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脚步声,侍立在殿内的宫女、嬷嬷们看了过来,着老太监走了进去,远远地跪了下来,臣妇齐氏给皇太后请安,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太后停止了的说话,微微眯了眯眼,小玉,看看是谁来了。
齐粟娘抬起了头,看向皇太后身边已是头发花白的玉嬷嬷,只听她笑道:太后,是粟娘来向您请安了。
那个给陈大胆儿做了十几双鞋,七月里就开始缝棉衣的粟娘来了。
皇太后似是想起了什么,颤魁魁地坐直了身子,招手道:你……你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齐粟娘忍着心中的酸楚,站起走了过去。
只觉那年老贵妇的视线落到她脸上,久久不放。
皇太后接过玉嬷嬷递上来的眼镜,戴在眼前,握着齐粟娘的手,一点一点打量着她,是……是那个十岁就能背《女诫》的粟娘吧?齐粟娘哽着嗓子道:回太后的话,是民女齐氏。
皇太后笑了起来,哀家记起来了,记起来了,是齐氏,是粟娘。
转头看向那年老贵妇,就是她,陈大胆儿的嫡妻就是她。
皇上南巡回来,还特意和哀家说,她在县治上简朴持家,谨守妇德,身边连一个婢女都没有。
除了做饭下厨,还自己喂鸡种菜。
那年老贵妇笑道:太后亲自调教出来的人,自然学到了几分太后的贤德。
皇太后连连笑着,你又来哄哀家,你不就是打听着她是哀家跟前出去的人,特意才来寻哀家作主?你放心,这孩子是个实在人,呆呆愣愣的,不会弄那些狐媚子一般的手腕……天色渐渐晚了。
紫禁城内外都掌上了灯来。
偏帽儿胡同齐府地大花厅里。
十四阿哥和九阿哥对视一眼。
觉罗老太太?礼地嫡母?德隆半跪在地上。
恭敬道:是。
奴才打听得。
觉罗老太太进宫向皇太后请安。
还带着族孙女董鄂氏。
慈宁宫地宫灯全亮了起来。
齐粟娘借着觉罗氏身后地屏灯。
看向阴影里低垂着头地旗女。
她地脸背着光。
便有些模糊。
只隐约见得端正挺直地鼻梁。
十四阿哥皱了皱眉。
小傅子。
去。
宫门口等着。
她出来直接领爷这里来。
九阿哥看着傅有荣应声而去。
瞟了一眼一脸忧色地齐强。
笑道:觉罗老太太和太后可是几十年地交情。
她开个口。
太后指个婚这样地小事。
你也好意思去求情?说出来倒是她不贤德。
觉罗老太太笑着道:全仗皇太后作主。
臣妇这个族孙女实在可怜。
叹了口气。
她十三岁时自己生了病。
拖到十五才记名。
眼见着要进来侍候主子们了。
他额娘就是大病。
半年就去了。
她在家里守孝三年。
已是过了选秀地年纪。
其后他阿玛又时好时坏地。
全是她在跟前侍候。
什么事都拖了下来。
今年已经是二十三了。
去年他阿玛一去。
家里也没了至亲。
只来好投奔臣妇地儿子。
她地族伯。
臣妇见这孩子可怜。
人又孝顺懂事。
也就把她带在跟前。
这孩子一直说侍候老身归西了。
她也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十四阿哥叹了口气,看她和我闹了半晚,最后还是这样。
觉罗老太太看向齐粟娘,陈夫人,老身这个孙女,在这世上孤零一个人,无人疼无人管,老身便是死了也闭不了眼。
所以,才请太后召陈夫人进宫里来。
陈夫人的贤名老身早就听说了,只是这孩子也是个贞烈性子,一直记着当年皇上要指婚地事,咬死了……太后,皇上差魏珠来了。
因着白日下了雨,紫禁城里的风带着一重又一重的湿意,将夜晚的空气吹得又沉又重。
齐粟娘高一脚低一脚走在湿滑的宫道上,只觉着湿气中夹带着阵阵腐气,一点一点浸入的身躯。
她疼得全身直打战,不自禁地想躲了开去,湿气与腐气却无处不在。
慈宁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但乾清宫已在眼前,依旧是金黄色的琉璃瓦,鎏金鹤顶地香炉,依依而上的熏香。
康熙充满怒气的骂声从上书房内传来,错了,全错!你们比陈变之还不如!帝王不加掩饰的愤怒之声捶打着齐粟娘的耳膜,她只觉眼前一边模糊。
全身的力气已经在慈宁宫中耗去大半,克制住了急欲冲口而出的言词,寻找了无数的借口,严阵以待之时却被魏珠打断,再有下一次,她不知她是否还有这样的勇气,或者,力气。
粟娘——极细地呼唤声蓦然打破了交杂在她脑海中的阵阵声响,陈演担心的脸出现在齐粟娘的眼前,粟娘你怎么了——上书房里传来了魏珠的禀告声,皇上,恭人齐氏进见。
传她进来。
让陈变之也进来。
康熙不耐与烦躁的声音让齐粟娘醒过神来,她向陈演微微摇了摇头,陈演了她一眼,有我在。
便低头走了进去。
齐粟娘听了陈演的话,微微一怔,看着陈演地背影苦笑一声,慢慢走进了上书房。
齐粟娘正要跪下磕头,康熙不耐烦道:免了。
齐氏,你过来和他们说说‘借方根’这一段。
朕说了半会,他们就是不明白。
齐粟娘微微抬眼,见得上书房正中站着七八个年轻官员,俱是满头大汗,一脸通红。
三阿哥站在左面,面带不安。
齐粟娘瞟向站在右面的陈演,只见他勉强忍着笑,丢了个眼色给她。
上书房里静得无声,齐粟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上前接过康熙命李德全递过来的《梅氏算学丛书》,慢慢讲道:诸位大人,所谓借方根指的是……齐粟娘的声音在乾清宫上书房里回响着,开先带着些许颤抖与干涩,陈演的视线不时地扫了过去,慢慢地,那声腔儿便也平缓了……康熙地脸色渐渐好了起来,一面听着齐粟娘讲解,一面微微点头,喃喃道:总算还有一个不蠢的……上书房里的年轻满族官员们低着头,凝神听着。
齐粟娘说了半刻,突地一顿,以上是借方根的基本渊源,诸位大人,到此处若有不明,尽请直言。
若是以上不得通明,以下便全然不通。
几位官员互视一眼,俱是面带犹豫,便有一人出众施礼道:先生,下官何图华有一处不明,还请先生指点。
齐粟娘见得此人穿着五品官的补服,仪表堂堂,客气道:大人多礼,妾身不敢自居先生,大人尽管直言。
陈演一脸得意洋洋,看了看纷纷提问的满贵子弟,又看了看面色大好的三阿哥,再偷偷瞟了眼宝座上连连点头地康熙,暗暗嘀咕道:要把人教明白,也要会教才行……康熙看着齐粟娘取了笔墨,拟出借方根习题,让何图华、宗文格、讷定苏三个最出色的自行验算,听着她语气沉缓,一个接一个给他余下四个满贵子弟们细细讲解着借方根。
待得起更声起,何图华、宗文格、讷定苏三人对借方根已是通明于胸,余下四人也能粗粗领会,康熙点头笑道:齐氏,朕原该想到你是个做女塾师的料子,难怪穆德士那样目空一切之人,当初也让你震服住了。
齐粟娘双手奉还《梅氏算学丛书》,微微扫了一眼已露老态的康熙,皇上夸奖,臣妇愧不敢当。
原是在御前侍奉,习得一些沉稳进退之理,如何敢称塾师两字。
康熙捋须轻笑,好。
天色已晚,你出宫去吧。
陈演,等他们算完,你给他们讲‘西洋定位法’。
陈演苦着脸应了,见得康熙更衣,三阿哥去看何图华三人解题,他悄悄儿拉着齐粟娘走到上书房门外,一脸丧气,今天晚上怕是回不去,这西洋定位法我自己都没有弄明白,三阿哥完全不懂,皇上心里不痛快,就非要折腾我们……齐粟娘看了他一眼,从唇角泛出一丝笑,正要安慰他。
陈演却看着她,柔声道:太后召你说什么了?你方才脸色这般的差?和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