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这一声姐姐出口,老张也醒过来了,也没去接刘如蕴手里的赏封,笑眯眯起身,站到刘如蕴面前道:奶奶稍安勿躁,奶奶都不知道是谁家来说亲,就说不成,奶奶这不是不赏我们饭吃吗?珠儿也上前道:姐姐,伸手不打笑脸人,且坐下好好的听听。
刘如蕴不由有些微怒,看着珠儿冷笑道:珠儿,你明知道是谁家来说亲,也知道我定是不会再嫁的,还说这些做什么?说着扭头对老张道:话可听清楚了,你就这样去回,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说着拂袖而去,珠儿哎了一声,对老张道:姐姐既然这样说,我也不好多说,还请回去好好对王二爷说,就说这婚事我们高攀不上。
老张做媒这么许多年,什么样的事情没遇到过?听了刘如蕴这几句话脸色已有些变了,等听了珠儿这两句话,又变了过来,满脸堆笑道:奶奶的话,老身记下了,只是王二爷那边?珠儿一笑:你做媒这许多年,谁不知你是最有机变的,该怎么说还不知道吗?老张应了,又说了几句,这才走了。
老张刚走出文聚楼的大门,就有个小厮笑嘻嘻上前:张妈妈,这一趟可有了许多银子,还不快些请我喝杯茶。
老张先是被吓了一跳,抬眼看是王慕瞻身边的小厮,呸了他一口:你这小厮,没头没脑跑来,吓我一跳,我的银子可是口水说干才换回来的,你还想喝杯茶?小厮笑嘻嘻的道:张妈妈,知道你辛苦,我家二爷已在前面茶楼备下茶了,还请妈妈前去。
老张眉头一拧,这王二爷就那么着急,定要讨个信吗?心里虽这样想,脚步早跟着小厮走了。
小厮一路把老张领到茶楼里面,王慕瞻斜倚在桌边,桌上除了一壶好茶,还放了四样小点,那小点看起来精致无比,老张肚子里却在嘀咕,换成银子给了自己才更实惠,心里虽这样想,笑着上前行了礼。
王慕瞻示意她坐下,老张哪里敢坐,王慕瞻也没勉强,笑着问道:我前些日子烦你的事,不知有个什么回信?老张双手在腿上一拍:哎呀我的二爷,你说这个,今日老身去了,口沫说干,腿都站酸,那寡妇只是一个字,不,二爷,你这般的人品家世相貌,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林家姑娘你既不喜欢,等老身再去给你寻访几家。
刘如蕴不肯才是真的,若肯了才是怪事,王慕瞻只是微微一笑,用扇子往手里一打:辛苦妈妈了,只是这事,还要妈妈多多美言,务必要她答应才好?务必要她答应?老张刚舒出来的那口气又结了起来。
王慕瞻站了起来,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推到张妈妈面前:妈妈跑的辛苦,想必鞋也费了些,妈妈拿去买些布,做双鞋穿。
张妈妈的眼睛早被那银子的光给晃的快睁不开了,嘴里说着不消不消,那手已把银子拿了过来,揣到怀里。
王慕瞻笑笑,对老张作了个揖:就辛苦妈妈了,我在家静待佳音,妈妈劳累了这半天,就在这歇歇脚罢。
说完就走了。
老张早饿了,已经拿了一块点心塞到嘴里,那杯子太小,又把茶壶拎了起来,直接把茶水倒到嘴里,这才觉得吃的畅快。
王慕瞻出了茶楼,小厮跟着,到了一个岔路口,王慕瞻停下脚步,看着文聚楼的招牌,一言不发。
小厮跟了过来,看了看,笑道:二爷,难道你真要娶那个寡妇做二奶奶?王慕瞻回身瞪他一眼:娶便娶,什么真的假的?小厮被骂,摸了摸头小声嘀咕出来一句:可是太太那里?王慕瞻白他一眼,继续前行,小厮不敢再说,只是跟了上去。
呸,当日就该把那个做媒的赶了出去,不然也不会惹来这些麻烦?听到老张又来求见,刘如蕴烦躁不已,只在房里走来走去,只说那日就这样回绝了,谁知老张连着数日上门,称是王二爷派来的。
珠儿看到刘如蕴发火,也不敢多说一句,只是安慰道:姐姐勿恼,不是要走了吗?由它去罢。
刘如蕴想起昨日接了四川来的信,唇角露出笑容,扬一扬手正要说话,小婉急急进来:奶奶,那媒婆怎么都不肯走,就坐在那里,说要等奶奶出去。
这个媒婆,早知道就把她赶出去了,刘如蕴方欲叫小婉带上两个婆子拿上扫帚出去赶人,又看见一旁的珠儿,罢了,珠儿他们总还要在南京,再说,怎么也得顾忌到大嫂那边。
想了想才道:罢了,我出去和她说罢。
气狠狠的出去了,珠儿捏了一把汗,也跟在后面,老张这次可没坐在堂上,就站在门口,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往这边来,知道正主出来了,忙清清嗓子,务必要用自己这条苏秦般舌,说的刘如蕴回心转意,答应了这门亲事。
看见刘如蕴,老张忙上前施礼,还不等直起身子,嘴里的奉承话就说个不停:奶奶满脸红光,应是应着喜事。
这面罩寒霜都能说成满脸红光,珠儿不由觉得好笑,果然媒婆嘴信不得,只是不敢笑出来。
刘如蕴任由老张在那说的天花乱坠,走到老张面前道:回去告诉王二爷,我不肯嫁的,你休要再来,下次再来,就把你撵了出去。
老张听到刘如蕴说的还是那么几句,哪有怕的道理,眼睛弯弯,又笑了出来,上前拦住刘如蕴:奶奶你休急躁听我说,这妇人家人生在世,不就希图嫁个好男人,一辈子吃穿不愁,快活度日?刘如蕴是最恨别人这样说的,那脸登时就放下了,老张却不知道,还在那里不停的夸王家的好处,刘如蕴的脸色变的越来越阴,珠儿暗叫声不好,刚要开口,刘如蕴已经冷哼出声:由他们王家有金山银山,人人想抢破了头进去,我是绝不会嫁的。
老张正口若悬河说的高兴,被刘如蕴这一说,停住了口。
刘如蕴见她住口,冷冷的道:你去对王二爷说,蒙他抬爱,婚事还是另寻他人罢。
说着大喝一声:小婉,送客。
就转身往里面走,走到半截转身对着老张道:你明日若再来,别说门,我见你在巷口出现,就打了出去。
话一说完,径自往里面走了,老张这遭是着实被吓到了,张着嘴半日都没说话,珠儿忙上前安抚:妈妈,你也知道我们姐姐的脾气的,她说不成就不成的,妈妈还是回去罢。
老张回过神来,插烛似的对珠儿拜了几拜,这才走了。
老张出了这里,心里还在琢磨,看来这笔银子自己是赚不到了,前头来了一乘轿子,轿子里的人看见老张,忙唤停轿,轿边跟着的丫鬟上前对老张道:张妈妈可是要回王家报信?老张只看见这丫鬟有些脸熟,却认不出是哪家府上的,应道:这位大姐也是王家的,我为了你家二爷的婚事,腿都跑细了,人家姑娘就是不肯。
丫鬟一笑:我家奶奶却是刘家的,不是王家的,妈妈还请跟了我去,奶奶有话问你。
刘家?老张心里嘀咕,这不是那刘寡妇的娘家吗?刘家奶奶不就是王家的外甥,这绕来绕去,不都绕到一家子去。
心里这样想,已经到了刘大奶奶轿前,刘大奶奶略微问了几句,老张虽半遮半掩,刘大奶奶却已经明白一些,笑着对老张道:你也无须去见表弟了,今日舅母从报国寺回来,我要去见舅母,就替你传话罢。
替我传话?老张嘴张在那里,只是不知道怎么说,又听到王太太从报国寺回来,虽说有王二爷在后面,到时王太太要不满自己竟听了王二爷的话,前去说亲,只怕自己的屁股?刘大奶奶见老张脸上神色只是变来变去,笑道:我那舅母最是慈善的,你也久知,表弟是个淘气的,她定不会怪你的。
老张忙连声应了,刘大奶奶的轿子已经重新起轿,前往王府。
对着刘大奶奶,王太太还是一贯的温和慈爱,两人说了几句,刘大奶奶笑道:舅母,昨日你外甥女婿说有些事要和表弟说,原本要遣人来请表弟过去的,恰好今日甥女过来,就带个口信过来,却不知表弟在不在家?王太太心里明镜似的,王慕瞻在这里的一举一动,早有人通报了,听的刘如蕴并没答应亲事,王太太心道,还有些自知之明,听到刘大奶奶这话,心里不由打鼓,抬头看了她一眼,却也想不出什么理由让刘大奶奶不去看王慕瞻。
嘴里说着:也不知慕瞻在不在。
偏生一个丫鬟多嘴:太太,二爷知道你今日回来,并没出门。
王太太恨不得把这多嘴的丫鬟舌头割了,却还是笑着道:既如此,梧娘,你就去罢。
刘大奶奶带着丫鬟出了门,一路穿堂过室,到了王慕瞻所在之处,王慕瞻却没有在屋子里躺着,而是在一丛竹子边放了桌椅,在那里看两行书,吃几口果子。
刘大奶奶见了,出声道:呸,若是夏日了,你这样也算是纳凉,现在都已经深秋了,你这样算什么?要招风寒吗?王慕瞻听到是表姐的声音,急忙站了起来给她行礼:不知表姐来了,做兄弟的没迎出去,实在有愧。
刘大奶奶也老实不客气的坐到王慕瞻让出的凳子上,看着他,问道:我且问你,你这些时日的举动究竟是为的什么,是要气舅母呢,还是做给旁人看?笼中鸟王慕瞻听了刘大奶奶的问话,只是但笑不语,刘大奶奶不由恼了,她啪的拍了桌子一下:呸,别不知道我不明白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你是不喜欢林家那头亲事,又怕舅母着实逼你,这才拿小姑做挡箭牌,横竖求亲不谐,日后舅母再逼你,你也有了回她的话,真真好主意,只是苦了小姑的名声。
王慕瞻见刘大奶奶说着就要垂泪,对天长叹,为什么这些女子,动不动就要掉泪,忙道:表姐,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
只说对了一半?刘大奶奶不由抬头。
王慕瞻看着刘大奶奶,突然一笑:表姐,难道我就没有一点真心对她?刘大奶奶听了这话,撇一撇嘴,对着王慕瞻越发不屑了:慕瞻,你要是前几日对我说这样的话,我还当你对小姑有几分真意,这几日瞧了你的所为,就知道不是的,你若真有一丝真意?会像演戏样的求亲?是吗?王慕瞻垂下眼帘,唇边又露出一丝笑意,却没有分辨,真意也好,演戏也罢,只有自己能知道,旁人猜不到。
只是王慕瞻心里却也盼着佳人能有一丝明白,今日瞧来,却是不成的,这也是,世间女子,都喜那温柔体贴的人,自己这般,自然也是不入她的眼,更何况那日在武昌,还曾出言讥讽。
刘大奶奶说完话,见王慕瞻一言不发,还当自己说中了,叹道:慕瞻,话说回来,前几日我还真有把小姑配了你去的想法,这几日细细想了,你总是依着自己心性做事,全不顾及旁人,这桩婚事也不是良配,倒不如索性放了手去,由着她自去。
王慕瞻唇边只有淡淡的笑,依照心性,不顾旁人,这不光是自己,那位刘家姑娘,只怕比自己更甚,依旧听着刘大奶奶说:小姑不日就要离开南京,想来她也不在乎旁人说什么。
离开南京?这倒是她能做出的事情,在川中的时候,已经听熟识的商家说了,这个刘家女儿竟想自己拿钱做生意,须知钱是苦挣的,哪是她们这些后院女子能明白的道理,当日告诉自己此事的商家轻蔑的眼神还再自己眼前,却不知这位刘家女儿,听了这话,是会生气呢还是会继续?刘大奶奶见王慕瞻依旧不说话,叹了口气道:慕瞻,我想你的性子,本也是闲云野鹤一路,这要两个人都如此,这日子可怎么过?原来表姐还有这个忧虑?王慕瞻不由露齿一笑,方要说话,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王大爷的两个孩子年纪已大,都在学堂读书,哪里来的小孩子?循声望去,却是王兰芝抱着一个三四岁大的男童过来院里玩耍。
这个孩子身着大红的袍子,黑色绸裤,净鞋净袜,头带一顶暖帽,帽上镶了一块诺大的玉,一副富贵人家孩童的打扮。
王慕瞻已经笑了:原来三妹妹带着这孩子来了。
这孩子?难道就是娇儿所生的?想起前些日子王太太说的,潘大爷的一个妾没了,王兰芝去松江接孩子的事情,刘大奶奶不由想起原来的事情了,这事竟已过了三年,当年潘家堂上,小姑当堂求去,松江人其实已经忘了,现在谁不夸潘家大奶奶端庄贤惠,连庶出的儿子都视如亲生,谁还记得当日的潘大奶奶刘氏?王慕瞻笑声一出口,王兰芝也看见他们了,笑着上前:原来表姐也在,哥儿,快叫二舅舅,表姑母。
那孩子睁着圆溜溜的眼,乖巧的叫了声表姑母,还对王慕瞻作了个揖,叫了声二舅舅。
小孩子家虽作的不似大人一般,却也有模有样,王慕瞻不由笑道:好乖的哥子,看来倒比三妹妹亲生的还要乖巧。
刘大奶奶虽应了这声表姑母,看着这孩子,脸庞处也似潘大爷,那眉目细瞧却和他娘一模一样,看到他,刘大奶奶不免有些迁怒之意,当日若不是这个孩子,小姑还好好的在潘家做她的大奶奶,不过,刘大奶奶转眼又想,照了自己小姑的性子,这事只怕迟早都会闹出来,倒也怪不得这孩子。
王兰芝已经笑着对王慕瞻道:听的二哥前几日去和刘家姐姐提亲,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王慕瞻点头:是啊,她嫌你二哥我一身铜臭,配不上她,这不,我在这里央了表姐,问她女儿家的心里可想着什么?刘大奶奶一笑:慕瞻,你这话却说的不对,我现时都是当婆婆的人了,哪还能知道女儿家的心事,倒是兰芝,正值青春年华,你问她才好。
王慕瞻看一眼自家妹妹,笑道:兰芝我哪敢问,她此时心里眼里,只有潘家妹夫。
王兰芝不由羞的低头,狠狠的剜了自己哥哥两眼,拉着刘大奶奶的袖子道:表姐,你们净欺负我。
说着叹气:什么青春年华,表姐做婆婆,难道我们不也是做表姨的人吗?说着王兰芝摸摸那个孩子的头:就连他,过些时日,也该论亲了,说起来,我也是要做婆婆的人了。
听见王兰芝这句,刘大奶奶不由想,小姑不肯嫁人也是好的,不嫁人自然也没有这些俗事所烦了,只是世间人的眼,又有几个能容下呢?难怪她要远走,想到这,刘大奶奶看眼王慕瞻,自己这位表弟求亲之举,倒无形中推了小姑一把。
谈笑一会,王太太身边的丫鬟请刘大奶奶和王兰芝前去用饭,刘大奶奶自然也不能再问王慕瞻了,用过饭,再陪着王太太谈笑几句,也就告辞回家。
只是,刘大奶奶坐在回家的轿子里面思量,这事虽透着蹊跷,却也是自己管不着的了,罢了,这两边人都不急,自己着什么急?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事,前几日燕娥又来信问候,说是家里一切都好,观保那个傻小子,成了亲后倒似大人了,却不知他们小夫妻什么时候才给自己添个孙子抱?添个孙子?刘如蕴听到刘大奶奶这话,扑哧笑了出声:大嫂你也太着急了,观保不是刚成亲?刘大奶奶白她一眼:什么刚成亲,这都成亲半年多了,我这当婆婆的操心一下不成吗?半年多了?刘如蕴侧头,屈指一算,现今已是十月,当日还是春暖花开时燕娥出嫁,此时已是朔风初起,菊花要残的时候了。
燕娥她性子比起自己要多了几分柔顺,想来定能讨了爹娘的喜欢,观保那个傻小子,当日既说了不纳妾,定会遵了这话的,比不得那个,刘如蕴忙把心绪收回来,想那个人做什么,倒要想想,此后天高海阔,由自己飞翔。
刘大奶奶推刘如蕴一下: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做了祖母,难道你不是姑祖母?刘如蕴一笑:没有在想什么,只是想,怎么也没听说那邱家有什么话说?刘大奶奶哼了一声:他家?能有什么话说,当日那银子可是收了,再想有点旁的,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刘如蕴推刘大奶奶一下:原来是大哥在背后撑腰,难怪就这样无声无息了。
刘大奶奶和她说笑几句,叹息道:小姑,你此去比不得去川中之时,路上千万要小心,钱财不能露白,还有。
刘大奶奶的叮嘱絮絮叨叨,刘如蕴却不似原先一样有那么几分不耐烦,这些叮嘱里面,有多少也是自家父母的嘱托。
见刘如蕴只是点头,刘大奶奶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小姑,你对二表弟真的没有一丝动心?这话题转的太快,刘如蕴还没来得及想,刘大奶奶已经握住她的手,恳切的望着,刘如蕴反握住她的手:大嫂,动心?世间男子,再没有值得让我心动的了,再说。
刘如蕴侧了头,有些调皮的说:这天下之大,又许多是比为男子动心更值得的事。
刘大奶奶虽料到她会这样回答,心里却还是有些叹息。
刘如蕴说完,站了起来,走到窗子边上,推开窗,一股桂花的香味飘了进来,她吸了一口,笑对着刘大奶奶道:大嫂你瞧,这四时有赏不完的景,五岳有不同的风光,江河湖海都各有不同,天下有这么大,为什么女子只能关在一个院子里面,为男子的喜好转移,为婆媳妯娌之间的心事难过?这样的事情,我再不做了。
刘大奶奶走到她的身边,看着刘如蕴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的笑容,还有那种神色,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好像笼中鸟儿终于可以飞走,天地广阔,只是这天地也不好闯,风餐露宿那是小事,路上旁的辛苦。
这些话刘大奶奶已经对刘如蕴说过不知多少次了,刘如蕴又何尝不晓得?只是若真的还是关在文聚楼的后院里面,依旧是笼中鸟,不过是从这个笼子到那个笼子里面,闻蜚娥脸上的不甘心又浮现在刘如蕴眼前,已经飞翔过的人,怎么肯甘心再回到那个笼子里面去,即便那个笼子里曾有自己求之不得的东西,也是不能了。
刘大奶奶再没有说话,只是拢住她的肩,关山万重,此去珍重。
刘如蕴转头对她笑笑,小婉进来,对刘如蕴道:奶奶,潘家大奶奶来了。
潘家大奶奶?刘如蕴眨了眨眼,王兰芝来做什么?难道是知道自己要走,特地来送行?按了交情来说,还不到那份上,刘大奶奶也觉得不解,不过这人来了,总不好拒之门外。
离别潘家大奶奶?刘如蕴眨了眨眼,王兰芝来做什么?难道是知道自己要走,特地来送行?按了交情来说,还不到那份上,刘大奶奶也觉得不解,不过这人来了,总不好拒之门外。
王兰芝却不是独自来的,除了那个孩子,随身却还带了许多礼物来,看见刘大奶奶和刘如蕴相携走了出来,王兰芝笑道:就知道表姐在这里,方才我却是先往府上约表姐一道来的,听的说不在,就知道是来这里了。
刘大奶奶笑笑,刘如蕴已经被那个孩子吸引住了,这孩子脸庞浑似潘大爷,眉眼处又像了他的娘,想起早死的娇儿,刘如蕴心里也有一丝叹息,不过还是装作不知,各自行礼毕,笑着问道:这孩子却是?王兰芝正接了丫鬟手里的茶,笑着道:这就是那个没了娘的孩子,也不知我是和他有缘还是怎么?这孩子自从见了我就不肯离开,连晚间睡觉也要我带,本不欲带着他来的,缠不过,也就罢了。
刘如蕴见这孩子行礼叫人后只倚在王兰芝肘下,照了礼貌来说,也要夸几句王兰芝性子好,这话却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是微笑道:有母如此,也是这个孩子的福气。
旁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谈了几句,王兰芝把礼单送上,笑道:家母知道刘家姐姐要离开南京,直称可惜,日后妹子想寻人讨教些书上的事情,可就难了。
刘如蕴推辞几句,接过礼单,王家大富,送的礼也不是那种一般的,刘如蕴轻扫一眼,就知道这份礼不下百金,就算从刘大奶奶那头论起,这礼也太重了,刘如蕴眼角一扫,扫到王兰芝脸上的神情。
是了,自己走了,王二爷就不能再向自己求亲,这又了了王太太的一桩心事,自然要备份重礼,送自己走才好。
想到这点,刘如蕴把礼单收到自己袖子里面,笑着道:长者赐,不敢辞,也就忝着脸收下。
说着就叫小婉,小婉应声出来,刘如蕴吩咐道:我有几部书,收着也是无用的,就送于王妹妹,也是一个念想。
小婉答应着进去,刘如蕴笑着对王兰芝道:王妹妹,你我虽见的不多,却也觉得是知己,日后天各一方,彼此心照就是。
刘大奶奶正在喝茶,听了这话,差点被茶水呛到,这话从旁人嘴里说出来是不稀奇的,从自己小姑嘴里说出来却是分外稀奇。
再瞧一瞧刘如蕴脸上的神色,对着王兰芝笑意盈盈,仿佛真的是把对方当作自己的知己一般,王兰芝也觉得奇怪,虽和刘如蕴见的不多,却是明白刘如蕴的性子寻常人是看不入眼的,难道说她这几日转了性子不成?还是看在礼物份上?可是这刘家也是高门大户,自家这份礼虽然极重,看在她眼里也很平常。
不过这事也和自己无关了,刘如蕴过几日就要离开,自己哥哥这几日也不再说要求刘如蕴为妻的话,等她走了,娘就要去和林家定亲,一桩心事也可以落下。
想到这,王兰芝面上的笑越发甜了,三人又说笑一时,看起来倒也无比融洽,王兰芝方起身告辞,刘如蕴送了她出去,等回来时候,珠儿已经坐在房里了,笑着对刘如蕴道:姐姐,这王氏看来倒是个贤惠女子。
贤惠,刘如蕴淡淡一笑,这潘家要的不就是女子贤惠,以夫为天吗?前些日子王兰芝还说的想学些诗词,想来也不过是讨了潘大爷的喜欢,今日没听到她这样说,看来潘大爷又不喜欢了。
刘大奶奶手里在捡着东西,嘴里叹道:贤惠,我这个表妹有些贤惠过了,前些日子那娇儿不是没了吗?表妹说,怕妹夫伤心难过,又给他寻了一房妾,却是松江有名的才妓。
才妓?难怪如此,刘如蕴坐到珠儿身边没有说话。
刘大奶奶自顾自道:潘家那人既是这般,小姑当年走了,才是理,人活一世,活的那么憋屈做甚?珠儿肚腹渐大,常常思睡,此时闭着眼睛在打盹,听了刘大奶奶的话,连眼都懒得睁开就道:听大奶奶这么说,是再不拦着姐姐了?刘大奶奶叹气:珠儿,你是怀了孩子,怎么变的这么不机灵了?拦不住的。
珠儿睁开眼睛,看刘如蕴一眼,是,拦不住的。
刘如蕴坐在那里,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咙总是哽的,只是笑一笑:大嫂,等我走了,你要好好照管珠儿,就当当日照管我一样。
刘大奶奶眉毛一扬:这是自然,你都认了她做妹妹了,难道我还要把她当丫鬟看吗?珠儿听的眼里又要有泪,拼命忍住了,小声的道:姐姐对珠儿的好,不逊再生,珠儿何德何能?得姐姐这般照顾?刘如蕴握一握她的手:傻瓜,你五岁就来我身边,这么十多年了,我早把你当亲妹妹一样,就你的仔细,都当的起。
当得起?珠儿此时还是有些忐忑,昨日刘如蕴把自己叫到一边,把文聚楼的契约给了自己,从此之后,文聚楼就是自己的了,再没有一半一半的说法。
珠儿心里虽明白,文聚楼迟早是自己的,却没想到来的那么快,姐姐对自己,实在是挑不出半点不好,想到这,珠儿又红了眼圈:姐姐,你实在无须给我这么多,一年能有个百来两银子,够一家人嚼裹就够。
刘大奶奶笑了:珠儿,你素日也是个响快人,这时倒扭捏起来了,你姐姐给你,你就接着,还有我给你做主呢,谁敢说个不字?再说,手里有钱,买些什么也是便宜的,省的去男子家手里讨花的。
珠儿只是看着刘如蕴,大奶奶这话说的虽在理,只是这钱给了自己,姐姐那里的用项?刘如蕴又握一握她的手:你不消焦心我,我这里的用项是够的,你要怕日后少了几门亲戚走动,去寻了你的父母也好,当日他们虽卖了你,也是走投无路的事。
珠儿只会连连点头,不顾自己身子沉重,跪了下来给刘如蕴磕了个头,刘如蕴急忙要扶她:你身子重,快别如此。
珠儿不肯起来:姐姐,日后珠儿不在你身边,你要千万珍重,珠儿没别的给你,就只有给你多磕几个头了。
刘大奶奶把珠儿拉起来:傻丫头,你要真的对你姑娘好,就好好的过日子,你姑娘看着也喜欢,你这几个头下去,要动了胎气,这不是让你姑娘焦心?刘大奶奶的话说的有理,珠儿又擦擦泪痕,这才站了起来。
话多时短,纵有千言万语,也是说不完的,刘大奶奶走后,珠儿索性没回去,只和刘如蕴同榻而卧,絮絮叨叨的又叮嘱刘如蕴,这晚的话,好似没说几句,就到了天明,珠儿的双眼都是红肿的,看着刘如蕴,只是不肯撒手,小婉和秋儿端着洗脸水进来瞧见这样,只是把水放在一旁等着。
刘如蕴笑着拉珠儿过来梳洗,笑道:后日才上路呢?况且又不是不回来,珠儿你怎么就当我一去不回来了?珠儿叹气:姐姐此去,谁知道回不回来?又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刘如蕴只当做没听到,边梳洗着边说:说不定我还编几本书给你发卖,赚些日用。
珠儿强撑着道:姐姐要编书,这是极好的,文聚楼还没有女子编的书呢?刘如蕴侧着头想:只是编书的话,总也要起个别名,珠儿你到时要好好替我想一个。
珠儿连连点头,不敢再哭。
剩下一日,又收拾了一些不紧要的,分送了一些出去,收拾书的时候,刘如蕴看见一部拉丁文写的经书,这书是当日自己从邱梭那里讨来的,本想着要学学,只是一直事忙,学了几个字母就没学了。
此时重新翻开,刘如蕴想着是要把它还了回去,还是带在路上翻翻?正在举棋不定之时,小婉进来道:奶奶,邱公子求见。
邱公子?这不就是邱梭,他怎么来了?不过邱梭本就是修行之人,也没有那么多的忌讳,这点是刘如蕴知道的,忙吩咐请他进来,自己理理衣服,出去见他。
邱梭坐在椅子上,正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瞧见刘如蕴出来,忙上前行礼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实难张口,只是若不说的话,却没有时候说了。
不情之请?难道又要求亲?刘如蕴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难道是前几日老张缠自己缠的太紧的缘故?不过刘如蕴面上没露出来,笑吟吟的道:本是至亲,又怎么好不说呢?但讲无妨。
邱梭又沉吟了一下,这刘如蕴虽说不是寻常女子,但是自己这个请求,实在是让平常女子有些不好接受,不过如果不说,这个机会没了,下次再寻这么便宜的事情,可是不成的,主意定了,这才笑道:是这样的,姑娘也是知道的,在下是信耶稣的,本应到处去走,传播我主的福音,只是南京这边,只有在下一人,不好四处去走,幸得罗教士来了,在下就想着,要去传播我主福音。
这长长的一串,让刘如蕴听的有些头晕,再细一想到,不由笑道:邱公子可是要附了我的舟前去?邱梭面上有些惭色,只是点了点头,刘如蕴笑了:这是极轻易的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况且你和燕娥又是至亲,这事就这样定了。
邱梭一听大喜,起身对着刘如蕴作了几个揖:既这等,在下就去收拾行李。
刘如蕴起身道:不知公子的行李多不多,要不要再等几日?邱梭一笑:修行之人,行李不过随身几部经书,旁的都没有了,极容易的。
等邱梭走后,小婉好奇问道:奶奶,这邱公子为什么不独自买舟?刘如蕴弹了弹她的额头:你啊,邱公子过的清贫,你难道没看出来吗?小婉嗯了一声,刘如蕴看见她,又想起一事,笑着问道:你去见过你娘了,她可许你随我去?小婉低下头:有什么呢?奴婢已经是奶奶的人了,自然是奶奶到哪里,奴婢就跟着奶奶去到哪里。
话虽这样说,小婉语中的不舍,刘如蕴还是能听的出来的,只是人生在世,各有各的命。
十月十九,上上的吉日,刘如蕴在这日买舟而上,离开南京,和原先不同的是,船上多了一个人,邱梭。
这个人的跟去,让南京城的人又多了一些猜测,都说难怪刘如蕴不答应王二爷的求亲,原来是和邱梭搭上了,这孤男寡女,同乘一舟而去,也不知道害臊,刘如蕴远走,自然是不在意这些的,珠儿她们知道内情,当日既拦不住,也就由他们去说,横竖不过四五日,又该去说别人了。
天高云阔,刘如蕴此时的心情比前些日子的蜀中之行要好的多,打开窗子,对着长江,终究可以似飞鸟一般,翱翔在这蓝天之上。
邱梭虽同舟而行,也知道女子的名节是极重的,成日只是在舱内研习经书,除了一日三餐,连脚步都不出门的,刘如蕴也不去管他,倒也相安无事。
这日已到了武昌,刘如蕴上了岸,码头离客栈不远,自然也不似上次一般要坐轿而行,刘如蕴刚扶了小婉的手上了岸,往码头处看了一眼,见又来了一艘船,船头站了一个男子,这男子好生面熟,刘如蕴见面熟就多看了两眼,小婉已经惊叫起来:奶奶,王二爷怎么来了?怒火王二爷?刘如蕴不由停下脚步,回头细瞧,那船头处站着的不是他还是谁?刘如蕴心里不由暗道,这个人,怎么走哪都能遇到,却只定一定神,白小婉一眼:这有什么?王家家大业大,来武昌城又不是头一遭,有什么大惊小怪?小婉嘴里嘀咕出来一句:奶奶方到,他也到了,这也。
刘如蕴狠狠的剜小婉一眼,小婉忙住了口,扶着刘如蕴上岸。
有个管家领着几个小厮仆妇在上面侯着,看见刘如蕴过来,管家忙上前行礼:奶奶来了,怎么也不命打轿子,也不让小的上船迎接?管家姓宋,就是珍儿的小叔子,人都称他小宋管家,话虽这样问,却知道刘如蕴行事古怪,与常人不同,这样问也不过依例而已,问过了,也就只是带着人在背后跟随,小宋管家的娘子杜氏心里虽在大惊小怪,面上恭敬的陪着刘如蕴在一旁走着。
小宋管家来迎刘如蕴的时候,早有一簇人往另一边上码头去迎接王慕瞻了,听的他们说话,来迎接王慕瞻的那人不由看刘如蕴一眼,这是哪家的女儿?怎么行事如此怪异?哪有好人家的女儿这么大喇喇的在街上走?心里虽这样想,早对着下了船的王慕瞻行礼:慕瞻此次来的如此之速,可是上次来时,把魂丢到了武昌?王慕瞻不理会他的调侃,只是看着刘如蕴的背影,不知为何,此时本该在南京家中安生度日的自己,终究还是唤了船,一路追赶她而来,难道真的是?听到柳子亮的问话,王慕瞻回过神来,轻笑道:柳兄说的有理,此次前来,还要和柳兄学学,怎么御内有方。
柳子亮哈哈大笑起来,他前次纳的妾,此时已有两月身孕,新欢情热,自然觉得万事顺心,没有什么不可做到得?刘如蕴在街上走着,杜氏一边陪着,一边回答着刘如蕴的问话,这街面上热闹非凡,刘如蕴心里一边在盘算着一边问的更多。
初时还好,渐渐觉得脚酸痛起来,这街上虽也是青石板路,却总不上家里的那路那么平整,刘如蕴一双小脚,也只得三寸,又勉力走了一会,觉得脚痛的快要断了。
渐渐行的迟缓起来,小婉最先发现刘如蕴走的越来越慢,轻声的问:奶奶,不如由奴婢去寻乘轿子来。
刘如蕴扶住她喘息了一会。
杜氏在那垂手侍立,刘如蕴方想唤她叫乘轿子来,想起刘大奶奶所说,此时连路都走不动的话,还谈什么江湖风雨,小声的问杜氏:离屋子还有多远?听到刘如蕴问,杜氏恭敬答道:奶奶,这离得也不远了,拐个弯就到,不过奶奶想是路途劳累了,还是唤乘轿吧。
听的不远,刘如蕴重又走了起来:既不远,就还是走着去罢,我也看看武昌的街景。
杜氏心里嘀咕,嘴上可没说出来,依旧毕恭毕敬的跟在一边。
虽说不远,却也又走了一刻来时候,小宋管家才推开一家的门:奶奶,就是这里。
刘如蕴停下脚步,细看起来,这也是个后门,想来门面在前面,看布置,倒和南京的文聚楼有些像,不过,刘如蕴微微一笑,这里此后又是一片天了。
小宋管家等了些时,不见刘如蕴上前,有些奇怪的问:奶奶,你怎么不进去?刘如蕴上前,重重推开那扇黑漆的大门,带头走了进去,小婉他们鱼贯而入,小宋管家不由摇头,这位奶奶,确是个古怪性子,只是不知道做生意如何?虽说刘家世代商家,也不是随便出来一个人就能做好生意的,不过这事和自己无关,只要照着吩咐做就好。
奶奶确是个拗性子。
当小婉晚上伺候刘如蕴梳洗时候,刚解开裹脚布,就见刘如蕴一双笋尖样的脚上竟出现了血泡之时,不由抱怨道。
刘如蕴此时哪还听见她的话,只是自顾自得看着手里的东西,这是白日到的时候,小宋管家送来的账簿,此地本是宋管家为了方便,在武昌设的一个往来的点,谁知恰投了刘如蕴的下怀,听的她要来,小宋管家连夜又寻了房子搬出去,把这里让给自己住。
刘如蕴一手拿着算盘,一手拿着账簿,算的是滴滴答答,心里还在想着,究竟做什么生意好?小婉絮叨着,得不到刘如蕴的回应,也只得闭口,找来针,在烛上燎一燎,小心的把刘如蕴脚上的血泡挑了,擦干净血迹,撒了些药,这才包了起来。
刘如蕴只沉浸在账簿里面,算了些时,才伸个懒腰道:小婉,你说我们除了川中的土产,还做些旁的什么呢?小婉被她问的一愣,却还是递上杯茶:奶奶,听的珍儿姐姐说,你在闺中时节,成日只知道吟诗作对,和旁人唱和,今日竟拿起这算盘珠子来盘算,会不会?刘如蕴把账簿往一边拔一拔,笑道:这有什么,天下的事,一通就百通了,谁说读书人不能做生意的?小婉点头应了,想起今日在码头上见到的王慕瞻,还有他前些日子派人来求亲,不由问道:奶奶,你要想做生意,这王二爷不是向你求亲吗?嫁了过去,王家也是商家,你在旁相帮,旁人也不好说什么,现今你这样抛头露面,旁人。
不等小婉说完,刘如蕴已经起身:那是不同的,帮着丈夫打理家业,和现在是不同的。
不同,有什么不同?小婉想不明白,刘如蕴淡淡一笑:好了,都这时候了,我也乏了,歇息吧。
次日起来,到店里巡视一圈,这店里做的都是川中来的出产,掌柜的就是小张管家,伙计也有那么两三个,见刘如蕴来了,小张管家行过礼后方道:奶奶,这店面本是小人哥哥怕川中的货物一时不发不出去,这才设了个店,现时奶奶来了,小的倒像问问奶奶,是把这店做大呢?还是照了原先?刘如蕴细想一想,此时方到,连这家店面也不过开张方一月有余,总也要静候着,笑道:宋管家你是知道的,这做生意,我也是新手,既这么着,就先照了原来的做,旁的等以后再说。
见刘如蕴的回答不出自己所料,小宋管家又行一礼,自去忙去,刘如蕴在店里坐了一会,带着小婉出去,在店四周都瞧了瞧,从地形来看,这家店面并不算差,离码头也不算远,在的街道也是那种热闹的街道。
刘如蕴松一口气,刚想回去。
就有个丫鬟模样打扮的人上前来行礼:这位奶奶,可是这家店的东家,我们奶奶说了,请奶奶过去一叙。
我们奶奶?刘如蕴没有动弹,小婉已经笑道:这位姐姐好生好笑,却不知是何家何姓?这么大喇喇的就来唤人?丫鬟也觉鲁莽,她们可是外地人,不是这武昌本地的土人,不知道自家奶奶也是常事。
忙又行一礼,笑道:这位姐姐说的有理,我家姓柳,就在间壁开绸布庄的,方才我奶奶恰来店里,听的伙计们议论说,奶奶是这个店的东家,本是邻居,自然命奴婢过来屈驾。
这丫鬟后面几句说的有理有节,刘如蕴虽是个懒待应酬人的性子,却也知道这比不得在南京,更比不得在松江,笑着点头道:既如此,就过去吧。
丫鬟忙上前帮着小婉扶住刘如蕴,此时细瞧,越发觉得刘如蕴貌美,心里嘀咕道,听伙计们议论说,这个东家是个寡妇,难得她竟有如此大的本事,竟能开张店面做生意来。
一时已到了柳家的绸布庄,柳三奶奶站在店门口迎接:这街上不是轻易能去的地方,这才让丫鬟过去请奶奶过来,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奶奶见谅。
刘如蕴和她相对行礼罢了,不免打量这位柳三奶奶一番,她中人之姿,身形稍有发福,一举一动,都合乎富家当家奶奶的风范。
看到她,刘如蕴就似看到了自家二姐,还有当日在松江时候出门应酬时的那些奶奶们,柳家的绸布庄比刘如蕴的店面要大的多,足足占了六间门面,还有专门招待客人的雅室,里面布置的十分典雅,柳三奶奶把刘如蕴迎到这个地方,见刘如蕴上下打量着这个地方,笑道:这个法子,却是我想出来的,我家是做绸布生意的,总有女客要挑料子,若是小家小户的女子也罢了,这大家子的,虽说可以带着料子上门给她们去挑,只是总也带不了那么许多去,一趟趟跑的人也生厌,索性布置起这么一间屋子来,有那大家子来的女客,就请进来慢慢挑,都省了许多力。
她说到这个时候,眉间眼角都在笑,刘如蕴低头喝茶,心里暗道,没想到这个女子看起来不声不响,却能想到这些,两人互相应酬几句,刘如蕴还是称自己是个寡妇,没了男人,总不能瞧着坐吃山空,这才凑了些银子,做起生意来。
柳三奶奶叹息几句,话也说的越发亲热起来,不过一会,柳三奶奶就一口一个妹妹了,柳家家里来人,说新姨娘想是要见红,请奶奶快些回家,刘如蕴听了柳家来人说的话,忙站起身笑道:三奶奶既有事,我也就先告辞了。
柳三奶奶起身拉了刘如蕴的手:妹妹怎么还叫三奶奶,你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就叫我一声姐姐又何妨?刘如蕴心里暗道,若知道自己的事,却不知那声妹妹,这位三奶奶还叫不叫得出口,面上笑吟吟叫了一声,柳三奶奶这才走了。
这么一耽误,等回到后院时候,已经是吃午饭的时候,杜氏见刘如蕴进来,忙上前接住,小丫鬟端上茶,饭也送了上来,刘如蕴见饭菜是极精致的,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就叫过杜氏道:日后就我一个人用饭,无须这么精致。
杜氏虽应了,嘴里却不小心露出一句:要是大爷知道姑娘这么节省,定会。
刘如蕴把筷子啪的一放,盯着杜氏道: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来。
杜氏急忙跪下:奶奶,是小的多嘴,奶奶说什么,小的就照依。
刘如蕴哪肯听,拍着桌子道:难道你们来我这里,还收了我哥哥的钱不成?她这一发火,房里伺候的,除小婉外,都跪了下去,小宋管家忙从前面过来,见刘如蕴已经拍桌道:不说,不说也好,就统撵了出去,重新挑人来使。
小宋管家听到这句,魂灵都飞到天上去了,忙进房跪下:奶奶且收了性子,小的们确是受了大爷的嘱托,要好好的照顾奶奶,大爷却也说了,小的们不能阻拦奶奶,只能由着奶奶的性子去。
说话时候,小宋管家狠狠的瞪了自家娘子几眼,这个不会说话的婆娘,这样事情,好随便乱说的?刘如蕴此时气的胸口都疼,本以为离了南京,自己就能天高海阔,自由飞翔,谁知早被自己哥哥安排下了,难道想自己飞翔,也是大逆不道的事情?见刘如蕴不说话,双眼发红的瞪着自己,小宋管家心内暗叫不妙,膝行了几步又道:知道奶奶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奶奶,大爷总是奶奶的亲兄长,怎舍得奶奶去经风被雨。
刘如蕴眼里有泪出来,只是痴痴的道:你们不明白,不明白。
小宋管家不敢再说,只是跪在地上,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刘如蕴方抬了抬手,颓然的道:你们都起来吧。
小宋管家又磕了个头,这才站了起来。
杜氏虽也站了起来,还想上前伺候刘如蕴,见刘如蕴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怎么敢上前,看了跟随刘如蕴最久的小婉一眼,小婉忙用眼示意他们都退了出去,这才对刘如蕴道:奶奶,大爷这样做,也无不妥。
不妥?刘如蕴唇边浮出一丝苦笑:小婉,我还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