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月二十七这日,锦大夫人早早就和其他朝廷命妇一起前往后宫,等着朝觐。
不多时,就见一宫人直直往锦大夫人处走来。
这位是锦大夫人吧,奴婢给夫人请安了。
宫人说完,蹲身一礼。
锦大夫人抬了手就让宫人起身,略有些疑惑,见四处射来的目光,便作波澜不惊状,等着宫人再次开口。
宫人斜眼瞧了瞧其他宫人,越发恭敬地对着锦大夫人说:陛下说了,娘娘思母心切,还望夫人能早些过去。
这……锦大夫人有些迟疑。
这不合宫规啊,虽有皇上的口谕,这奴才也不敢做那欺上瞒下之事,可总归是不妥之事,不要被人拿了把柄才是。
宫人见锦大夫人迟疑,也不多话,只微笑地等候一旁。
锦大夫人眼神在众人间转了一圈,心下微转,笑着对宫人道:也是,那就有劳带路了。
不敢,夫人请随奴婢来。
众人一时窃语纷纷,各家夫人分开阵营交头接耳。
哎,真是同人不同命,咱这里也不是没娘娘的娘家人,怎的就偏请了她呀。
呵呵,还不是仗着皇宠,如今谁不知道锦家姑娘弗一进宫就深得宠爱,如今又怀有龙嗣,谁还敢和她比。
得了,别酸溜溜的。
这也是命,谁让人家进宫几个月就有了。
有些人呐,进宫多少年了,终于有了,还是个不能承嗣的,更可怜的是那些多少年了,连个响都没的人,真真是可怜。
这一番话语,说得几个贵妇脸色当场便变了颜色。
其他妇人见此,不愿牵扯进来,纷纷停下了话头,正襟危坐着。
刚说那一番话的妇人见此,嗤笑了声,端了杯茶,看也不看众人一眼,转身进了外间。
……锦大夫人跟随宫人行走在路上,回想着刚刚那些夫人们又羡又妒的眼神,说心里不高兴那是假的。
女人嘛,谁没点虚荣心,何况这虚荣还是自己女儿带来的,那种骄傲和自得是无法比拟的。
可她更多的是担心,若就此下去还不知收敛,她真不知以后等待他们锦家、她的裳儿,究竟会是何结局。
华裳一早就让琥珀等人从被窝里拉了出来盛装打扮,竟丝毫不顾及她是个孕妇的事实。
华裳憋了一肚子火气,耐着性子由着她们摆弄,等衣饰弄好了,华裳就死也不肯让她们继续摆弄她的脸。
华裳瞅着她们终于歇了心思放过自己了,才随意拿了胭脂在掌心晕开,往自己的双颊拍了拍。
这一涂抹,顿时增色不少,平白在过于素净的脸上增添了一份艳丽。
华裳看着她们讶异的眼神,有些失笑。
她又怎会不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这张脸没啥不好,就是过白了,少了丝血气,虽说如今补的足,气色也好了许多,可还是不够红润。
如今这胭脂一抹,可就把那份缺失的给补上了。
若在涂抹其他的,先不说她舒不舒服的事,就论这颜色也不定比得上现在这番好看。
琥珀她们看着高兴,今日是皇上的大日子,主子能重视,说明是把人放在心上了。
她们不求别的,只求自家主子能过得开开心心的。
皇上她们奈何不了,只能让主子多投注点感情,这般也好过那些行尸走肉的。
夫人来了。
不知是哪个小宫女喊了一声。
华裳提了裙摆就往门口走去,刚撩了帘子,就见锦大夫人跨了门来。
锦大夫人听到动静抬头一瞧,眼神凌厉,不觉的就让华裳撤了撩帘子的手,乖乖地候在一旁,等着香雪动静。
香雪扶着华裳来到主位上,伺候着华裳坐下,转头对着锦大夫人说话,阻了锦大夫人的行礼,夫人可来了,娘娘盼了多时呢。
奴婢这就给夫人上茶去,听娘娘说,夫人最喜雨儿泡的雨前茶,娘娘可嘱咐了好久呢,夫人稍候。
话说着,手已经扶上锦大夫人的胳膊,把人往椅子上带。
说完眼神一扫,众宫人随着退了下去。
锦大夫人听着神色稍缓,看了华裳身侧的琥珀一眼,你也下去吧。
华裳微微点头,琥珀福身退下。
娘亲可是有话要说,刚见娘亲似乎不大高兴,可是谁惹娘亲生气了?华裳可没忘记自个儿娘亲刚刚进屋的那记眼神。
她的娘亲向来温和,尤其对着她的几个儿女,从没几句重话。
可偏偏几个儿女最怕的就是她,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吓破胆,她也不例外。
别给我打岔。
锦大夫人衣服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说你,你都要做娘的人了,怎么就这般轻率?若是一般人家,如此也不过就是失礼,给别人几天嚼头而已,可你如今是在皇家,行事便要多三分顾虑,每走错一分就是把自己推进深渊一分……华裳已经多年未有人如此教训她了,乍一听来,便有些受不了,可回过来想想,若不是真正关心自己,疼爱自己的人,何必费这般力气,便压了脾气,耐性听完。
娘亲,女儿知道宫里比不得家里,虽不敢说步步谨慎,但自问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为何母亲有这般言语?若是女儿有所不对,还望娘亲直言。
华裳见锦大夫人说完,收起了自己的脾气,绷着脸,诚挚地望着锦大夫人。
锦大夫人见华裳如此倒说不出重话了,稍稍叹了口气,你知道便好,想我女儿多娇贵的人,竟要在这里受苦。
说着竟眼圈泛红,语带哽咽。
华裳一时不知所措,只能握着锦大夫人的手。
锦大夫人拭了拭眼角,反手拍了拍华裳的手,安慰道:无事,只是今日你实不该如此。
众人面前,独你母亲我享此殊荣。
这隆宠过甚,那就是祸啊。
华裳满心委屈,这可怨不得她,她也不想如此高调引来其他的妒嫉,可有什么办法,都是那个人决定的,哪容得她说话。
娘亲,这又不是女儿去求的,都是他自个儿说的……华裳满脸委屈,拖着锦大夫人的手,硬是不依。
他他他,他是谁,那也是你能说的,人家是皇上,别没大没小的。
就是一般人家的夫君,也不能如此称呼。
锦大夫人拦了华裳的话,恨恨地点了点华裳的头。
华裳摸摸被点的额头,憋了憋嘴,心不甘情不愿道:知道了,女儿不也只在娘亲身边才如此吗?哼,娘亲不管这是谁的主意,只以后,断不能如此。
咱们锦家不需要你锦上添花,也不需你雪中送炭,你只管在这宫里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
万事不争便是争,如今皇上对你好,你便更该懂事才行,万不可作那一得势便嚣张的小人模样。
要知道皇上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若真心,他岂会不知道?锦大夫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倒让华裳真听进去了几分。
可华裳也不能尽信,皇家无情,帝王更无情,她真不能确定她能成为他有情的一部分,或者说,她还没那份自信。
说了半天话,锦大夫人也累了,看着挺着大肚子的女儿,眼里就冒出了疼惜,也不再念叨了,只捡着家里的趣事逗着华裳,偶尔也说说育儿经,让华裳心里踏实了一点。
那娘亲到时可会进宫陪我?华裳想想生产的时候没个亲人在身旁,这心里就没底,拉着锦大夫人的手直摇。
你啊,真是没长大。
这宫里的嬷嬷懂得只有比娘多,你还怕什么,到时娘过来也帮不上忙。
锦大夫人宠溺地看着华裳,眼里闪过无奈。
不嘛,娘亲就陪陪我嘛,好不好,就这一次?裳儿这是求什么?不如和朕说说,也许夫人就答应了呢。
一阵朗笑声,只见大门一开,宣德帝龙行虎步往里走来。
华裳和锦大夫人都未料到宣德帝会亲自来,毕竟今日人家是主角,怎还有空到这儿来,一时怔忡不及反应。
等宣德帝行至眼前了,这两人才反应过来,急着要行礼。
宣德帝抬手就免了礼,有些嗔怪地看了华裳一眼,扶了华裳坐下,自己则坐了华裳刚坐的位置。
刚说的可是让夫人陪你?宣德帝让锦大夫人坐下,自个儿侧头问了华裳。
呃,是说臣妾生产的时候,想让家母陪着。
若是不便,也没什么的。
华裳看了看自家娘亲的神色,斟酌着说道。
这有什么不便的,就是让夫人劳累了,这样,若是有空,就在生产那一个月住进来吧。
宣德帝一开口,这事也就定下来了。
华裳见自己娘亲没什么多余的神色,也就安了心,不多说什么,只是谢恩。
宣德帝趁此说了赐婚的事,连带把婚礼的时间也说了,还问,这是否方便,衣服征询的模样。
锦大夫人被人给足了面子,哪还会有意见,只有一个劲地说好。
再说,皇上此举虽有些不顾他们的意愿,但这也是除了她心头的一块大石,倒没多少不满。
不多久就有宫人来禀报时辰已到,该往前殿去了。
这一夜,自然又是不夜天。
这一夜同样也是不眠夜,多少人辗转反侧,忘不了那个与帝相携而来的倩影。
这一夜,华裳却是一夜好眠,无梦相扰,睡得安然,却无奈中途被人搅了。
一早华裳从温暖的怀抱中醒来,侧头看了看还安睡着的宣德帝,嘴角泛起了幸福的微笑。
这个人呐,怎么还会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呢。
难怪有人说,男人有时也不过就是个孩子,需要人哄。
本来自己身子重,吃不住,早早回来歇了。
睡得半梦半醒之间就让冷意惊醒了,这人也真好意思,浑身冷得跟冰块似的还敢钻进来。
钻进来不说,见她醒了,干脆贴了上来,腆着脸说:裳儿原来在等朕啊,嗯嗯,真乖。
华裳当时气得想把这人直接踹出去,无奈体力不许,理智也不许,只能任由这人吸着自己的热气。
华裳还记得当时说了些话,可当时自己已经有些模模糊糊,如今醒来也记不得什么了,只记得当时自己听了似乎很开心,笑着睡的。
华裳察觉这人的眼皮子颤动,挪了挪自己的身子,附在宣德帝的耳边说道:臣妾这梅和宫什么时候变成祠堂了,是皇上您走错了,还是臣妾走错了?宣德帝本该在他寿辰之夜,守于祠堂添香,以祈子嗣绵延之意,如今却人睡在了梅和宫,实在让华裳说不出话来。
宣德帝往华裳的颈项钻了钻,而后舒展开微蹙的眉头,没走错,等会就让人把这匾摘了。
什么?华裳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这跟摘匾有什么关系。
这样,也就不分祠堂和后宫了。
华裳听此气得手下发狠,死命扭了下手上抓着的皮肉。
一声短促惨叫随即想起,守在帘幕外的宫人与大门外的宫人们,一瞬间,集体自发地抖了抖自己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