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在院门边打知客僧离去,进了东厢房,笑嘻嘻里头喝茶吃点心的连大河,大河哥,你打算啥时候进去回报呢?连大河不急不忙道:陈大人去直隶了,有比儿在。
不着急,我越是慢,夫人越是不会放心走。
夫人她必要亲眼见着白老五和那丫头。
连大船一惊,大河哥连大河微微一笑,我自有办法。
连大船笑着掩上门,蹭到连大河身边,挨着他坐下,大河哥,你说,今儿会不会……连大河瞟他一眼,大当家要是和你一样沉不住气,这事儿早完了。
连大船吐舌笑道:大当家也忒沉得住气,这孤男寡女,啥事不干,干坐在一处等消息……连大河亦忍不住笑了出来,就这样,也是等了多久才等来的。
你没听见那日高邮酒楼里夫人说大当家连大船连连点头,笑倒在连大河身上,我那几日,走路都是踮着脚尖儿,陪笑得脸都僵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大当家抓着我出气。
一把抓了一块顶皮糕塞嘴里,大河哥,夫人这样的女人,也忒难侍候,犯着她的性子立时就要翻脸,大当家他也受得住……他乐意。
连大河低声笑道。
再说了,你没觉着夫人有旺夫运么?陈大人娶了夫人,不说官品一直向上遭了大难也能逢凶化吉……连大船拍腿笑着。
坐起附在连大河耳边。
半叶一直就这样说。
大当家他自打认识了夫人。
运道就好得不成样子。
见了皇上。
得了官。
调了扬州府。
做了帮主半叶不知道地。
那一回在高邮结识四爷。
还不是夫人引过来地?连大河摸着下巴。
大河哥。
我要是大当家。
我也得觉着这事儿有盼头。
陈大人怕不就该英年早逝连大河笑道:咱们这样地人自然是这样想。
大当家却未必。
大当家哪会在意这些。
怕是连皇帝老爷都没当回事没得好价码。
谁都使不动他。
连大船惊异道:那四爷他出地什么价。
拢住了大当家立时又握住嘴。
陪笑道。
我不问。
不问。
连大河微微一笑。
大当家为海静想着呢……他只有这一个儿子……四爷倒看得明白……齐粟娘坐在南院里。
从早晨一直等到响午。
没见着半个人进来回报。
她虽有些着急。
又想着连震云说得在理。
这事儿若是让宋清现。
后患无穷。
自然要小心安排。
但她早听陈演说过连震云地手段。
现下他面上说得好。
背过身去不知又干些什么。
只得耐心等着连大河回来。
连大船进门来布了素席。
两人一起用了午饭。
连震云瞧着齐粟娘坐立不安地样子。
夫人要不要出去走走?前殿虽是人多。
左右偏殿却是平常人家不能进地。
现下这个时辰。
想来人少。
齐粟娘虽已是坐不住,仍是摇头,万一宋清来了,若是被他人看着我和大当家……连震云端茶漱了口,只要办事地时候没留下痕迹便好。
隆福寺又不是他家后院,难不成还不许人来?至于别人……连震云击了击掌,大船。
连震云对连大船轻声说了几句,便让他退出,待得连大船回来时,手中捧着一只青纱围帽,大当家。
齐粟娘看着连震云手中簇新的围帽,知晓是外头庙会摊棚里买的,不禁笑了出来,当初在坝上时,我可是戴够了这个,后来便再没碰过。
这都多少年了……连震云微微一笑,七年了……正是饭时,隆福寺佛殿中的香客和知客僧零零落落。
左殿中空无一人,只有地藏菩萨宝相庄严。
连震云见得齐粟娘只是随意看着佛像,全无一点上香之意,低头看着她,柔声道:右殿里是双面观音,女客们多是去那边,可要去上香?齐粟娘摸着头上自顶垂膝地青纱,点了点头。
双面观音座前香烟缭烧,果然有女客在进香,那女客衣饰不凡,穿着十八镶的锦缎旗袍,看着是满旗出身。
齐粟娘见得那满旗贵妇手中持着一支开得正盛的莲花,默默祝祷,不由在殿外驻足,满心惊异地看着那不应时地花儿。
连震云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那莲花,又看了看她,悄声道:怕也是花农们使法儿催开的早莲,你没瞧见每天给八爷府送花的花车?那些花儿虽是开得极盛,却比这园里应时的海棠谢得更早……齐粟娘掩嘴笑道:虽是如此,这时节有莲花还真是稀罕。
连震云看了看她的神色,柔声道:我在外头等着,你进去和她搭话儿,她必会给你看的。
齐粟娘连连点头,陪笑道:劳烦大当家等一会儿,我看了马上就出来。
说罢,向连震云福了一福,匆匆进了双面观音殿。
那满旗贵妇梳着两把头,扁方上缀满珠玉,想是出身不凡。
齐粟娘持了一柱香,拂开脸上的面纱,挨到她身边,嗅着扑鼻地苿莉花粉香和莲香,轻声笑道:这位姐姐……扁方上长长的红京丝璎珞晃了晃,那贵妇睁眼转过头来,你是两人双目相对,贵妇惊呼一声,齐姑娘!双虹!齐粟娘大吃一惊。
九爷送给太子的双虹,已是二十余岁的妇人,岁月让她的容貌脱去少女的纯净,眼角眉梢俱是妩媚。
她怔怔看着齐粟娘,眼中的泪水慢慢泛了起来,齐姑娘,打你救了我那一回后,我们再没有见过了。
我娘到现在还念叨你……连震云负手站在阶下,看着齐粟娘与那满旗贵妇执着手,叽叽咕咕说个不停,到得最后那贵妇招了丫头进来,送了她一篮莲花儿,又拉着她上了一柱香,方依依不舍送她离去。
连震云伸手提过齐粟娘手中的花篮,笑着道:是旧相识地?齐粟娘满脸欢喜,她原是九爷府里的丫头,后来被太子爷要了过去。
当时听着很不得宠。
这回太子被废,圈在宫里,她一直尽心侍候。
太子复位后抬了她做格格,时时带在身边。
今日她是来还愿的,只说这双面观音灵验的很,非拉着我也拜拜。
一路走进南院门,叹道:八年,她也总算熬出头了。
齐粟娘推开内室门,奔到罗汉座榻上坐好,连震云跟着快步而入,笑着将莲花篮放在小方几上。
他侧身坐下,看着齐粟娘伸手到花篮里拨弄莲花,喜欢莲花?平日里也没见过你用……齐粟娘嘻嘻笑道:不瞒大当我不会竹花儿,只能绣几朵莲枝,平日里自然就要对看些。
低头深吸了一口气,好香。
连震云哈哈大笑,突地想起那夜江宁拨步大床上的红绸帐,尤记得昏暗中帐沿一圈莲枝纹,她在花篮中拨弄地纤手,那一夜也曾与他相亲相近,禁不住心头一热,慢慢伸手,这莲香倒也罢了,这花确是……连大船急匆匆进了正房,见得内室门未掩上,一步跨入,大当家,翁白一眼看到房内情景,立时低头,恨不得甩自己两个耳光,缩到地缝里消失不见。
齐粟娘一惊,不由站起,大船,翁白怎么了?他他来了?连大船背上流着冷汗,结结巴巴说不清话。
连震云慢慢收回伸到了花蓝边上地手,夫人问话,你磨蹭什么?连大船立时答道:回夫人地话,翁白进了隆福寺,好象是来看他爹娘。
顿了顿,突地想起,连忙又补上,大河哥大河哥正在布置……齐粟娘惊了一跳,怎么办,大当家?若是让翁白看见大河连震云走到她身边,笑道:不用担心。
夫人且坐,我去看看。
连震云将忐忑不安的齐粟娘留在房里,走到院中,他看了连大船一眼,说吧。
连大船小心陪笑道:大当家,翁白方才进小楼里,没找着人,立时就奔出寺去了。
小地估摸着,他是回去找宋清。
连震云冷笑一声,行了,这是小事。
皇上巡直隶北漕河,宋清必要马上赶回去。
他现在忙不过来,再是宠翁白,也没得下大力气去寻地道理。
再说,他也未必想寻。
顿了顿,大河呢?连大船小声道:在东厢房里坐着……连震云微微一笑,你就该和大河再学学。
太阳过了午,渐渐向西。
齐粟娘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窗外一株海棠。
那枝上挑到窗前地海棠花,虽是开得艳,梗枝却被昨晚的雨打残了,虽是还有几分京城地阳光照着,落到窗上的枝影也没了生气,早晚便要去了。
齐粟娘等得着急起来,大当家……夫人放心。
大河会躲开翁白的。
只是怕要再花些时辰。
齐粟娘点了点头,确是如此。
寻思了半会,大当家,还烦你让大船去会馆里和比儿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连震云将齐粟娘面前的半空的茶盏斟满,提声叫道:大船。
脚步声响起,连大船站在紧闭的门外,大当家。
进来。
连震云看着推门而入的连大船,去,到会馆知会一声比儿,就说夫人和我商量运私货的事儿看了齐粟娘一眼,齐粟娘微微一笑,她自然知晓我何时回去。
连大船退了出去,齐粟娘百无聊赖倚在小方几上,撑着脸,看着窗外午后地太阳,不自禁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坐在对面的连震云笑道:夫人累了?对面房里可以……齐粟娘连忙摇头,出来这么久已经是个麻烦事儿,哪还敢在外头睡?看着连震云,大当家可要歇息?连震云摇头,我不累。
齐粟娘暗暗松了口气,连震云含笑看着她,夫人可会下棋?或是抹骨牌?打双陆?齐粟娘一愣,面上微红,不会……我只会叉麻雀牌……连震云眼中带笑,猜拳、猜枚这些……是酒戏……现下不宜喝酒……齐粟娘连忙点头。
夫人会不会联诗……齐粟娘瞪着连震云,半晌说不出话来。
连震云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夫人放心。
扬州那些调调儿我也受不住。
官坤盐商还好,图个乐子就罢了。
席上那些名士、士子个个眼高于顶,又酸又硬,实在是不好对付……连震云和齐粟娘慢慢说着闲话,忽听得连大船在外头咳了一声,连震云笑着站起,走了出去。
大当家,我到江浙会馆门口,居然看见了翁白。
连大船又是笑又是惊异,翁白领着七八个人在隆福寺搜寻了半会,实在找不到线索。
只在江浙会馆门口站了一会,就走了。
好似宋清今晚要带他回直隶。
连震云慢慢点头道:宋清没有儿子,嫡妻也死了。
这翁白倒真是找得……比儿若是我的丫头,十个都送给他了。
微微一叹,海静的身子不好…我虽是为他谋划………太阳偏西,正是将落未落,齐粟娘看着连震云走了回来,他身后的连大船点起火折子,内室里掌上了十架五柱莲花烛台,五十根高燃的红烛把房里照得极是亮堂。
齐粟娘看了看天色,叹了口气,方要说话,终是听到了连大河报门的声音,大当家。
齐粟娘立时从小方几上弹了起来,大喜道:大当家,大河回来了。
连震云只是笑着看她,大河,进来罢。
连大河推门走入,齐粟娘急急问道:怎么样?把他们抓住了?没让翁白察觉?人在哪里?连大河头也不抬,恭敬答道:回夫人地话,小的布置成白老五带着那丫头自行离去的样子,不会叫翁白瞧出破绽的。
白老五不是翁白的亲爹,抛开他这个假儿子,也未尝做不出。
齐粟娘顿时长出了一口气,满脸欢喜,仍是问道:人在哪里?连大河道:回夫人地话,为防着翁白和宋清追查,小的已经把白老五和那丫头送上船,押往淮安总坛。
齐粟娘一怔,大管事竟是直接把人送走了,难怪用了这许多时辰。
若是夫人要查问两人,小地立时遣人去追连大河说罢,就转身要出房。
齐粟娘连忙道:既是送走了,便也罢了。
欢喜笑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大管事的手段好生高明。
翁白以后跟着宋大当家,前途自然大好。
连震云笑道,我听说夫人唤同仁堂地崔大夫进府里问了,崔大夫原是宫中的供奉,他说翁白现在地样子十七,明年怕就是十八。
翁白极得宋清看重,既是看中了比儿……齐粟娘一边站起身来,一边摇头,这事儿崔大夫也说不准,将来的事儿谁知道。
比儿已经十七了,总不能要她慢慢等着看情形。
回了扬州,我就和二当家说说,让他在漕上寻几个厚道上进的后生,我替她相看……连震云随之站起,笑道:夫人说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