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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法源寺的丁香花会[二]

2025-04-03 08:08:03

道然见得帘内笑声不断,倒比帘子外头还热闹。

过庆园的戏子方才笑着捧了戏单出来,请爷们点戏。

秦道然一面让给连震云先点,一面笑道:奶奶们点的什么?在笑什么呢?那戏子笑道:回秦大爷的话,李奶奶点了《南柯梦》一折《朝议》,沈奶奶点了《长生殿》一折《密誓》,齐奶奶点了两出,《长生殿》一折《剿寇》和《浣纱记》一折《泛湖》。

又掩嘴笑道:李奶奶是个大才女,只说十四爷《游殿》这折戏点得有讲究,正和沈奶奶、齐奶奶细说呢。

十四阿哥正喝着酒,闻言愕然失笑,我随意点的,倒叫她们看出讲究来了?你说说,有什么讲究?三庆园的戏子还在笑,院门口一阵响动,有人进来禀告狄风如,大当家,法源寺知客僧进来献切花,供爷和奶奶们簪花。

话音未落,帘内女眷席上哄堂大笑,闹成一团,尤听得有人连道:应景,极是应景。

爷们席上个个愕然,三庆园的戏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掩着嘴道:回十四爷的话,李奶奶说,漕上各位当家的新纳了小夫人,又带着来游法源寺,正是戏里的张生遇莺莺小姐。

齐奶奶说,这里里外外虽是不缺红娘,却是太多了些。

沈奶奶——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沈奶奶正说只缺了个知客僧,法源寺的知客僧不就来了?十四阿哥顿时笑了出来,齐强哈哈大笑,拉着罗世清,快让我看看,常州地张生长什么样?又叫道:快,快让法源寺地知客僧进来,免得误了这一院里张生们的好事。

罗世清、孟铁剑俱是笑骂,狄风如、宋清、连震云各人身边的偏房姨奶又笑又嗔。

那知客僧捧了一漆盘新翦下的月季、丁香鲜花,恭敬送上,狄风如命人放了赏,笑道:南边放生池那处可有客人?午后记得清出场子来。

回狄大爷的话,现下是两江总督府上的女眷们在放生,午后定为狄大爷院子里的女眷清出场子来。

锦鲤和龟都已备下,只等着各位奶奶们慈悲它们。

傅有荣取了一朵细小紫丁香,为十四阿哥别在衣襟上。

十四阿哥听得两江总督之名不免一笑,瞟了帘内一眼,挥了挥手,给里头送去。

知客僧将花捧到帘外。

自有丫头们出来接了。

李氏挑了朵红月季。

沈月枝挑了朵黄月季。

比儿替齐粟娘挑了一朵碗口大紫丁香花插在发髻上。

齐粟娘笑道:你也挑一朵戴上。

小姑娘戴花儿最好看。

比儿摇头笑道:外头爷们还没有挑呢。

奴婢哪里能先挑。

又指着满地地丁香落花。

有这些在。

奶奶还怕奴婢没花戴?李氏笑道:这一盘哪里够?爷们挑了就没有剩了。

不说她们。

外头地姨奶奶们都没轮上。

齐粟娘亦笑道:这些落花儿就也就能制制香片。

哪里能上头?推着比儿。

你去和外头地知客僧说。

再送两盘来。

一盘给姨奶奶们。

一盘给你们。

帘子里地媳妇丫头纷纷笑谢。

绵绵拉着比儿。

对沈月枝道:奶奶。

奴婢和比儿姐姐一块儿去挑挑花。

若是有更好地。

捧回来给奶奶用。

沈月枝笑道:仔细看看。

月姨奶奶喜欢鲜亮色儿。

有大朵地给她挑上。

这盘里剩下地必是都不中她地意。

绵绵笑嘻嘻应了,拉着比儿一块儿揭帘出来,和那知客僧说了两句。

那知客僧连忙应了,招了等在院门外的小和尚进来,引着两位姑娘去北院花房里挑切花,好生侍候着。

翁白看着比儿从帘子里出来,眼睛立时瞪圆,眼看着她跟着小和尚出了院门,身前的宋清正和秦道然说话,他悄悄抽身而退,却被对面连震云身后的连大船看了个正着。

他还真是个不怕死的愣小子,再让夫人抓住,看不阉了他做太监。

连大船看着翁白鬼鬼祟祟溜了出门,悄声笑道。

连大河瞟了他一眼,倒好意思说人家,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连大船嘻嘻笑着,转了转眼珠,大河哥,若是让比儿去套套话,那小子肯定连他不知道地祖宗八代都能说出来,更别提只是他爹娘的下落……连大河微微一笑,瞟了一眼正和狄风如说话地连震云,极轻声地道:没见着大当家天天催么?夫人交办的事儿,还要靠夫人地丫头才能办成,大当家的哪里摆?秦八儿平常叫你办地事,你敢这样敷衍?子你可是满扬州城找了三个月。

连大船恍然,连连点头,突又惑道:大河哥,大当家这是怎么打算呢?来了四五天,每日里都是和这些漕上当家们饮宴看戏。

白老五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连大河不在意地道:大当家本就是来看风向,总要在这京里呆上一阵,现下朝廷里正乱得很,日子还早呢。

至于白老五——瞅了一眼帘子后的女眷席,当初要不是那一位心软,二当家又求情,早就该死了。

三庆园的戏子们扮上妆,开唱《西厢记》里的《游殿》齐粟娘听着昆曲角儿们绵软的声腔,便有些犯困。

那边厢李氏与沈月枝却是一边听戏,一边笑语,李氏道:沈妹妹,你听张生唱的这一句‘有心争似无心好,多情却被无情恼。

’——沈妹妹可还记得这一句化自何位大家之诗作?李姐姐可是在考较我?沈月枝低笑道:分明是出自宋时东坡公的词作《蝶恋花》,哪里又是诗。

轻轻吟道: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王实甫随手化来,浑然天成。

李氏连连点头,满面是笑,王公实是大才,我记得下一段有一句极精彩的应是化自朱淑真之诗作——说话间,眼睛向齐粟娘看了过来。

齐粟娘在扬州就知晓官眷里这些诗词应酬,避之唯恐不及,免得出丑失了体面。

这回也是静极思动,出来赏花游园,想着比儿在也能混过去。

现下听得兆头不对,比儿又不在身边,只怕李氏来问她,趁着沈月枝开口说话,悄悄儿站了起来。

她左右一看,从侧面揭了帘子走出。

跟来的齐府媳妇们只当她是去更衣,见她未召唤侍候,便也无人上前跟从。

齐粟娘走到坐立间,呆坐了一会,仍不见比儿和绵绵回来。

耳听得李氏在里头问着,齐妹妹哪里去了——咱们联诗行令少了她可不行——齐粟娘惊了一跳,连忙出了房,向侧门走去。

席人众人都在听戏,唯有宋清一眼看见齐粟娘偷偷从侧门走了出去,他微微一笑,转身正要和秦道然说话,突见身后的翁白不见了踪影,立时一惊。

他蓦地想起那丫头方才似是去了花房,连忙告罪更衣,匆匆出了院门。

宋清眼见着齐粟娘沿着丁香树下的花径,向南而去,记起那知客僧所说的花房是在北院,左右一寻思,跺了跺脚,仍是跟在齐粟娘身后。

他如今愈发看重翁白,有大用之处,唯怕翁白撞上她,又吃个大亏。

齐粟娘原也不知晓比儿去了何处取花,只为了躲避行令联诗,一路分花拂柳,扑蝶弄花,悠然自乐。

宋清在她身后十步之外跟住,满心不耐,却又无可奈何。

眼见得前头是一片碧波池水,女子们的笑语不时传来,宋清知晓前头是别府里的女眷,顿时止步。

好在齐粟娘见得池边人多,男男女女都在放生,微一犹豫,也退了回来。

她从袖子取出帕子拭了拭额角微汗,寻了一处丁香树下的青石,垫上帕子坐下,一面轻轻扇着白纱团扇,一面歇息。

宋清站在五步外一棵丁香树后,看着她的样子不会马上回去,叹了口气,见得树下一丛牡丹,便也低下头细细观赏,忽听得有女声响起,唤了一声,陈夫人。

宋清一惊,抬头看去,只见池边的花径上,走过来一位旗装美人,身着十八镶大红凤穿牡丹旗袍,脚上高底五福捧寿旗鞋,高高的大拉翅发髻上插着青缎包银扁方,扁方正中缀满珠花,左侧一朵头正儿大红绢花,右侧垂下近两尺长的红京丝丝缚,正是满旗贵女的打扮,愈发衬出这位美人的雍容。

宋清见得这旗女美貌,也不禁多看了两眼,眼睛落到这旗女的左手上,只见她手中抓着绣帕,食指、无名指上各戴一枚烧金座翡翠戒指,中指、小指上套着两寸长银掐丝:琅指套,拇指上还有一枚红玉扳指。

宋清见得这般琳琅富丽,已是看不清手指的模样,皱了眉头,乔饰太过……齐粟娘站了起来,惑道:姑娘是……妾身前日还与夫人在慈宁宫中晤面,夫人可还记得?(第十七章 法源寺的丁香花会[三]840加更清听得慈宁宫三字,微微一惊,凝神听去,齐没有出声,良久方道:原来是董鄂家的小姐……宋清想起前日太后险些指婚之事,暗暗一笑,只恨看不到齐粟娘的脸色,也没法子在一旁奚落,好解了心头闷气。

又过了半会,齐粟娘却是再没有出声,也未问她来意。

董鄂氏未料到她如此,犹豫半会仍是开不了口,却见得齐粟娘微微福了福,竟是要转身而去。

董鄂氏心下一急,忍不住叫道:陈夫人且请留步。

齐粟娘暗暗叹了口气,只得顿住,顺手取了青石上的帕子,慢慢抖去花瓣尘土,却仍是一言不。

董鄂氏面上涨红,看着齐粟娘,低声道:陈夫人……青石边的齐粟娘面上不动声色,却和树后的宋清一样,暗地里都是抖擞了精神,竖着耳朵听她下文。

这般又等了半会,齐粟娘的帕子已是抖了五回,干净得不能再干净,宋清也懒懒靠在了树干上,董鄂氏仍是没有说出话来。

宋清大不耐烦,一时却不方便走出,只得忍着。

眼见着齐粟娘把帕子放回袖内,又是微微一福,已是转过身来,不由暗暗点头。

他只觉齐粟娘拿准了未出嫁的在室贵女面皮再厚,也没法子自说自话,只要不和这有心思的旗女搭上话,她就没法子开口。

宋清见得齐粟娘转身,连忙向树后藏了藏,要待她过去,却听得两声高底旗鞋的脚步声,探头一看,董鄂氏伸手扯住了齐粟娘的后衣袖。

齐粟娘回头看了看董鄂氏。

见她脸上通红。

眼中带泪。

虽是心中叹气。

却也毫不犹豫将衣袖从她手中用力抽了出来。

董鄂氏眼见得手中地白绫广袖一点一点被扯了出去。

那位素有贤名地陈夫人仍是一言不。

想想二十三岁仍是待字闺中。

想想族祖母昨日回府后地摇头叹息。

再想想那晚席上敬酒。

双目相对时地心动。

终是含羞忍辱。

颤抖道:陈夫人。

那一晚慈宁宫里族祖母所提之事……齐粟娘早知道旗女胆大。

和南边地汉女规矩不一样。

故意不给她开口地机会。

没料到她仍是说了出来。

心中一时恼怒一时怜悯。

把衣袖整理妥当。

也不看她。

我们汉人地规矩。

婚姻是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

你们旗人地规矩。

除了主子们指婚。

说亲要男家托亲友上门过门贴。

再满汉通婚。

也要旗主点头才行。

小姐满旗勋贵出身。

应该知道这个理。

按规矩来罢。

说罢。

便沿着花径走开了。

宋清听她满口子地规矩。

心中冷笑。

一般地乔饰……也懒得再看那旗女地表情。

见得齐粟娘走远了些。

便急步从树后走出。

跟了上去。

齐粟娘心中不快。

只顾沉思。

脚下也没有方向。

直直向前。

不一会儿便下了弯曲地花径。

走在了尺许高地矮树杂草丛中。

四面已是无人。

宋清看着她一路由南向北。

竟是直向花房所在地北院而去。

心中便有些忐忑。

眼见得远处花径上隐约可见得往来捧花的僧人、丫头,宋清脚下一紧,打算多跟上几步,免得事来不及反应,前头地齐粟娘却突然停住,一个闪身躲到了一棵矮树后。

宋清一愣,抬眼看去,立时大吃一惊,翁白正和比儿站在北院门外的丁香树林边说话。

齐粟娘躲在树后没见着绵绵,已是惑,再见得比儿静静站在树下,听翁白说话,更是奇怪。

她左右看看,见得近旁没有树木遮掩,生满尺许高的矮树杂草,附近又无人,便摘了头上耀眼地金钗翠钿,悄悄儿蹲下身子,一点一点向前头爬去。

宋清目瞪口呆看着齐粟娘手脚并用爬了过去,此处虽是无人,他却断不肯和她一样做出身份的行径。

他左右打量,实是无处可藏,一咬牙闪身离去,飞身奔到丁香树林另一侧,穿入树林中悄悄向翁白靠近。

俺……俺虽然只有七岁,但俺不是个孩子……你不信可以去问同仁堂的崔大夫。

他五十来岁,高高胖胖,很好认……宋爷天天教,俺读书学规矩,俺已经把三字经、千家文都学了,现在在背《大学》……宋爷说以后还要教我背《论语》、《孟子》,将来还要学《史记》、《春秋》……俺的武艺,宋爷说尚欠火候,但是帮里十五六岁地后生,没有比俺强的。

等俺和连大船一个年纪了……俺是说他现在二十一,再过五年,俺也长成二十一了,俺肯定比他强……俺接人待物时,容易让人当乐子耍,俺也知道了。

俺以后少说话,多想事,想明白了再做……宋爷教俺什么,俺就认真记住了……宋清听得苦笑,翁白虽是老实感恩,他把他接回来近两月,训了不知多少回,也没听过他这样明白分寸的说话,如今为了这不过见了两面的小丫头,说话想事却是这般条理分明,用心实在,当真是让人无奈。

宋清细细打量比儿,见她眉目清秀,气质沉稳,低着头听翁白说话,虽是面带羞涩,却也无惊慌怯怕之意。

他的视线越过翁白和比儿,隐约看到矮树杂草丛中蹲着的人影,他叹了口气,从丁香树林中走了出去,翁白。

翁白听得宋清地声音,惊了一大跳,立时转过身来,结巴道:宋……宋爷……跟我回去。

翁白偷偷侧头看了比儿一眼,低声道:俺……俺走了。

说罢,匆匆追上宋清,向春院而去。

齐粟娘蹲在树丛后,见得比儿在丁香树下默默站了半晌,没有挪步。

她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比儿。

比儿猛然惊醒,看向齐粟娘,脸上涨红,奶奶……齐粟娘提着在树枝上划破的裙子,走到比儿面前,看了她半会,不成地,他七岁就生成这样。

若是十七岁时还是这样。

你那时……就二十七岁了……比儿面上的红晕慢慢褪去,微微带了些苍白,奴婢明白……看了看齐粟娘,伸手从她手上接过金钗翠钿,小心替她重新插好,慢慢摘去她身上地草根,拍去裙上的灰土,回席上罢,奶奶……前头宋清一路走回春院,眼见得快到院门口,宋清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翁白,不成地,翁白。

她比你大十岁,你将来十七了,她就老了。

她们家奶奶不会点头的。

宋清看着翁白呆愣的脸色,叹了口气,翁白,我今年三十五了,没有儿子。

当初收留你也没想着你能这般出色。

你把这事儿放下,好好跟我学着做事,帮衬着我。

再过十五年,我老了,直隶漕帮……到那时候,你想要什么女人没有?翁白呆呆地看着宋清,嗫嚅道:宋爷……俺……俺没想……你的亲爹和你是没情份的。

你的养父……虽是养了你七年,心里却没把你当儿子看。

你明白的很。

你跟着我,我教你做人做事,替你奉养你娘。

宋清看着翁白,慢慢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好想想,把这事儿放下罢。

翁白久久沉默,俺……俺想见见俺娘……你后天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