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恍然轻笑,啧啧称赞了屏风两句,拉着齐粟娘走后,此最里暗间稍小,迎面一张大格暗银红纱窗下,放着一张欢门描金云母凉榻,笼着白纱帐幔,床上铺着水纹菠凉篳,放着凉珊玉枕。
床脚一个置着小银炉,被窗外吹入的凉风助着,香已将燃尽。
蕊儿上前,从腰间的荷包内取出两张荷香粉饼儿,放入小银炉内,将银炉盖好,转身笑道:里头这间最凉,相奶奶怕是受不住。
齐粟娘笑道:我最贪凉,晌午时我在这里躺躺,相姐姐不要和我争。
相奶奶笑着应了,我的丫头正好也能在外头床边的脚踏上歇歇,晌午都是要犯困的。
悄声对齐粟娘道:前几日还没太留意,如今看起来,连大当家的家底甚厚,这些摆设怕比你睡房里的家私更好,莲香也算是有福了。
齐粟娘无奈点了点头,一起回了明间里,半叶送上四盏胡桃夹盐笋泡茶,相奶奶和蕊儿、梗枝商量着下茶定,换庚贴,敬神柜,催妆、铺床,送嫁妆、亲迎、拜堂诸般事务,以至置席宴客,备数红线喜钱、点请昆弋戏班、随喜伴婆、杭州厨子,选点披红童子,亲迎鼓乐、置备开脸红线、上头红梳等等琐碎无不计较。
齐粟娘当初成婚时,虽是十三阿哥主持,干娘李府台夫人刘氏操持,到底也是无亲无友,免不了要亲自打理,自然知晓一二,见得蕊儿和梗枝在一旁说席面的事儿,便悄声向相氏道:头一个所在便是新房,相姐姐,你看这嫁妆单子,昨日那间东厢房,若是放下这张江宁拨步描金大床就占了多半,这些个橱柜妆台、桌几椅凳、脸架锡器哪里又放得下?就是伴婆喜娘,丫头养娘也得有个地站住了才行,没得让新郎官到时候挤不进房的道理罢?相奶奶掩嘴直笑,夫人这话说得也未必没有道理。
转头抬声道:蕊儿姑娘,后头可还有大一间的屋子?蕊儿微微一愣,瞟了齐粟娘一眼,笑道:后进上十二间房,除了爷住着的正房,东厢房算是最大的了。
一向不说话的梗枝慢慢道:爷地正房,将来做新房时,多是为当家奶奶备着的,姨奶奶想也是能明白。
齐粟娘听得她话里带刺,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四人转了开去,商量了重做七品官吉服、银带、朝靴,订下了新嫁娘喜日所穿戴珠冠红裙的款样、料子,便听得外头云板敲响。
蕊儿笑道:必是连大河从路过地漕船上买了时新尺头送进来了。
梗枝。
你去接了。
让他们送到卷棚里来让夫人和相奶奶过目。
梗枝点头去了。
蕊儿对齐粟娘笑道:梗枝失礼。
还请两位夫人宽恕一二。
奴婢在此替她陪罪了。
说着便要施礼。
齐粟娘连忙扶起。
相奶奶笑道:蕊姑娘是个明白人。
蕊儿笑而不答。
见得炉香又快燃尽。
转身过去添香。
齐粟娘悄声对相氏道:相姐姐。
我心里地主意你是知道地。
许家败了。
莲香她没根没底。
日子怕是不易过。
若是能风光进门。
日后在这宅子里也好立足。
但若是去占正房。
又得想想将来——叹了口气。
将来正室进门。
听说了这些事。
还有不拿她开刀地道理?我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相氏微一沉吟。
笑道:未必一定要正房才能风光。
把东厢房和旁边地耳房打通了也是好事。
齐粟娘哧一笑。
相姐姐说得是。
东厢房原本就是小了些。
相奶奶忍俊不禁。
伸指下她的额头,只怕那间东厢房比你的寝房还多两说它小?罢了,我也不说你,只是若要动土推墙地,自然要大当家作主才行。
蕊儿姑娘,以你之见?蕊儿走了过来,微微犹豫,陪笑道:爷是放了话的,亲事上的事儿全由夫人们作主,银钱不用报给他。
只是东厢房旁边连着爷住着地正房,若是要动土,免不了有声响,奴婢以为,相奶奶说得甚是。
顿了顿,夫人和相奶奶且议别事,奴婢去前头向爷禀告。
相奶奶听她说得很是在理,连忙让她去了,齐粟娘看着她的背影叹道:有这般的好女子放在身边,还不足,一个接一个抬进来……相奶奶笑道:男人谁不是这样?你也别太操心,莲香这孩子是个明白人,又跟着许老太太在大宅门里长大,这些妻妻妾妾的事,怕是比我们俩都看得透些。
也叹了口气,我只怕连大当家不会应,听说原是要一天抬进来两个,莲香她——怕是不太中连大当家地意……这孩子实在是个好的……齐粟娘听到此处,握着扇柄的手指抓紧。
她来这世上,见着齐强的行事和外面的世情,便知这世里的男子多半性好渔色,连震云若真是中意莲香,哪里会在许府里就强占了她?分明不过是一时逞意。
虽说把她接回去做侍妾确是比卖出去好上许多,但若是无宠——她想起陈演和齐强地话——不过全仗着连府内宅的规矩,若是连震云不管内宅,规矩一乱,无宠之妾便是人人可欺——相氏和她不过都是想借着新房地事儿看看连震云对莲香到底有几分宠爱罢了。
蕊儿出了园子,避开梗枝,悄悄把这事说给连大河,连大河一思量,带着她到李四勤房中来寻连震云。
奴婢看着,两位夫人原是想把新房放在爷的正房里,不过,蕊儿瞟了坐一旁发笑地齐强一眼,现下,县台夫人想将东厢房和耳房打通了作新房,还请爷的示下。
李四勤猛拍齐强,你妹子忒利害了些,我大哥地正经嫂子还没有进来呢,她就和她对着干上了。
齐强摇着红骨细撒金金钉绞骨川扇儿,笑道:这你就看错了,我妹子压根就没想让连老大再娶当家奶妈,就想把莲香的位置坐实了,我说连老大,你就看着罢,只要莲香替你生了个儿子,我妹子必要让我妹夫出面来说项,要你扶正。
连震云皱眉道:正房不能让,推墙动土的随便她们,午后你和梗枝把地方看明白了,明儿就从后门召工匠来动工,你们仔细各房里的细软,大船领人去看守门户。
蕊儿和连大船连忙应了,齐强笑着问连大河,方才我看着你让人抬了三抬尺头进去了,怎么样,除了这些料子和酒,这回来的漕船上可有葛纱?连大河笑道:今日是没有的,不过我得了信,明日来的船上一准儿有。
蕊儿到园子里回了相奶奶,相氏和齐粟娘皆是大喜,相氏见得蕊儿转身走了开去,低声笑道:竟是我们多虑了?若是不是把她放在心上,哪里又会点头?齐粟娘满脸是笑,连连点头,看着蕊姑娘的行止,连大当家后宅里的规矩想是不乱的。
说话间,梗枝提着一个大攒盒,揭帘走了进来,便住了嘴,看摆饭。
蕊儿在两人面前置了一张小凉几,取了冰湃果子送上,再揭开盒,里面攒就的是八格细巧果菜。
四样热菜,四样鲜果,还格了一银素壶凉州葡萄酒,两个小金莲蓬钟儿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