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娘回到草堂子,下了轿,进了后院见着陈演,心苦,扯着他便是一阵大哭。
陈演吓了一跳,顾不得齐强在旁,抱住齐粟娘问道:粟娘,怎的了?见得齐粟娘抽抽噎噎说不出话来,眼睛看向齐强。
齐强苦笑道:她要接回来的那个丫头,被连震云看中了,当时就……这个……收了房了。
看得齐粟娘止不住地淌眼泪,忍不住劝道:妹子,这事儿于那丫头说不定是个好事。
连震云是个靠得住的,又知根知底,即便你把那丫头接了回来,再选一个也不会比他强多少。
陈演一边扶着齐粟娘坐下,一边沉吟道:连震云精明厉害,肯定是要向上的,他还没有娶妻,莲香过去若是能做嫡妻——与齐强对视一眼,苦笑道:是做妾?齐强点了点头,伸手从几上的水壶里倒了杯水递给陈演,笑道:妹子,你就别哭了,我知道你想替莲香寻个人家单夫独妻嫁了。
但你想想,莲香是个丫头,又是罪臣抄家抄出来的,就算你接回来,除非找个穷家白户,陪送百金的嫁妆,否则也就是个侍妾,如今能做七品官的偏房,已经是连震云给你面子了。
又笑道:难不成你是看好了,打算把她带回来给演官儿做小老婆?看你伤心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丢了个金人。
陈演哭笑不得,齐粟娘哭着啐了他一口,一边从陈演手里喝水,一边哽咽道:老太太临去前,我还答应了她替莲香找个好人家嫁了,转个身就没名没份做了个侍妾,我求了半天,连震云才答应让她做偏房。
他对莲香又有几分真心?今儿一个莲香,明儿还有一个桂香,后日里不知还有什么香,连震云哪里又是个靠得住的夫君,再遇上个厉害的正妻,莲香还怎么过日子?陈演放下水杯,举掩替她拭袖,叹道:你虽说得有理,只是也别太操心,俗话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是好是歹,都是自个儿过出来的。
她将来就算不得宠,只要安分,连震云想来也不会亏待他。
齐强笑道:演官儿这话说得对,连震云身边的女人自然不只她一个,想要得宠,没得点心机手段可不行,还不如安分呆着,总短不了她吃穿便是。
齐粟娘听得两人这话,越发伤心,奔回内室,关上门,倒在床上大哭。
陈演与齐强面面相觑,陈演待要守在房门外哄她,却被齐强一把拉走,你劝也没用,她想明白了自然就好。
回来时,我远远看着连震云脸色不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看我妹子这憋屈劲,依她的性子必是当时就甩脸子给他了。
你别太惯着她,有些人能得罪,有些人不能得罪,连震云这个人……陈演慢慢点头。
他城府极深。
志气不小。
确不是个可以轻易得罪地。
这回……听说连古玩带田产。
不下五十万两。
我看公文上写地却是散碎银千两。
下田百亩。
他拿着这些钱与权贵结交……看向齐强。
齐强哥。
你这回来是不是也想替九阿哥笼络他?齐强沉默半晌。
点头道:确有这个意思。
这一年我跑遍了江南七省。
除了寻些货路子。
准备在京城里大开铺面。
便是和漕、盐上地人打交道。
漕上九大帮。
江苏帮为首。
又是铁杆地太子党。
淮安管粮。
扬州管盐。
白花花地银子都进了太子地毓庆宫。
江苏帮主老了。
两个女儿都是太子地侍妾。
定是说不动地。
江苏帮将来总是要落到连震云手里。
李四勤虽是和我好。
真有事时只会听连震云地。
连震云他又——太精明了些——苦笑叹道:我来了这些天。
都没寻到开口地机会……两人在齐强房里慢慢说话。
不知不觉时到晌午。
陈演腹中咕咕作响。
齐强顿时笑了出来:你是被我妹子惯坏了。
到了时辰就要吃饭。
我这几年在外头跑。
吃一顿就能顶一天……话音未落。
他地肚子也叫唤了起来。
齐强愕然。
打了个哈哈。
苦笑道:我来你们家也半个月了……陈演哈哈大笑。
拉着齐强起身。
粟娘一晚没睡。
让她休息吧。
我们外头吃去。
买些饭菜果品带回来给她吃。
说罢。
便起身向后院门走去。
齐强跟着出了房门。
冲着中门方向大叫:安生。
安生……陈演笑道:你不用叫他一起吃了。
他大清早地就来问了我。
想去茶铺子里听书。
哪里又会回来?齐强气笑道:这小崽子。
过得比我还自在舒坦……说话间。
突听得内室门一响。
齐粟娘红肿着眼走了出来。
看向两人道:菜材早备好了地。
坐半刻钟就有。
别去外头吃。
说罢。
转身进了灶间。
陈演和齐强双目对视,笑,迈着老爷步回了齐强房里,跷着脚,喝着茶等着会儿,灶间里的饭菜香味儿便飘了出来……没几日,天气入了三伏,江南地界皆是又潮又热,齐强单穿着翠蓝葛纱衣,摇着着柄红骨细撒金金钉绞骨川扇儿,沿着河边地柳荫进了闸口,也需要通报,直向堂上而去。
日近晌午,堂外大榆树上的知了拚命叫着堂内李四勤没精打彩坐在左首头把交椅上,上身脱得赤精,用力扑拉着一张大蒲扇子。
正中交椅上,连震云穿着一身玉色纱绢单衫,系着五彩鸾绦儿,微敝着前襟,听着连大河给他报下茶礼单子,一副铛七事,两副金丝冠儿,四对金坠,六般果羹茶品,八盒雀舌茶饼,十匹闪缎,二十匹织金双喜大红缎。
大当家,这是莲姨奶奶的茶定礼。
又打开一张大红描金单子,一副金|,两对金坠,三般果羹茶叶,四盒雀舌茶饼,十匹妆花缎,这是给后街桂姐儿王姑娘的茶礼,照着莲姨奶奶的例减半,闪缎子换成了妆花,少了铛七事、金丝冠儿和织金双喜大红锻。
收了单子,若是大当家合意了,过七天是好日子,分别送过去,喜日子定在七月初三。
若是还想添几样,过几天有常州漕船带私货回航过境,上头有不少京城来地好东西。
齐强啧啧连声,一边摇头一边上了正堂,一屁股坐在李四勤身边,笑道:连老大是打算一天抬进来两个?我的乖乖,我妹子要知道了,不闹腾个两三天我就不姓齐。
李四勤见着齐强,顿时来了精神,豁开嘴笑道:我大哥娶几个,干你妹子什么事?她有什么好闹地?还嫌不够热么?掉头叫道:奶奶的,上来几个人,给老子扇风!连大河,赶紧把事儿说完,我好回园子里的卷棚凉快去。
齐强笑道:上回打许府里回来,我妹子一进门就开始哭莲香,我和我妹夫说尽好话都没用,躲在房里直哭了半日。
要不是心疼我们俩饿着,怕是要哭上一整天,连老大这会儿还要多娶一个,我妹子那里能咽得下这口气?李四勤哈哈大笑,连老大的姨奶奶和她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她生这门子闲气做甚?难不成是扫了她家的脸面?把手中的蒲扇子递给身边地帮众,一边作势叫他用力扇,一边转头道:大哥,一个是偏房姨奶,一个是侍妾,到底分了高低,这日子还是隔开些好罢?连震云看向连大河,把莲香的茶定礼加一倍,让人抬着绕县城走一圈。
微一沉吟,晚三天抬桂姐儿进门。
连大河连忙点头应了,齐强笑道:连老大地大喜日子,县里必有不少女眷来贺,可是委了云府里的相奶奶打理?连震云点头道:我没有一个女亲眷,正为难这事儿呢,相奶奶一听我要娶亲,就让云大人来和我说了,她替我照应女眷。
她现在日日过府和她们一道操持。
女眷地贴子也是她在送。
转头对连大河道:趁着齐三爷在这儿,把请贴给他,县大老爷那里,我亲自去送。
齐强知晓连震云嘴里的她们是他两房侍妾,便也不在意这些女眷往来之事,笑着伸手接过描金红请柬,道:我妹夫家里这几天不用去,汛期快到,他昨日奔高家堰上巡堤去了,怕是要四五天后才回,连震云一愣,他如今也不是河丞,还管这些事儿做什么?我妹夫是个死心眼,就爱这河道上地事,再说,县下民生安泰他总要管吧?洪水一冲,什么安泰都没了。
我妹子怕他没日没夜折腾,跟着去照管,把我这亲哥哥踢到你们这儿来了。
李四勤哈哈大笑道:放心,你就住后头院子里去,前头十几间房就住了我和大河、大船,酒肉更少不了你的。
又道:这话说得是,洪水一来,俺都只有望风而逃的份。
李四勤看看天色已到晌午站起道:走后头凉快吃饭去。
连震云还在理事,齐强和李四勤慢慢转向后院,李四勤笑道你妹子不在,你还不赶紧去月钩儿家?怎生这般老实?堂外大榆树上蝉叫声越发大了齐强大力扇了扇手中的红骨细撒金金钉绞骨川扇儿苦笑道:上回她不是要葛纱么?我哪里敢和我妹子提,过阵子再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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