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在宫禁中撒下最后一抹黯淡的光影,四月里的晚齐粟娘开先出了身冷汗,在宫里呆了这许久,便觉着身上有些冷。
她一面想着自个儿身子果真比以前弱了许多,一边笑着别过何图华。
慢慢走在算学馆与庆宫间无人的青灰色宫巷中,齐粟娘看着比昨日更晚的天色,苦笑一声。
还在半道上,天已是全黑,只有通向宫门的大道上立起了成列大红宫灯,加上各宫门前的灯笼,不足以照亮各处的宫巷。
齐粟娘身上越冷了起来,不知觉的,便有些晕晕沉沉。
她迷迷糊糊想着,不该为了省事谢绝了何图华递来的灯笼,前头的路都看不清了……前面丁字路口,正中是伸向毓庆宫的宫巷,右边回算学馆,左边通向宫门大道。
通向宫门的宫道上两个红灯笼忽明忽暗,隐约有太监提着,引着晚归的主子们离去。
齐粟娘强振起精神,快走了几步,打算跟上那红灯笼离宫。
突地一阵呼刺刺阴风刮起,她立时被吹得打了个寒战。
齐粟娘扶住墙,用冰冷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只觉得烫手,宫道上的红灯笼渐渐又远了些。
齐粟娘甩了甩头,把晕沉沉的感觉抛了开,正要迈步去追,却猛见得对面毓庆宫宫巷中摇晃出一个熟悉的人影!齐粟娘惑惑看了过去,顿时惊得手脚冰凉,她尖叫一声,拨脚向宫道上两个摇晃的红灯笼狂奔而去。
红灯笼停在了宫道上,叱骂声传来,没规矩!哪个宫里的奴才!乱叫什么?惊着主子们了!齐粟娘提着裙子在宫道上飞跑。
一颗心狂乱地跳着。
只觉四面阴风惨惨。
尽是冤鬼索命之声。
那鬼魅般地人影似是紧紧在身后追来。
这太监地叱喝声听到她耳中竟是万分亲切。
她跌跌撞撞狂奔到近前。
扑过去一把抓住那太监地衣袖。
喘着气道:李……李公公……李全儿被齐粟娘惊了一跳。
齐姑娘?见得她面上吓得一片惨白。
死死抓着他地衣袖。
一个劲向灯笼边凑。
不由苦笑道:齐姑娘。
四爷和八爷在。
齐粟娘缩在灯笼边。
听得四爷和八爷几个字。
只觉那阴风儿越来越寒。
呼号声越来越大。
这时节。
算她在内。
一窝子地同伙伫在这里。
难怪让鬼不得安宁。
她哆哆嗦嗦行礼。
给四爷请安。
给八爷请安。
秦全儿把手中地灯笼向齐粟娘移了移。
顿时换来了她感激涕零地目光。
四爷看了她一眼。
行了。
跟着一起走罢。
秦全儿看着齐粟娘挂在李全儿身上。
一步一回头。
牙齿打战地声音越来越响。
看了看四爷和八爷。
开腔问道:齐姑娘见着什么了?齐粟娘满脸恐惧,颤抖道:刘……刘三儿……同行的四人皆是一惊,四爷和八爷互视一眼,四爷慢慢道:处置干净了。
齐粟娘听得他在这阴风惨惨的地方,说出这话,只觉寒毛儿直竖,满耳都是诉冤索命之声。
众人走到了宫门边,各府里地马车前皆吊着角灯,停在不远处。
八阿哥微微一笑,四哥若是这样说,必是干净了。
齐粟娘看着八爷面上如阳春三月般的微笑,打了个哆嗦,松开李全儿的衣袖,僵着脸施礼,臣妇告退。
待得四爷微一摆手,立时急急退走,只觉离这两位更应该被索债的爷越远越好。
比儿提着灯笼,扶着齐粟娘下了马车,立时便吃了一惊,奶奶可是着凉了。
一面将齐粟娘扶回房里,一面差人去请大夫,捉药。
折腾了半宿,齐粟娘吃了苦药躺到了床上,迷迷糊糊想着做了替罪羔羊的刘三儿,久久无法入睡。
她辗转反侧,终是深更半夜唤了比儿进来,叮嘱道,明日到大爷府上,请大爷得空儿过来和我说说话。
比儿满心疑惑,也只得应了。
第二日,齐粟娘还在睡着,陈演差人捎回信来,皇上带着他巡视黄河河工,又得过几日方得回家。
齐粟娘接了信儿,倒也未放在心上,只琢磨着不想再去宫中。
然则,荣喜儿午后又来了,万般不情愿的齐粟娘仍是被诚亲王召去了算学馆。
她心不在焉地说了一会算学,便打讷定苏等人自去做题验算。
何图华已是学会西洋虚拟法,自顾自抱着黄河河图在看。
齐粟娘怔怔呆,不知不觉眼睛便落在何图华面前地河图上,何图华连忙站起,先生随皇上巡了北漕河,现下又到了黄河,捎信儿来命我多多查阅黄河冰凌的卷宗,学生正在查看黄河河图。
齐粟娘勉强点了点头,随意道:黄河冰凌一向打上游来,与京城想是无干,现下还是四五月,怎的就想起这些了。
何图华叹了口气,河南、山东、陕西各省这一两年冬季极寒,下游黄河时常封冻,上游开冻时,下游还未溶冰,冰凌河水一来,便是大灾不断齐粟娘一怔,想起那一世这样的冰凌洪水也曾有过,都是在河源上观测溶冰的时日,根据流速算好到达下游地时辰,用火药爆开冰面。
只是这时节火药虽有,要到危险的黄河河源上探查实据画成黄河冰图却是极难,怕是丢了几条人命也不见得办得成,陈演和何图华必也知道,她也只能默默不语。
何图华坐了回去,不断地翻阅卷宗与河图。
太阳渐渐偏西,齐粟娘再一次站在算学馆门口,看着黑漆漆的宫巷。
她接过何图华递来的红灯,微笑道:何大人进去罢,明儿要讲三角推论法。
今儿把西洋虚拟法好好整整才行。
何图华面带犹豫,听说师母昨日似是受了惊……齐粟娘心中讶异,没料到何图华日日泡在算学馆里,消息竟是这般灵通,想来果然是满旗贵勋出身,总是有些门道。
他这样的人物去治河,想是要比陈演当初要容易得多。
何大人放心,昨儿没拿灯笼方才花了眼。
今日必不会有事的。
齐粟娘走下阶石,回头催着何图华回了馆,提着灯笼慢慢走在宫巷中。
远远的,庆宫里灯火辉煌,把昨日地阴风扫去不少。
眼见得快到丁字路口,宫道上成列的大红宫灯很是明亮,却没有一个人影。
齐粟娘不自禁加快了脚步,突地对面黑洞洞的宫巷里飘来了一盏灯笼,一忽儿红,一忽儿白,顿时把她吓得脚软,挪不动步。
她背心冷汗直流,猛一咬牙,狠狠瞪着那应是刘三儿的冤魂白灯笼,正打算不管是人是鬼拼了再说,却见到灯笼后走出一个小太监,打了个千儿,陈夫人,小的奉主子命来送您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