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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红烛

2025-04-03 08:06:30

还没到除夕之夜,早有孩子迫不及待的在街上玩起的炮仗,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然后就能听到大人怒不可遏的责骂声。

大多摊子在下午光景就得收摊,人们趁着最后一点时间,该买该办的全都齐了。

单枞提着扎好的鞭炮,走在街上,听着孩子们的欢笑,不由想起小时候也是这么热爱放炮仗,尤其是把邻家的小姑娘给吓哭的时候,虽然会被老爹敲脑袋,但是心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这种成就感,如今想来,却是幼稚之极。

踏进小院,入目满是苍苍冷色,相比枯枝落叶,松柏之类的植物确实要好些,但看着毕竟也冷了些。

单枞思量着开春了要不要栽些色泽艳丽的花来衬点气氛,杜鹃迎春什么的,姹紫嫣红的花儿都是不错的。

窗户上贴着大红窗纸,各种如意的样式,倒颇像是成亲而不是过年。

单枞在前堂摆了一个老爹的灵位,用的是烧了一半的茶馆的木板,每日早起三炷香,聊以慰藉。

厨房的屋檐下吊着一个布袋子,地上略见湿漉漉的,前日水磨了糯米粉,天气稍微有些潮湿,挂了几日也就差不多了。

单枞放好鞭炮,踏进厨房,白若溪正在洗菜,一旁的桌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沥水篮子,里面满满的皆是年菜。

听到有人进来,白若溪也不抬头,手上洗着刚泡发开的黄花菜,将花蒂一一捻去,口上道:其他菜都洗好了。

单枞应了一声,径自走过去倒了一杯水,试了试水温,蹲下身道:要不要喝口水?白若溪抬头,微微一笑,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便摇了摇头。

单枞放好杯子,看了看篮子,拿过百叶结,又从橱柜里掏出一包纱布包紧的香料。

灶头上烧着热水,他先将砧板上的五花肉剁成小块,扔进滚水过水,再撩起倒水,锅里擦干倒入油,热了后方才下肉翻炒,加调料,倒水,盖上锅盖仍由其慢慢地焖着,只需在半途中翻动一下放百叶结,最后炒一下糖色就行了。

这个锅子焖着,另一个锅子也得起了,烤麸、黑木耳、冬菇、花生米,以及白若溪刚洗好的黄花菜,过年大菜四喜烤麸随时预备下锅。

屋子里弥漫着红烧肉的香气,渗入心脾,单枞袖着手笑嘻嘻道:前日徐四娘送来了自家酿的好米酒,今晚你我喝上一杯,如何?想起曾经的梨子蜜酒,白若溪点了点头,道:肉要糊了。

只听单枞惨叫一声,忙不迭地跑过去掀锅盖,嘴里说着还好还好,一边用锅铲翻动,白若溪在他背后勾了勾嘴角,侧头望向窗外,雪消融了大半,还有些星星落落在草叶上,这是一个很温暖的冬天。

太阳慢吞吞地爬下去,有点子依依不舍,圆圆地躺在地平线上,像是用肉和鸡蛋做的凤凰蛋。

杭州城静悄悄的,偶尔的几声鞭炮才偷偷预示着几个时辰后的热闹。

单枞用两个砂锅盛上红烧肉和四喜烤麸,搁在小炉上慢慢温着,自己再做一道八宝鱼。

边上白若溪稳稳当当地用铁勺做蛋饺,猪油擦一层,一勺蛋液下去,形成一张蛋皮,趁着半熟的状态放上调好的肉馅,对齐了合上皮,金黄的蛋饺是勾起食欲的大杀器。

另一个锅里炖着笋尖老鸭汤,上好的天目山笋尖是难得的货,还是三叔跑买办时路过天目山捎回来的。

最后一道菜,什锦大杂烩完成,两人将菜搬到边上的主寝里,正堂一张八仙桌,满当当的皆是菜,红釉烧边的大海碗里,肉皮、蛋饺、鱼丸、猪肚、熏鱼等等各色,汇成一锅,看着就很诱人。

鱼丸是昨日做的,选上好的乌青鱼,斩作两片,去了骨头定在木板上,用菜刀一层层刮下鱼泥,这个是白若溪的工作,以前的好功夫用在这个上面,倒也是不亏本的。

单枞再将鱼泥和熬好的猪肉、打散的蛋清混在一起,略加点淀粉,一点子水都不掺,经过滚水一滚,鲜嫩无比。

熏鱼也是用青鱼,切作厚片,舍得用油炸,再趁热浸在早已调好的五香酱料里,让味道完全扣进去,做凉菜、砂锅杂烩皆是不错的。

单枞最得意这个五香酱料,为了这个味道,他调了好多次,还加了一点蜂蜜进去,苏杭浙地口味偏甜,但这种甜不重也不腻,反而很香。

两个青瓷杯倒上米酒,两个红釉蝙蝠如意碗,两双筷子,两人相对而坐,互相举杯,各敬一杯,共饮一宵。

米酒甜甜的,入胃倒是温润不上劲,单枞道:自家酿的酒是好的,不像外面的皆掺了不好的作料进去,吃不得。

白若溪颔首,道:这个年算是真的过了。

单枞夹了一筷菜,但笑不语,他是可以想象以前白若溪是怎么过年的,或者说根本没有过年的意思。

旅店客栈,野外荒地,听着其他人家鞭炮声声,独自一人是何等孤寂。

他举起酒杯,道:既是如此,我们多干几杯。

瓷器清脆相碰,如金玉佩环。

外面响起接二连三的鞭炮声,噼里啪啦,不绝于耳。

一如那夜的蜜酒,脸上那抹酡红,拖曳在天边的霞光都难以媲美。

单枞看着,痴着,想着,念着,手上最后一杯酒下肚,劲道慢慢地升了上来,一丝一缕,流淌在经脉之中。

本就不该相遇,偏偏机缘巧合,这是上天的冥冥之意,还是轮回道上的坎坷?于己于他,一切的不同都化成了相同,仿佛是梦,又不是梦。

脚下似乎踏着云彩,他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动作,一步一步来到那人身边,弯下腰,轻轻搂住,借着酒劲,咬上耳朵,低声却又清晰地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那人的耳朵瞬时就滚烫滚烫,几乎可以想象脸上的旖旎风光。

剩下的一切,更像是梦,然而又不是。

外面爆竹声声,自家的爆竹还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两人却不是孤零零的。

衣衫尽褪,江湖多少年,身上伤疤大大小小,在单枞眼里分外心疼,手指慢慢滑过,连带着那人的喘息促促。

唇齿相交,那是米酒的味道,再深入下去,那是一种甜,一种说不出的甜来,犹如一盅酽茶,一开始入口的清苦,在咽喉里一转,又显出那清甜来。

夜深了,红烛的火光在屋子的一隅跳动着,灯芯一点一点燃烧,红色的烛泪顺流而下,最后在烛台上堆成了另一个小小的高台。

伴随着那一声吃痛,灯芯噼啪一声,绽开了花儿。

倒吸一口气,他俯下身低低道:若是疼,尽管叫出来。

不知何时起,声音已然沙哑了,拥着那人,愈发觉得来之不易,胜过世间一切珍贵的宝物。

那人别过脸去,微微闭了闭眼,向上靠了靠,却不言语,但动作早已表现出了意愿。

滴答滴答,屋檐滴下一滴水,水珠越来越多,连成一串又一串,除夕的夜,下雨了。

雨声淅淅沥沥,屋子里全然没被影响,稠腻的水声勾人心魂,还有那压抑不住的呻吟,西子湖上的画舫里最好的丝竹之乐也比不上这一声接着一声。

两人不住地吻着,拥着,紧紧地,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

夜空里的烟花璀璨绽放,黑幕上留下缕缕轻烟,转瞬即逝,堪比昙花的惊艳。

眼前一片空白,电光一闪,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相互依靠着,除夕的雨夜有点冷,然而身上丝毫没有寒意,心里流淌着那种暖融融的温度。

红烛的蜡油凝成了一朵朵小花儿,结在只剩小半截的蜡烛上,远处响起了悠长肃然的钟声,那是寺里午夜的守岁钟,善男信女们轮流敲响,祈求来年的安康富贵。

这间小小的院子里,不求富贵,也不求权倾,只求平安幸福。

窗户上隐隐透出灯光,红色的窗花映在青石地上,拖出一抹长影。

浮生岁月长,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