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派派txt小说论坛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paipaitxt.com/严禁附件中包含其他网站的广告第〇一章:李代桃僵阳春三月,碧水汀汀,柔和的阳光映照在江水上,泛起一片金光,川流的河水拍打着岸上的石块,溅起一朵朵水花。
白芊芊正坐在岸边洗衣服,氤氲的水汽沾湿了衣襟,她兀自不觉,只是轻轻揉搓着手里的衣服,耳边是若有若无的山歌,大概唱的是年轻的小伙子向爱人表达情意。
良久,白芊芊抬起手来拭了拭额头,手指上的水珠顺着小臂滑落,滴在清冽的河水中,打起了一个水涡,瞬间便消失在激流中。
旁边一起洗衣服的婆子手里抡着洗衣棒,一下一下捶打着,时不时瞅瞅白芊芊,最后,她满脸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芊芊,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若由阿婆我再做个媒,就凭你的相貌,孙屠夫那样的我们是不嫁的,你看阮家的少爷怎么样?白芊芊放下手臂,低头不语。
于是那婆子更是凑近一步,低声说道:上次你拒绝孙屠夫已经得罪了不少人,这次又被阮家的少爷瞧上,当真是修了几世的福分,可不能再错过了,阿婆我也是过来人,女人嘛,嫁人图个什么,不就是能够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你看你现在……不如早早找个男人当靠山呢。
白芊芊抬了头,看着那满是褶皱的老脸近在眼前,渍黄的牙口幽幽地向自己吐着雾气,她拎起衣服在河里轻快的涮了一下,咯咯笑道:阿婆,我白家不少那二斤猪肉,也攀不上赌坊的少爷,芊芊我呢,有手有脚,犯不着找男人当靠山。
这话刚说完,她已经将洗好的衣服一古脑得收进了篮子里,起身拍拍裙角,笑着走了,留下那婆子一人脸上青一阵绿一阵的,一面咬牙愤愤得盯着白芊芊的背影。
——不就是一个穷酸秀才的女儿吗?架子端得也忒大,白秀才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看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那婆子吃定白芊芊会掉到她的手里,而白芊芊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她有着自己的梦想,就像清晨睁开眼睛会看到柔美的娘亲正在厨房做饭一样,她坚信有一天属于她的幸福会来临,当然,那绝对不会是满身横肉血肉模糊的屠夫,或者是花街柳巷病态苍白的赌坊少爷。
有梦想的人生是美好的,白芊芊给爹爹熬药的时候还在盘算着,改明儿去镇里看看有没有招绣娘的活计,她的一手绣工从小跟着娘亲练出来的,当真不是自己吹得。
门吱呀一声推开,白芊芊手里的那碗汤药差点泼出来,她讶然得打量着站在庭院中的韵美少妇,满树的潇潇梨花仿佛成了她的陪衬,只是在那里盈盈一站就给人无限的美感,更令白芊芊诧异的是那位少妇的长相像极了死去多年的娘亲,只是更年轻,更娇媚。
夏茉儿站在庭院里已经多时,她望着满树的梨花发了一会儿愣,实在有丝不确定今天的拜访会不会太唐突,或者白芊芊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或者她这位表妹有着死去姨妈的倔强,亦或他们不需要自己的怜悯与施舍。
突然,她听到屋内声声剧烈的咳嗽,持久不歇,仿佛要将肺生生咳出来。
听了良久,她抚了抚被风吹散的鬓发,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再回头的时候,她看到一个粗布麻裙的少女正呆呆地站在门口,头上松松挽了一个发髻,眉眼清秀,眼熟之极。
芊芊……夏茉儿试探性得叫了一声,静静得瞅着少女的反应,对于这个只见过一面的表妹,她实在有着太多的不确定。
这声轻唤拉回了白芊芊的神思,她看到树上雪白的梨花陡然开得更盛,似还有几片花瓣飘落,端着药碗的手不由激动得颤抖了几下,她小心翼翼得上前,同样试探性得叫了声娘亲。
只见夏茉儿的脸噌得涨得通红,两片红润的樱唇张了又张,最终叹息一声,无奈道:芊芊,我是茉儿姐姐,小时候见过一次,你可还记得?白芊芊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她不好意思得吐了吐舌头,眨着眼睛笑道:原来是茉儿姐姐呀,十几年没见当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跟姨妈真像呢。
夏茉儿的娘亲同白芊芊的娘亲是孪生姐妹,不同的是一个嫁入豪门,一个落入乡土,身份云泥之别,后来便很少来往,而今对于夏茉儿的突然到访,白芊芊有些无措。
夏茉儿也不接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她,半晌,白芊芊被她瞅得浑身发毛,便扯了扯夏茉儿的衣袖,笑着说道:茉儿姐姐,进去坐,我先喂爹爹吃了药,呆会儿再陪你聊。
夏茉儿瞅了一眼白芊芊手中的乌黑汤药,点头应道,芊芊你先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别告诉姨父我来过,当年的事情你大概不知道,但是既然姨父病了,就别惹他费神。
她冲白芊芊摆了摆手,便又转身去看院侧的梨花,心情却比来时好了很多。
既然如此,白芊芊也不再推辞,端着汤药进了屋,许久,她再出来时,面色阴郁,手里捏着一方染血的帕子,一抬头,却发现院中又多了两个人,一个长相平淡的丫头,另一个是面色肃静的中年妇人,俩人垂首站在夏茉儿的身后,显然是跟随她的下人。
一旁的夏茉儿见白芊芊出来,便招手唤她来到梨花树下,低声说道:芊芊,你与我的长相有七分相似,所以姐姐想求你一件事情,现在也只有你能帮我。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面色纠结,似乎颇是为难。
白芊芊刚想张口问,她却又接着说道:芊芊,你能否代替我去楚府呆六个月?楚家为华亭第一富商,我嫁过去不满一年,但因为身体的缘故一直居于楚家的老宅,而今老夫人忽然重病,要少夫人前去接管府内事宜,而我……实在有难言之隐去不得,你先暂且替我一段时间,这期间所有归少夫人管制的钱物你但用无妨,想来这对姨父的病情也应是有帮助。
夏茉儿一口气说完,且抛出实际利益来诱惑自己的表妹,言既至此,她停了下来,等待着白芊芊的回应。
屋里响起了白秀才的咳嗽,屋外突然起了风,早春的天气还有些寒冷,白芊芊站在风口上,沉默良久。
冷风过处,一朵梨花缓缓飘落,柔柔落在她因为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背上,圣洁的纯白落如雪,她凝视片刻,抬头答道:好。
夏茉儿甚是诧异,她狐疑得看着白芊芊,解释道:楚家的人仅在新婚的头些天见过我,后来我便搬去老宅居住,很少往来,我让芷云和素姨跟随你,应该不会出纰漏。
楚成翊是绸缎庄的继承人,楚家的大公子,即是我的夫君,他生意繁忙长年不在府上,其他的人,到时候素姨会一一提点你,芊芊,你可明白?她实在没想到白芊芊答应得如此痛快,她是傻还是笨,如此大的事情竟然丝毫不做询问。
白芊芊攥紧手中的帕子,似乎当真不想问,只是点头应道:我明白,即便我做一辈子的绣娘也赚不回给爹爹治病的钱,况且,表姐既然敢直接找我来商议这件事情,定是做好了万全之策,而我,只需按照素姨的提点来做,莫不是如此?白芊芊也许真的是不聪明,可她所看到的,所说的又是最最实在不过的话。
夏茉儿被白芊芊的话噎了一下,顿觉气氛有些尴尬,原先编好的理由到了嘴边变得索然无味,她咳了几声,再抬头却见白芊芊笑了起来,表姐,这个交易与我应该是不亏,只是不知表姐夫……无妨,合府上下你最无须担心的便是他,他……夏茉儿哧得笑了一声,满含讽刺,他大概六个月里都懒得正眼瞧我一眼。
于是,白芊芊便不再说话,也不再亲切得叫着茉儿姐姐,只是无端得,她想到死去的娘亲也许真的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可是看着爹爹重病死去,或者嫁给孙屠夫阮公子,她都是不甘心的。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不甘心付出代价,白芊芊迈出了第一步,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但是她明白,这个决定她不会后悔,那么,即便前途一片渺茫,也坚定得走下去吧。
只是现在的白芊芊并不知道,这六个月带给她的,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多,要复杂。
此时,她正静静得坐在偏房内任由芷云和素姨梳洗打扮,片刻,镜中的女子已经脱了先前的青涩,摇身一变成为一位很有韵味的美妇人。
果真是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人靠衣装马靠鞍呢。
不过,二八佳人瞬间成了碧玉年华的少妇人,白芊芊还是蹙了眉头,嘟囔了一句: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但愿楚家的人都是傻子……正在为她描眉的芷云闻言抿嘴一笑,安慰道:白姑娘,你长得可跟我家小姐真像,说是孪生姐妹都有人信,我一直觉得小姐跟姑爷天仙配似的,怎么就……她的话没说完,旁边的中年妇人已经截口道:白姑娘,出了这个门,你便是主子,我和芷云都是奴才,楚家的人跟小姐相处总共不足半月,连小姐的喜好都不知,所以你无须太担心,我现在跟你说一下楚家的大致状况,你留意记一下。
华亭楚家祖上经营绸缎生意,代代富商,发展到这一脉,已经不单单局限在丝绸方面,米粮,香料,锦绣等全部囊括在呢,楚家的长子楚成翊年二十五,风流儒雅,年少有为,当然,不仅仅是生意方面,连带家里的妾室也比同龄的富家少爷多,具体多少,素姨想了想说:大概六位吧,不过我都快一年没回府上,不知姑爷有没有纳新的。
白芊芊默然,原来做个豪门少妇也是不容易的,难怪夏茉儿说楚成翊半年都不一定看她一眼。
第〇二章:狭路相逢第二日,白芊芊将病中的爹爹托付给邻居家的胖阿婶,便跟随芷云和素姨上路了,临行前,白秀才斜倚在床头,消瘦的面容因为咳嗽而涨得通红,他颤巍巍得握着女儿的手,千叮咛万嘱咐,最后将一枚通体透白的玉珏塞到白芊芊手中,嘴唇哆嗦,别过头去再不说话。
白芊芊知道,这是娘亲随身佩带之物,亦是仅剩的遗物。
她默默收进袖中,转身离家而去,只是她不敢去想若爹爹知道宝贝女儿将自己卖了会是什么感受。
出了村口,便见一辆豪华的马车等候在那里,白芊芊提裙就爬了上去,瞧得旁边的素姨大皱眉头,她也全当看不见,满脸悠哉得撩起车帘子欣赏窗外的风景。
不久,她们便到了就近的镇上,这里白芊芊常来采购物品,自是熟悉,路过阮家赌坊的时候她还特意似笑非笑得挑了挑眉毛,随手将怀里的瓜子皮扔了出去,那些果皮在风中呼呼啦啦刮了满门,更有甚者直接粘到赌坊中人的面上。
赌坊门前瞬间炸开了锅,几个五大三粗的打手顿时凶神恶煞得赶出来,白芊芊忙放下车帘高声嚷了一句:徐沧,不想挨打的就快点赶车。
赶车的中年男子自是将刚才的一幕看在眼里,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便猛烈得抽打起马匹,一面头上冷汗涔涔。
素姨的面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白,最终怒声斥道:白姑娘,你这是做什么?白芊芊拍了拍手,嘻嘻一笑,我想看看楚家的马车好不好用,能不能跑得过赌坊那些打手的三脚猫功夫。
说话间,马车已经跑出老远,颠簸得车里的三个女子气喘吁吁,素姨索性扭头不看白芊芊,来个眼不见为净,心里却不住替死去的二小姐惋惜,放着富贵锦绣的日子不过,跑去跟一个穷酸秀才吃苦,还生了如此粗俗无礼的丫头。
那芷云倒是调皮心性,满脸涨得通红还不忘频频掀开车帘往后看,一面还不住通报:甩掉了甩掉了,那些人看着凶,其实也不怎么样嘛。
白芊芊此时心情大好,那阮家少爷纠缠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初时还颇有耐心得保持着谦谦君子的形象,后来每次见到便动手动脚,芊芊妹子长,芊芊妹子短的。
白芊芊听了整个心里只犯哆嗦。
赶车的徐沧此时心里可不怎么好受,他与素姨还有芷云是从小一直伺候夏茉儿的,这次来找寻白芊芊当替身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下下策,没想到却找了个这么不靠谱的,言行举止又毫无大家闺秀的矜持,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熬过这六个月。
车中几人各怀心事,马车转瞬便驰上了野外大道,正午的阳光从车帘的缝隙漏进来,直直打在白芊芊的面上,照耀着她素净的面容流光溢彩,说不出的好看。
芷云坐在她的侧方禁不住失了神,她与小姐极像,却又不像,明明一样的眉眼,却有着不一样的风情。
突然,车外的马匹一声长嘶,生生刹了下来,白芊芊众女一个没坐稳险些扑出去,只闻徐沧沉声问道:公子何人?为何拦截我家夫人的车驾?然而来人却并不理徐沧,只听一个笑得不怀好意的男声冲着车厢说道:芊芊妹子,我知道是你,只有你才会玩弄这些小把戏,哪有人路过我们赌坊如此打招呼的。
那男子话音刚落,素姨便恨恨得瞪着白芊芊,仿佛是在说:瞧,你惹的事,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白芊芊却端端正正得坐在车厢中愣是不吱声,车外的男子等了许久,终是耐不住心性,又说道:芊芊妹子……然而这一次,他刚叫出了称呼,白芊芊骤然打断了他的话语:这位公子,我想你是认错人了,本夫人华亭楚家人士,并不是你口中所说的女子。
言毕,她缓缓起身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她的身形慢慢展现在阳光下,水红色的镶金丝拢外罩,月白梨花氤氲的曳地裙,身上环佩叮咚,云鬓中的凤凰奔日簪在日光的照耀下栩栩如生。
她轻拢着袖子,淡淡得扫了阮公子一眼,眼神中满是倨傲。
刚才还盛气凌人的男子顿时楞在那里,这女人是谁,明明长得跟白芊芊一模一样,可是……难道自己真弄错了?白芊芊伸手扶住徐沧,缓缓得下了车,她徐步走到阮公子的马匹前,轻声道:这位公子,方才家中的丫头不懂规矩不甚冒犯了赌坊,我在这里陪不是了,还望公子海涵。
她的声音轻柔,一面还冲马上得男子福了一福,眼神却是清冷淡然,看得阮子凌头皮发麻,仿佛站在地上的女子俯视坐在马上的他,连带她嘴角的微笑也仿佛充满了怜悯。
你……阮子凌有些动摇了,白芊芊却并不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她回身,一甩袖子,冲车厢内冷声道:芷云,还不快快下来向公子陪不是,老夫人病重,延误了行程老太爷可是要生气了!她的一声冷喝彻底惊醒了阮子凌,这位冷傲的贵妇人绝对不是白芊芊,并且……华亭楚家……马上得男子彻底屈服了,他慌忙下马将家奴遣到道路两旁,抱拳赔礼道:夫人赶路心切,在下多多冒犯,实在是一场误会。
说完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一面作势要扶白芊芊上车。
然而,白芊芊刚一抬手,一枚雪白的玉珏却由袖中掉了出来,落在路面的尘土中。
玉珏中央是个白字,阮子凌的眼睛眯了起来。
白芊芊一愣,刚要俯身,却见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绕出来一个白衣男子,他俊朗地面容上挂着闲适地微笑,缓缓冲自己走来,直走到近前,弯腰拾起地上的玉珏,恭恭敬敬放到白芊芊手中。
白芊芊思维有一瞬间的停滞,刚才自己那份高傲是装出来的,也只能唬唬阮子凌那样的土包子,而现在这位白衣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飘逸的贵气,言行举止平易近人,偏生就是让人觉得不可忽视。
白芊芊握着玉珏心里突突直跳,眼前只见那名男子同阮子凌淡淡得说了几句话,阮子凌便立马放松了警惕,抱拳只说:幸会幸会……白芊芊迷迷糊糊得看着眼前挺拔俊朗的男子秀逸的容颜,迷迷糊糊得上了马车,迷迷糊糊得将玉珏塞到怀里,又迷迷糊糊得看着那白衣男子撩起车帘进了车厢,顺其自然得坐到她的身侧,亲昵耳语道:装得可真像,真有你的。
终于,白芊芊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她慌忙起身,却一下撞到了车厢顶篷,脑门上红肿一片,她顿时捂着脑袋呲牙咧嘴,怒吼道:你是谁,你从哪里冒出来的?素姨和芷云扯了扯白芊芊的衣角,却被她狠狠得甩开,车外的徐沧抚额叹息。
众人一片愕然,受了伤的劣性女子怒气再起,她冲着那帅得一塌糊涂的男子吼道:不管你是谁,现在立刻马上给本姑娘滚出去!哼,帅就了不起了吗,帅就能随便进人车厢了吗,帅就能随便跟姑娘家眉来眼去的吗?眼前的男子无奈的撇了撇嘴,委屈道:嫂子,我来时骑了匹马,刚才喝醉了在路边歇息,马匹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你不带我回去难道还让我走回去不成,这里离华亭虽说不远,但也不近,你舍得吗?白芊芊听到嫂子二字禁不住一阵哆嗦,再听到他后来的撒娇语气又是一阵哆嗦,可隐约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抚着额头,颤声问面前的男子:你刚才在我耳边说了什么?装得真像,什么装得真像……那男子眼神澄澈得看着白芊芊,笑道:我方才说,爹爹派我来接大嫂,没承想在这里偶然相遇,难不成大嫂忍心让我自己走回去?他稳稳得坐在车厢里,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白芊芊看了看素姨,又瞅了瞅芷云,确定这名男子确实是楚家的二少爷,即夏茉儿的小叔,但是,问题是他叫什么?素姨很带眼色得给二少爷奉了杯茶,一面劝道:二少爷,男女授受不亲,叔嫂同车于礼不合,败坏了少爷与小姐的名声便不好了。
第一次,白芊芊觉得素姨的话真是非常的在理,她矜持得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白衣男子接过茶盅,十分优雅得抿了一口,眼神怪异得扫了一眼白芊芊,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暧昧不明,她……还有名节让我来败坏吗!?白芊芊本来也正在喝茶顺气,闻言却一口气没喘匀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直到咳得面红耳赤,却见眼前这位白衣偏偏的佳公子已经眯起眼睛来打算小憩了。
素姨无奈的摇了摇头,将白芊芊和芷云扯到身侧,轻声道:还是老样子。
白芊芊一头雾水,禁不住低声问道:他叫什么名字?素姨也不接话,旁边的芷云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于是车厢里便安静下来,只闻辘辘的车轮声,如此行了一下午,晚间到客栈休息的时候白芊芊特意嘱咐素姨晚膳后到自己房里来,关于楚家她所知甚少,如此下去不用说六个月,不肖六日自己便会被阖府上下当作女骗子抓去衙门。
然而就在素姨同芷云收拾行李的当口,这位难缠的楚家二少爷便又主动来找自家的嫂子聊天了,白芊芊看到他已经没了先前惊艳的感觉,直觉想要离他远远的,于是便不等下人,直接提裙进了客栈,可是由于走得急,又初次穿如此繁琐的服饰,白芊芊脚下一绊,直直得栽向门槛。
栽下去的那一瞬间,白芊芊悟了,千万莫做亏心事,不然报应就如这门槛,时时刻刻等着绊你一跤。
就在白芊芊等着鼻青脸肿时,却意外地跌进男人陌生的怀抱,铺天盖地的淡雅气息将她包围,扰得她一阵心慌,下一刻,她听到男子低低的笑声:大嫂,我叫楚成翔,下次若你想知道我的名字或者信息,大可直接来问我,我随时奉陪。
白芊芊心头一滞,楚成翔已经飞身退了开去,远远得望着她似笑非笑。
第〇三章:红豆南国夜色熏然,整个客栈静悄悄的,然而白芊芊却失眠了,辗转反侧,耳边回荡着素姨方才的话,二少爷对小姐大概是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于是白芊芊彻底了然,夏茉儿何以新婚伊始便前去老宅休养,感情全是因为这个不着调的小叔啊。
这是楚家的家丑,白芊芊不想管,也管不了,可是她总觉得楚成翔那似笑非笑的眼眸中仿佛包涵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呢……白芊芊翻了个身,决定不再去想,却意外得听到窗户从外侧嘎达得响了一声,仿佛是有人敲窗,又仿佛只是树枝扫了一下窗框,白芊芊有些紧张,再侧耳倾听,便没了声响。
半晌,她起身轻轻走到窗前,吱呀一声开了窗,春风卷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迎面扑来,窗外除了摇曳的枝叶再无其它,白芊芊看到窗台上搁着一盒跌打损伤的药膏,小巧精致的白玉瓷盒在月光下泛着圣洁的光芒。
她拾起来,在手中把玩良久,另一只手却不自觉得摸向额头的瘀伤。
这一夜,她是真的失眠了。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起床用早点时便发现白芊芊乌黑着双眼有气无力的样子,芷云诧异得问了一句:小姐,怎么昨儿个没睡好?白芊芊方一抬眼便瞅见楚成翔拿着筷子挑剔得品着菜,一脸优哉的样子。
白芊芊咬牙,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她优雅得拿起筷子,作势要去夹菜,一面轻声叹道:择床……再说,春天嘛,难免让人心生寂寞,我也许久没见到成翊了……说完,她又似哀伤得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将别有幽愁暗恨生的春思演绎得惟妙惟肖,十足十一个深闺怨妇的形象。
于是在座的众人华丽丽得喷了,楚成翔被一粒豌豆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几欲憋死时,白芊芊起身,水红的广袖一挥,转身道:上路吧。
众人默……这次,楚成翔倒是很识趣得没有进车厢,他骑着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一匹马,闲闲得伴在马车旁,于是素姨趁机给白芊芊恶补楚门宗室族谱,上到五代之前发际的祖太爷,下到刚刚呱呱坠地的孙少爷,白芊芊听着听着便饿了,禁不住连连吞着口水。
当然,最让白芊芊头疼的是所谓自家夫君那六位如花似玉的美妾,春暖阁住的是花月舞,夏华阁住的是林思烟,秋韵阁住的是柳香缇,冬雪阁住的是梅若雨……最终,白芊芊抚额叹息,无奈得一挥手,素姨,你别说了,你只管告诉我应该住在哪里,我不出门还不行吗!?俗话说,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然而,天不遂人愿,这场妻妾见面之礼还真是免不了的。
傍晚时分,马车便进了华亭,徐沧东拐西拐,最终在一个幽雅安静的府宅门口停了车,白芊芊从车厢出来时,恰看到火红的落日在高大的府邸一侧落了下去,那样的景致当真是美不胜收,白芊芊顿住,驻足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素姨难得好脾气,只是默默得收拾行李也不催促。
片刻,便见府内呼呼啦啦得迎出来一群人,姹紫嫣红,好不热闹,楚成翔将马缰递给看门的阿叔,拿出一幅看好戏的表情凑到白芊芊身后,一面还不忘揶揄道:大嫂的架子端得好大,是要来个下马威吗?白芊芊略略数了一下迎出来的少妇,不多不少正好八个,两桌马吊,她转头冲身后的男子挑了挑眉毛,笑着问道:哪两个是你家的爱妾?省得一会儿误伤。
这位堪称厚颜的男子闻言面色居然微微泛起潮红,他一扭头不理白芊芊,只是面向夕阳更显得脸色红润,引人遐思。
白芊芊还没弄明白楚成翔这是发的哪门子的春,瞬间便被八个美人儿围得严严实实,她不得不回忆初见夏茉儿的场景,盈盈一站,弱不禁风,眉心一蹙,似忧还伤,大概有几分韵美少妇的味道了,于是她开始浅笑着打量众人。
外头风大,姐姐您旅途劳顿不若先回屋子再聊,晚膳都备好了,就等着姐姐来呢。
最先说话的女子亭亭玉立,细腰长身,声音更是甜美异常,白芊芊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表姐夫还是很具审美眼光的。
她抬眼再去打量旁人时,却依稀看到一个玄墨华裳的男子遥遥立在大门口,身姿挺拔酷似楚成翔,只是比起那位飘逸的洒脱,黑衣的男子反而多了一股威严的贵气,通俗一点说,就是很具有男人味。
白芊芊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表现得极为清淡,她笑着招呼众姐妹进屋,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路过楚成翊身侧时,她轻轻一福,柔柔说道:夫君,回去用膳了。
娴美如夏茉儿者大概会贤良淑德如此,白芊芊这样想着,便也这样做了。
未承想楚成翊面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度诡异,半天,他的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微笑:夫人贤德,看来闭门思过一年还是有长进的。
说完他转身扶住外侧一名青衣女子,小心翼翼得搀扶着她进了家门,一面还轻声责备道:梦瑶你有孕在身,怎可乱走动,小心动了胎气。
门庭中一阵风刮过,白芊芊一只脚迈进了门里,一只脚还在门外,却陡然有了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感念。
远处的楚成翔看着一步步走入正厅的白芊芊,忽而觉得胸口闷闷的,他修长的手指紧紧得撺成拳头,半晌,却又缓缓舒展开来,他转头,笑嘻嘻得对芷云说道:快去告诉你家小姐,她不在的一年大哥又纳了两名姬妾,待会儿别让她再出丑了。
芷云一愣,旋即一溜烟得窜进正厅,在刚刚落座的白芊芊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白芊芊轻轻得点了点头,一面还听几位妾室絮絮叨叨得拉着家常。
姐姐。
一名长相比较温和的女子微笑着,抬起眼睛来打量白芊芊,姐姐你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呀?就像月舞姐姐善舞,梦瑶妹妹攻琴,思烟姐姐作画……是啊是啊,若雨姐姐下得一手好棋,至今府上还没有人能及的上她呢。
方才那个细腰长身的女子也笑着附和起来。
坐在主位的楚成翊闻言放下手里的筷子,饶有兴趣得问道:你嫁过来一年多,我至今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妨说来听听?他将身子靠在身后的座椅上,望着满桌一妻八妾,甚是志得意满。
白芊芊忍了忍,平静得答道:我平时喜欢做刺绣。
若不是发生了这件事情,她现在大概已经在小镇的某家绣房里做起了绣娘,而今……白芊芊有拂袖而去的冲动。
哦……锦绣绸缎庄的下人们个个都有一手好绣工……不知是谁尖酸得说了一句,餐桌旁的众人立马安静下来,目光登时全落在刚归府的少夫人身上,楚成翊也只是静静得坐着,眯着眼斜觑白芊芊的反应。
半晌,白芊芊没有说话,她缓缓得举起筷子夹了口菜,细细咀嚼起来,再抬头时,她笑靥如花得望着楚成翊,温言道:夫君,我还会念首诗,应该比不得府里妹妹们之才,斗胆在这里献丑了。
语毕,白芊芊扫视了一圈众女,最终定格在楚成翊面上,她暧昧一笑,徐徐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夫君大人,您去年刚好采了两朵,而今,又是一年春花开,想来正是相思时。
说完,她将手里的筷子一丢,当真是拂袖而去。
满桌的女子望着自家夫君铁青着脸,纷纷噤声埋头吃饭。
白芊芊方一步出正厅便碰见候在那里的素姨和芷云,她们面有歉色得望着刚刚被众姬妾欺负得一塌糊涂的女子,半晌,素姨安慰道:以前就是这样,小姐你忍忍,还好有老太爷护着咱们。
白芊芊此时终于明白夏茉儿提到楚成翊时那一声尖细的冷笑,六个月,若六个月来日日如此,那自己肯定会比家里的爹爹吐血吐得还严重。
气这种东西,忍多了会有内伤的,三个女人一台戏,楚家拉出去都可以开一个戏班子了。
最终,白芊芊长长得舒了一口气,冲素姨说到:我困了,你带我回卧房吧,今儿个太晚,明早儿起来再拜见老夫人和老太爷。
素姨应了一声便引着白芊芊去了后院。
夏茉儿新婚时建的樨香阁已经有一年多无人打理,满院矮小的茉莉花丛已经枯萎,只余根根短小的枝丫,整个院落显得光秃秃空旷旷,很是荒凉,好在卧房刚刚清理布置,白芊芊一头扎进去便很快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一个人躺在梨花树下,闻着清雅的香气,时时有如雪的花瓣飘落在身侧,朦胧间,她看到一个身上带着清雅香气的白衣男子缓缓得在她旁边斜躺下,眸光温暖,手指轻柔得抚摸着她的脸庞。
那种痒痒的感觉令白芊芊禁不住翻了一个身,一面不由自嘲了一声:春天果然不是个好季节。
继而又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第〇四章:花香满院转天用过早膳,白芊芊梳洗一番正准备去拜见老夫人和老太爷,却在樨香阁的园中碰到了楚成翔,清晨的阳光洒在他雪白的袍子上令白芊芊恍惚产生错觉,仿佛依然在梦境。
楚成翔正俯身观察院中枯萎的茉莉花枝,他用手指掐了几根干枯的枝叶,叹息道:根部和枝干都已经坏死,大概要重新栽种了。
白芊芊闻言忙劝阻道:别种茉莉了,这院子我自己来打理。
不是她没出息, 而是看着这么大一片肥沃的土地用来种花着实可惜。
那你想种什么,油菜还是辣椒?楚成翔抬头看着白芊芊,眼神清冷,嘴角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白芊芊一听油菜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走到那些枯萎的花丛前,用手比划着说道:其实油菜开的花是很美的,我要是种这么一大片,过几天满院子都会金灿灿的呢。
说完她似乎还陶醉在油菜花田的美景中。
楚成翔摇头无奈,叹道:说点靠谱的,我要是真给你种上油菜花,大哥估计要笑话死我。
他笑话他的,与我何干。
白芊芊白了他一眼。
那也不行。
那就梨花吧。
俗!就种油……菜……花……白芊芊瞪大眼睛一字一顿得说完转身便出了院门,一面腹诽,果真是富家少爷,真是难伺候,明明又不是他的院子。
身后的芷云抿嘴吃吃偷笑,素姨狠狠得瞪了她一眼便引着白芊芊前往楚老爷的院子。
楚府后院最中心的地带便是历代当家人居住的亭楼,白芊芊沿着回廊走了好久,方才看见一个幽静的院子,方正的拱门上写着沧涧阁几个大字,再走入内竟是一片墨绿的松林,她不仅啧啧赞叹楚老爷的品味,当真是豪门风范。
又行了几步,便听闻林内有低低的说话声,仿佛是孩童稚嫩的声音,白芊芊还未问,素姨已经解释道:姑爷在娶小姐之前有个侍妾,这孙少爷便是那侍妾生的,今年应该有三岁多。
哟……白芊芊模糊得应了一句,隐约是记得素姨曾经提过这个娃娃,虽然是庶出,倒也算是长孙了。
这时,已经有丫鬟从林中迎了出来,冲着白芊芊行了一礼便脆声说道:老爷估摸着少夫人也该来了,命我前来引路。
说完她指了指林子中央,率先在前面带路。
行至林中央时,但见一个大大的亭子沐浴在阳光下,一对慈祥的老夫妇相携坐着,对面是一个三四岁大的男童,此时正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得说着话。
白芊芊忙上前冲公公婆婆行了一礼,恭顺道:儿媳回来了,给老太爷和老夫人请安。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立马转头疑惑得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楚老爷疼惜得摸摸小孙子毛茸茸的脑袋,慈蔼笑道:桓儿,快叫叫娘亲。
小男孩和白芊芊同时一愣,按理说叫个大娘也就结了,怎么倒正经八百得唤起了娘亲,白芊芊心里犯起嘀咕,小男孩也满是戒备得望着她。
俩人大眼瞪小眼,半晌,还是人家豪门长孙气量大,他伸出粉嘟嘟的小手握住白芊芊的一根小手指,奶声奶气得说道:娘亲,你长得可真漂亮。
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真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于是心存芥蒂的白芊芊立马乐得找不着北,她甜甜得应了一声,仅有的那么一点羞耻心都扔到天边去,刚刚及笄的她立马白捡了这么大一个儿子。
她俯身想要抱起来试试手感,小娃娃却不乐意了,他嘟起小嘴不悦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人抱。
哈哈哈……白芊芊僵住,楚老爷开怀大笑,边笑边说道:茉儿,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咱们撇去不提,今儿个我召你回来就想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你婆婆他年纪大了,现今又得了餍病,整天昏昏沉沉的,家里的事务还得你来接替,放给旁人我是信不过的。
他捋着花白的胡须,慈爱得看着白芊芊。
白芊芊连忙点头称是,心里也明白,过去的事情不外乎是小叔垂涎大嫂美色,夫君瞧不上家里的黄脸婆,造就了妻子深闺寂寞,于是一个干柴一个烈火,有没有燃烧起来外人不得而知。
可是这么想着,她的胸口却一阵憋闷,罢了罢了,不种油菜花也不种梨树了,改明儿还是让管家种上茉莉吧。
楚老爷见儿媳的面色阴郁,仿佛有排解不开的苦闷,顿时就想歪了,他叹道:成翊也是太胡闹,不足两年就从青楼里领回来这么些女子,真是苦了你,现在既然你已经回来,就该拿出当家的威严来好好打压一下,我回头也找那不肖子谈谈,正房还是不能冷落的!老爷子要催儿子多多宠爱正妻……白芊芊冷汗涔涔,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一个人挺好的,刚刚正在想楚成翔……白芊芊狠狠得咬住了舌头,甚至有抽自己耳光的冲动。
果然老太爷的脸色立马晴转多云,黑得跟锅底似的。
旁边一直迷迷糊糊的老夫人突然就清醒过来,沉声道:妇道!妇道!声音中气十足,看着比家里卧床的白秀才身体都健壮。
白芊芊满头黑线,有钱人家生的病都跟普通人不一样。
暴风雨即将来临前,少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起孙少爷,抬头冲老太爷和老夫人扯出一个自认为是有生以来最妩媚以及颠倒众生的微笑,淡定得说道:桓儿尿急,我抱他上厕所。
语毕,她优雅得转身,双手牢牢制住不断挣扎的小男孩,一步一步得迈出了松林。
林外的素姨和芷云看到白芊芊面带微笑着走出来,怀里居然还抱着老太爷的宠孙,两人暗暗吁了口气,看来刚才应该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享尽天伦之乐了。
殊不知,松亭一别后,老夫人又陷入了深度昏迷,老太爷抚额叹息,痛定思痛,深深反思自己的这一决策到底是对是错。
而这边,白芊芊亦陷入了极度困难的境地。
俗话说,生活就像一场恋爱,一开始你可能不习惯,可是一旦习惯了,你便割舍不下。
于是我们的孙少爷抬头仰望着那迷人的微笑,璀璨的星光在懵懂的瞳眸中瞬间炸开,那一刻他幼小的脑袋中深深根植了一个邪恶的念头,他扯着白芊芊的衣襟,撒娇道:娘亲,你的怀抱好香,以后要常抱桓儿。
而这个‘常抱’便成了‘永久’,整整一天白芊芊都怀抱着一个小小的糯米团子,走累了便坐下,坐闷了便走走,连带吃饭都是她一口一口喂的,直到晚间,乳娘哄着孙少爷沉沉睡去后,白芊芊才重获自由之身。
楚府生涯的第一天便是如此度过,月上柳梢的时候,劳累了一天的少夫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樨香阁,还未进院子,她便闻到阵阵淡雅的清香,那感觉如同回到了自家萧索的小院,房内是挑灯夜读的爹爹,而她,即便给人做了一天的浣衣女,闻到这香气,看到那灯光,心里也是甜蜜的。
白芊芊快步走进院子,映入眼帘的是满院盛开的梨花,大片大片的雪白在皎洁的月色中朦胧似仙境,缓缓得,由那梨树下走出一白衣男子,他望着眼前的女子,笑着问道:喜欢吗?白芊芊又开始迷糊起来,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身后的素姨和芷云刚想上前拉白芊芊,楚成翔一挥手,门外候着的几个家丁瞬间杀人灭口,拖去厨房帮忙刷碗。
良久,白芊芊回了神,她走进那片梨花林,新植的树木丝毫没有败落的迹象,地上是新翻的泥土,散发着清新的味道,夹杂着梨花香气沁人心脾。
白芊芊抚摸着树干,粗糙的树皮摩擦着掌心细小的茧子,她抬头看向楚成翔,在那充满笑意的眸子里倒映着一个柔美的女子,那女子是她,亦是夏茉儿。
两人对望了许久,白芊芊眉心轻颤,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我更喜欢油菜花?奥?楚成翔挑了挑眉毛,亦笑道:那我明天把这些梨树都拔了给你种油菜花。
你不怕你大哥笑话了?白芊芊低了头。
他笑他的,油菜花也有春天……楚成翔的声音低沉下来,他牢牢盯着白芊芊,心里轻轻叹了一声,世人皆喜牡丹,芍药,海棠,茉莉……可谁在乎油菜花的春天。
白芊芊抬头,哈哈笑了起来,笑得很不斯文,很不贤淑,很不雅观,笑着笑着,她一甩裙摆席地坐了下来,背靠着一棵高大的梨花树,顺便拍了拍旁边的地面,示意道:来呀,你也坐。
楚成翔便也席地而坐,微微侧向白芊芊,看向她的目光也柔和下来,你为何喜欢梨花?白芊芊慵懒得倚着树干,半眯着眼睛说道:我不是喜欢梨花,我是喜欢它的果实,爹爹生病常年咳嗽,我干完活便给他熬生梨糖水喝,还真是有效果呢。
她嘴角挂着甜甜的笑容,全然未曾思考自己正在说什么。
然而楚成翔却并不惊讶,只是莫名得,内心懊恼异常,犹豫再三,他还是如实相告:这些梨树是西域商人的新品种,花期很长,专用来观赏,不结果实的。
白芊芊坐在那里竟迷迷糊糊将要睡去,今天她真的是太累,隐约间她听到楚成翔说:等我为你栽一棵,长成跟你家院子里那棵一模一样的。
于是她摆摆手,说:不用,这些就很好,跟我梦里见过的很像。
满天的繁星眨了眨眼睛,亦纷纷沉沉睡去。
第〇五章:流言蜚语天亮时分,楚成翔才施施然从樨香阁里走出来,面上的笑容如沐春风,且频频向路遇的丫头传送秋波,于是楚府内所有适龄女子的芳心哗啦啦碎了一地。
大小通吃,这也太便宜那不守妇道的女人了。
听说昨儿个晚上二少爷在少夫人房里过的夜……岂止呢,前儿个晚上还听少夫人念诗来着,又是相思又是发春的,原来是念给二少爷听的……一个巴掌拍不响,二少爷也早存了那个心思,瞧瞧樨香阁里满园的梨花,梨花……离花……这不正是劝少夫人离了大少爷跟他过日子吗?!一年前就听说他们勾勾搭搭不清不楚,这闭门思过一年回来倒越发猖狂了呢……流言,往往就是这样来的,且一旦滋生,便如同野草般疯狂生长。
二少爷近一年常常不在府上,没准就是回老宅看望那女人了……就是,二少爷还未及冠,生意方面老爷又不让他插手,可瞧着他比大少爷还忙得样子,果然没好事……你们有没有发现少夫人胖了?胖了?没有啊,我倒觉得瘦了……肚子,我说的是肚子,你留意观察一下,我前两天听八姨太太房里的小翠姐说,少夫人可能怀孕了……嘘……这事你千万别跟别人说……可见,人类的想象力和推理能力是无限强大的。
不肖片刻,二少爷夜宿樨香阁的事情瞬间传遍了整个府邸,连带那一大园子的梨花都成了奸情的有力佐证,听闻这个消息时,老太爷正在漱口,一个没稳住,喷出几尺远。
丫头们还从未见过老太爷如此失态,整个早晨,老爷子脸不洗牙不刷,灰头土脸得在厅里踱来踱去,走一步叹一声,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于是三四五七房夫人抿嘴偷笑,一面唆使自家丫头出去煽风点火,六姨太和八姨太门儿一关,冷眼旁观,二房夫人忙去找楚成翊切磋棋艺,顺便探探夫君的口风。
这一大清早,整个楚府好生热闹。
这厢,白芊芊浑然不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懒洋洋得洗漱完毕后盘算着如何开始接手府里的事宜,先唤来管家盘问了一番,可是除了暧昧的眼光她什么也没看到,她挠了挠头,不去理会。
午膳的时候,她又将阖府的丫头清点了一遍,而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飘飘忽忽的,带着点蜻蜓点水的意思。
白芊芊开始疑惑起来,紧接着,几位姨太太居然纷纷造访,一个个来了以后站在院子里笑得眉眼弯弯,仿佛整个世界都暧昧起来。
整整一个下午,白芊芊实在忍无可忍,她手里翻着账本,望着院中三三两两的姐姐妹妹们指着那梨花林窃窃私语,隐约有些明白过来。
芷云……少夫人板起面孔发了话:将管家叫来,把近几个月各房中财物支出账本全搬来,今儿个天气好,我就到院中处理事务。
说完她当真搬了个小板凳往那梨花林里一坐,悠哉游哉得开始核查起帐本。
二房夫人上个月超支,所以前两天定制的翠玉棋盘暂且搁浅……三房夫人丫头数目超过上限,调动两个去已有身孕的八房夫人那里……四房夫人要吃荔枝,开玩笑,大春天的哪来的荔枝,她以为自己是杨贵妃啊……五房夫人嫌厨房的饭菜不合口味,呃,那便在她自己院子里另开一个,想吃什么自己做…………八房夫人既然有孕在身,那便别侍寝了,得多派几个丫头过去妨碍一下……一一批注完后,白芊芊觉得整个心里清爽多了,她一面闲闲得嗑着瓜子,一面心里暗自辩解:这绝对不是公报私仇,也不是挑拨离间,只是对府上的内务做了一些很合理很必要的调整。
此时,二少爷与少夫人之间到底有没有奸情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各房的姨太太们开始纷纷找自家夫君哭诉生活的窘迫以及人生的无奈。
于是,连续几晚,楚成翊未敢宿于任何一位妻妾的房内,这自是后话,此时,他正徘徊在樨香阁的门外。
明月斜斜的挂在天际,繁星点点,白日里对于流言还波澜不惊的大少爷在四周无人的黑夜里爆发了男人的本质,女人嘛,即便是我抛弃不要了的,也绝对不允许别人染指,况且那个人还是从小于自己争到大的弟弟。
楚成翊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那水性杨花的女人,他犹豫再三,决定当晚便踏足樨香阁,好好亲近亲近自己的妻子。
正在屋里同芷云唠嗑的白芊芊莫名一阵体寒,整个人哆嗦了一下,看来春天的夜里还是真的冷,她忙出去搬了个火盆,顺便也招呼素姨进屋内嗑瓜子。
主仆三人正聊得不亦乐乎时,大少爷迈着四方的步子看似不经意间踏进了樨香阁,他驻足看着满院子繁花盛开,香飘四溢,陡然间感觉自己的脑袋绿油油得冒着热气,胡闹,当真是胡闹,这个女人竟然越发彪悍起来,原先还懂得避嫌,现在已经发展到明目张胆的份上。
楚成翊心头紧了紧,面上却挂上惯常的笑容,他随手推开房门,往内室走去,屋内的几人闻着声响,手忙脚乱的开始收拾桌上的瓜果茶点,东西还未收拾妥当,大少爷已经进来,他淡淡得扫视大家一圈,挥手道:你们出去吧,今晚我宿在少夫人这里。
他说得稀松平常,白芊芊已经风中凌乱状,素姨和芷云默然半晌,最终干净利落得将白芊芊卖了,俩人临出门前,还不忘将内室外屋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仿佛生怕少夫人畏罪潜逃一般。
你……要干……什么?白芊芊结巴了。
楚成翊没说话,他缓步走到桌前,将台面上的灯盏哧得一声吹灭,整个屋子瞬间一片漆黑,白芊芊啊………?得一声惊呼出口,手里摸索着找件利器来防身。
好半天却没有任何动静。
楚成翊站在黑暗中,依稀能辨得清白芊芊的轮廓,内心竟慢慢平和下来,半晌,他开口道:茉儿,你可知我为何要娶你?对于这个问题白芊芊选择了沉默,楚成翊的嘴角弯了弯,眉眼带着一丝嘲讽,因为两年前老太爷跟我说,若我想继承楚家的产业,就必须娶你,你是他故人的女儿,而我……只是为了做楚家未来的家主,妻子……棋子,你现在可明白了?白芊芊惊讶得抬头,淡淡的月色下,她望着相隔一桌之遥的楚成翊,却能清楚感受到他眼眸中的清冷,是的,那是看一样器具的眼光,而不是看一个活生生的人。
棋子也要有棋子的道德,不是嘛,茉儿。
楚成翊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我给你名声,地位,荣华,富贵,而你只需回报我一样,那便是忠诚。
白芊芊的心中冷了几分,她沉默半晌,静静说道:我与楚成翔之间什么也没发生,我想你是误会了。
事实也罢,误会也罢,流言的力量有多大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楚成翊逼近一步,细细端详着少夫人的神情,时间静静流淌,白芊芊深深得吸了一口气,淡淡道:流言止于智者,别人爱怎么说便由她去,我问心无愧。
她那平淡的神情瞬间激怒了楚成翊,他跨前一步,猛得伸手攫住白芊芊的下巴,眼神中闪现出一股冷厉之气,真的不在乎吗?还是你居然天真到认为楚成翔他是真的喜欢你?别忘了,你只是一枚棋子。
白芊芊震惊得睁大眼睛,那闪亮的眸中一片萧索和惘然。
老太爷至今未让他涉足生意场合,他却暗中发展自己的店面,甚至公然与我抢夺商源,你嘛,初时只是他向我挑衅的玩物,而那一晚过后,你已经变成了他对付我的利器,所以,你必须选择,选择忠于我,还是忠于他?他松开白芊芊的下巴,负手静静得立在她的面前。
白芊芊抬头望向楚成翊,那样近,近到能看清他脸上清晰地棱角,我如何能信得过你?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这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楚成翊笑了。
白芊芊低头不语。
这一夜,楚成翊宿在了樨香阁,而少夫人却在园中的梨花林里站了足足一宿,直到清晨第一朵花开,第一滴露珠坠落的时候,白芊芊那懵懂的少女情怀戛然而止,这一刻,她明白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得对你好,幸福这种东西,不是靠做白日梦便能得到。
良久,她转身笑着吩咐道:素姨,将少夫人这月的例钱托徐沧送给胖阿婶,麻烦她到镇子上请好一点的大夫去瞧瞧爹爹的身子。
语毕,她伸了伸懒腰进屋爬上床,麻利得伸腿一脚将楚成翊踹了下去,嘟囔道:想睡觉回自己屋去睡,本小姐不欠你的,有本事你将我休了啊!楚成翊睡眼惺忪,满脸惊愕,床上的女子已经一拥被子开始补觉。
当你无法选择的时候,那便放弃选择,这就是白芊芊的决定,既不忠于楚成翊,也不忠于楚成翔,她只忠于自己的心。
几日以后,老太爷发出敕令,所有大公子负责的生意暂且交给二公子负责,话说小别胜于新婚,大公子留守在府中陪伴久别的妻子,以便互相增进感情,而楚成翔这个专吃窝边草的小叔则被借机扫地出门。
楚老爷当机立断,对于叔嫂相恋这不容于世俗的事情他坚决要扼杀在萌芽状态,于是原本很忙的大公子骤然闲歇下来,而原本就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的二公子便更加忙,犹如被抽了十鞭子的陀螺,转个不停。
对于这件事情,白芊芊抿嘴一笑,不发一言。
第〇六章:往事如烟自从二少爷开始料理外面的生意后,白芊芊的日子变得通畅起来,不再时不时有人跑来同她斗嘴,她也乐得清闲,只求顺顺利利度过这六个月。
连续几日下来,白芊芊除了管理府内一干人等的闲杂事务,便是同素姨和芷云唠嗑,而谈论的话题不外乎就是哪房夫人又添了新衣,哪位姨太太又置办了首饰……这样无聊的日子过久了,白芊芊禁不住怀念起家中劳作的情形,唯一聊表安慰的是孙少爷时不时跑到樨香阁里粘她,一口一个娘亲叫得白芊芊心里热乎。
这日里晨起,孙少爷便乐颠颠得跑到少夫人的房内,看到白芊芊正在梳头,竟一本正经得站在旁边看。
白芊芊见他小大人似的,便也故意不理他,看他能耐多久。
乌黑的青丝直直垂到腰际,随着木梳的滑动微微飘扬,一双嫩嫩的小手忍不住轻轻抚摸上去,好半天,他抬起头来对白芊芊说:娘亲,你真的回来了,我记得的,我记得娘亲的头发……就是这个样子。
他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闪烁着泪花,双手忍不住环抱住白芊芊的发丝。
旁边的素姨和芷云见了如此情形不禁面色一变,微微偏过头去用袖子擦试眼角。
白芊芊有些愣住,相处这些天来,她也知道桓儿少爷在两年前丧母,是以一年多以前夏茉儿初一进府,老太爷便将孙少爷过继过来,一来是为了嫡子的名衔,二来也想弥补一下桓儿缺失的母爱。
可未曾想夏茉儿婚后仅仅在楚府呆了半个月便被匆匆遣往老宅,并未与孙少爷亲近,那么此时桓儿口中所说的娘亲便是那死去的亲娘了。
这么小的孩子……白芊芊突生同病相怜的感觉,她俯身将孙少爷抱起在怀中,轻声安抚道:桓儿乖,娘亲回来了,以后会天天抱着你,所以桓儿不许再哭了。
还不满四岁的小孩子也颇为懂事,他往娘亲怀里一蜷,抽抽嗒嗒几声后,当真便不再哭了。
白芊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心中忆起小时候娘亲也这般哄她,可是后来……以往的事情她不是不记得,而是真的不愿去想。
……七岁那年,娘亲病重卧床不起,爹爹在村中教书所赚的银两根本缓解不了困境,第一次,她看到温文尔雅的爹爹坐在门外猛烈得灌酒,娘亲在房里叹息一声,幽幽道:彦之,我从不后悔跟了你,爹爹他们生气也是应该的,我们就别再去叨扰他们了。
哗啦……白秀才起身将酒坛扔出好远,他站在风口上,赤红着双眼,哑声吼道:可是他们也不能见死不救!纯白的雪花从天而降,落了白彦之一身,白芊芊站在门里面,望着洒落的酒水溶化了一大片雪地,露出黑糊糊的地面。
而娘亲斜坐在屋内的炕上沉默良久,她抬手开了窗户,任由冷风灌了进来,我已与爹爹三击掌,离家永不相见,怨不得别人,朱家,已经没有我这个女儿了……声音悠长,宛若叹息。
……白芊芊依然轻拍着怀里的桓儿,面上却一阵冰凉,她抬手擦去泪水,这么些年已经过去,她还是哭了,哭泣娘亲的早逝,哭泣爹爹的痴情,哭泣那个随着雪花飘逝的童年。
娘亲,你哭了?一只冰凉的小手抚上白芊芊的面颊,小男孩怯怯得问道:是桓儿惹娘亲生气了吗?桓儿不哭了,娘亲也不要哭了,好不好?白芊芊心里一暖,将桓儿搂在怀中,低低在他耳边说到:桓儿喜欢什么?娘亲还没有送给你礼物呢。
她是真的想要好好疼爱这个失去娘亲的男孩,如同对待自己弟弟一般。
怀里的孙少爷一听到礼物,哭得泪水涟涟的双眼顿时恢复了神采,他撒着娇道:原来娘亲没忘记,明天就是桓儿生日,我想……我想让娘亲和爹爹和好如初,爹爹他其实是念着娘亲的,他的书房里总是挂着娘亲的画像呢。
可是说道后来,他又像气馁一般,小声说道:不过只有背影,我问爹爹为何不画娘亲的面貌,爹爹说,娘亲大概是不愿看到他的。
白芊芊听着听着便觉隐约触及到了楚成翊的真心,他真正爱的是桓儿的娘亲吧,当然,如果他还有真心的话,对于这一点,白芊芊深表怀疑。
桓儿看到自己的娘亲面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他不解得扯了扯她的衣袖,怯生生道:娘亲……呃……白芊芊回了神,急忙岔开话题,我给桓儿绣个肚兜吧。
孙少爷立马嘟起嘴巴,连连摇头:不要肚兜,我最不缺的就是肚兜。
是啊,绸缎庄的孙少爷怎么会缺衣服。
白芊芊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半晌,孙少爷轻声提点道:爹爹说明天要请醉月坊的人来府上给桓儿庆生,醉月坊是哪里?我只知道二娘是风华楼出来的,三娘是闭月斋过来的,四娘是舞裳馆的……桓儿碎碎念。
白芊芊顿觉头顶上乌云缭绕,最终怒吼道:楚!成!翊!你个色狼,连儿子的生辰都不放过,你简直不是人!桓儿一个哆嗦,不敢再说下去。
少夫人吃醋了……阖府上下的人都非常肯定这一点,因为一大早就听见少夫人的诅咒直上云霄,楚成翊,你这辈子再也生不出儿子来了,不……连女儿也生不出来!八房姨太太刘梦瑶听到这话的时候抚着鼓胀胀的大肚子咬了咬牙,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无比优雅得饮了一口手中的茶水。
而对于这件事情,白芊芊的确很生气,十天以来,她第一次决定主动踏足大少爷的吟风阁,声讨一下为桓儿庆生居然宴请青楼女子……这是怎样的爹爹啊……素姨被留在樨香阁中安抚受了惊的孙少爷,芷云则跟在气鼓鼓得少夫人身后,有些摸不着头脑。
白芊芊在诺大的楚府内七拐八拐,走了好半天心情才渐渐平和下来。
刚刚绕过一个回廊,她便看到楚成翔正领着管家匆匆朝老太爷的园子走去,他面上的神情难得严肃,嘴唇紧抿着,眉毛也皱做一团。
白芊芊下意识得退后几步隐到了回廊一侧的花丛中,从层层叠叠的花枝缝中她窥见多日未见的二少爷沉稳得从眼前走过,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根本就没留意到她,只是那一袭白衣扫过花枝的时候,一句话猛然蹦入脑海:你居然天真到认为楚成翔他是真的喜欢你……二少爷走过去好半天,白芊芊才从花丛中出来,她拍了拍裙角的碎叶,随即自嘲得笑了,自己这是怎么了,真是莫名其妙。
芷云在后面轻声问了一句:小姐还去找姑爷吗?去,当然要去!白芊芊一挑眉毛转身朝吟风阁走去。
此时我们的楚大少爷正百无聊赖的在后花园里品茗,他几年难得如此清闲,可清闲过了头,那便是无聊,而无聊过了头,那便会勾起男人的劣根性。
饱暖思淫 欲,说的正是此刻的楚成翊。
只见他手里端着茶水缓缓得嘬饮着,眼睛微微眯起,一副很是享受的样子,一杯喝完,他起身想去干点什么,却撞见了他最不想看到的女子。
自那日楚成翊被白芊芊踢下床后,他作为一个完美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这是他第一次被女人踢下床,第一次被女人甩脸子,第一次被女人不屑一顾嗤之以鼻……总之,所有这些第一次加起来的感觉让他再也不想见到白芊芊。
于是,刚才的好心情全部没了,他斜扫了一眼这个据说是自己夫人的女子,没好气得问了一句:你来这里做什么?明天,不许招一些乱七八糟的青楼女子回府。
白芊芊开门见山说明意图,并且拿出了少夫人应有的架子。
楚成翊一愣,旋即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不咸不淡得问了一句:你……吃醋?少夫人白眼一翻,明天桓儿的生辰……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大少爷便打断道:我知道,他会慢慢习惯的。
习惯爹爹带一大堆青楼女子回来给他庆生?白芊芊被楚大少爷彪悍的思维彻底震撼住了。
楚成翊懒懒得往竹椅中一靠,悠闲得说道:我听说醉月坊里的雪尘姑娘歌儿唱得很好,所以便请回家来听听,梦瑶的琴技,月舞的舞姿,若再加一只会唱歌的黄鹂鸟,那便齐了……会唱歌的多了……白芊芊不屑,村里的杏花姐还会唱歌呢,并且唱得还很好听。
歌儿唱得好,且长得跟天仙一般的女子就少之又少了……楚成翊摇头轻喟,他纵横青楼界数载,说得话自然有分量,须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亲……咳咳……大少爷顺手甩开扇子扇了几下,怎么刚刚开春天气就这么燥热……色且无耻到如此程度的男子实属少见,白芊芊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个号称年少有为风流儒雅的男子。
年少,不错;有为,大概;风流,绝对;儒雅,未知……白芊芊摇了摇头,转身想走,楚成翊却又冷冰冰的加了一句:你离桓儿远一点,若不是你,桓儿的娘亲也不会离开我们。
白芊芊闻言脚下一顿,并未答话,她走出吟风阁的时候忽觉得府里的姨太太们都好可怜。
她闭了闭眼,再抬头,天好高,碧蓝,澄澈一片。
第〇七章:一波春水当天夜里,白芊芊便向素姨打听桓儿娘亲的事情,奈何俩人都未听闻此事,想来是楚家瞒得紧,不想让儿媳知道这些。
大概……没什么好事。
白芊芊这样想着,便索性也不再问,遣了素姨她们回去安歇,自己偷偷支起绣花架子来绣花,素白色的底面,一处幽静的院落,满树的梨花随风飘落,纷飞如雪花,梨花树下有两个人相互偎依而坐,女子素衣裙钗,男子青色儒衫,绣的正是白芊芊的爹娘,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半大的孩子回家时一推门看到的场景,至今仍然深深得印在脑海中。
月已中天,白芊芊捶了捶有点酸涩的胳膊,一偏头却无意间看到窗外静静立着的楚成翔,他的白衣在柔和的月色中泛着清冷的光泽,头发也未梳理,随意得披在肩上,面色略显疲惫,大概是站了许久,袖口上已经粘了草叶的露气。
白芊芊一愣,旋即冲他展颜一笑,淡淡问道:这么晚了,你还没睡?楚成翔依然静静得立在那里,他并不想回答白芊芊这些不痛不痒的问话,他只是睡不着,真的睡不着,闭了眼睛脑中全是隐在花丛中女子淡淡的身影,于是他便来了,可是来了好久,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些天很忙吧?白芊芊用手指勾起丝线轻轻打了个结,又换了另一个颜色比对了一下,直到稍感满意,她便对着灯光纫起针。
窗外依然静默,半晌,楚成翔闷闷得问了一句:那晚……你怎么留大哥过夜了?呃……白芊芊手里的阵线一顿,旋即说道:以前不是这样吗?他是我的夫君,本该如此吧。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楚成翔咬牙,恨恨得说完,索性翻窗进了屋子,他披散开的发丝如墨缎一般,随着身子的跳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白芊芊咋舌,暗道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如此一个天之骄子连头发丝都给配上好的,真想上前摸一下试试手感,这个想法刚刚冒了个头,心怀不轨的女子眼波一转,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走到楚成翔跟前,她低垂着眼眸,默默得站着,一副欲拒还羞的样子。
正莫名其妙生着闷气的楚家二少爷看到眼前女子温顺的模样,顿时一阵春心荡漾,刻薄的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你别生气,我这些天刚刚接手生意,实在是忙得紧,并不是将你忘了,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话已至此,他动情得伸手去揽白芊芊的肩,然而连衣角还未沾着便觉头皮一阵酸麻,他不禁咧嘴喊痛,心里的那一波汪洋的春水顿时付诸东流。
白芊芊乐颠颠得捏着到手的一缕发丝,咯咯笑道:你的头发颜色真正,借我几根做绣线。
你……楚成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生气得别过脸不看她,心里直替那些头发冤得慌,自己今天肯定是被原家那些商户气晕了头,才会深更半夜跑到她房里找罪受……再者说,她一个姑娘家难道就不知爱惜自己的名节吗,擅自留男子过夜,而且自己那大哥……真是名副其实的狼啊……还有还有……自己都七八天没来看她,总该耍耍小性子生个气之类的吧……楚成翔牵一发而动全身,充分调动他睿智且富联想的头脑,将白芊芊的行为从头到尾批判了一遍,末了却发现人家女孩子并未将他当碟菜,此刻正认真得穿针引线,大力刺绣呢。
讪讪得站了半晌,楚成翔将自己的心态调整到最佳状态,一步步踱到白芊芊身后,探着脑袋搭讪道:用发丝绣花,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肯定非常美,你指给我看看。
白芊芊偏头以看白痴的眼光扫了他一眼,指着绣娟中爹娘的鞋底揶揄道:看,你的头发用来绣鞋底颜色多衬,真是非常的美啊……号称非常有涵养的楚家二少爷终于绷不住了,他的脸色瞬间晴转多云,烟雾缭绕,愤愤道:白……只吐了一个字,他似想起什么,最终轻轻得叹了口气,转身出了房门。
你说什么?白芊芊猛得站起身来,身后的凳子咣当一声倒地,她的心也跟着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刚才是要叫白芊芊吗?为何从一开始就感觉他好似知道自己的底细?为何总感觉他真真假假让人捉摸不透?为何……楚成翔似没听到她的问话,头也不回得出了屋子,白芊芊从窗口向外看时,恰望见他那一袭白衣扫过一支梨花,花瓣纷飞,当真是如雪落一般。
白芊芊放了手里的针线,缓缓得缓缓得舒了一口气,她起身关了窗户,和衣躺到床上。
案几上的红烛慢慢燃烧,最后,烛焰一阵跳动便熄灭,屋内一片黑暗,只余一双亮晶晶的眼眸静静盯着床帐。
不知过了多久,白芊芊觉得乏意涌上身心,眼皮沉沉正要睡着时,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楚家二少爷如同幽灵一般飘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黄巴乎乎的大东西,一副谋财害命的架势,白芊芊顿时吓得睡意全无,连滚带爬得想要翻窗逃离,不就揪你根头发嘛,犯的着杀人灭口吗……你要去哪?楚成翔一把将她扯回床上,顺手将怀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朦胧的月色照进来,白芊芊终于看清,那是一个非常巨大的铜铃,巨大到能够砸死她。
我……起夜……白芊芊抓了抓头皮,隐隐还是有些胆怯。
楚成翔又将她往怀里扯了扯,好半天,他轻声道:你别管我知道了什么,你只要相信我不会伤害你,这就足够了。
他抬手将白芊芊不安份的手扒拉到一边,柔柔理顺刚被抓乱的发丝。
随着他手指的移动,白芊芊的头皮开始发麻,生怕一个不留神被他揪下一缕,毕竟自己刚才就是这样揪他的。
半晌,楚成翔满意得看着柔顺的发丝,笑着说道:我今晚送你个礼物,呶……就是那个大铜铃,明天你找根绳子挂在床边上,如若下次大哥再想留宿你的房中欺负你,你便使劲摇晃这个铃铛,明白了吗?他朝床头的大铜铃努了努嘴,一面讲述大铃铛的来历以及用途。
有什么用?白芊芊一时好奇,伸手去摸,很普通的一个铃铛,就是个头大了些。
傻瓜……楚成翔爽朗得笑了,我听到了铃声自然会来救你。
你听得到吗?白芊芊深表怀疑。
能,肯定能听到。
楚成翔点了点头,刚想趁机表白一下不会伤害她的决心,却听到怀里的女子不屑道;我还是觉得摇铃铛将他吵死,或者直接用铜铃砸死他来得保险。
楚成翔的手臂一僵,旋即笑道:也不错,只要你不受欺负就行。
话说兄弟如蜈蚣的手足,女人如过冬的衣服,这句话一点也不假,意乱情迷的二少爷为了博取佳人一笑,已经不顾自家兄弟的死活。
奥?!白芊芊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得盯着二少爷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那我现在算不算受了欺负?楚成翔的手如被开水烫了一般迅速撤回,面上隐隐泛起红晕,我……我回去了,你快些睡吧。
说完他转身落荒而逃,留给白芊芊一屋子的朦胧月色。
第二天一大早,芷云端着水盆进屋时,正看到一向爱睡懒觉的少夫人踮着脚尖往床头挂一个大铃铛,一边还碎碎念:这么大个儿,会不会把床篷压塌啊……整整一个清早白芊芊就频频转换铜铃的悬挂方向,转了好几个圈,吟风阁那边已经来人催道:醉月坊的雪尘姑娘已经到了,正在前院的露衍台上演奏,大少爷有请少夫人前去观赏。
她刚想一口回绝,身侧的芷云眼睛已经开始闪亮起来,巴巴得等着少夫人点头呢。
白芊芊无奈,便领着芷云跟随那人往前院走去,刚出了樨香阁便隐约听到悠扬的琴声,伴随着细细的吟唱,柔和细润的感觉令人不自觉沉浸其中。
这歌儿确实唱得优美动听,可怎么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呢。
白芊芊边走边纳闷,到达前院时,方巧雪尘姑娘一曲作罢,此时正盈盈立于露衍台的中央,只见她粉衣娇俏,轻移莲步,罗裙微摆,身子轻轻一福,柔美的声音再起:一波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
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作尘……悠长的尾音转化作一声哀婉的叹息,旋即隐藏于低垂的眼眸,让人望而生怜,由怜生爱。
当真是天生尤物难自弃……主位上的楚成翊看得痴了,酒杯举在空中半天却忘了喝。
而那厢白芊芊却彻底惊呆,她张了张嘴模糊得吐出几个字:杏花姐……楼杏花……半晌,楚成翊还未回神,少夫人匆忙转身而去,末了只说了一句,我头痛……是啊,她能不头疼吗,做替身这种危险性极高的行当时居然遇上了熟人,而且是从小一个被窝里睡出来的熟人,彼此就算化成了灰也能认出来。
不过说到楼杏花,白芊芊不得不腹诽两句,此女极端不着调,儿时同自己一起做浣衣女,却不甘于平庸,发誓此生此世一定要出人头地,让千万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当然,那时的楼杏花白白胖胖,浑身上下的肉割下来能包好几顿饺子。
面对同伴们的嘲笑,她将满满的一桶衣服踢翻在水中,叹息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自那天以后,白芊芊再也没有看到楼杏花,那个唱山歌唱得全村的小伙子春心荡漾的杏花姐彻底消失了。
而今再度出现,这架势,这造型,这腔调……活脱脱一极品闷骚女,彪悍不减当年。
第〇八章:不亦说乎若问,整个楚府中现在最闲的人是谁?答曰:大少爷。
楚家大少爷的嗜好本来就异于常人,往年忙得脚不沾地时依然不忘流连青楼沾花惹草,而今骤然闲歇下来更是要将自己的业余爱好发扬光大,此时他正坐在席上听华亭第一美人雪尘姑娘唱曲儿呢。
说起这雪尘姑娘可是大有来头,坊间流传其在幽州开始登台献艺,一曲成名,转瞬成为当红的头牌,就连宰相大人的儿子亦垂涎她的美色,欲纳其为妾,奈何这雪尘姑娘当真人如其名,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作尘……后来辗转流落到华亭成为醉月坊的花魁,多少男人被她的歌声勾去了魂魄,哭天抢地得奉出身心和灵魂,她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眉心依旧微微蹙起,仿佛有化不开的忧思,就连此刻她唱得语调也是哀婉凄美,甚是惹人怜爱。
楚成翊细品着新产的极品云雾,抬头看了半天的美景佳人,突得就说道:雪尘姑娘,不知你可否愿意在本府留下?楼雪尘闻言抬了头,只是一瞥便又低垂了眼睑,长长的睫毛如流苏一般遮蔽了瞳眸,看不清那里面藏了些什么。
半晌,佳人答道:妾身愚昧,不知大公子此言何意?奥?楚成翊抿了一口茶,眸光幽深得看着楼雪尘,来府里做乐师,你可愿意?华亭第一美人的眼睛忽闪忽闪得眨了几下,眉心又蹙了蹙,似乎是颇为犹豫。
楚成翊也不急,端着茶杯细细得抿着,就在他喝到半盅的时候,楼雪尘答话了:妾身自然是愿意的。
说完她将头埋得更深,仿佛是少女怀春一般娇羞。
楚成翊闻言哈哈一笑,将那半盅茶往案几上一搁,竟然起身走了,楼雪尘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模模糊糊听到楚家大少爷边笑边叹道:妙极,妙极……似乎是在夸她,又似乎不是。
倒是旁边的管家小声嘀咕了一句:这眼眸,这神态,与死去的那位真像……于是楼雪尘越发糊涂起来,不过她识趣得没问,只是静静得跟着管家入了后院,就在拐入思卿阁的院子时,她似想起什么,随便问了一句:刚才在前院时,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那名女子是谁?她呀……管家摇头一笑,我们的少夫人。
楼雪尘突然就顿住了,她说:我想去拜见一下少夫人,不知可否方便?管家诧异得抬头,一句话也没有说,便又领着楼雪尘往樨香阁走去。
而此时的白芊芊刚刚听闻楚成翊将她的这位故人留在府中,顿时急了,来来回回在屋内踱了好几圈,突然听见门口有女人嘻嘻得笑声,咦?!这么多年过去了,品味还是一点都没提升,满院子种的梨花, 白花花的一片,多晦气啊……白芊芊整个人凝滞在屋中,不用说,楼杏花的大驾已经到了樨香阁。
怎么办呢?她的眉头皱了皱,身后已经响起楼雪尘特有的细腻嗓音:冰雪肌肤香韵细,月明独倚阑干。
游丝萦惹宿烟环。
东风吹不散,应为护轻寒……这是嘛玩艺啊……白芊芊的眉心跳了跳,思索良久,她抚了抚额前的碎发,淡定的转身,笑眯眯得说道:原来是雪尘姑娘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素姨,芷云,快去沏茶……后半句是冲着门外的两个下人说的,说完她优雅从容得坐到案几旁的椅子上,一面示意楼雪尘也坐。
装傻充愣,白芊芊又拿出了对付阮子凌的方法,可惜人家雪尘姑娘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只见她妩媚的双眼在少夫人面上绕来绕去,嫣然而笑:素质不宜添彩色,定知造物非悭。
杏花才思又凋残。
玉容春寂寞,休向雨中看……白芊芊无奈抚额,上句说了梨花,下句又对上杏花,生活那里有这么文艺。
只是她既然咬准了不认识楼雪尘那便要死硬到底,于是白芊芊含糊得应了一句:雪尘姑娘好雅兴。
楼雪尘狐疑得看着面前富贵雍容的豪门少妇,依旧不死心,她往椅子上一坐,登时留意到床侧的绣花架子,虽未绣完,但景致已显,且上面的人物……这位华亭第一美人终于会心得笑了,她悠悠抬头,冲门外的管家说道:多谢楚管家带路,一会儿我自个儿回思卿阁,你先去大少爷那里回了吧。
门外依稀听到管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内依旧静悄悄的,昔年的两位闺阁密友正淡定从容得较着劲,若论心境,楼雪尘是比不过白芊芊的,可她胜在见识广,又证据确凿得肯定眼前女子的身份。
胜负只是时间的问题。
半晌,白芊芊终于败下阵来,她搬着椅子往楼雪尘跟前凑了凑,扯着她的袖子轻声说道:杏花姐……楼雪尘抬手挡了一下,鼻孔朝天哼道:别,杏花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现在叫雪尘。
好吧。
白芊芊忍了忍,又低声说道:雪尘姐……然而楼雪尘依旧没让她把话说完整,她那狐媚的双眼将屋内摆设一扫,皱眉疑惑道:我说芊芊,你还真有本事,华亭第一富商楚家的大少爷都被你勾搭上手了,正房啊,居然还是正房……她咂巴着嘴啧啧称奇,一面还归纳总结道:嫁入豪门虽说是我们艺人追求的理想人生,可怎么也得找个靠得住的,我看楚家就很不错,楚老爷嘛……年纪大了点,那两位少爷倒是人中龙凤,不可多得的夫君人选……人前柔美似仙的佳人絮叨起来当真是让人难耐,白芊芊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她打断道:雪尘姐,别叫我芊芊,以后在楚府便叫我茉儿。
奥?你也改名了?楼雪尘一副很是了然的表情。
白芊芊咬了咬牙,答道:算是吧,我现在叫夏茉儿。
呵……还是你厉害,连姓氏都改了!楼雪尘双眼大睁,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白芊芊抚额,无语问苍天。
这时,芷云和素姨端了新沏的茶水进来,楼雪尘毫不客气得端起一盅来就牛饮,一面咧嘴抱怨道:刚才唱了半天,渴死我了,真不知道哪些破歌儿听来听去有什么意思,我都唱腻歪了。
雪尘姑娘当这俩人是自己人,可芷云却惊悚了,刚才还万分崇敬的目光此时已经变了味道,这就是华亭第一美人?若是宰相大人的公子看到此刻的楼雪尘,还会不会为她跟家人闹得分崩离析。
人都是有两面的,君不见年少有为波澜不惊的大少爷心里其实藏着一头暴躁的狼,无赖泼皮洒脱率性的二少爷内心其实还是个羞涩的大男孩,所以即便美貌若天仙,歌喉堪比黄鹂的雪尘姑娘做出再出格的事情那也在情理之中。
芷云还未参透到如此的人生境界,所以她手里的茶壶一歪,洒出茶水一两滴,旁边的素姨倒是异常镇静,她徐徐为楼雪尘斟着茶,望向白芊芊的目光却打满了问号。
说实话,白芊芊也不懂为何楼雪尘会答应留在楚家,毕竟宰相大人的门第她都瞧不上,这楚家只是一介富商,怎就入了她的眼。
对此,楼雪尘解释道:嫁人也要看天时地利人和的,幽州那地方气候不好,干燥,夏天闷热,冬天太冷,人口又拥挤,不适合居住,天时地利都不占;至于人和嘛,那时候本姑娘年纪还小,想多玩两年,况且那位公子长得真是……有碍视听,惨不忍睹……是血肉模糊的孙屠夫与苍白病态的阮公子缺点的完美结合体……听到这里,白芊芊终于将口里的茶水一滴不剩得全部喷了出来,芷云已经笑得花枝乱颤,素姨那万年不变的严肃面容也展现出春天的迹象。
白芊芊边擦着嘴角边问道:这么说雪尘姐是看上了楚家的大少爷喽?看来楚成翊倒还真是蛮具有男性魅力,抛却那些不良嗜好,他展现给大家的堪称完美男人,成熟多金,温文儒雅,稳重干练,就连逛青楼都逛得那么有品味,一定要头牌且才艺双绝的女子才收。
楼雪尘却不以为然得摆了摆手,安慰道:妹妹你别怕,他是你的夫君我不去抢,我嘛,瞧上的是那楚家二少爷,挺拔英俊,率性洒脱,温柔体贴……雪尘姑娘双眼朦胧,瞬间陶醉了。
白芊芊放下手中的茶盅,突然一句话都不想再说,她抬眼,望见床头悬挂的巨大铜铃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灿灿,这一刻,她很想上前摇一下,看看铃声响起的时候那个白袍如玉的男子会不会如约出现在自己面前。
然而,她终究是忍住了。
棋子,棋子……白芊芊是夏茉儿的棋子,夏茉儿是楚成翊的棋子,那么楚成翔将她当作什么,大嫂……玩偶……情人……亦或也是一枚棋子,一枚用来跟他大哥抢夺家产的棋子。
不管事实如何,白芊芊无心探究。
好半天,她复又端起茶盅,抬头笑着说道:楚成翔啊……他确实不错,就是不知雪尘姐怎么认识他的?这个……楼雪尘犹豫了一下,面上竟然浮现出羞涩的小女儿情态,两颊飞起一抹红晕,如霞染一般,这是我跟他之间的秘密。
她神秘得眨了眨眼睛,娇俏如初浴爱河的少女。
白芊芊低头缓缓得抿了口茶,卷在舌间细细得品着,清甜纯正,入口还夹杂些许苦涩,犹如人的生活。
这茶不错。
白芊芊如是说,可是她真正想说的是什么,恐怕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第〇九章:空穴来风楚成翔自从接管了楚家的生意后,可谓是诸多不顺,先不说底下的商号们如何抵制他的管制,连带以前的原料商也大有改投原家的趋势,美其名曰:价高者得。
可二少爷总感觉是有人动了手脚。
他也曾暗中与原家的一些商户做了接触,可对方只是冷鼻子冷脸得嗤笑道:楚家财大气粗,犯得着与我们这些小商家计较吗?楚成翔气得咬牙,将这些情况一一汇报给老爷子,楚老爷当时正在闲闲得浇着花,半晌只说了一句:由他去吧。
商场风云许多年的老爷子对争名夺利的事情已经心性寡淡,可楚家二少爷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说也不能被当家大哥比下去,于是他当机立断采取了垄断措施,凭借楚家强大的财力收购了远近各大城镇的原材料,一时之间仓库囤积如山,原家那边也慌了手脚,多番找楚成翔和谈,均被拒绝。
此时,二少爷正认真得巡视下属的厂房,身旁的小厮庆荣却鬼头鬼脑得冒了出来,他俯在楚成翔的耳边嘀咕了两句,刚才还一脸严肃的二少爷眼中立马兴起一抹狡黠的玩味,只见他匆匆吩咐了一下商号的管家,急急登车而去。
好半天,马车在一处豪华的酒楼前停下,楚成翔瞥了一眼二楼紧闭的窗户,甚是满意得踏进喧闹的酒楼,而庆荣则一溜烟得跑到柜台低低吩咐道:这里的招牌菜,即刻送到楼上的云雾间,另外好酒好茶伺候着。
二少爷微眯起双睛,若有所思得推开了云雾间的房门,见到屋内之人时,他微微勾起嘴角笑道:阮兄,别来无恙。
屋内的阮子凌闻言惶然抬头,忙起身迎了出来,沉吟道:二少爷言重,不知急召在下来所谓何事?当日你将在下的家嫂误认为旁的女子……楚成翔缓缓得走进屋内,他的眼中眸光炯然,齿唇间悠然吐出几个字:帮我查查那名叫白芊芊的女子,家事出身,无不尽然。
房门吱嘎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闹。
而此刻的白芊芊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别人的目标,她刚刚送走楼雪尘,正打算到孙少爷那里溜一圈儿,毕竟桓儿今天生日,她作为娘亲好歹也要表示一下,至于楚成翊那句赤 裸裸的告诫,就让他见鬼去吧。
白芊芊挑选了一些小孩子的吃食玩具塞进新锈的锦囊中,一面盘算着是不是该给楼雪尘拨几个丫头过去伺候,可是拨几个呢?若按照姨太太的待遇又不大合适……出了樨香阁,弯弯绕绕得走了几个回廊,白芊芊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问道:素姨,楚成翊为何一定要娶表姐?这……说来跟二小姐还是有些渊源。
素姨沉吟半晌,思索着从何说起,而白芊芊也明白,她口里的二小姐便是自己的娘亲,可是,这跟娘亲又有何干系。
很多年以前,楚老爷与两位小姐故交,并且也向朱家下了聘礼,奈何当时两位小姐都有了心上人,楚老爷只得作罢,后来便赠了大小姐一枚玉珏,说愿意结为儿女亲家,所以自从小姐及笄以后,楚家便多番催促婚礼,直到去年开春才给办了,也算了了楚老爷的一桩心事。
素姨将往事徐徐道来,末了却叹息得摇了摇头。
白芊芊一阵唏嘘,果然是强扭的瓜不甜,老太爷也真是乱点鸳鸯错配对,自己没有得到的感情硬要强加给儿子,显然楚成翊并不喜欢夏茉儿,且还带着一丝厌恶。
素姨,是怎样的一块玉珏呢?白芊芊的手指不自觉得抚向胸前,那里也有一块玉珏,通体晶莹如雪,且在中央雕刻了一个白字,那是娘亲生前随身佩带之物,也是唯一的遗物。
嗯……素姨想了想,细细描述道:那是玄墨色的熏玉,颜色纯正,中央镂着个‘墨’字,是半圆拱形,看那样子貌似还有一半能够凑成一对,想来应该在大少爷那里。
奥……白芊芊模模糊糊应了一句,纤细的手指沿着玉珏的轮廓慢慢摸索,半圆形……没错,一个白字一个墨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芊芊还在愣愣得出着神,前方忽然响起几个丫头窃窃的低语声,隐约听到少夫人老夫人这药……零星的话语。
素姨反映极快,立马拉着芷云和少夫人隐到一丛花圃之中,三人屏息静静得听着,越往下听白芊芊越觉得不对味。
小翠姐,这药……还送给老夫人吗?我怕……一个少女怯怯的声音响起,中间还夹杂着哭腔,仿佛真是怕极了。
另一个女子责骂声顿时响了起来,大有怒其不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这事做都做了,少夫人既然已经回来,我们更应该加把劲才是,若是现在停药,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可是……可是……我看少夫人也不像有身孕的样子,这都十多天了,一点动静也没有,她既然敢这么大大方方得回来,恐怕是消息有误吧。
那女子心有不甘的反驳着,一面竟然抽泣起来。
怎么会!那个叫小翠的女子劈手夺过她手里的汤药,嘲弄道:八姨太派人监视那女人许久,她是确确实实有了身孕,只不过才三个多月,再过些天怕就瞒不下去了……再过些天……老夫人的身体怕是撑不住,这药她已经吃了好几个月了……那少女还在一味得自责着,嘤嘤得哭了半天,她嗫嚅道:老夫人待我极好,这件事情,我不做了……小翠闻言恶狠狠得说道:现在我们是拴在一个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恐吓完后,她又柔声利诱起来:这件事情一被戳破,少夫人定要被休回家,到时候八姨太产子有功,那正房之位非她莫属,所以,你我再加把劲,八姨太既然许诺放咱们出府,我们便拼了这一回……俩人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那名女子仿佛哭够了,抹了把眼泪,迟疑得端过药碗往沧涧阁走去,小翠也煞有介事得环顾了一下四周,匆匆转身而去。
花丛中的三人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白芊芊也失去为桓儿庆生的心情,她瞅着旁边的俩人面色青白异常,即尴尬又担忧,脸上的表情可谓是丰富无比。
白芊芊顿时明白过来,当初夏茉儿所说的难言之隐竟然指的是这个,人家设了圈套让她钻,她当然不敢回来,而素姨和芷云想来应该是知道的,唯独瞒着她。
一念及此,白芊芊嗤嗤冷笑起来,一面不无揶揄得说道:听说……我怀孕了?!这消息还真是新鲜!她这么说着,花丛中的俩人顿时不自在起来,素姨稳了稳心神,好言劝道:白姑娘,这事说来话长……那就长话短说!白芊芊冷言打断,她感觉自己彻头彻尾被愚弄了。
素姨面色冷了几分,抿嘴不言,芷云焦急得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说道:小姐嫁与姑爷之前也是有心上人的……只这一句,白芊芊就彻底了悟,感情这府里的上上下下每个人都有那么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
白姑娘,你要救救小姐,千万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
芷云扯着白芊芊的衣襟轻声哀求着,旁边的素姨却硬梆梆得甩下一句话:放心,她不会说出去的,我们都是拴在一个绳子上的蚂蚱,不是吗?白芊芊敛在袖子中的手指紧紧握起,良久,她缓缓得吐了口气,淡淡说道:我自是不会说的,这些事情与我无关。
说完,她转身朝樨香阁走去,只听身后的芷云忧虑得问了一句:老夫人那边怎么办?少夫人的肚子一天不大起来,那些人总是不甘心的。
那,也是与我无关的。
白芊芊头也不回,冷冷得撇下一句话。
她迎着春风走了许久许久,后来便忘了方向,再回头的时候发现素姨和芷云竟没有跟来,她摇头苦笑,自己这个受了欺骗的都没怎样,那俩人倒先生起气来了。
白芊芊一个人在楚府后院里闲逛着,不知不觉天色渐暗,晚风吹着翠绿的枝叶飒飒做响,她深深得嗅着空气中的清凉,整个身心便安静下来。
不知何时,漆黑的夜色中响起了男子吟唱的声音,如泣如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清朗的声音仿佛揉进了诉不尽的忧愁,悲凉而绝望,白芊芊听到最后,竟然落下泪来,她想到了爹爹和娘亲的爱情,短暂而凄美。
她回身,看到远处荷塘的亭子中静静得坐着一个人,楚成翊斜倚着亭柱,正抬头望着天空中朔月如钩,他的手中随意得勾着一个酒坛,面上的神情悲怆莫名。
月色下,一袭黑衣的男子如同丧失了配偶的孤狼,孤独而绝望,他仰望着苍天的吟唱仿佛要啼出血来。
白芊芊跨前一步,却又顿住,正转身想走,亭中的男子却开口道:过来坐吧,你也是个可怜人,我本不该迁怒于你……他是真的醉了,白芊芊遥遥望着他,静静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走上前去,劝道:你喝醉了,晚风凉,早些回去休息吧。
嗯……楚成翊漫不经心得应了一句,却并不起身,他抬头盯着白芊芊,许久,幽幽叹道:若没有你,卿音便不会离开我,不会离开我……白芊芊望着他面上痛苦的表情,竟然没来由得一阵心颤,她俯身坐在男子的对面,板起面容一字一顿得说道:可是,你是自己愿意娶我的,不是吗?是。
楚成翊无奈得低了头。
那你便是自己放弃的她,怨不得别人。
白芊芊轻声说着残忍的话,她知道,楚成翊心中的伤口已经溃了,烂了,病入膏肓,若想痊愈,那便要生生将伤口撕裂,让他直面这个过程,一味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悲怆的男子闻言猛得抬起头,眼中开始泛起红晕。
白芊芊忽然不忍再看,她偏了头,望着天边的明月,喃喃说道:你既选择了权力家产而舍弃她,又何言有多爱,那此刻……又何必惺惺作态。
永远不要觉得失去的才是最好,若你能把握当下,那便永不会有失去。
你不懂!你又有何立场来批判指责我……楚成翊赤红着双眼怒吼着,他紧紧得盯着眼前的女子,眼神如利剑一般,似想生生将她戳出几个血窟窿。
是啊,我不懂……白芊芊幽幽叹息,我不懂得事情很多,可我明白,若我真心爱一个人,我定会珍之重之,千金不换,以命相抵。
所以,你既然放弃了,又有何面目说爱,爱情这种东西,你不配给,也给不起……她轻轻得说完这席话,起身便走,路过楚成翊身边时,却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腕,五指用力,竟将她扯得一阵踉跄跌进陌生的怀抱,成熟男子的气息铺天盖地涌来,她有片刻的眩晕,再抬头时,正对上男子凄怆的眼神,他定定得看向白芊芊,忽然,竟呜咽得哭泣起来,男儿的泪水一滴一滴洒落,沾湿了女子的面庞。
好半天,他说:是啊,爱情,我不配给,也给不起……他放开了白芊芊,任由她渐渐远去,最终只余下漆黑夜色中一抹淡淡的身影。
爱情,若你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那么即便失去,你也不配哀伤……因为那只是惺惺作态,当你哭泣,当你悲伤的时候,实则是难以面对自己的失去,自己的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