天我遇到一个人苗绿鸣大叫起来,如一头小野猫似地发起了突然进攻,终于把日记抢到手,嗤地一声,宋青谷的手里只剩了一角碎纸。
苗绿鸣转身还没来得及把本子收好,宋青谷已从身后把他抱住了,轻易地就把他拎起来一通乱转,苗绿鸣七荤八素,但还是严严实实地抓着那本子。
宋青谷的劲儿也上来了,硬是要从苗绿鸣死死扣住的手中抢。
苗绿鸣挣扎如同陷井里的小羊羔。
他把本子塞进怀里,用胳膊紧紧地压住,宋青谷就去扯他的手腕子。
苗绿鸣大叫:啊,我的手断了。
宋青谷听他的声都叉了音,有点儿担心,停下来说:少虚张声势啊,我也没怎么使劲。
苗绿鸣说:你还没使劲,再使劲我的手就废了。
不行,动不了。
宋青谷说:夸张什么你?却也再不敢用力,替他揉着手腕子。
苗绿鸣趁机把本子塞严实,踢宋青谷一脚,我的手痛,晚饭不做了!晚上,宋青谷从饭店要了菜,颇有点儿心虚地一口一口喂给苗绿鸣吃,苗绿鸣看他送过来的饭,在他的手腕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笑起来。
宋青谷不禁在心里感叹,这孩子,真不错。
苗绿鸣想,这个苞谷晚上不会来偷看吧,他想一想,觉得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趁其不备,把日记又放回到还没来得及整理的那堆书下边,第二天一早把它放在包里,锁进了办公室的抽屉。
他哪里知道,其实,宋青谷早把日记本的事儿忘得差不多了。
其实宋苞谷是一个不怎么记事儿的人,后来苗绿鸣才慢慢地明白了,但凡遇到事儿,给他打个岔,他也就忘了。
接下来两天,苗绿鸣说手还是有些酸痛,宋青谷看他还是每天把作业本卷子什么的带回家,又愧又心痛,自告奋勇地说要帮他改。
苗绿鸣不敢真让他改什么,只把孩子默词的卷子让他给帮着批一下,批了没两张,苗绿鸣叫起来:这个字是错的啊,呀呀,这个也是。
你念书时语文及不及格的?宋青谷说:多年不看文字的东西啦,除了看稿子。
我一看字儿就犯晕,脑仁儿疼。
苗绿鸣笑喷:这么没文化的话你也好意思说出来?谁没文化?我艺术家我没文化?我用镜头来说话,用画面来抒情。
苗绿鸣想,哎哟哎哟,又来了,真水仙啊。
在家庭建设期间,还发生过一件事。
那一天,苗绿鸣与宋青谷又准备上街去买东西,上演革命工作者接头的一幕,走了一半路,苗绿鸣的皮鞋的底儿从中间断成了两半。
宋青谷惊得嘴张成圆圆的O型久久合不上,这种事,他有好多年好多年没有碰见过了,这个绿绿总给他无限的惊奇。
宋青谷问:绿啊,你的这鞋穿了几年了?苗绿鸣说:是我上高二那年我爸送我的,也没几年。
宋青谷觉得自己头上突现几条黑线。
苗绿鸣说:现在怎么办?这附近又没有店,不然可以重买一双。
我看见有好多店打折的只要三十几块钱就可以买一双的。
宋青谷说:绿啊,一分价钱一分货,三十几块的只能穿一星期。
我说你干嘛穿皮鞋,明知道出来买东西要走很多路。
苗绿鸣苦着脸说:不是你说的,波鞋不可以配西裤。
宋青谷转转眼睛,说,要不这样吧,我有个亲戚就住在附近,我们去借一双如何?苗绿鸣说:哦。
苗绿鸣觉得宋青谷真是狡猾狡猾的,等他的所谓亲戚来开门,苗绿鸣就明白过来,什么亲戚呀,呸,宋青谷跟那老人家不是活脱脱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吗?他差一点儿就要叫苞谷了。
宋青谷说:爸。
我跟朋友出来办事儿,他的鞋坏了,我的旧鞋还在吧?那高大的老人说:在。
进来吧。
苗绿鸣进门的时候注意到挂在衣帽架子上的军装,上面的军衔让他吃了一惊,吐了吐舌头。
如果说宋青谷的爸爸给苗绿鸣以惊讶的话,宋青谷妈妈给他的映象就是震惊。
啊啊啊!苗绿鸣在心里叹,大美人啊!天啊天啊!真有仙女下凡这种事啊。
宋青谷的妈妈看起来也就四十来岁,跟宋青谷站在一起,象姐弟。
而且,怎么看怎么眼熟。
突然想起,哦,是了,象一个旧时的明星叫上官云珠的。
书上说云鬓朱颜肤若凝脂就是这样的啊,苗绿鸣想。
宋妈妈闲闲地与苗绿鸣招呼一声,便站在宋爸爸的画案前看他画泼墨。
如果说宋妈妈让苗绿鸣震惊的话,那当他看到宋青谷的弟弟时,简直就目瞪口呆。
又是一个宋苞谷。
苗绿鸣看着一屋子老老少少三个苞谷,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受刺激了,喝老鳖汤也未必能压惊。
宋青谷找出鞋子叫苗绿鸣换上就要带着他离开,宋妈妈说:今天有新鲜的鱼,你爸的学生送来的。
叫张妈妈马上开饭吧。
宋青谷想想答应了,全然象是没有看到苗绿鸣对他使的眼色。
鱼果然新鲜,而且是那种在市场上贵得吓死人的鱼。
苗绿鸣只低了头拨碗里的饭粒,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
宋家爸爸跟妈妈还算亲切,不过他们与宋青谷稍稍有点儿疏离感,苗绿鸣很敏锐地看出来了。
最后是宋弟弟送他们出来的,苗绿鸣总算是顺过一口气来,却见那宋弟弟颇有深意地盯着他,突然玩味地笑了,苗绿鸣吓得背后刷地又起一层毛汗。
走出来后苗绿鸣气呼呼地落在后面,脚上超大的鞋子踢踢踏踏。
宋青谷说:你要走到天黑?快点儿!苗绿鸣说:没劲走。
宋青谷说:你又犯什么毛病。
苗绿鸣说:没有吃饱。
宋青谷说:刚才你怎么不多吃点。
苗绿鸣苦巴巴很老实地说;我害怕。
宋青谷说:真没用。
怕什么?也躲不了一辈子。
想吃什么?吃面的时候,苗绿鸣说:你妈妈真是大美女。
宋青谷说:我妈是漂亮,我大姨,可惜你没见过,那才是美女。
你看我就知道了,我们家,一门俊男美女。
苗绿鸣下决心从今以后不提这种话题了。
日常生活,衣食住行。
最难的是住。
现下绿绿与苞谷算是有了安身之地了,而且还很漂亮很艺术。
晚上苞谷削了水果,切成一片一片地与苗绿鸣同吃,一边看电视。
苞谷看着苗绿鸣的吃像,非常象一只小荷兰鼠,心里喜欢得不行,搂过他来调笑说:绿绿啊,你现在感觉是不是象从糠箩里跳到了米箩里?苗绿鸣说;我跟你说过的,我爸是高工,我妈也是老师。
我们家也算不上是糠箩吧。
宋青谷说:肯定不如我这个箩好。
苗绿鸣说:是哦是哦,你是个好箩,五块多钱一个呢。
哎呀哎呀,你你把手拿开。
哎呀救命!衣食住行,最重要的,就是吃了。
两个人过了这么一个多月下来,几乎天天在外边吃。
宋青谷说这样不行,苗绿鸣也觉得不行。
宋青谷觉得不卫生,苗绿鸣觉得不划算。
但是在家吃的话,谁做?你,或是我,这是个问题。
苗绿鸣说。
宋青谷说:狗屁问题。
当然是你做。
我一个艺术家我能做饭吗?苗绿鸣说:烹饪也是一门艺术,你做正合适。
宋青谷说:我做也行。
要有代价。
每个星期要换七种姿势,等把龙阳一百零八式都试过后再重复。
苗绿鸣就乖乖地做饭去了。
以前在家,苗绿鸣是连油瓶子倒了也不扶的。
上大学以后吃食堂,要不,自有师兄给做好吃的。
第一次做饭,油烧热了把菜倒下去的时候,那火忽地窜上来一尺高,把苗绿鸣吓了天大的一跳,躲闪不及,额发被火撩得焦黄,一捏就往下掉渣子。
宋青谷回来后总觉得今天绿绿的样子有点儿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直到苗绿鸣告诉他,他笑个半死。
苗绿鸣懊丧地说:我的睫毛也烧了呢。
这下子象金鱼了。
宋青谷说:奇怪,没烧了你的眉毛倒烧了你的睫毛。
苗绿鸣:我的睫毛特别长。
跟宋苞谷一起久了,是人都要学得水仙起来。
第二次做的是冻鸡,比石头还硬,苗绿鸣一刀劈上去,除了断了鸡的脖子,连带着削下左手食指上的一大块皮。
血滴嘀哒哒地滴在鸡的残肢上,用创口贴根本裹不住,只好胡乱用纱布包了。
手跳着痛,苗绿鸣差一点儿就打电话给师兄了,想想还是做了罢。
宋苞谷回来知道了,都三更半夜了,非把他从被窝里拽出来到医院,在宋苞谷的再三恳求下,苗绿鸣的手被包成了一个大包子,结果又是一个多月两个人吃饭店的菜。
其实,做饭这事虽然麻烦,久了也不是不能忍受的。
只是,苗绿鸣慢慢地发现了宋青谷的一个可――怕――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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