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众人救火及时,大火只是烧了大堂、客房和半边茶水间。
只是看着这焦土残瓦,单枞已经打不起多少精神来。
在李三的相劝下,好容易磨磨蹭蹭从茶水间抱出几罐子茶叶,回头看着还在冒青烟的前堂,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硬是撑着不掉下来。
谢过了乡亲们,他略作收拾,留了李三吃晚饭。
厨房倒还算能用,生火煮饭,下午采的野菜洗净了炒菜,打了几个鸡蛋和着素油炖,一狠心,原本为过年置办的胭脂鹅脯也切了上笼蒸。
李三拿着筷子,叹气道:单小子,是祸是福还难说,你也切勿伤心过度了。
单枞扒了一口饭,嚼着愈发觉得没味,低头道:这我也晓得,若是下午不出去,我定是丢了性命了。
只是如此情形,我怕伤及乡亲们。
如今世道也不太平。
李三咬了一口鹅肉,看上去是太平盛世,其实里头一团浑水。
县太爷也在为前途发愁呢。
他放下碗,凑近了小声道,如今朝廷里不安稳了。
单枞奇道:不安稳?怎么了?李三道:若让你们知道,天下还不大乱了。
他伸手蘸了点水,在桌上画着,皇上有三个儿子,大皇子叫殷仁,二皇子叫殷思,三皇子叫殷逸。
皇帝给儿子起名的本事倒是不怎么样。
单枞笑道。
李三继续道:现在皇帝病得不轻,下面都瞅着那个位子。
二皇子的娘是无权无势的小宫女,承皇上隆恩封了个妃,但没什么希望。
大皇子的娘石贵妃是当朝宰相石亭的女儿,三皇子的娘是已故的穆皇后,穆皇后是穆大将军的亲妹。
他在两个圈之间画道线,这下你明白了吧。
单枞摸了摸脑袋:皇帝的两个儿子要争龙椅,这又干着我们什么事情?他不等李三开口,自己把脑子转上一转,不由压低声音道,难不成这就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李三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颔首道:正是此理。
前些日子县城里头的客栈和茶馆也遭了殃,县太爷查了半日,还不是压下去了,说是流匪抢劫,来去无踪。
听到这里,单枞心里一颤,喏喏道:烧了半间屋子倒也罢了,只是若以这个做文章,乡亲们遭了罪,真是我的不是了。
他不知为何,又念起之前那个主意,问道,三爷,我也只是个小本生意人,打不过就躲得起,白日青天的倒了霉也自认。
李三道:你想避避风头?见他点头,沉吟道,这倒不失为一个法子,离了这个地头或许好过些,只是你可真打定了主意?单枞道:打小在这里长大,乡亲们都照顾我,我也是舍不得。
但是想想若是害了乡亲们,却是我的罪过了。
李三叹气:这也是。
你想去哪里,与我说说,说不定那里有我认识的人,可以帮你一把。
单枞呵呵傻笑一声:还没定过,原本是想去京城闯闯,如今看看,还是保住自己小命来得重要。
年轻人去京城开开眼界多闯闯也是好的。
李三笑道,不过我也给你指个方向,杭州虽说比不上京城,却也是繁华鼎盛之地,往来京城的人必定都要在那里停一停。
你可往杭州去,我三叔在杭州天水茶楼做买办,我给他写封信去,你大可先在他手下做做事。
单枞喜不自禁,忙起身作揖拜道:多谢三爷!李三道:我看你长大,这么些年来你的行事也是看在眼里,如今有难,自然是要帮上一帮,又何必言谢。
只盼风头去了后你我还能在镇里喝上一碗茶。
两人又说了一番杭州人情等等,李三便离去给三叔写信不提,单枞自个儿收拾细软,打点行程。
单枞站在院子里,看着四周的景象,心尖那个酸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回房拿起包袱。
他花了些时间收拾细软,将自己攒下的一百五十两银子换了几张小额的银票,再有几罐子好茶叶,几件换季衣裳,其余的锅碗瓢盆通通送给了街坊。
乡亲们知道他要走,自是要送别,东家塞件衣裳,西家塞包点心,待李三来接他的时候,单枞的包袱已经比原来整整大了一倍。
李三招呼单枞上马,马蹄得得得响,终究是离开了这个养他长大的镇子。
单枞在马上回望,青山绿水共为邻,秋雁云霞同长天,还有那只剩一半的茶馆,低头咬了咬唇,握紧了缰绳,再不回头。
两人过了前一个镇子,又过了县城,出了城门,到了官道上,李三把他放下马,道:顺着官道一直走,大约一天半的脚程就能到杭州府,靠边路上有驿站,大可歇息歇息,千万别走岔了。
单枞作揖道:有劳三爷,就此别过,还不知何时能见。
李三笑道:你一路顺风,别忘了还有我一碗茶。
单枞点头:一言为定。
李三道:到了杭州后记得给我来信,镇上乡亲都惦记着你。
两人叙别几句,眼见太阳爬上了头顶,互相道别,单枞背着包袱大步向前而去,李三策马轻叹一声,转头离去。
今朝相别,他日何见。
脚程真行起来,单枞不感疲倦,倒觉得轻快许多,连带周遭的荒山野岭在眼里也分外美好。
走了约莫半晌,手上多了几枝狗尾巴草,一边编着玩,一边走,好不自在。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权当是游山玩水,自小在山里摸爬滚打,如今独自一人出门远行,有什么可怕的?脚下步子不紧不慢,将那阴森森的古树枯藤当作茶馆外的遮阳棚。
又行了半晌,太阳渐渐往西边滑去,却没看到半点驿站的样子。
单枞心说大约是自己走得太慢了,但看着逐渐昏黄的天色,思忖着走夜路太危险,便举目四望,期望能找到一个过夜遮身之处。
果然在那边山坳里隐隐绰绰露出半边飞檐来,单枞心下大喜,从怀里拿出几根红绒线来,沿路绑在树枝上,唯恐第二天失了方向找不到路。
山上的路不好走,凹凸不平,崎岖险峻,好容易走到头,天色已然半暗了。
单枞拨开挡住视线的树枝,抬头一瞧,不由一抖,这是间不知有多少年没人烟的破庙了,琉璃瓦的飞檐倒是贵气,只是门扇都枯朽了大半,另一边的屋檐早已垮了。
他心说这不是贵气是鬼气了,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揣紧了脖子里挂着的玉佛,默念菩萨保佑,推开了门。
门吱呀一声刚开,只听轰的一声,边上的一扇窗户倒了,里头飞出几只猫头鹰来,扑棱扑棱张着翅膀往树林子里头飞远了,把单枞吓了一跳。
再看里面,笑眯眯的弥勒佛半卧在香台之上,香炉倒了,香灰洒了一地,幔帐长长地拖在地上,积了一层厚灰。
单枞上去扶起香炉,手上没香,干脆插上几根狗尾巴草,双手合十念念有词:菩萨在上,小的行路经过,只求个遮风挡雨,打扰了您切勿怪罪。
又拜了几拜,遂在后面找了处干净地,捡了些干柴,升起一堆小火,从包袱里拿出几块糕点,用树枝串着略烤热了,就着凉水吃下肚去。
天色全黑了,半轮月亮稀薄的光照进来,愈发让破庙鬼气森森。
单枞抽掉一根柴火,让火堆变弱些,自己拿着包袱垫着,就这么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