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月下,花丛间的竹楼。
虽然看起来很浪漫的地儿,但浅苏和军医选择在这里说话,可不是因为这个——而是这里是防偷听的好地方。
沈军医?浅苏轻轻唤道。
军医背靠着楼边的长椅,支起一直腿,懒懒地斜倚着,不理。
沈总管?浅苏继续唤道,语气已没有刚才轻柔。
军医还是纹丝不动。
沈煜天!浅苏干脆直接喊出来。
哼,那张脸再好看又如何,死气沉沉装冰山!军医这才有了点反应,挑眉:你看,我都时常称呼你为浅苏。
你就不能……称呼我的时候少说一个字,直接叫煜天吗?不能。
军医,虽然你救了我,但咱俩的关系,有突飞猛进到那个地步了?……沈煜天好看的眉宇间挤出一抹哀怨来,我费时费力又费钱地救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浅苏扁扁嘴巴:不就是五万两银子么,我先打欠条,以后等我赚了钱,还你就是。
反正自己都打出名声来了。
等渡过了最近的危机,自己就重操旧业——去给那些太监看男科,巨大的商机哪。
沈煜天,别拿出你男宠本色的那一套,这么哀怨地看我,我可不是将军,见色起意。
五万两?不好意思,你还得在后面加一个零。
张口,军医随意说着令人震惊的数字。
啊?!你确信没有搞错?天哪,本朝一两银子就相当于前世的五百块,五万两都已经是很多的钱了,五十万两,一堆金山么!没有。
浅苏,你身价很高的,你以前没有意识到?这是敲诈!那人是狮子大开口!军医,你当时怎么就一口答应没有讲价呢?浅苏捶胸顿足,后悔不迭。
沈煜天当时占据绝对优势,要压价肯定是没话说的,怎么就……军医却不想继续纠结讲价的问题,道:这么一个数目,你还是坚持要写欠条?浅苏犹豫了。
五十万,好多……不过,如果不写,军医肯定有更过分的条件。
你上次在御花园里,对我是怎么笑的?再来一个,我可以考虑给你少个一万两。
愣了几秒,才回忆起是自己那次偷偷采花的事情。
不过自己是怎么笑的?好像给军医暗送秋波,笑得很媚惑:当真?人家王羲之一字千金,难不成自己能一笑万金?嗯。
你知道么,其实你本来身价高不到这程度的,都是你那一笑惹的祸。
为何?因为皇上的问题,宫里的女人,都不喜欢卖弄风情了,一个个干巴巴的。
结果你那天过后……太监中都传扬苏四不仅男科医术了得,而且很是热情主动,媚态勾人狐狸精……所以你的身价再一次暴涨。
军医还没说完,浅苏赶紧打断:那我不对你笑了,我宁愿不要那一万。
太丢人了,原来随便的一个动作还可以引来这么多麻烦,此地果然是皇宫。
真是冤枉,我夏浅苏要都是狐狸精,那妲己估计会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破口大骂了。
突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沈煜天,你只是一个总管太监,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你说呢?军医反问,眸子里的光芒一闪而过。
浅苏下意识脱口而出心里的答案:是风云城?军医不答,只是定定看着浅苏,这女人,在这些问题上头能不能不要这么清楚?我……浅苏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怎么就说出来了呢,我只是觉得……就算风云城肯给,也不该这么挥霍。
仅此而已……我还是写欠条吧。
腹黑军医的人情,绝对不能随便欠。
打欠条就不同了,先搁在那里,至于什么时候还得上,甚至于还不还,再说。
这年头,比不得杨白劳黄世仁的时代了,欠债的反倒成了借债的他祖宗。
先不忙。
?军医你这态度也变得太快了吧,刚刚不是还有可以商量的意思么?夏浅苏,你现在没啥值钱的财产。
我要是以后拿着欠条向你要钱,你来一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怎么办?怎么会。
我苏四做人堂堂正正,不会这般无赖的。
绝对。
浅苏发现自己跟着沈煜天殷修晏混久了,脸皮也终于长厚实一层了,可喜可贺啊。
军医摇头,摆明了信不过浅苏人品。
就算我说‘要命一条’又怎么,我的命又不是不值钱。
浅苏也鄙视了军医。
真是,你这什么表情?光靠我的医术,以后也定然财源广进。
沈煜天要的就是浅苏这一句。
亮出自己的招牌牲畜无害笑容,和蔼可亲道:说得好!浅苏你这条命,还真值那么点钱呢。
就拿你自己做担保来写欠条吧,三个月之内要还不上,你这条命就是我的了。
来来来,签字画押。
说着,军医就转身,敲了敲柱子,里面蹦出个暗格,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那纸也不是干净无瑕的白纸,上头竟然已经白纸黑字设计好了欠条的内容。
浅苏只需要签个字,按个手印,便大功告成了。
好你个沈煜天,居然早就算计好了要我卖身给你!浅苏顿觉气血冲上脑袋,血泪控诉道。
军医侧头,笑了一个,理所当然道:什么叫我早算计好了?要知道,写欠条这要求,是你自己提出来的。
指出你这条命值点钱,也是你自己提出来的。
我,有胁迫过你吗?微微一噎。
好吧,都怪自己的嘴巴,怎么就说出这样的话来了呢?不过这时间——三……三个月?对,难不成你以为这欠条会没个时间限制?这么多钱,放在钱庄三个月也能有不少利息拿,时间就是金钱。
可是你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噢?那好,延长。
延长一天,三个月零一天,如何?军医的面部写满了看我多厚道,气得浅苏恨不能一拳揍上去,把那张俊脸变成熊猫。
最终的结果,夏浅苏怎么也没争过军医,无奈答应。
她感觉自己就是那时候孱弱的清政府,随便就能让列强逼迫着签下不平等条约。
那个死贵妃殿宇的大太监,你给我走着瞧!你吞了五十万让我被迫卖身,姑娘我一定让你三个月内给我吐出来!*****风云城王爷正式来宫里了,皇上高兴得身上的肉都一颠一颠的,大手一挥,号召宫里凡是能走得动路的都去宫门口夹道欢迎。
沈煜天和殷修晏走在前面,浅苏和太后殿宇的那宫女跟在后面。
那宫女正手舞足蹈兴奋不已地向浅苏描述着那晚太后再一次发酒疯的场景。
这一回,太后是对着自己多年的闺蜜加情敌开骂——贱人,没教养!枉自我当初跟你这么好,竟敢背叛我!你以为自己真是天仙啊,在我看来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别拿你自己当根葱,狗屁不如还敢叫嚣。
没事儿装什么单纯,我看你是发春!你不是想跟你男人长相守嘛?老娘我还没死,等着看呢!长相守长相守,就是宰了你们两个,埋在一处!要你们看不起老娘!竟敢还请我去参加你的成亲婚宴,我告诉你……我只想参加你的葬礼!最后倒地前,太后道出了最有价值的一句话:苏四,你不知道,你长得就挺像她的……看到你我就有掐死你的冲动!搞了半天,芳华就是王爷他娘的闺名。
原来我长得像王爷他娘啊。
浅苏替自己汗了一把。
彼时,前面的殷修晏问沈煜天:三个月零一天?我还以为你会即刻让她嫁了你,你们俩成菜户呢?军医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如果换作是他,他绝对会这么干,夜长梦多哪。
你以为我不想?不过,我娘……受不住这刺激。
军医苦笑。
前段时间的沈长天龙阳事件,已经让娘很绝望了,这次要再来一个沈煜天菜户事件,一向接受不了菜户,说这是糟蹋了人家好姑娘的母亲,会怎么样?上次打断了自己的手臂,现在都没好全,只要用力久了,都还在隐隐作痛。
所以那夜抱浅苏回去的确是很艰难的。
这回要真敢菜户,估计自己会成半瘫痪的,军医认为,尽量别去以身犯险,保证自己生命安全。
锣鼓喧天,大白天的空中礼花争相绽放。
红毯铺地开道,迎接王爷的队伍正式进宫。
因为有军医和弟弟的关系,浅苏在拥挤不堪的人流中才可以找到一个好点的位置站着,能近距离地看到王爷等人。
风云城果然富可敌国。
虽然那辆马车看起来并没有镶金垒银,深紫黑的颜色也不亮眼,但那缎子般的自然光泽,让浅苏知道那可是上好的紫檀木。
低调的奢华啊,有钱人的最高境界。
在众人期盼的眼神和欢呼声中,王爷首先姿态从容地步下马车。
偏银色的衣衫,在一片红的喜庆中尤为引人注目。
脸上还是戴着面具,让一干女人扼腕叹息。
这好好的美男怎么就毁容了呢?集体咒死那个划伤他脸的刺客。
王爷下车后,却没有随宫人离开,乘上宫中独特的交通工具——肩舆。
而是转身,亲自掀开帘子,和一个下人一起,从马车里扶出另外一个人来。
浅苏看那个人,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子,衣着华贵。
后面的太后殿宫女低呼了一声:是她!你认识?不认识,但看这排场,定然是王爷的妹妹。
待得近些,浅苏更是惊讶的发现,那女子的眉眼,很是有几分和自己相像。
心里疑云陡升。
自己既长得像王爷的娘,又和王爷的妹子有几分相似,难不成……浅苏盯着那张脸,这女人易了容,把自己整得和芳华有点像,然后一脚踢飞了,本来属于那个位子的,自己这副身体的原主人?!一想到这个,浅苏就无比的激动啊。
心里狂笑。
盼了这么久,这事儿,终于有点眉目了。
如果自己真是王爷的妹妹,那敢情好呀,一步登天哪!以后京城八卦头条就该是低贱宫女苏四一夜之间麻雀变凤凰。
王爷走在前,他妹妹走在后,四周围满了人。
但是行着行着,王爷妹妹突然停下脚步,站住不动了。
众人疑惑,都把目光转向她。
哥哥,花!妹妹忽道。
众人想,这里是宫门口,不是御花园,哪里来的花?奴婢马上去给您采来!一个宫女自认为反应快理解力强,以为王爷他妹妹是想要束花,马上应道。
但是王爷抬手制止了宫女。
指着天上的绽放的礼花,道:太高了,哥哥摘不到。
一干人等恍然大悟,原来王爷妹子是想要那个啊。
可是……就算是五岁小孩,也该知道,天空中的礼花虽然好看,但也是不能采的吧?花!妹妹不管不顾,伸出一个指头举在头顶,咧着嘴笑开了。
顿时,口水泛着白色的泡沫,滔滔不绝地从她嘴角涌出来,刹那间在她衣襟上泛滥成灾。
宫女们都愣了,还不及反应。
倒是王爷好像早已习以为常,迅速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手绢,一边小心地给她擦口水,一边温柔地道:在车里你不是喊肚子饿么?先吃点东西,哥哥再给你花,好不好?但是他妹妹继续学水里的鱼,不停地吐着泡泡,不理会。
明显的是听不大懂她哥哥说的啥。
无奈之下,王爷只好一把抱起妹子,往肩舆走去,留下后面惊得干瞪眼的人们。
等王爷一行人离开之后,已经震惊过头,憋了许久的众人再也忍不住了,集体人品大爆发,不少人毫不忌讳地哈哈大笑起来。
哎,原来丰神俊朗的王爷被毁了容,已经够让人觉得他家倒霉了,哪知道还加了个白痴妹妹。
由此,大家又联想到当今皇上一家人,好像日子也是过得不大幸运。
这是不是证明,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有钱有权的人更有烦恼。
于是,普通大众觉得心里总算平衡些了。
浅苏怔了怔。
当王爷的妹妹,是好事。
但是当王爷的白痴妹妹,可就不大妙了。
就算麻雀变不成凤凰,也不该堕落成山鸡。
浅苏想,麻雀,是该要革命了。
*****终于轮到了一次放假,浅苏可以出宫半天,去城里逛逛玩玩。
虽然女人天生喜欢逛街购物,但是这也得建立在手中有钱银的基础上。
现在的夏浅苏,由于身上背负五十万银子的债务,所以就是穷光蛋一个。
因此,她只是很低调地随便走走,用目光谋杀一件件精美商品,任凭老板的三寸不烂之舌如何口若悬河灿若莲花,也坚决不买东西。
这些天来终于没再享受御膳房送来的增肥大餐,加上事情多操心多,终于有瘦了点。
但是,京城满街的小吃,还是让浅苏咽着口水,暗自庆幸身上没啥钱,否则又得吃多一回。
正专心致志地边走边看边吞口水,一声嘹亮高亢的苏四!——打碎了浅苏美好的一天。
这样充满热情的叫唤,除了将军还有谁?浅苏霎时间紧张起来。
要知道,沈煜天惊世骇俗的那一抱,加上宫廷里的一些事情,使得苏四这个名字,在坊间不胫而走,甚是知名。
这一声喊,已经有路人在四下里张望了,还有人咕哝着苏四是哪个?。
浅苏可不希望自己成动物园里的猴子被人围观,说不定人家还向自己要个签名的话,那就更囧了。
风一般冲上前,一把拉住将军的袖子,低声道:快跑!两个人就如兔子般窜入小巷,在大街上没了影子。
上气不接下气地狂奔了一阵,确信没人追赶,浅苏这才变跑为走,丢下将军,一个人继续散步:麻烦你以后不要叫我苏四!你不是曾叫我啥苏苏么,换成那个也好。
将军很狗腿地跟上:好!我就说苏苏亲切好听些吧?你也喜欢对不对?我只是让你这么叫,并不表示我就喜欢。
说啥呢。
你们女人就是这样,明明喜欢,却不说出口,遮遮掩掩!将军满脸的激动与欣喜,你看吧,你说你不喜欢我,可是你刚刚还是拉着我跑了!所以其实,你还是很在意我的对不对?沈煜天那事情,你放心,我……停!浅苏止住将军。
算了,让他胡思乱想去吧。
刚刚要是她一个人跑了,那些路人万一发现原来是将军叫出苏四的,拉着他问长问短,将军还不知道说出啥雷人之语呢。
所以不得已才拉着他一起闪的。
见浅苏兴致不高,将军只好在后面不断地问问题,以刺激浅苏多说点话。
苏苏,目前除了我,还有人追你吗?追这个词挺新潮的,估计又是那个穿越前辈带过来的产物。
有的。
谁啊?沈煜天。
啊,不会吧,为啥?因为我欠了他很多钱,所以他追我。
追我还债。
将军嘴角抽了抽,换了个问题:你的心里,有没有一个人,让你一想到,心里就甜甜的酸酸的?真文艺……浅苏翻了个白眼。
真想在那个甜甜的酸酸的后面加一个有营养,味道好,天天喝,真快乐,凑成哇哈哈的广告,当然有的。
谁?将军很警惕。
关系不一般啊,那个人和浅苏。
浅苏手指着路边,答曰:卖糖葫芦的那个。
每次想到卖糖葫芦的人,就想到糖葫芦,心里当然酸酸甜甜的。
将军的脚,瞬间有点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