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裳自那日心慌气短之后,这身子一直疲惫的很,浑身提不起劲来,总是昏昏欲睡。
香雪等人一旁急得没法子,只想背着华裳去请太医过来,可这华裳也不知怎的,这方面倒是警惕的很,把人都看得牢牢的,硬是不让人叫太医。
这几日,颐华宫热闹的很,那安姑娘自那天吵了之后,不知是不是突然放开了,啥都不管不顾,天天找华韵寒的茬。
今天不是华韵寒出门踩了什么伤了脚,明儿就是华韵寒的床上爬满了虫。
总之西边一点都不安静,时不时听见惊叫几声。
一开始宫人们还一惊一乍的,怕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们负担不起。
如今都习以为常了,听见了,就不慌不忙地处理完手头的事,然后从容不迫地去处理善后的事情,反正都是不出人命的事,也闹不出大事来。
华裳整日昏昏沉沉的,也没多余的精力去顾及西厢那边的吵闹,只当还是吵吵架这些无伤大雅的事。
香雪她们看华裳整日提不起精神,更是不会拿这些事来烦她,成天尽拣着好听的来哄华裳。
所以这天宣德帝来了,听到外头的一声惊叫,心下疑惑,就问了华裳一句。
华裳就把自己想的说了,不过就是两个女人吵架,也没什么的。
宣德帝眼里闪过狐疑,喊了刘公公进来,吩咐了几句。
转而看着华裳一副恹恹的模样,这语气就不由得柔和了几分,这几天还是不舒服?让太医过来瞧瞧吧。
华裳听着趴在软枕上点了点头,而后快速地摇了摇头,使了劲起来,喘着气说:不要!我不要!不要太医过来!宣德帝心下暗恼,恨华裳不自重,手上却轻轻地按着华裳躺下,不请太医,不请太医,快躺好。
华裳别别扭扭地躺好,嘴里嗫喏着,我没病。
是,没病,没病了还躺着,没病了还一个劲说自己没力气。
宣德帝不和华裳计较,心下好笑,可总也不能让华裳胡来,定要让太医过来好好瞧瞧。
华裳闷着不说话,她自己最是清楚不过自己的身子了。
从那日起,这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稍稍做点事,就胸闷气短,华裳很怕自己真的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不敢瞧太医。
怕到时真的诊出什么来,徒增伤心,还不如就这样。
这两日瞧着就没精神,想必那些书也没怎么看吧?宣德帝想着自己送书来的目的,如今成了这样子,不免有些遗憾。
前几天看了的,就是没全看完。
皇上,为什么要看那些书啊?华裳这几日都躺着了,书也没翻,都是让琥珀给她读书来着。
宣德帝看了枕在碧绿绣枕上的青白小脸,伸出了手摸了摸垂在鬓角的发丝,又微微抚了抚华裳的脸颊,也没什么,只是承华宫少了位太傅。
华裳侧了侧脸,不明地睁大了眼,无声地问着宣德帝。
宣德帝笑了笑,抽回了手,教皇子们的太傅的确不少,论学问,随便在大殿上找找也能找出几个。
可这不一样,他们不单单需要学识,还需知人情。
这华裳就更不明白了,就算皇子们需知人情,那也跟她没多大关系吧。
想至此,也就耷拉着脑袋,心不在焉地听着。
宣德帝哪有不明白的,于是接着道:宫里的孩子自小与生母分离,长期下去,这性情就有些偏差,可朕也是……华裳听到这,倒是明白了些许,想着是让自己去填补那些孩子们缺失的母爱。
她是有些同情那些孩子,可让自己去,这未免强人所难了吧。
而且似乎那小公主就不是自小分离的,难道就她是特殊,想着便疑惑地看向宣德帝。
宣德帝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嫣儿是第一个没有自出生就和生母分离的,朕试着改了这规矩,可发现祖宗的规矩定得还是有些道理的。
说着就叹了口气,神情也黯淡了几分。
华裳不由得猜测,难道这华妃还做了什么错事不成。
心里有些明白宣德帝的无奈,可她也不能赞同他的作法,当下也不是反驳的时候,也就默然。
沉默着,华裳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一点都没有察觉宣德帝停在她脸上那复杂难辨的眼神。
朦胧中,华裳觉得自己身下一空,即刻陷入了一片温热之中,既而身子放平了,浑身感觉软软的,翻了个声,呓语了几句,转入了梦中。
睡梦之中,华裳来到了一片桃林,入目是一片粉色,华裳在其中兜兜转转辨不明方向。
走了好久好久,仍然没有走出来,华裳心急了,急切地想有个人能带她走出去。
正在华裳绝望之时,一只凉凉的手搭上了她的手腕,平息了她内心的急躁,抚慰了她绝望的心情。
华裳由着那只手牵着自己往前走,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了条小溪,她高兴地往小溪边走去,却发现小溪边上有个身影。
华裳上前打了声招呼,那人转过头来,见是华裳,便兴奋地转身,捧了一手的石头递到华裳面前。
华裳愣愣地看了片刻,接过那石头,刚想抬头和那人说话,只见一高大身影迫近自己,冷冷地直视自己手中的石头,说,为什么?那人是谁?你跟他什么关系?华裳张口想解释,可却怎么也说不了话,急急地抛了石头,紧紧抓着那高大的身影,一个劲地摇头。
可是那身影却嫌恶地看了华裳一眼,接着就消失了。
华裳一惊,便醒了,怔怔地看着顶上的床帐。
醒了?很熟悉的声音,是谁呢?哦,是他的。
他说话什么时候这般温柔了?疑惑着转过了头,想看看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转头便陷入了一片柔情的汪洋,迷惑地华裳不知今夕何夕,任由着眼前人扶着自己起身斜靠,也由着这人用帕子为自己洁面、净手。
华裳就这般呆呆地看着宣德帝认真无比地替自己擦拭着,一时出了神。
自己还在做梦吗?那为什么刚才在梦里他那么冷酷地对自己,如今又这般温柔?到底哪个才是梦,哪个才是真。
宣德帝脸上,眼里都充满了笑意,小心翼翼地替华裳擦完,见华裳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心情大好,脸上的笑容也增加了几分,只觉得如今的华裳最是惹人爱。
宣德帝喊了人进来,接过香雪手上的碗,挥了挥手便让人出去了。
宣德帝轻轻吹着还冒着热气的乌鸡糯米葱白粥[1],略有些笨拙地递到华裳嘴边,饿了吧,来,张张嘴,这粥啊最是养血补气的,安胎用着也是极好的,来,快吃一口。
华裳张了张嘴,含了一口粥,吞咽下去,只觉得这醇美香滑的粥入腹,在肚里升起了一股暖意,让人舒服得微眯了眼。
等宣德帝再喂,华裳都有些迫不及待地张嘴了。
宣德帝觉得可爱,故意迟着不喂,就见华裳一眼望穿秋水地盯着那拿着勺子的手。
宣德帝微微移了移,这眼珠子也跟着移了移。
宣德帝觉得心中有趣,想多逗弄逗弄华裳,可又想着这肚子还有一个可不能饿着了,也就歇了心思,喂了起来。
一碗粥很快见底,华裳还没觉得饱,看着那见底的碗就有些幽怨。
宣德帝见此,就喊人去再做一碗来。
华裳轻叹了口气,微微闭目,却陡然一惊,拉着抓过宣德帝刚想伸过来的手,你说,你,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她没在做梦吗?一双眼紧巴巴地看着,宣德帝也不介意她的无礼,更不想让她失望,回忆了半晌,也就记得自己刚才去吩咐人重新做碗来,没什么不妥,怎么华裳反应这般大。
一手包着华裳的小手,侧身坐在床边,一手搂了华裳在怀,别急,有什么事好好说。
刚才朕不就出去让人给你做粥了吗?怎么了?不是这个,是,是刚才,刚才你喂我的时候。
华裳紧紧抓着宣德帝的衣襟,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刚才,朕没说话啊,不是一直喂你嘛。
说着就笑弯了眼,刚才是那只小馋猫,吃了一碗还不够?华裳没心思理会这些调笑,你刚刚,刚刚是不是说安胎了?安胎?宣德帝抬头想了会,恍然,对了,你现在最主要的是安胎,太医都说了,这几天是气血郁结,加之怀孕了,所以才会这样,以后多补补就没事了。
华裳不可置信地看着宣德帝,确定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转念一想,自己在梦中感觉微凉的手,大概就是太医字把脉吧,又想起自己睡醒之时这人的柔情,华裳只觉得自己的梦破碎地彻底。
原来一切不过是因为怀孕了,怪不得对自己这么好,以前可从没见他这么小意地陪着自己。
宣德帝见华裳一下又回到了恹恹的状态,暗忖这身子还没恢复,需要好好休息,便扶着华裳躺下,掖了掖被角,见华裳睡熟了,吩咐了人好好守着才出去。
华裳再次睁眼,身旁的人已经不见了,心里不由得有些失落,看了看已经微暗的天色,想着自己睡得够久了,就想起身。
琥珀一听动静,就掌了灯过来,见华裳要起身,忙上前扶着。
几时了?皇上走了?华裳看了看天色,不确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小小姐睡了整整一个时辰呢,如今都酉时了。
皇上才走没多久,似乎有要事赶着要处理。
琥珀见华裳面上掩不住的失落,就笑着说道,皇上临走之时还嘱咐了奴婢好好照顾小小姐呢,奴婢瞧着皇上的意思,本是想多留会的,可公公来禀,皇上就走了,想是有要事吧。
你又怎知他是有要事,指不定就是哪位娘娘生病了,不舒服了,这才赶着去了。
华裳不承认自己是爱上某人了,不过就是比喜欢多点,离爱那还差远了,可这话说出口就有些酸溜溜的。
华裳好面子,见琥珀憋笑的样子,就下不来脸,气呼呼地甩开琥珀的手,坐到一旁的榻上去了。
琥珀如今担心华裳的身子,早前太医诊出有孕,把她们几个吓坏了,幸好没出什么事,旋即又为自己的主子高兴,想着早些进来瞧瞧华裳了,可皇上霸着,她们也没辙,如今皇上好不容易走了,她才得以进来,其他几个还在门外候着呢。
如今是华裳的身子重要,琥珀笑嘻嘻地凑到华裳跟前,暧昧道:奴婢就是知道了,皇上他呀,定是有要事才走的,才不是什么其他娘娘生病呢。
小小姐,你是没看见,皇上听见太医说小小姐有孕的时候,有多开心。
本来还是一脸阴云的,一会儿,这脸就放晴了,还一连赏了那太医好多东西呢,脸奴婢们都有赏。
华裳听了,露出了点笑意,可心里却嘀咕,谁不知道他紧着他的子嗣,如今知道自己有孕了,高兴也是难免的。
前头还在跟自己商量让自己当保姆的事,如今自己却变娘了,这叫什么事啊。
华裳想着这皇宫莫名的规定,愁绪涌上心头,绽开一时的笑脸又焉了。
琥珀还当是皇上的事,就想着转了话题,小小姐,你睡着的时候,皇上办了件事。
什么事?华裳意兴阑珊道。
前头,皇上不是正好听到西边的动静嘛,就让刘公公去问了,结果等刘公公回来回禀后,皇上就让华、安两位姑娘禁足了,还罚抄心经。
说再有下次,就遣了宫去。
琥珀想着这两人终于受了点教训,心下高兴,说着便露了几分幸灾乐祸。
华裳心下奇怪,琥珀怎的也和那边对上了,不过自己听到这样的结果,心里也是有些暗爽,总算又能过几天安静的日子了。
说到她们,华裳便想起个人,于是问琥珀:那柳姑娘还整天来找雨儿吗?嗯,这几天少了,好像皇上来的日子,她就没来。
以后还是让雨儿过去吧,如今我这样,还是少生点事好,这防人之心还是不可少的。
华裳嘱咐完,就让琥珀喊了其他人进来。
这夜,华裳躺在床上,想着白日做的梦,想着肚子里的孩子,又想着这宣德帝的态度,心烦意乱,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于此同时,西厢那边也有人同样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