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徐丁把药喝了,冬阳偷偷跑到张府,那里到处都有重兵把守,门口原有的张府家丁也不见踪影。
难道张大人被软禁了?冬阳又在脸上抹了一把灰,把头发弄乱,衣服揉得皱巴巴的,期期艾艾地蹭到一个士兵面前:官大爷,我堂哥哥在张大人府里做事,叔叔病了,让我来喊他回家,我能不能进去?去去去!张大人都要下狱了,张府所有人都不能随便进出,小孩子一边去!士兵不耐烦地推他。
冬阳就势坐在地上,哇哇干嚎:哥哥……哥哥,二叔叫你回家呢,哥哥……旁边本就有围观的百姓,听得冬阳这一闹,纷纷围过来。
可怜见的,这回只怕他哥哥也没命出来了!是啊是啊!当今皇上最痛恨贪官了,这个张大人,吃得膘肥体壮,肯定会被抄家的。
是啊,他们家还害死好几百人,听说那个海上,到处都是白森森的尸骨,造孽啊!你们休得胡说!张大人在泉州将近十年,也为我们做了不少好事的。
……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也不知道谁说的是真的。
驻守的士兵见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把长矛亮出来:去!去!去!都一边去!冬阳混在人堆里,撒兔子一般溜到后门。
不管怎么说,张府的人总要吃喝吧?总得有人出来买菜买米之类的吧?功夫不负有心人,冬阳蹲点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拉着一车菜过来了。
是厨房的下人,后面还跟着两个士兵。
而守卫在后门的士兵看守也很严,仔仔细细看过相貌,查过牌子,又验过菜,才挥手放行。
冬阳拍拍自己的乞丐装,慢吞吞挪回徐丁的小院子。
第二天早早去了菜市场,在张府经常采购的点等着。
这一次却是桂圆和厨房的人一起来买菜!冬阳有些紧张地看看跟在他们后面的士兵,正考虑如何与桂圆搭上话,却发现桂圆正一手拿着大白菜,一边拿眼神瞟他,嘴里很不屑地说:就这个菜也要一个铜板?哼,果然虎落平阳被犬欺!买个菜都要贵上几分!怪不得我们少爷说,曾经指天对地发誓忠心于他,要为他两肋插刀的人,一听得张府有麻烦,就连门也不敢进了!后面的士兵催促:快点吧!你们张府自身都难保,还要拖多少人下水?桂圆把白菜一甩:我们老爷是好人!少爷也是好人!你们这些个不识好歹的小人,总有一天会后悔的!少爷也说了,那些薄情寡义、言而无信的人,他是不会让他们有好日子过的!你还嘴硬!两个士兵骂骂咧咧,连推带搡强行把车子推开。
冬阳看着狼狈而怨毒地瞪着自己的桂圆,脸上发烧,很是有些羞愧。
蔫头耷脑、慢慢吞吞又挪回徐丁处。
徐丁站在院子里冷笑:你既然贪生怕死,又何必假惺惺装好人关心他们?不如现在回张府,还能搏个忠义的名声。
想等到以后张府没事了再回去,你以为张府的人都是和你一样的傻瓜?你以为张府没你不行?冬阳狠狠瞪他一眼,一言不发回房闷头睡大觉。
这一睡却是睡出了毛病来,整个人病仄仄的,头重脚轻。
给徐丁治伤的大夫一边把脉一边唠叨:侠士,你这个小厮是积劳成疾,忧心过重。
这么聪明灵巧的孩子,你可不要让他太劳累了。
如今你们一个有伤,一个有病,还是再找个人来照顾你才好……冬阳没有听到徐丁的回答,迷迷糊糊中,有人喂了很苦的药给他喝。
昏昏沉沉,半睡半醒间,又梦到小土豆睁着大眼睛在看自己,嘴上飞快地说着什么,但他一个字也听不清楚……然后,又梦到自己大学时的宿舍搬到了公司的顶楼上,自己正坐在电脑前玩游戏,张绪竹忽然冒出来,拿着鞭子挥过来,赵秉文和朱泽晨在一旁笑谈,陈三拦到自己面前,然后,电脑爆炸了……冬阳惊醒过来,睁开眼,看看天色,应该是白天,徐丁没有在。
窗户边传来低低的熟悉的声音:师兄,同安城的县令,是我干的。
他欺上瞒下,无恶不作,罪有应得。
至于其他事情,你不要管,你也管不了。
是赵秉文!他怎么会来这里?师兄又是谁?冬阳屏了呼吸,细细听去,只听得徐丁低沉而压抑的声音:师父……师父死因不明,你醉心于权谋,可对得起他老人家的养育?你如今到底在干什么,在想什么?他们是师兄弟?冬阳竖起耳朵,许久,赵秉文才道:师兄,当日没有认出你来,还误伤了你,是我的错。
可是,其他的事情,与你无关!好!好一个与我无关!赵秉文,你当日拜师都是用的假名字,想必从来没有把师傅和我放在眼里,我可不敢做你的师兄!我们小门小派高攀不上赵统领,可也不屑与惺惺作态的小人为伍!师兄……赵秉文微微叹息。
我不是你的师兄!我们千叶门从来没有一个叫赵秉文的弟子!赵统领,你带上土豆走吧!走得远远的,以后我们天各一方,各走各路!屋外的徐丁涨红了眼,愤怒地转身,房内的冬阳却是一头雾水,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赵秉文走?土豆?赵秉文也很是讶异,他怎么会在你这里?他只是张府少爷的书童,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你们没有关系?没有!赵秉文斩钉截铁地说:一个贪吃的小傻瓜而已。
只不过,张府如今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沉默,良久的沉默,然后,又是叹息,赵秉文轻飘飘说了一句:师……你保重!再然后,又是静寂无声。
冬阳默默地说,我们,确实没有任何关系……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等冬阳稍微好一点,他才知道,自己这一睡,就睡去了三天!土豆的身体在海上就受到创伤,留下了后遗症,他前几天从家里到泉州的路上又赶得太狠,再加上现在心里有事,这一病,时好时坏的,拖拖拉拉没个头。
蜜枣、云片糕、还有药,吃完就睡觉吧。
徐丁把东西推到冬阳面前,冬阳皱眉:大夫说我已经好了,这两三天每天喝一次药就可以了!徐丁摸摸他的额头,感觉体温正常,还是不怎么放心,又掖掖被角:大夫很久以前就说你要好了,可你一直反反复复的,还是谨慎些好。
这些天多亏徐丁没有扔下他,每天给他熬药、准备五顿饭菜和小吃,冬阳才算慢慢缓过来。
不想继续给他增添麻烦,冬阳小小地抗议一下以后,还是捏着鼻子乖乖把药喝了,然后又躺回床上:我明天要去张府一趟。
徐丁沉默一会儿才道:张归常已经被贬为庶民,府上很多下人都被打发出来了,你现在去,他们也不一定会要你。
我不是要去做小厮或书童的。
好歹也在张府吃住过一段时间,我去看一看他们。
在他病得稀里糊涂的这段日子里,钦差大人已经把案子查清楚了,朝廷也下了处治命令,张归常贬为庶民 ,泉州府有一些经办具体事务的小官员以及张府宗族的一部分人被问斩或下牢狱。
总的来说是高高挂起,轻轻落下,因为总共才罗列了贪污三万两银子,放纵府里的人横行乡里,官商勾结,辖下官员出了命案,海难死掉上百人,属于防范,辜负圣望等罪名。
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张归常在泉州都已经十年了,才查出三万两的亏空贪污,不知是他隐藏得太好、钦差太无能,还是他真的很清廉、十分清廉。
贪污的银两张府变卖了一些房产田产补上去了,海难死掉的人,泉州府一早就有折子呈上去请罪,善良的船工们几乎没有出来闹事说要找个说法的,这事也就轻飘飘过去了。
只是,福建这一带以后再不许与海外通商,出海远行的船队也受到严格控制。
一开始兴师动众圈禁张府,弄得声势浩大,最后却草草收场,简直有点像笑话。
很明显,张归常是京城权力斗争的一颗棋子或者说炮灰,以冬阳来看,他这次既然没死,连牢狱都没进去过,以后还有很大机会咸鱼翻身。
但他却不想再去张府做下人了,只是需要拿回当初签的契约,做个交待,同时也好为以后多留一条路。
毕竟,就目前来看,张归常并不像是十恶不赦之人,而且很有能耐。
待徐丁出去以后,冬阳偷偷从床上爬起来,加了两根灯芯燃着,一笔一划在桌子上把自己酝酿很久的东西写了出来。
也许,明天会用得着。
第二天一大早,冬阳早早起来,抄小路到张府。
门口有些破损,昔日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的张府如今却是冷冷清清,门口连个看守的都没有,庄严奢华的高门大院隐隐透着一股萧瑟之气。
冬阳绕到后院敲门,开门的是原来认识的老李,看到他,大吃一惊:小豆子?你怎么会在这里?李叔,之前我爹病了,我回去看他,今天才过来呢。
冬阳笑笑说。
老李上下打量他一番,冷笑说:你个小兔崽子,多大的年纪也学会了忘恩负义、贪生怕死!你爹病得可真好,你回来得也真是及时!原来谎言这么容易被揭穿,早知道就走大门了!冬阳摸摸鼻子,不想做无谓的解释和纠缠,直接说:李叔,不管怎么样,我如今还是少爷院子里的人,有什么要教训的,也有少爷、石管事和秋香姐姐呢。
你个小兔崽子,就等着被少爷扒皮吧。
老李幸灾乐祸地侧身让冬阳进门。
一路走向竹轩,碰到的一些下人都对他指指点点,但没人上前和他搭话,冬阳觉得很好笑,但也觉出不对。
低了头,尽量不引人注意,想先找到秋香。
站住!熟悉的大喝从身后传来,冬阳哀叹一声,无奈地转身,对上张绪竹。
嗯,他好像,清瘦了一些,脸上的表情十分阴郁。
少爷,土豆回来了。
张绪竹瞪着他,眼里渐渐冒火,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扭曲,冬阳似乎还能听到他咬牙的声音和骨头咯吱作响的声音。
啪!清脆的一声响,冬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胸腹间也吃痛,居然愣头愣脑就结结实实吃了张绪竹一鞭子!你个狗奴才!背信弃义,厚颜无耻的小人!居然还敢叫我少爷?我今天就打死你个狗奴才!张绪竹挥着鞭子,狠狠地走上前来。
冬阳慌忙躲到一边去。
桂圆和八两开始只跟在后面不屑地看他,见他东躲西藏,桂圆立即叫起来:少爷,我们叫人绑了他,让你打个够!张绪竹停下来,看着气喘吁吁到处乱窜的冬阳,浮起一丝阴狠的笑容:把他抓起来!少爷!冬阳见势不妙,瞅瞅某个角落不动声色的人影,咬牙抱头冒出来:少爷,老爷有交待很重要的事情给土豆做,等土豆禀报完老爷以后,少爷你再打也不迟!我爹叫你去做事?我怎么不知道?你若是给我爹去做事了,之前陈良来拿你的契约,我娘怎么会同意?张绪竹又扬起鞭子:死到临头你还要骗我!看我今天不抽死你!冬阳扑上去,抱紧他的胳膊,放声大喊:少爷!你不能打,不能打啊!土豆真的有很重要、很机密的事情要禀报老爷,这件事情,只有我和老爷知道!我胆子再大,也不敢拿老爷的名义来骗你!府里刚刚出了大事,少爷,你要冷静啊!少爷!秋香从另一头匆匆跑过来,眼光一扫全场,看好戏的纷纷低头作忙碌状。
秋香拉开冬阳,温言软语劝导:少爷,老太太昨天才教训过,您若真有气要发,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回房去先问清楚了再禀报夫人吧。
不用了,我现在就去找我爹对质去!张绪竹收了鞭子,一把抓过冬阳往书房走。
冬阳一边小跑步跟着,一边快速地转着脑子——陈良要过他的契约?估计他以为张府不行了,要把自己弄出来吧。
可听张绪竹的语气,似乎他最后并没有拿到。
难道是被这个小太岁给拦下来了?十一章 土豆撒谎竹儿,你找爹爹?书房内,张归常坐在书桌后,皱眉看着怒气冲冲的儿子和在他身后有些唯唯诺诺,半边脸红肿的小厮。
老爷!冬阳在背后脆脆地叫一声,张绪竹重重踩他一脚,很不满地瞪他:爹爹和我说话,你插什么嘴?随即转向他老爹,恭恭敬敬说:爹!这个小子叫土豆,是我以前的书童。
两个多月以前,他说家里父亲病得很重,儿子怜他一片孝心,就让他回家去伺候他爹爹。
一个月以前,儿子在后门看见他鬼鬼祟祟的,却不肯进来,当时就觉得很奇怪,可那时家里比较乱,仆人离去的也很多,儿子就没有多想。
今天他忽然进门,却说爹爹交待了他非常重要和机密的事情要去做,他做好了,求儿子带他过来见爹爹。
难道自己第一次去张府探门就被他发现了?真是倒霉!但是,这个小恶魔!居然撒谎!求他?!哼!冬阳轻轻弹脚,见张归常一头雾水,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出来:老爷,这是一位世外高人叫土豆亲手交给老爷的。
土豆没有资格求见老爷,才撒谎让少爷带我过来,求老爷、少爷责罚!你!张绪竹猛地看向冬阳,嗖嗖放出无数愤恨的眼刀,恨不得把冬阳射得满身都是窟窿。
竹儿!张归常一声断喝,你就是那个神童?竹儿,把他的东西拿过来!是!张绪竹不甘心地嘟着嘴,从冬阳手里抢过信,递了过去。
冬阳小心地看着张归常的脸色,见他从最初的莫名其妙到后来的严肃、震惊、甚至是惊喜,知道事情应该有几分可为,心底也轻松了几分。
土豆,你说这是一个世外高人给的,他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里?许久,张归常才放下有些颤抖的双手,急切地盯着冬阳问。
老爷,这个世外高人是一个白胡子的老爷爷,土豆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以前在海上的时候,每次他都是深夜出现,然后凌晨就走了。
老爷爷教会土豆读书、识字,但不许土豆随便泄漏他的身份。
从海上回来后,土豆就没有见过他,直到一个月以前,老爷爷又出现了,他给我吃了一些东西,土豆就生病了。
然后昨天,他告诉我,要我把这封信交给老爷。
你是说他来无影,去无踪?无名无姓?张归常质疑。
是,老爷!那位白胡子的老爷爷说土豆傻,他怕我笨死了,才特意教我念书,这样脑子会聪明些。
老爷爷可以从床边嗖的一下飞到院子里,一下子就看不见了。
那他长成什么样?呃,很多很多很长的白色胡子,白色眉毛,头发也是白色的……大眼睛,经常瞪着我,骂我笨……冬阳装出委委屈屈的模样,小声地嘟囔。
他除了让你送信,还有没有交代什么?有。
他说,我把信交给老爷以后,老爷若是打听他,我就可以……可以和老爷要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呃……船队从海外带过来的洋芋,老爷爷说,那个东西可以吃的,他自己的都吃完了,想从老爷这里拿一些,让我种在土里。
还有土豆的契约……和一百两银子。
哼!一直没吭声的张绪竹听到冬阳说契约和土豆突然哼了一声。
就这些东西?冬阳看看一脸怀疑的张归常和满脸不悦的张绪竹,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对着念:老爷爷说,他很快就要死了,老爷是个读书人,喜好文人和字画,又有声望,如今无官一身轻,他把这些东西给老爷,老爷一定会拿出来教书育人,造福天下。
然后,他死的时候,希望我以自由之身,承他孙子的名义,在海边给他一百盏莲花灯,照他上路,还要给他很多洋芋,让他在路上吃。
他说土豆笨,赚不到这么多钱……所以,让我找老爷要银子和洋芋……不知名、不存在的白胡子老爷爷,对不起了!你有没有看过这封信?看过,是老爷爷让我写的,他说要我多练习写字。
你手里的又是什么?是老爷爷说过的话,我怕自己忘记了,就抄了下来。
不等张归常开口,冬阳就把自己预先想好的冠冕堂皇的一套话给呈了上去。
先呈上去的是后世邮政体系的架构以及汉语拼音和汉字笔画的一些教程。
以张归常如今的身份,他要在泉州办个义学、做些什么慈善活动来挽救他的声名,谋得日后可能的重新启用,还是有一定帮助的,何况,张归常往日也确实喜欢舞文弄墨,好上进的年轻人。
至于邮政,以往他高高在上,往来信函都有朝廷专门的路子,如今被贬为平民,不能继续享受这种福利,想出让各地驿站代为收发平民信函,收取一定跑路费作为报酬的法子也不算突兀。
至于其他的一些先进理念和科技,冬阳一时间也想不起来有哪些是可以稍微修改后适用的,就算想起来,他不敢也不愿意呼啦一下子就全部倒出去。
而后来呈上去的,却是张归常可能会有的疑问与事先设想好的回答。
包括张归常如果想要将这些东西完全据为己有、抹去白胡子老爷爷和土豆痕迹的时候该怎么应付,也包括如果他想要挟持、软禁或者收买土豆以便取得更多有用点子的时候又该如何说辞……土豆不可能有这种见识,但一个神秘莫测的睿智老人,在献上自己一生的心血与智慧以后,为自己的孙子谋求各种全身而退的法子还是比较正常的。
没有意外地看见张归常的脸色由晴转阴,嘴角不断抽搐,毕竟,被人当成一个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以德报怨的小人来防范,不管是谁,都会觉得不愉快。
冬阳再一次装傻,畏畏缩缩,磕磕巴巴,张归常终于确认他对所写的东西其实一知半解,只是奉命写字而并不了解其深刻内涵与重要作用,甚至已经忘记了大半内容。
冬阳也总算放下心来……背着一筐土豆,揣着一百两银子、已经撕碎的契约和二十亩山地的地契(张归常说送他给老人种洋芋),在张绪竹杀人的眼光底下,冬阳捂着脸,慢慢地走出张府大门。
……言而无信,你欺骗我!你个口口声声不会离开我,肯为我出生入死的无耻小人,你个死土豆!你个狗奴才……张绪竹凄厉地在大门口跳着脚诅咒。
在古人看来,下人对雇主要一心一意,要忠诚到底。
可冬阳眼里,雇主只是雇主,自己是可以自由流动的,尤其在老东家发生重大困难,要开掉下人的时候,自己主动另寻出路应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当然,他心里也是有一些愧疚的。
之前肆无忌惮随意发誓,又装知心哥哥开导张绪竹,让他不知不觉对自己产生依赖,如今张府发生重大变故,张夫人流产,躺在床上,不知能熬多久,他又选择躲避和离弃……张绪竹,怕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多打击吧?冬阳回头,微笑:少爷,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少爷!请你记得,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是张府的长子,是你弟弟妹妹的兄长,是张家所有人的希望。
不幸的事情虽然多,但总也有希望和欢乐存在,就像寒冷的冬天也会有太阳一样!请你不要再像个小孩子,勇敢地承担自己的责任吧。
骗子!叛徒!无耻小人……他的精力还真是好!冬阳叹口气,眯着眼睛望天,透过眼逢能看到纯净的天空和五颜六色的耀眼光线,照得人头有些晕。
来明朝已经差不多半年了,每一天都像在做梦一般,很不真实。
当他不再抱有一觉醒来就能回到熟悉的电脑桌旁的幻想时,又陷入了深深的寂寞、恐惧与烦躁。
这里人命如草芥,一个县令都能被人一剑刺杀,何况他这个小人物?指不定哪一天走在大街上也会被一块豆腐给砸死。
和张归常周旋的一个依仗就是徐丁。
在竹轩闻到一股熟悉的药味,继而发现他的身影,自己才敢把东西拿出来换银子。
尽管有时候,他也会想,张归常会不会是历史上那个张居正?当然,这种念头只是昙花一现,毕竟他对于当朝政局还不是很清楚,也只能自己随意YY。
打发了张归常,获得了土豆、土地、银子,骗来了在明朝的第一桶金,可自己如何才能守住这份原始资本?又凭什么与徐丁周旋?以他的身手,真的是可以一个手指头就能捏死自己,然后,自己就会像路边被踩死的蚂蚁一样,混入泥土,消失得无影无踪……摇摇头,冬阳笑着往前走。
推开虚掩的门,徐丁已经在里面了,还有一个冬阳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不知在和他说什么,见冬阳进来,徐丁挥手打发他出去。
冬阳装作不在意,把买来的酒菜摆放在桌子上,回头看向徐丁:徐大侠,这些天劳烦您照顾我了。
我特意从百味居买回了你最喜欢的酒菜来答谢你。
徐丁大力坐在凳子上:买酒菜的钱从哪里来的?张老爷给的。
冬阳乖乖地回答。
张老爷为什么要拿钱给你?一位白胡子老爷爷叫我拿东西去换的。
你这位白胡子老爷爷,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我不知道,老爷爷通常是独来独往的,就连我,也经常不知道他会突然从哪里,什么时候冒出来。
冬阳面不改色,可心里却有些苦涩。
独自背着一个秘密,很多人打听,却不能告诉任何人,就算是自己最亲的人也不行。
或者说,他在这里其实一个亲近的、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还真是累。
徐丁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挑明自己跟踪过冬阳,冬阳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被他跟踪了。
两个人埋头大吃大喝,风卷残云般把桌上的饭菜都吃光了,徐丁抹抹嘴说:我呆会儿要走了。
走?去哪里?和刚才那个人有关吗?出什么事情了吗?总之是离开这儿,不会再回来了。
怎么,我还要向你报备自己行踪不成?徐丁语气很是不善,冬阳沉默一会儿,想起来一个问题:徐大侠,当日在森林里,你杀狼以前 ,是不是就已经认出我来了?你当时那个熊样!我就不明白,赵秉文对不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人一向没有好脸色,他对你分明就与众不同,为何偏偏说与你没有任何关系,走得彻彻底底?还好我没有把命也给搭上。
果然,若自己当时是路人甲,徐丁也不会舍命相救,更不会在生病的时候亲自照顾他。
看他现在郁闷的样子,恐怕是在懊悔自己做了亏本生意吧——两次发烧抵一次救命之恩和将近一个月的病人看护,怎么算都是折本的!至于赵秉文,不说也罢。
冬阳苦笑一声,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徐大侠,这是这些天以来请大夫的钱和草药的钱,虽然您可能不在乎,但还是请收下,冬……土豆不想再多欠您的情。
徐丁原本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冬阳无暇去管,他只是在想,待会儿要去找一下陈良父子,叫他们不必为自己奔跑了,还有欠他们的银子,要分批还给他们才行,或者叫家里大人出面来还……然后,自己就可以回家了。
对,回家!虽然那是土豆的家,可现在,也是他的家。
在那里,他不用逞强,可以和爹娘撒娇,可以和土珠一块玩儿,有人嘘寒问暖,不会有人漠视自己的包子脸……你以为我是徐丁是张府的小厮,一个月忙前忙后照顾你,就值这几个酒钱?徐丁猛地站起来,冷冷哼着:收拾东西,跟我走!我倒要看看,你那个神出鬼没的老爷爷到底是何方神圣!冬阳垮下脸:徐大侠,老爷爷什么时候会出现,我也不知道,如果他一直没有来找我,那我岂不是要一直跟着你,不能回家照顾爹娘?你不是有银子吗?找个下人照顾他们就好了。
你来做我的小厮,我每个月给你两百文。
两年以后,你的老爷爷还没有来找你的话,估计就是死了,我可以考虑让你回家。
徐丁把剑拔出来,轻轻吹一口气:不知道用这把剑在你身上戳个洞,需要多长时间?噢,还有那个毒药,好像快要发作了……小厮!小厮!他不要做小厮!冬阳狠狠地大声喊:我要回家!得意洋洋晒封面!十二章 土豆祭海兴历十五年六月,泉州。
傍晚,红霞满天,火辣辣的太阳经过一天的跋涉,终于渐渐沉向西山。
地面上的热气也慢慢散去,属于傍晚的凉风丝丝吹来,总算让人可以出门透一口气了。
矮矮的山坡上,三个年轻人正在挥舞着锄头、铁楸等农具挖地。
这山上的土极为疏松,锄头轻轻轮下去,大把稀松的土块就被扒了出来,露出地下圆圆的、大大的果实。
我这个土豆肯定地最大的!回去要让小豆哥哥烤给我吃!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孩子忽然拎着一个足有两巴掌大的土豆,得意地炫耀着。
哼!我刚才在一株土豆苗下就挖出了十个大土豆,而且一个也没有坏掉,小豆哥哥肯定会夸奖我的!另一个差不多年级的小孩不甘示弱地亮出自己筐里的土豆,徐老鼠你挖坏掉很多土豆了吧?哼哼,小豆哥哥肯定会骂你的!你才是老鼠呢,你个小毛驴!小豆哥哥才舍不得骂我!死老鼠!死毛驴!都给我闭嘴!一声大喝打断了两个小孩的没有营养的争吵。
赶紧把这块地里的土豆都挖了,回去每人蹲一个时辰马步!二师兄!二师兄!两小孩立即哀嚎起来,二师兄,小豆哥哥说今天晚上吃烤土豆、土豆烧牛肉、还有土豆饼……我不要蹲马步!二师兄,我会很快把土豆挖好搬回去的,我不会惹小豆哥哥生气的。
二师兄,我会很乖的……徐丁看着装模作样的两小孩,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想到他们一口一个小豆哥哥,又很是有些郁闷。
明明说是他回来给自己当小厮的,结果才三年时间,自己堂堂一代大侠,就沦落到给他做农夫、当苦力了!这是什么世道!抹抹额角的汗水,徐丁无奈地用他一向只拿宝剑的高贵的手,抡起锄头挥下去……日暮西山,夜幕降临,凉风习习,山间小路上,一个大人带着两个吵吵闹闹的小孩,推着一大车土豆慢慢悠悠走进了千叶门的后院。
回来啦!回来啦!一个老头兴奋地跑过来,抱起几颗土豆就往厨房冲:土豆!土豆!土豆烧牛肉!厨房里,冬阳满头黑线地看着这个外面人人尊敬的老头,抚额叹气,正要说话,又一阵风过来,两个小孩一人抱着一堆土豆,争先恐后跑着,在厨房门口撞做一团,手中的土豆骨碌碌掉在地上打滚……小豆哥哥……小豆哥哥……师叔,这是你的徒弟,你能不能给他们做一个好榜样?冬阳放下锅铲,俯身把土豆捡起来,你们都出去,该干嘛干嘛去,不要在这里捣乱!去去去!蹲马步去!老头把两小孩都赶出去,自己也退到门口,然后又把脑袋伸进来:小豆啊,一定要有土豆烧牛肉!知道了,师叔!看着他吞口水的馋样,冬阳哭笑不得。
做了一顿土豆大餐,没有管大厅里欣喜若狂的三个老小孩子、一个剑痴、一个跟踪狂,冬阳又装好了几个小盘,送到旁边小院去。
赵大哥,吃晚饭了!赵秉文已经不再是景王府的侍卫统领,而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将军了。
两年多以来,他曾多次回千叶门,徐丁和他依然有隔阂。
以往还有一个大师兄在,可以居中调停,可自从他们的大师兄成亲后搬了出去,赵秉文每次来,徐丁都没有好脸色,可他的大师兄和师叔徐老头却对赵秉文很好,他也不能赶他出去,两个人一碰面就要吵嘴动手,冬阳只好把他们分开。
尽管徐丁、赵秉文的功夫都很不错,可千叶门却是一个小门派,很小很小的门派。
如今只剩下徐老头,徐丁,和整日只顾练剑、吃饭、睡觉的成瑞天,还有两个小孩徐稚、徐光。
徐老头整日疯疯癫癫,很少有正经的时候,徐丁勉强支撑着千叶门,可他不会赚银子,更加不会理财,偶尔做些保镖护卫之类的活,靠着以前的一些积蓄和分出去的师兄弟的救济,根本维持不了动不动就要下馆子的几个人的生活。
冬阳来千叶门两年,渐渐掌握厨房大权和经济大权,除了不会武功、不管江湖事,他俨然就是千叶门的大当家,平日里老老小小都要听他调配。
赵秉文坐在饭桌旁,看着神游远方的冬阳,轻轻一笑:小豆子,你那个老爷爷还是没有来找过你吗?找过了!冬阳翻翻白眼。
撒谎是件累人的活,你撒一个谎,后面就要继续无数个谎言来圆它,就像滚雪球。
老爷爷的事情,是该有个了结了。
哦?那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二师兄还不知道吧?赵秉文一边吃饭一边问。
他还不知道。
赵大哥,下个月,我就要离开千叶门了。
嗯,出去走走也是好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只可惜,以后吃不到你做的饭菜了。
赵秉文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有些小小的感叹。
冬阳满心以为,他会追问那个老爷爷的事情,或者象征性地问一下自己打算去哪里,客气地说一句以后可以到赵大哥那里玩之类的,可没有,他什么也没说,一如两年前,他虽然会搭话,会微笑,可心里却是毫不在乎的,冷漠而疏离。
继续坐下去也没意思,冬阳看看他的长剑,压下心底的羡慕和失落,无声地退了出去。
窗外,月华满地,清冷幽深。
第二天,冬阳拿出来二百两银子和所有的地契、账本交给徐老头,宣布自己从此不再住在千叶门,而要住到山脚下的小镇去。
徐丁马上就跳起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徐大侠,土豆来千叶门已经两年多了,当初你说过,两年之后就让我自己选择的。
冬阳冷静地看着炸毛的徐丁,暗示他,不要激怒自己,不然,他就要在他师叔面前揭穿他胁迫自己的罪行。
小豆哥哥,你不要我们了吗?徐稚徐光难得一致地开口,可怜兮兮的。
冬阳摸摸他们的脑袋:不是的,小豆哥哥爹娘已经在泉州城里买下了房子,我要回家去照看他们。
不过,小豆哥哥也在这边山头买了地,以后会经常过来看你们的。
你爹娘住到千叶门不好吗?一向很少话的成瑞天接口。
冬阳浅笑不语。
泉州的房子,其实是他自己买的。
千叶门是个有故事的门派,自己是无法深入进去的,也没有能力去挖掘、干涉。
但这些人,都还算是好人,所以,他不介意住在千叶门附近,继续和他们往来,为自己一家的人身安全求个保障。
当然,自己也不会断廖他们的财路。
毕竟这一家子,虽然对钱财有深刻的认识 ,但自从他接手厨房和财务大权后,那些揭不开锅的日子很快就被他们抛诸脑后了,可以说,他们在这方面,是没有什么记性的。
嗯,那你就好好回家,找个媳妇,孝顺你爹娘,有人欺负你的话,就报出我的名号来!可是,你走了,那我以后想吃土豆怎么办?徐老头皱皱眉,咂吧咂吧嘴,然后壮士断腕搬挥手:吱吱,光头,你们赶紧拜师学厨艺!师傅,我不叫吱吱!师傅,我不是光头!徐稚徐光纷纷抗议,一左一右拉着冬阳,不肯让他走。
想到他们小老鼠、小毛驴外号的来源,冬阳失笑:师叔,我家离千叶门很近的,以后你可以去串门子。
还有,我家会开一个专门做土豆小吃的店铺,我还指望着赚你的银子呢?我的还不就是你的!徐老头笑眯眯眨眼,还好你这个小兔崽子没有跑得太远!跑哪里还不是跑?再说,只是说服土豆爹娘搬到泉州来,就费了他不少功夫,要不是有陈良父子帮着打点说衬,他们还不愿意离开老家呢。
他还能跑到哪里去?七月十二日,鬼节开始。
家家户户都要在这一天,焚烧纸钱,点燃香烛,把过世的祖先、亲人迎进门来。
冬阳在泉州码头,放了一百盏莲花灯,沿街摆了六张桌子,每桌用土豆做了十二道不同的、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又搭了一个台子拜祭他的白胡子老爷爷。
徐丁冷着脸看他捣鼓,对于冬阳说的老爷爷曾经在某一天晚上来过,很是不认可。
但冬阳说的那个日子,他刚好不在,千叶门其他人对这件事情也不像他那样执著,他拿冬阳没办法,只能一个人憋闷。
冬阳其实并不清楚徐丁当初为什么胁迫自己进千叶门,是对自己感兴趣?对赵秉文感兴趣?还是对那个不存在的老爷爷感兴趣?无论是哪一种,他都觉得理由不是很充分,但如今既然已经顺利离开千叶门,独立门户了,他也不再去追查这个想不通透的问题。
反而对于时不时气得徐丁火冒三丈很是上瘾。
日暮降临,冬阳对着莲花灯跪下,默默许愿,盼望自己前世的爹娘亲人可以平安如意,过上幸福的生活。
祈祷老天爷保佑自己,让他在这个世界成年以后的日子,不要多灾多难,可以顺心顺利地活下去。
海风阵阵吹来,海浪一波波轻轻地拍打着海岸,发出阵阵拍击声,似乎在回应冬阳的许愿。
看着一盏盏随着海浪渐渐摇曳远去的莲花灯,冬阳重重地磕头,然后,起身回头。
码头旁已经聚拢了不少人,有被冬阳这一番作派吸引的,也有被土豆的香味吸引的,还有一些,则是土豆特意请来的。
比如张归常,比如千叶门,比如陈良父子,比如往年有买过土豆的一些大户人家的买办或管家,还有一些普通的老百姓。
张归常这两年过得很是顺风顺水,兴办了五个义学,在泉州城里很有盛名,甚至在整个明朝读书人眼里,他都是一代启蒙大师。
而驿站代办邮政的业务,也在景王爷的提议、朝廷的支持下办了起来。
已经有风声说,他在年内又要被重新启用了。
今天,因着老爷爷的面子,他带了张绪竹过来。
两年不见,张绪竹长高了很多,举手投足之间,已经很有几分成熟理性的韵味,完全看不出两年前纨绔太岁的影子。
冬阳目测了一下,尽管这两年他自己也长高不少,但比起张绪竹来,还是要矮上几分。
眼看张绪竹带着一丝挑恤看着自己,冬阳冲他微微一笑,两年前自己就不怕他,何况是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三年以前,自己莫名奇妙在这个海上醒过来,今天,就在这里,在大海的呼啸声中,他要开始自己展翅腾飞的第一步!十三章 贩卖土豆兴历十三年,冬阳得了张绪竹的三颗土豆和张归常的一筐土豆。
但张归常给土豆的时间有点晚,种下去以后收成不多,全年收获还不到两百斤。
兴历十四年春天,冬阳把一百多斤土豆分成两处,在家里和千叶门都种上。
这一回,有了上千斤的收成。
他送了一百斤土豆和几个菜单给张归常,并靠他府上的影响力,使土豆迅速成为泉州豪门富户之间的名菜,最紧俏的时候,土豆卖到了一两银子一斤。
当土豆爹娘得知自己儿子这样漫天要价的时候,惊呆了好几天才回过神来,把家里本来准备吃掉的土豆全部留作了种子,死活也不肯再吃。
而千叶门众人恰好相反,在徐老头的带领下,一个两个逮着机会就把土豆往火堆里扔,罪恶的爪子甚至还伸向了收藏土豆种子的地窖。
气得冬阳差点吐血,以绝食抗议踩镇压住他们。
而到了兴历十五年,土豆的收成已经有了上万斤,收成最好的一亩地就有2000斤,已经全部挖完。
在这个最好的水田也只有五百来斤收成的年代,土豆的高产令千叶门和土豆一家大开眼界。
眼下冬阳要做的,就是如何把这上万斤土豆以最合理的价格、最恰当的方法给卖出去。
这些天,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在千叶门山上徘徊了,怀璧其罪啊!环顾四周,冬阳语气沉重:各位,三年前,在下跟随船队下西洋,有幸结识了一位世外高人,得他指点,知道了这种西洋芋头的栽种方法。
他还笑言说我看起来傻乎乎的,就跟这芋头一样,干脆把这洋芋叫土豆好了。
如今高人已经去世,在下每每想起他的悉心照顾,都心痛不已。
故把这芋头取名为土豆,而自己则改名为土冬阳 ,每年鬼节,冬阳都会奉上六桌土豆大餐招待他,以感激他对冬阳的提携之恩。
土豆爹娘在冬阳的示意下将还热气腾腾、香飘四溢的各种土豆美食全部倒在海中。
成瑞天和徐老头立即用杀人的眼光凌迟他。
阿弥陀佛,大海啊大海,原谅我对你的污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冬阳默默念声告罪,看到围观许多人喉结滑动、不停咽口水的模样,微微一笑:各位去年和千叶门是有生意往来的,或者也是于冬阳有恩义的,冬阳无以为报,在家备了一些酒水,还请各位赏脸移步。
没错,冬阳卖土豆时,都是打的千叶门的招牌,在他羽翼未丰,还不能保护自己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把自己和土豆家人置于可能危险的境地。
成大哥,你别这样,快拦着师叔一些。
我会留下足够的土豆给你吃的,你别急。
这些天你们配合一点,以后就有好日子了。
走到成瑞天身旁,冬阳低声提醒他。
成瑞天看看他,再看看吹胡子瞪眼睛的徐老头,干净利落地说:土豆炖排骨,每天!……好吧。
总共二十多个人,张归常没有来,但张绪竹却冷脸跟了过来。
不得已,冬阳只能负责搞定他,土豆爹和徐丁则负责招呼其他客人。
土豆,土冬阳,两年不见,你……很好啊!张绪竹端着酒杯 ,细长的眼睛眯起来,似笑非笑。
冬阳这两年倒是见过张公子很多次,但张公子是贵人,自然不会注意冬阳这等平凡人物。
今日承蒙张公子看得起,能莅临寒舍,实在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冬阳笑眯眯敬了他一杯酒,又夹了一块土豆放入口中:张公子,你觉得这个土豆炖排骨如何?土豆香甜,入口即化,味道很好。
只可惜他的主人,却是个卑鄙小人!张绪竹毫不留情地讥讽他。
冬阳毫不在意,略有些感伤地说:老爷爷临终前曾说,张老爷是个好人,张公子是贵人,叫冬阳送五石土豆到张府。
冬阳自知身份低下,不敢高攀张公子,但老爷爷的吩咐却不敢不从。
好在张公子只是看不起冬阳,我也不用担心过几天把土豆送过去时会被张公子给扔掉。
他们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厅内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早在张绪竹骂他时,场面就有些冷了,如今冬阳再说出这番话,几乎可以用鸦雀无声来形容……不,还是有声响的,有人的筷子掉地上了,还有人的酒杯也滚下去了……五石土豆,将近一千斤,按照去年的价格,那就是将近一千两银子!几乎所有人都被冬阳的大手笔给弄糊涂了!要知道去年冬天的时候,土豆可是有价无市,今年土豆一有收成,大家都想着多买一点存起来,顺便留些种子,看看能不能偷学到种植方法,谁知他竟然一开口就要送给张府五石!那还能剩下多少土豆?张绪竹冷笑一声:我张府也不过是一寻常人家而已,可不敢随便收千叶门的东西。
只是家父喜好土豆,明日你着人送来,我会把银子准备好的。
哼哼,土豆土豆,看我不每天拿十个八个,剥皮切丝,剁得碎碎的,煮得烂烂的,然后一口吃下去!张绪竹脑子里想着虐待土豆的计划,手上也没有停,夹起一块大土豆,慢慢地、重重地咬下去,眼睛还挑恤地看着冬阳。
原本以为他已经长大了,不想还是这么孩子气!冬阳摇摇头,笑着说:多谢张公子体恤,不过,这银子冬阳却不能收。
不如在泉州张府的义学设一个土豆奖学金,以资助奖励那些勤奋好学的读书人,张公子意下如何?张绪竹一愣,没有想到冬阳会提出这个建议,这一愣神,就有人插进来了。
张老爷一家一年只怕也吃不了五石土豆。
张公子,土兄弟,不如这样,那土豆你们匀两石给我们林家,我们按照市价把银子捐给义学,就是那个土豆什么的奖学金。
张公子,我们家掌柜和张老爷素来交情深厚,你那个土豆还是匀给我们百味居吧。
土兄弟,今年你的那个土豆,我们掌柜说全部收了,你开个价吧!张公子……土兄弟……似乎酒桌上谈生意是一贯以来的传统。
有一个人开口,其他的人都争先恐后围住了冬阳和张绪竹。
张绪竹眼神复杂地看着冬阳和一帮管家买办打哈哈,觉得他的笑容实在是太刺眼了,偏偏又不能在这里发作,闷声喝了几杯酒,就起身告辞了。
冬阳着徐丁送他出去,这边大声安抚那些带着任务上门的人:各位,少安毋躁,少安毋躁!土豆目前还没有全部收回来,冬阳也不知道能有多少收成。
送完张府这一茬,留够自家吃的和明年的种子,若还有剩余,冬阳再来和各位商议。
土兄弟,你就先匀一点给我们百味居吧。
土兄弟,价钱好说,但你一定要给我们留出足够的土豆啊!土兄弟……一帮人围着冬阳,恨不得立即就把土豆运回家,可冬阳偏偏不紧不慢,插科打诨,敬酒吃菜,生意的事情,却咬得死死的,一个也不肯答应。
当天晚上,冬阳叫土豆爹和千叶门的人带着事先雇好的人马,分批把所有土豆都给挖光,又偷偷分成好几处藏起来。
与此同时,他坐在家里,守株待兔。
果然,半夜的时候,有人来敲门,是百味居的刘掌柜,他还带了四辆大车和十多个人来。
商人的感觉果然异常敏锐。
冬阳心中偷笑,却装出一副醉酒,昏睡的模样,打着哈欠说:刘掌柜,有什么事情劳您半夜兴师动众的?土兄弟,去年冬天你就答应我今年会给我足够的土豆的。
这不,听说你的土豆已经从地里收回来了,我就带上银两和人马来运土豆了。
刘掌柜,去年冬天?我有说过这话吗?有!当然有!土兄弟,你可不能因为今天多喝了几杯,就不认账啊!我可是把银子准备好久了,百味居也有很多客人预订了这几天的土豆大餐啊!那个……刘掌柜,你知道,我要送给张府五石,这……还不知道有没有得剩。
土兄弟,肯定有得剩的,我要的不多。
我愿意出到一百两银子一石,你看如何?冬阳眼睛一亮,随即摇头:不行,刘掌柜,其实这个,值不了这么多钱。
我去看看,能匀出多少斤来,给你算二百文一斤吧。
看你那眼睛亮的,这么小年纪就玩欲擒故纵?刘掌柜眨巴眨巴眼,拍着冬阳的肩膀:哎呦,土兄弟,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这样吧,二十石,你给我二十石,我算你一百二十两银子一石。
刘掌柜,这么多,你吃得下吗?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百味居有十几家店呢,你这个土豆又可以放在地窖收起来,被说二十石,就是二百石,我们也吃得下!刘掌柜,真的,这个土豆其实不值什么钱的……而且,我都给你了,那别人岂不是要到你家去偷去抢?那我的罪过可大了!还是要给别人留一点点才行……土兄弟,你就别挤兑我了。
我们百味居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动的吗?你有多少就全给我吧,价钱好商量!刘掌柜,我怕出事啊!你卖土豆我给钱,我们两厢情愿,又没有触犯刑律,能出什么事?土兄弟,你看我人马都过来了,就赶紧的收了银子吧。
那……好吧,我这里大概有十石,我就按一百两银子一石给你。
但你可不要去和别人说。
这是当然!当然!土兄弟,你可真是个爽快人!小小年纪就如此了不起,以后肯定前途无量!如果还有土豆,你可一定要给我啊!果然是小孩子,缺少历练,瞻前顾后的,可惜了!刘掌柜感叹一番,喜滋滋地把人叫进来搬土豆。
承刘掌柜吉言了!这个契约我们先订一下。
冬阳笑脸盈盈, 黑暗中,四两车子装得满满的,悄悄地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冬阳还没有醒来,大地主林家就派人来了。
林管家,大清早的你带着这么多人是干吗呢?土兄弟,我们老爷就好你那个土豆,已经和京里的贵人说好了今年要给他们送去的。
我们老爷要五石,你就开个价吧!林管家,这……我怕是没有这么多啊!土兄弟,张府你都能送五石,肯定有的啦!我们老爷可是在京里有很多朋友都是达官贵人,送了你这个土豆,眼前有白花花的银子,以后也少不了你的好处,你何必白白送人呢?二百两,二百两银子一石你看怎么样?林管家,这个……去年我卖的最贵的也只有一两银子一斤,这个,其实不怎么值钱的……后来可是十两银子一斤也买不到!林管家翻翻白眼,没怎么有耐心地说:土兄弟,这泉州城里,我们老爷可是数得上名号的人物,比那张家不知强上多少倍。
我们老爷愿意买你的土豆,那时你的福气……是!是!是!确实是冬阳的福气,冬阳也不敢昧着良心赚林老爷的银子,这样吧,五石土豆,就算五百两银子好了。
我们订个契约,顺便把土豆种植的法子也送给你,林管家你可千外不要和别人说啊!土兄弟你可真是个聪明人!嘎吱嘎吱的车轮声渐渐远去,冬阳吩咐土豆娘:娘,待会儿再有人来,就说我喝醉了,在睡觉呢。
不管谁要土豆都不给。
一下子进账一千五百两,土豆娘有些紧张,虽然年前就说好以后由儿子当家,但她还是担心自己的孩子不知世事艰辛、人心险恶。
啊,我们收这么多银子,没关系吧?土豆微笑:娘,所以我们今天不能再接见其他人。
要找个地方,把银子好好藏起来。
晚上进行这种活动才更合适。
哦,哦……十四章 土豆长大折腾一天一夜,冬阳确实是累了,回房一沾枕头就睡到晌午。
然后,是被热醒的,浑身燥热。
有些无奈地看着两腿间的突起,咬咬牙,把手伸进裤裆里去。
不说轻车熟路,至少不陌生。
最近已经好几次了,可是,自己不敢冒冒然去上别人,也绝没有随便找个人来上自己的说法。
三年,才三年,这具身体越发成熟,可自己却越发寂寞。
有些悲哀地抚摸着肿胀的欲望,冬阳闭上眼睛,放纵自己沉陷在这有些凄苦的愉悦中。
嗯……啊!!极致的快 感来临,冬阳一个激灵,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吓到,一声尖叫之后,下身猛地一跳,手上沾得粘稠湿滑,他却没有一丝高 潮后的满足,只能呆愣着,苍白着脸看着窗户外面的两个人头!这是夏天,夏天睡觉的时候开窗户很正常。
自己的床正对着窗户也还算正常。
可不正常的是,一觉醒来,衣衫不整,没有盖被子,也没有关窗户,就大敞着下 身给自己做手工活。
更不正常的是,有两个人就在外面看着!他们什么时候来的?看了多久了?有没有洞?有没有哪里有洞可以让自己钻进去的?冬阳清白的脸色蓦地火烧似地通红,顾不上擦拭身体,从床上一跃而起,胡乱拿了件外套披在身上,鸵鸟般背对着窗户不吭声。
这都是什么事?他们不是一向不对盘吗?怎么会一起过来?而且,昨晚他们也应该很累的,怎么没有去休息?赵大人,徐大侠,小豆子还没有醒来吗?正当冬阳尴尬得无地自容的时候,土豆娘也过来了。
娘啊,你来得太及时了!娘,我就起来,你先带赵大哥和徐大侠去前面喝茶。
大热的天,睡觉起来肯定粘嗒嗒的。
娘给你倒了凉水过来,你擦擦吧。
土豆娘体贴地提着一桶凉水叩门。
冬阳拉开一丝门缝,探出头来,刚要接水,土豆娘就惊呼起来:豆啊!你脸上怎么红?不会热过头了吧?娘,没事,只是有点热而已。
快把水给我,把人领走啊!热?热你还穿这么厚的衣服?你看你,里面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赶紧换下来娘给你洗去。
娘,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你先去招呼客人,招呼客人!噗哧!窗户旁传来吃笑声。
冬阳火急火燎,几乎是把桶抢到手里,把土豆娘推出去,砰地关上门,又强自镇定,似若无人地把窗户关上,再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没有缝隙以后,才转到屏风后脱下衣服。
今天实在是丢脸丢大发了!除去窘迫,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用力拍拍自己的脸,冬阳忍不住自我嘲笑。
换好衣服出来,门口却依然站着三个人。
冬阳愣了一下,硬着头皮问:娘,你怎么……豆啊,外面很多人过来说要土豆,前厅人都满了。
赵大人又说找你有急事。
娘,那你先去前厅吧。
你们有什么事?土豆已经全部挖回来了。
不过,昨晚虽然有月亮,我们也点了一些火把,还是看得不很清楚,有些土豆被挖坏掉了。
有挖坏是肯定的,冬阳甚至故意要把一些挖坏掉,可徐丁居然肯这么老实地交待,莫非大部分挖坏了?从后门转出去,看着眼前小山一样被挖坏的土豆和两座大山一样的好土豆,冬阳叹口气:这么多,你们是怎么挑出来的?昨天雇的人,我还没让他们走,全部留下来了。
冬阳无力地扶着额头:徐大侠,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黑灯瞎火地挖土豆?为什么要把你们分开?为什么要事先找许多不在一起的地窖?呃……晚上干活凉快,把土豆藏在不同的地方,你就不用担心师叔他们把土豆全部偷吃光了。
这人的脑袋是不是榆木疙瘩做的!冬阳连生气的力量都没有了。
我不想让大家这么快知道我们收了这么多土豆。
徐丁讶异地啊!一声:为什么?赵秉文却是挥挥扇子:小土豆,这个事情你瞒不了多久的。
我知道!我也没打算瞒多久,至少要等我们把土豆全部卖出去啊!你又不急着赚他们的钱,瞒什么瞒?赵秉文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小豆子,为什么二百两一石你不卖,反倒一百两给卖了?我还白送呢。
赵大人,我们升斗小民,知足常乐。
能有一百两稳稳当当在手就好了,没有必要为了银子得罪人。
冬阳没好气地回答。
赵秉文笑嘻嘻地用暧昧的语气说:小豆子果然长大了呢。
冬阳脸上一红,看着徐丁也有些不自在,不由又羞又恼,咬着牙说:做错了事情,你们还这么嚣张!赶紧把我家里想买土豆的人叫过来,让他们尽快把土豆搬走。
徐丁前去叫人,赵秉文却迟疑着问:小豆子,你要把这些全部卖光吗?当然不会!赵大人你挑这时候回来,也是为了这些东西吧?说起来这里有很多土豆都是从千叶门名下的地里长出来的,从栽种到现在收获,千叶门上下没少出力,你也算是千叶门的一分子。
如果觉得我卖一百两银子一石不合理或者不想卖,你们可以自行决定。
我自家地里的就不用你操心了,至于这些挖坏的,我也搬一半回去。
亲兄弟明算账,冬阳本来已经把账本都交出去了,徐老头虽然接了,却死活赖着他们一家。
他本来也没有打算和千叶门彻底断绝关系,半推半就应了以后互相照顾。
可涉及到钱的问题,还是说清楚的好。
小豆子别生气。
赵大哥只是随便问问。
若没有你,千叶门也不会有今天。
师叔好不容易才求得你继续挂名千叶门,我们所有人都对你如何处置这些土豆没有任何异议。
恩,当然,我会按照你的价格买一些带回西北去,不会让你吃亏的。
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劳呢。
赵秉文把手伸出来,习惯性地要摸他的头。
冬阳头一偏,躲了过去,淡淡地说:赵大人既然这样说了,那我也不推辞。
我先去找那些买家了。
已经没有必要伪装,冬阳按照一百两银子一石的价格出售,这个价位比很多人预期的要低,而且他又把栽种方法搭配卖出去,让原本就有些紧张的买家掀起了一轮哄抢的高 潮。
不到两天时间就把土豆基本卖光了。
也因为大家都忙得厉害,赵秉文和徐丁倒也没有取笑冬阳大开门户,自力更生的糗事。
冬阳虽然心里惴惴,但也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叹叹气,白天碰见他们,言行举止倒是没有让人瞧出很大的不同来。
而那些挖坏的土豆,其实也能保存一段时间,把锄头的切口洗干净、削平,一样可以吃或者保存。
他也巧妙地分了出去——那些雇佣工除了支付工钱,还每人多支付了两斤好的土豆和两斤坏的土豆。
栽种方法自然已经全部公开,至于那些雇佣工是把土豆吃了,还是留下来作种,能不能完整保存到来年……这些问题,不是他能够控制的。
说不定还有人一向吃惯了海鲜,不喜欢土豆要拿去换钱的呢。
忙完这些,冬阳打发徐丁送了一石土豆到知府县衙,并让他着重把土豆的产量告诉知府家的人。
千叶门所属的千叶山基本是坑坑洼洼的山地,很少有人来往。
因此,尽管已经有人知道他们的土豆获得了大丰收,但毕竟还没有人能够一下子就弄清楚他们到底种了多少亩,每亩又能产多少斤土豆。
这么大一个人情送给知府、送给朝廷,以后千叶门和土豆家就算有了朝廷做靠山了。
当然,他也几乎同时送了五石土豆到张归常家里,同样把土豆的种植方法和产量告诉了他。
得知土豆亩产最高可达三千公斤时,张归常和张绪竹怦然动容,洒出了手里的凉茶。
冬阳装作没看见,推掉手里的银票:张老爷,义学里大都是一些穷苦人家的孩子或者年轻人,土豆的钱您不必给我,就做一个奖学金吧。
然后,冬阳还想送他们每人一些土豆。
冬阳,你这是想让他们全部种土豆吗?张归常若有所思地问。
冬阳摇头:张老爷,实不相瞒,土豆收回来的时候,有些被挖坏掉了,但还可以用。
冬阳不想这些土豆烂在地窖里,这才想要送出去。
义学的人,除了可以平分那些坏掉的土豆,冬阳还会送他们每人两斤上好的土豆。
至于他们拿回去要干什么,那就不是我要管的了。
土豆全部卖给大家族也不好。
饥荒年间,不知要饿死多少平民百姓,如果他们能够种一些土豆,多少也能多支撑一段时间。
但平民百姓何其多,他又不是圣母慈善家,只能在满足自己需求的基础上,在就近的环境中,不怎么惹人注意地把土豆稍微推广一下,尽力消除一些别人对土家和千叶门的觊觎,希望过上一两年,土豆能够真正在全国推广开来。
当年你在我家做小厮,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寻常人!这不,不到三年时间,你就要天下扬名了。
所有受过饥荒的百姓都会记得你的功德,朝廷也会大大褒奖你的。
张归常眼神扫过一旁的张绪竹:竹儿,很快你就要十六岁成年了,冬阳也不过虚长你几个月,他的这份胸襟,这份见识,你可要好好学着!是,爹!张绪竹温顺地躬身答应,转过头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冬阳。
冬阳也起身谦虚道:张老爷过奖了,冬阳愧不敢当。
张归常忙着修书去京城报信,当然,有可能他是忙着求证冬阳的话。
张绪竹送他出府,七拐八弯把他带到自己院子。
冬阳站在竹轩门口,瞄瞄他腰间的鞭子,停住脚步,笑着说:张公子,家里还有事,冬阳就不打扰了。
怎么,怕我吃了你不成?张绪竹一瞪眼,用力拉他进门,大大的眼睛有些愤恨地盯着他:你说,当年你为什么要骗我?当年?冬阳暗暗叫苦,这小太岁,怎么就钻进死胡同了?这要怎么说?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说笑?或者,犹记年少,青杏尚小?可不管怎么样,什么上刀山、下油锅之类胡说八道的话,明显就是不能当真的嘛!张公子,冬阳的记性不是很好,如果当年说了什么不得当的玩笑话,还请张公子不要放在心上!你这是耍赖!只不过是从王八变成乌龟的把戏而已。
你别以为自己假装忘记,改个名字,就能把过去全部抹煞掉!眼看张绪竹气得浑身发抖,冬阳叹气:张公子,冬阳是个粗人,不懂得规矩,小时候经常挨饿,但却从来没有向谁低三下四过。
冬阳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是自家爹娘的心头宝,不是可以随便任人羞辱打骂的。
公子一向高高在上,从来没有把下人看在眼里,冬阳……实在是不习惯在公子身边的生活。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羞辱过你?我……我最多也只是你离开那一天甩了你一鞭子而已!平日里你没上没下,不守规矩,甚至多次取笑我,换了别人,我早就把他们打死了!可我却从来没有责罚过你!当初你爹病重的时候,我还自己凑钱给你呢!你如今反倒怪我对你不够好?你还有没有良心?冬阳皱眉,在他眼里,人有贵贱,下贱贫苦的人就该吃苦受累,就该低三下四,就该死不足惜。
他们从来就不会认为,人生来平等,大家都是由眼睛鼻子耳朵的,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只不过因为家世不同,而从一出生就有不同的命运。
可是,这不是他的错,很多人,包括那些被奴役的人,都被这种礼制和传统禁锢着。
冬阳并不认为自己可以改变这个时代,改变人们的信仰。
甚至他自己,也在某种程度上调整自己,来适应这个社会。
十五章 土豆郁闷沉默许久,冬阳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张公子,冬阳想做的,不是你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下贱奴仆。
若张公子看得起,我们可以做朋友,平等的朋友,和身份家世无关的朋友。
你可以说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但冬阳确实不愿意做下人。
和身份家世无关?张绪竹愣了一下,随即上上下下打量冬阳好几眼,有些迟疑地问:朋友?可以两肋插刀、生死与共的朋友?冬阳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只觉得满头黑线,这个人,怎么老是惦记什么生啊死的?张公子,朋友之间,情义有深有浅,想必你和许多酒肉朋友也是谈不上生死与共的。
张绪竹又瞪圆了眼睛盯着他:这个不用你教我!冬阳无奈,只能静静地看他发呆,大眼瞪小眼。
好久,张绪竹才挥挥手,正要开口,突然又把手搭上冬阳的肩头:既然要做朋友,以后不许躲着我,不许欺骗我,不许惹我生气!得,他还赶鸭子上架了!算了,一个比你小十多岁的孩子,从小又是受到许多禁锢的教育,不可能指望他一天就扭转所有思想。
冬阳把手也拍上他的肩膀:张公子,以后可不要动不动就对我甩鞭子。
冬阳身子单薄,可经不起你的折腾。
张绪竹脸上闪过笑意,嘴角裂开:你放心,我的鞭子不会对着朋友的!朋友,朋友,从来没有想过这两个字会这么神奇,似乎两年多以来积压在胸口的闷气消散了不少。
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和别的小厮不同,到现在,越发显得鹤立鸡群。
那份闲庭信步的气度,看起来比自己父亲还要从容稳重。
小时候他背书就要比自己厉害,而如今,他种出来的土豆又能够极大地减轻饥荒所造成的影响,以后不知有多少人会因为他而免于挨饿受苦……自己一定要更加努力超过他才行!张绪竹暗下决心,笑嘻嘻勾肩搭背:我们好几年没在一起好好看书练字了,我这里有一本极好的字帖,送给你吧。
冬阳撇撇嘴:张公子,冬阳那字实在上不得台面,还是不要糟蹋了你的字帖。
小豆子,你放心,我绝对不是故意寒碜你!真的,这本字帖很难得的。
不是故意寒碜?冬阳冷笑:张公子,我要是把字练好了,只怕你再也找不到可以超越我的地方。
我会武功,字也写得好,文武双全就是我这样的。
而且,我现在比你高,比你壮,你敢说自己样样都比我好吗?嗯,还有,虽然我不如你会种土豆,但我比你会吃,每天可以吃掉十来个!张绪竹忽然挑起冬阳的下巴,凑近了,贴着他的嘴角取笑说:其实你也是土豆,要不哪天我也把你烤熟给吃了!|||||||||||||||||||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不习惯和他靠这么近,冬阳伸手推开他,保持相对安全的距离。
明知他没有那样的意思,冬阳还是无法不往某些方面想。
胡乱寒暄了几句,才在张绪竹得意的神色告辞了。
走到一个路口,冬阳停了下来。
往右走,是回家的路;往左拐,再左拐,就是有名的勾栏院。
向左走,还是向右走?转一个圈,再转一个圈……冬阳昂首阔步往前走,前面就是海滩。
这个时候,大家都忙着在家里拜祭各路神仙和祖先,希望他们保佑自己以后出海时可以一帆风顺,基本上没有人在打渔。
明亮的阳光照耀下,海面上波光粼粼,不远处还有一些海鸟停靠在渔船边,间或掠过水面飞起,翱翔远去。
冬阳坐在海岸边,任海鸟在自己头顶徘徊,有一只甚至还大胆地在他肩头停靠了一会儿。
冬阳伸手去抓它,它却立即展开翅膀飞走了,只留下冬阳徒手手停在半空。
郁闷地苦笑一下,尽管太阳晒到地上火辣辣地热,坐在那里已经很不舒服,冬阳却一动不动,埋首在两膝间发愣。
土豆!小豆子!小豆子!呼唤声此起彼伏,是徐丁和一些陌生人。
冬阳抬头,把手遮在额头,眯着眼睛,有些眩晕地看着徐丁领着几个捕快过来。
知府大人不相信一亩山地能够种出上千斤土豆来,说要找你回去问话。
徐丁有些愤慨,但又无奈:你不用担心,我会和你一起去的。
冬阳摇头:这件事情,他应该亲自到地里看一下……算了,我和你走一趟吧。
徐丁从一旁扶着他,满脸担忧: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不是很好,好端端的你跑这里干嘛?没事,有些闷热而已。
冬阳半靠在他肩膀上,看着那些神色不是很好的捕快,心头更加郁闷了。
果然,做好事就等于惹麻烦上身!和官府打交道就是可恶!徐丁一边走,一边告诉他,他到知府衙门的时候,先是一个小捕快接了东西进去,就打发他走了。
走到半路,就被追回去,衙门的钱师爷接见了他。
钱师爷一番客套和盘问后,知府出面警告他,说若是他撒谎,就要把千叶门和土家全部抓去坐大牢。
然后,又打发人跟着他来找冬阳回去问话。
知府大人并不是肥头大耳、满肚油肠的形象,相反,十分干瘦,甚至有些猥琐,绿豆眼,山羊胡子,额头上爬满了川字,和一身书卷气息的钱师爷放在一起,乍一看,很容易令人误会是翩翩举人和猥亵管家的配对。
你,就是土豆,土冬阳?知府尖哑着嗓音问。
冬阳规规矩矩行礼:回大人,小的就是土冬阳。
那个土豆,是你种的?大人,小的只是在千叶门做小厮,奉赵大人和徐大侠的命令,种了些土豆。
赵大人?哪个赵大人?知府的眼睛眯得几乎看不见。
钱师爷上前,躬身道:大人,听说陕西新卫军有位姓赵的千户大人,师出千叶门。
知府立即坐正了身子,把眼睛瞪得黄豆大:有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大人,这件事情还在调查当中,尚未确认,是以……好了,好了。
这位土……冬阳,你说的赵大人如今何在?回大人,赵大人如今就在千叶门。
今年的土豆就是他亲自从地里挖回来的呢。
嗯,好!好!你们先回去吧。
本官稍候会下帖子宴请赵大人。
看着知府大人迫不及待的样子,冬阳不由可怜他。
泉州这里,土地贫瘠,以往还可以与海外通商,民众多赚些银子,官府也多抽些赋税。
可自从下了禁海令以后,往日熙熙攘攘的码头和交易市场都是冷冷清清。
再加上时不时还会来几次台风,人们的生活十分艰苦。
张归常又占据着人心,他这个知府要做出一点政绩,实在是太难了!他一个知府从四品,千户却是五品官阶,如今反倒要去巴结赵秉文!好在自己不用再和他们打交道,只管把赵秉文拉出来就行。
徐老头允他免费运十石土豆去陕西,他总要做些贡献才行!已经是鬼节的最后一天了。
晚上,冬阳在院子里摆了一个香案,恭送土豆的魂魄。
土豆爹娘只以为他在送那位老爷爷,也恭恭敬敬地上了香。
冬阳拉着土珠,让她跪下磕头。
土珠看着桌上的土豆烧牛肉,有点巴巴地问:哥哥,这些东西还要扔到海里嘛?会不会鱼吃了,老爷爷吃不到?傻瓜,这只是一份心意。
你是不是肚子饿了?不饿。
但是,这是哥哥亲手做的,看起来好好吃……冬阳爱怜地把土珠搂在怀里。
这丫头,最初那一年不用挨饿的时候,心里一直有阴影,每餐都要留一点下来,说是害怕下一顿没着落。
如今总算在知道自家的粮仓和地窖都满满的以后,不担心挨饿了,却依然看到吃的就两眼发光。
哥,我给你和老爷爷都做了一把扇子。
土珠忽然跑出去,拿回来两把扇子,站在冬阳身边给他扇风。
哥,这些天你瘦好多了,娘说你怕热,我以后天天来给你扇风。
珠珠,不用了。
冬阳抹去土珠额头的汗水,哥哥没事,只是最近有点累而已。
把这些东西撤下去吃掉吧。
土珠用力给冬阳又挥了一阵扇子,才欢呼着走了。
冬阳看着纸钱的灰烬,默默地说:土豆,虽然知道这不可能,但我还是希望,你真的有回来过。
时间到了,地府的门要关了,你安心走吧。
爹娘和土珠,我都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微风轻轻吹过,黑色的灰烬飘飘乎乎,旋转着散开消失。
小豆子,你的老爷爷已经走了。
赵秉文从背后突然欺身上来。
冬阳没有转身,顺势坐在台阶上,看着月亮发了一会儿呆,才有些愣愣地问:赵大哥,今天知府大人说什么了?说什么?我还想问你呢!你这个小豆子,怎么把事情全部推我身上?赵秉文也没怎么有形象地坐在一旁。
赵大哥,我见到当官的就怕,所以……那你是不是也怕我?那个,赵大哥是意外,赵大哥是好人,嘿嘿!小豆子,土豆一事,不会就这样完结的。
今天还只是知府,也后说不定还有更高级别的官员要来接见你,赵大哥是不会也不敢居功的。
你也不用怕,等着朝廷的封赏吧。
赵秉文用扇子拍拍他的肩膀,又迟疑着说:本来不想管的,但如今千叶门和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所以,小豆子,你那个老爷爷既然已经走了,你就安心地让他去吧,你和别人都不要过多地打扰他。
什么意思?他发现不对劲了?知道自己在撒谎?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把事情全部推到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身上,还是提醒自己,主动交待真相?十六章 土豆出游仔细考虑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冬阳觉得还真有不少漏洞。
第一个是张归常。
邮政体系和学拼音识字经由他手,已经传遍了大明朝的大江南北,张归常也因此收获了至高无上的美名。
尽管当初提醒过他,但很难保证他不会因为良心不安,并铤而走险来个过河拆桥,杀人灭口,从此一人安心独占功劳。
看来,还要找个机会给他吃颗定心丸。
第二个是徐丁。
两年多以前自己还是张府小厮的时候,他就有在监视赵秉文并注意到了自己。
这两年来多次旁敲侧击,却一直没有套出来他到底知道些什么,有没有在怀疑并调查些什么。
第三个就是赵秉文。
同安县令被刺杀一案,最终找到了罪魁祸首,并已经斩首示众。
可自己却在无意中得知,真正的凶手就在身边,还做上了朝廷的五品官员!守着这个秘密,每次赵秉文回千叶门,都会觉得寝食难安,生怕一不小心,自己就说漏了嘴。
而最大的问题就是,自己不会武功。
一个朝廷官员都可以被人像切西瓜一样砍掉脑袋,何况他一个平民百姓?这个世界太危险!本来这是以前和朋友经常说的玩笑话,如今,自己却是真真切切地觉得没有安全感,似乎下一秒就会受到无妄之灾。
可徐老头说他身体受到损伤,年纪又大了,不适合练武。
磨了许久,也才拿到一些非常简单的迷药方子。
当然,事情还是有解决办法的,比如找一个武艺高强的人来保护自己。
但是,到哪里去找武艺高强而又人品端正,可以完全信任的护卫?还是出去走一走吧,散散心,也许就不会这样胡思乱想了,说不定还会有意外的收获。
在得知赵秉文送了一石土豆给知府大人,换得他不再觊觎千叶门和土家时,冬阳终于下定决心旅游去。
成大哥,我想外出游学,多长些见识,你要不要一起去?一个人外出,出了事都没人知道。
成瑞天虽然不能依靠一辈子,但短时间作伴,却是个理想的对象——只要有吃的给他,不打扰他正常练功时间,他就很好对付。
皱皱眉,成瑞天停下擦拭剑身的动作:你不是说每天给我做土豆炖排骨吗?是啊!所以我要出去也得带着你才行,不然就不能履行诺言了!去哪里?去……去开封,少林寺!少林寺有义筋经,说不定能解决自己体质差的问题,还可以顺便做个俗家弟子,学点防身功夫。
我去和师傅说一下。
成瑞天没有废话,立即起身去找徐老头。
这么快就能说动他,冬阳窃喜不已:成大哥,我和你一起去!还没走到门口,成瑞天突然不走了,冬阳正兴奋地想着可以很快见到少林寺,一不留神,撞在他后背上。
成大哥,怎么啦?你个臭小子,存心想气死我是不是?徐老头气急败坏的大吼声忽然传过来。
徐光和徐稚出去了,这个臭小子不是赵秉文就是徐丁。
很少见徐老头这样生气,好像,现在进去并不合适。
冬阳摸摸鼻子,悄悄地往后退。
门外的两个滚进来!被抓包了!冬阳看看神色不变得成瑞天,半是好奇半是担忧跟在后面。
挨骂的是徐丁。
满脸不甘、隐忍地看着徐老头。
徐老头在一旁火冒三丈:你看看你!怎么就这样死心眼?小豆子比你小十来岁,都知道进退有序,有舍有得。
你怎么就这么让人不省心!徐丁倔强地昂着头:师叔,三年,我答应师傅,也答应师叔你,要在泉州呆满三年,不能私作主张。
如今三年时间很快就要过去,我遵守了诺言,你却不肯把事实真相告诉我……我一定要去查明师傅的死因。
你……这么长时间你怎么就想不通?你师傅根本就不想你掺和这些事情,他不需要你去查明真相,他觉得自己死的有价值!你为什么一定要钻死胡同、跳火坑?师叔,我从小无父无母,是师傅把我带大,并教我一身武功。
师傅对我恩重如山,我不可能不管他的事情!徐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目通红:师叔,弟子承蒙您的照顾,若师叔怜我,就请告诉弟子过去发生的事情,不然……你……罢了!徐老头喟然长叹,仿佛一下子苍老不少。
你从小就是个能忍的,什么事情都可以憋在心里,同样,决定了的事情不管多少人反对,也是一定要想方设法去做的。
枉费你师傅一番心机。
我老了,做不了你们的主,这里有一封你师傅的信,说是你若三年后还不能看开,就叫我把信给你。
眼看徐老头从墙壁的暗格里取出一封信,冬阳不由睁大了眼睛。
这个房间他还打扫过,没见有什么机关啊,怎么突然就多了一个暗格?再看看成瑞天都有些惊奇的样子,明显他们以前也是不知道的,徐老头居然还有这么多秘密?还有那个已经死去的徐丁的师傅,成瑞天的师伯也充满了离奇色彩,这千叶门可真是不简单!徐丁接了信,磕头出去。
徐老头瞪眼睛看着眼神乱窜的冬阳:你们有什么事?啊?那个……那个……冬阳摸鼻子,瞅瞅成瑞天,他很干脆地说:路过。
路过?!成瑞天要变卦吗?他怎么能这样?被徐老头粗鲁地赶出来,冬阳揪住成瑞天的袖子控诉:成大哥,你撒谎!成瑞天沉默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徐师兄如果要出去,我就不能去开封。
你……你也不能去!凭什么?!冬阳大怒。
可是,徐丁如果真的要去寻找他师傅死因,成瑞天再出走,赵秉文也很快就要起程,千叶门就只剩下两小孩和徐老头,还要他们兼顾土豆一家的安危,确实不怎么令人放心。
那……我们先等等徐大侠吧。
冬阳有些丧气。
成瑞天皱了一下眉头,没有回答。
冬阳只当他默认,咬牙切齿地问候徐丁全身,垂头丧气回家了。
晚上,徐丁却过来找他:去少林寺,明天早上动身。
冬阳愣住,他怎么会知道?啊?我……我是和成大哥……我要去少林寺,他要留下来照顾师叔。
和徐丁一起去?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的事情自己不参与,有危险的时候躲开就是了。
可是没有必要这么匆忙吧?急急忙忙和土豆爹娘说了,他们果然舍不得,唠叨许久,最后却是嘱咐他出门小心,要好好照顾自己,又打包了许多行李。
趁着还有一点点时间,冬阳又写了一封信,打算交给张绪竹。
唉,肯定又会被他记恨的!冬阳一边写信,一边无奈地摇头。
徐丁说走就走,第二天一大早就过来催他,冬阳不慌不忙安排了所有的事情,才慢吞吞爬上马车。
把徐丁气得脸白了又青,青了又黑。
不会骑马,还要磨蹭,你故意的吗?你们不能就这样走!冬阳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成瑞天就冒出来了,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叹口气,冬阳把土珠推过去:成大哥,我妹妹的厨艺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以后就让她给你做土豆吧!成瑞天接过土珠手中的土豆饼,尝一口,然后点头:你们可以走了。
土珠得意地笑着,拉住冬阳的衣袖使劲摇:哥,你下次出去一定要带上我!好!珠珠乖,哥哥给你带好吃好玩的回来。
其实,若这次出去是成瑞天跟着,带土珠出去长长见识也无妨。
可徐丁,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而且,那件事情很可能有危险,没有必要让土珠以身涉险。
马车做得很宽敞,很舒服,稍微蜷点身子还能躺下来,这是冬阳唯一置办的奢侈品。
马车下面有个岸格,装了一石土豆,这是冬阳计划在外露宿吃和用来贿赂少林寺和尚的。
把帘子拉开一些,让风吹进来,冬阳状似无意地问:徐大侠,你如果着急去少林寺的话,可以先走的,马车比骑马要慢很多。
你一个人赶着这么招摇的马车走?只怕不出一天,就被劫匪抢了!那……我是怕耽误你的要紧事。
已经耽误三年了,不在乎这几天。
徐丁有些愣神,回头看了冬阳一眼:师傅虽然没有大名气,但他的武功却是极好的,我才不到他一半的修为,私下里和一些有名望的人交手,还没有输过一次。
徐大侠果然厉害!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什么劫匪了!以我师傅的身手,很少有人能杀得了他,当然,你那个老爷爷,来无影去无踪,他应该是做得到的。
像是长久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亮光,像是纷乱的迷宫中突然出现了方向标,冬阳在最初的呆愣之后,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
虽然知道徐丁不可能无缘无故毫不谦虚地夸耀自己,但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下一句话是这样的勇猛!原来,他一直怀疑自己和杀他师傅的凶手有关?怪不得以前就算在千叶门,也会感觉到他经常带着审视的目光看自己,甚至有两次,还发现他在暗处盯着自己!怪不得当初要叫自己上千叶门!难为他居然忍了这么久才说来,果然像徐老头说的那样,这人,实在是太能忍,太可怕了!但也实在是太好笑了!冬阳笑到肚子打抽,眼泪几乎掉下来,见徐丁一副要杀人的模样,这才后知后觉,赶紧坐端正了,很严肃地说:对不起,徐大侠,这是你的……伤心事,我不该无礼地笑。
但我发誓,你师傅和我那个老爷爷没有一点关系!只有你一个人见过他,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冬阳翻白眼,反正你也是永远不可能找到他的。
徐大侠,我从来没有见过令师,似乎在千叶门,关于他的话题也是禁忌,我上千叶门两年多,才听到你们谈起过令师两三回。
而老爷爷对我,却是无话不谈的。
如果他真的是杀害你师傅的凶手,他不可能让我单身入虎穴的!徐丁慢慢驾着马车,神色有些落寞:以前确实怀疑过,但杀一个人有很多办法,不一定要比对方武功高,所以,我刚才也只是那么一说。
师傅在信中说让我去少林寺找一个人,不知道此行能否解开我的疑惑……还好,只是去找人,不是去找麻烦!冬阳松一口气,见他脸色不好,爬出车厢,坐在他身旁:徐大侠,如果不介意的话,和我说说你师傅的故事吧,他一定很疼你。
这人,心里老憋着事情,很容易得抑郁症,徐丁多帅的一个年轻人,如今行为举止已经有些不正常了,长此以往,难说不会往偏执、变态方向发展。
东阳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徐大侠,要不,我给你说个笑话吧,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简直就像一个小老头!没见过你这样瞪鼻子上脸的!外面很热,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在里面呆着吧。
徐丁大掌拍在他脑门上,把头发揉得一团糟,看着冬阳皱脸挥手挣扎的样子,心情大好。
不说就不说,憋不死你!冬阳抓着乱七八糟的头发,恨恨退回了车厢。
第一天只走了七十来里路,平安度过。
第二天下午,正当冬阳和徐丁打算买些吃食继续行进,然后来一次露宿的时候,张绪竹骑着马,风尘仆仆追上来了。
十七章 土豆坦白小豆子!小豆子!,远远地,张绪竹就拉开嗓门大声叫唤。
他就不怕丢脸吗?眼看过往行人都把目光看向张绪竹然后再好奇地观察自己周围,冬阳叹口气,无声地靠坐在马车上。
马蹄声声,张绪竹很快来到近前,翻身下马,拱手朝徐丁打招呼。
徐大侠,小豆子。
冬阳掀开帘子,有些无奈地说:张公子,事出匆忙,我只来得及留信与你,未能当面告别,还往张公子不要见怪。
张绪竹大气地摆摆手:我不是要怪你。
我要去京城,知道你往开封,就一路追过来了,接下来的路程我们可以起一走。
路上多个伴也挺好的,只要张公子你不嫌我们走得慢。
冬阳见他不是来问罪的,脸色好了很多。
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不要老是叫我张公子,恩,暂时就叫我绪竹好了!冬阳从善如流:绪竹,你是一个人上路吗?我和赵大人一起走的,他们还在后面。
我们今晚在这里歇一宿,明天再走吧。
赵秉文!他怎么也这么快动身?冬阳心里有些期盼,但也有些迷茫和退缩。
看向徐丁,见他在皱眉,拉他到一旁说:你要弄得人人皆知你们师兄弟不和?再者,赵大哥这两年以来,对你还是挺好的,只不过有些喜欢捉弄而已。
你做师兄的,不要这么没风度!徐丁哼哼了两声:你倒一直都是向着他的。
冬阳有些心虚地反驳:武功好的人,我都喜欢羡慕。
只不过像你这样性情别扭、举止猥琐的不算。
我猥琐?徐丁怪异地大叫。
周围人都看过来,他狠狠地瞪回去,眯起眸子阴森森道:你惹我生气了,小豆子!冬阳摸摸脖子后面突然冒出来的寒毛,干笑着说:徐大侠,风度!风度!现在就算没有他徐丁,也有赵秉文,没有赵秉文,还有张绪竹呢!这一路上可以免费使用的保镖多了去了,用不着巴巴地讨好他,冬阳有些恶意地想。
于是,野炊的计划告吹,他们就近包了家小客栈住下来。
半夜的时候,赵秉文才带着一路人马赶过来。
掌柜和小二吆喝着帮忙牵马、卸行李,冬阳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走到房间一看,大堂熙熙攘攘挤满了二三十来个人。
赵秉文穿一身白,在人群中特别扎眼,嘴里也正招呼着让那些随行的人坐下。
见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冬阳想一想,决定退回去继续睡觉。
刚转身,却看到徐丁木然地站在旁边门口。
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可眼里的亮光却令人发悚。
冬阳按捺下心头涌上的奇异感觉,打哈欠,伸懒腰,露出一个傻笑,咣当关上门。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来敲门:小豆子!小豆子!冬阳胡乱穿了衣服,拉开门,没好气地冲张绪竹嚷嚷:大清早的,你叫魂啊!你……张绪竹被他凶巴巴的样子吓倒,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绪竹,小豆子正忙着做好事呢,你这样打断他,是很不道德的。
赵秉文笑眯眯从后面探出头来,拎着张绪竹的脖子把他弄到一边,自己大嘞嘞进门:小豆子,你脸红成这样干嘛?冬阳抱臂,犟着头回他:赵大哥,你就不怕打断我的好事?难道,你要代劳?一日不见,当刮目相看。
小豆子这样牙尖嘴利的,可不好。
不过,这代劳的事情,赵大哥倒是可以帮帮你。
帮……帮!冬阳张大了嘴,震惊地看着一脸坏笑的赵秉文,他……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怎么能就这样轻松地说出来?你们在说什么事情?小豆子,我们是朋友,有好事你可不能落下我!张绪竹不甘寂寞地挤进来,满脸跃跃欲试。
嗯,绪竹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情应该也知道了。
赵秉文惬意地摇着扇子,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打量几下,煞有介事地摸着下巴说:这样吧,过两天会经过一个大县,赵大哥带你们去见识见识。
到底是什么事情?张绪竹不屈不挠地追问,冬阳却是听懂了,可不知道怎么搭腔。
好在小二过来解了围,赵秉文才施施然离开。
你有事情瞒着我!张绪竹很是有些哀怨和不满。
冬阳叹气:赵大哥说要带你去勾栏院,你自己看着办吧。
勾栏院!张绪竹再一次呆住,冬阳踮起脚尖,慈祥地摸摸他的脑袋:不是我想瞒着你,可你是小孩子,我怕带坏了你。
这不,吓到了吧?我不是小孩子!我长得你比还高!张绪竹挺了挺胸,有些气愤,又有一些骄傲地纠正。
是是是!你是大孩子了!赶紧出去,我要洗漱了!吃完早点上路,赵秉文唤了一个下属赶车,四人坐在马车里躲荫。
舟车劳顿,张绪竹兴致勃勃要下棋。
冬阳的水平,那叫一个惨不忍睹!惹得他更加得瑟,誓要把冬阳一次次杀得丢盔弃甲。
小豆子,这里!赵秉文看不下去了,在冬阳又一次要下臭棋的时候,出言指点。
观棋不语真君子!赵大人怎么能这样?张绪竹不依了。
嘻嘻,我家土豆哪能是你随便欺负的?再说,你可是怕输给我?赵秉文笑嘻嘻激将。
哼!赵大人,前几天我输给你五子,今天虽说不指望赢你,但肯定不会输得那么惨!张绪竹把棋子重新摆好:我们再来一次,小豆子你多学着点!张绪竹心态还不错,冬阳暗自点头,但也提出了抗议:我不叫小豆子,我现在叫冬阳!还是叫小豆子顺口。
小豆子,小土豆,多可爱啊!赵秉文笑笑,伸出手去蹂躏他的头发。
徐大侠,你不觉得叫小豆子很好吗?张绪竹也嬉笑着歪着脑袋看着一言不发的徐丁。
嗯!徐丁也伸出一只魔爪,把冬阳的本来就乱糟糟的头揉得鸡窝似的,三人一起大笑。
冬阳寡不敌众,郁闷地扒开帘子看外面的风景。
晚上在外面露宿。
赵秉文和徐丁是习惯了的,冬阳和张绪竹却是图新鲜。
眼看着赵秉文着人搭好帐篷、起灶、烧水、烤野味,秩序井然、行动迅速,冬阳不由暗暗赞叹。
赶了一天路,每个人都是一身臭汗,三十来个人吃饱喝足,纷纷跑到旁边的河流下游去洗澡。
入乡随俗,冬阳等到大家都梳洗得差不多,脱光了上身也泡到河里。
清凉的河水柔柔地从脚边流过,洗净一身的汗渍与燥热,每个毛孔都舒畅无比。
冬阳欢欣地叹息着,忍不住往水深的地方走去,想要扎几个猛子,可手臂却被人拉住了。
小豆子,你可别因为我们笑你,就想不开啊!赵秉文也几乎脱得精光,依然带着一脸的浅笑和调戏。
可冬阳却是一掉头就看到他精壮赤 裸的胸膛,在蒙蒙的月光和粼粼水波的衬托下,有着朦胧的情 色味道。
如果把他推倒会有什么后果?冬阳咽咽口水,有些色胆包天地盯着那不是很明显的深色两点,脑海中闪过无数瑰丽的景象。
许是他的眼光太过饥渴,赵秉文有些哭笑不得:小豆子,你不会饥渴成这样吧?放心,明天赵大哥一定给你找一个色艺双馨的美人,让你好好享受一番,见识见识。
不老赵大哥费心,冬阳对那些不感兴趣。
冬阳回过神来,往脸上扑了好几把冷水,才稍微平息了心中的躁动。
嘿嘿,温柔香,魂归处。
小豆子,赵大哥保证,你试过以后,一定会食髓知味,欲罢不能的。
赵大哥一向对你好,不会骗你的。
你看……赵秉文瞄瞄身下,戏弄道:如果你现在就忍不住的话,赵大哥也……赵大哥!冬阳一把推开他,用力站稳了,正色说:赵大哥,冬阳从小就崇拜武艺高强的英雄人物。
赵大哥人好、武功好、脾气好,很吸引人,也一直是冬阳仰慕的对象。
但冬阳也知道,赵大哥其实一直带着面具做人,也根本就不在乎冬阳。
所以,如果你无心,请不要继续这样撩拨我,不然,我会很容易当真的。
扔下骤然安静,神色阴晴不定的赵秉文,冬阳走上河岸,见他还在呆着,抹干身子,换了衣服往回走。
赵秉文,是个梦吧。
优雅、彬彬有礼、文武双全、相貌英俊、与生俱来的从容面具,混着偶尔流露的忧郁和孤寂,该死地诱惑!曾经以为,就和他若即若离,忽略他的无视,只当是一种距离美,保持两人间朦胧的气息,说不定会是很好的经历和回忆,也说不定,有一天会慢慢变质,会自然地进一步发展。
可是,自己终究忍不住了,趁着还没有陷下去,先打个预防针吧。
不然,可能真的无法拒绝他无意的撩拨。
冬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发现,河流拐弯处一个大石头后面,冒出两颗人头来。
深夜,徐丁和自告奋勇的张绪竹守夜。
徐大侠,你说,小豆子是什么意思?张绪竹含着一根草,有些疑惑。
不知道。
他从小就一个人在外面奔波,估计,是想找个英勇的大哥哥照顾自己吧。
不对啊!要说人好,武功好,脾气好,徐大侠你也不差,而且,你和小豆子在一起的时间更长吧,就算是仰慕,他也应该仰慕你才对!张绪竹很不满意徐丁的回答。
徐丁沉默,心说,我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旋即又想到,似乎他一直称自己为大侠,对别人却是亲亲热热地赵大哥,成大哥。
他这是,对自己有不满吗?徐丁突然想到那个瘦小的身体在月色下淡淡的白 皙朦胧,还有那个早晨的欢愉迷情,再想想冬阳平日的言行举止,有些什么很快地在脑海中 一闪而过,似乎有些明白,但又不是很确定。
我知道了!小豆子肯定是想女人了!张绪竹忽然得意地说:听说赵大人是很多名门闺秀心仪的对象,小豆子肯定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徐丁看他手舞足蹈的模样,不知为什么,觉得他似乎有些可怜。
十八章 土豆出浴终于来到大的城镇,赵秉文作主,在城里歇下来。
冬阳这一天都没和他说过话,见他神色,似乎是在和自己保持距离,而不是以前那样嬉皮笑脸地,心里有些轻松,但也怅然若失。
吃过晚饭,大家各自散了,张绪竹嬉皮笑脸凑上来,小豆子,走吧,带你去个好地方。
你笑得很猥琐!冬阳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张绪竹却没事人一样,一脸暧昧地说:小豆子,听说这里有家飘香院。
走,我带你去见识见识!噗!冬阳一口茶喷了出来。
飘香院?那个风行耽美界的飘香院?绪竹……你看你,还没去就这么激动!小豆子,你要是个女的,昨晚我就以为你是在向赵大人表白了。
今晚我请你,保管让你满意。
到京城以后我再给你找门好媳妇,以后你就不用羡慕你的赵大哥了!你……看这小子这般大大咧咧说出这番话来,一点也没有青涩少年应有的矜持和遮掩,冬阳突然想到,大户人家的孩子一般十二三岁就开始订亲,男孩子也很早就让家里的丫环暖床,张归常虽然遭贬,但好歹也还是泉州的大户,张绪竹怎么可能会是纯洁少年?而且,昨晚的事情,他似乎知道。
但看他现在这副样子,估计想不到那里去,就算赵秉文,也会怀疑自己是小孩子心性吧?走吧,说好了,你出钱啊!反正自己也没事,去一趟也无所谓。
看看那个飘香院,到底有什么好,也不枉自己穿越一场。
飘香院在城西方向,入夜,气温正凉,三三两两的行人在路上纳凉、谈天说地。
飘香院门口很是热闹,穿着暴露的姑娘们就站在门口揽客。
这种水平?看着那些脸上抹得一道一道、搔首弄姿的姑娘,再看看门口呼咋呼咋的灯火,听着里面传出的淫声浪语,冬阳不由大失所望。
杜十娘、陈圆圆、李香君、柳如是,这些都是才艺过人的明朝名妓,即使处于封建社会最底层,却依然有情有义,甚至不乏一颗爱国之心。
飘香院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奇女子?大爷,里面请……两个姑娘嗲声嗲气地走过来,一左一右拉住他往里走。
冬阳扭过头去看张绪竹,见他手足无措地也被两个姑娘架着,涨红了脸要挣脱,不由轻轻一笑:姑娘们,我这位兄弟可是头一遭来,你们可别把他给吓坏了。
呦,这位公子原来是熟客啊?有没有相好的?要不就让姐姐来伺候您吧。
冬阳左边的姑娘松开手,张绪竹身边两个也捂着嘴轻笑起来。
他挺了挺胸膛,不服气地看向冬阳,可终究还是在一群莺莺燕燕的调戏中败下阵来,退到冬阳身边。
给我们找个清静点的地方,找两个姑娘唱唱曲,再找两个小童来。
有个下人领命而去,张绪竹看着老练自在的冬阳,瞠目结舌。
两人来到一处稍微僻静的后院,他就迫不及待发问了:小豆子,你怎么……和在自家院子里一样?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冬阳轻轻摇着扇子,老神在在:所以说,你还是个孩子!我!张绪竹愤而起身,却又蔫了下去。
冬阳也不管他,见房间里有清水,先就着抹了一把脸。
再看看桌上的茶水,听说妓院的茶水糕点都是有加料的,就用筷子挑了一点放入舌尖,却尝不出异常,而张绪竹已经泄愤似地灌下了一大碗。
他留了个心眼,没有喝。
稍顷,两个姑娘和两个小童都来了,许是听说来了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子,飘香院想着要让他们好好见识一下,多赚些银子,派来的姑娘都是妖娆成熟、身经百战的,而两个童子也不是清纯的人。
张绪竹见了这架势,本是有些胆怯的,但又不想在冬阳面前丢脸,咬了牙就和其中一个花娘、喝起酒来。
冬阳哪能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一边暗笑,一边有条不紊地安排另一个花娘弹琴、两个童子给他捶捶腿、说说新鲜事,乐得逍遥。
爷只是想过来轻松一下,你们可别想什么主意!按住其中一个童子越发不规矩的手,冬阳沉下脸。
公子,奴家只是想伺候您,你就安心享受吧。
另一个童子挤眉弄眼地调笑。
爷若想要,那些个十二三岁的小童,滋味可比你们好多了!怎么,看着我们年纪小,觉得好欺负是不?公子莫恼,奴家和您玩笑呢。
绝对不会逾矩。
两个童子被他阴暗的神色吓到,赶紧认错。
可冬阳已经没了兴致,再看张绪竹,似乎也不满花娘的主动,很是有些抗拒。
叹口气,拉他起来。
走吧。
不要!你们几个,先出去。
张绪竹扔下些银子,打发那四人出去,有些意外和震惊地问:你……你居然喜欢那些男的?逢场作戏,我听说有人好这一口,特意过来见识的,谁像你,只会胡吃胡喝。
没有必要对他一个孩子说这些,冬阳试图把话题绕过去,可张绪竹却不依不饶:这种事情我也听说过。
但是,你,你不一样。
昨天你……难道你,你对赵大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忽然指着冬阳大叫起来。
冬阳眼神一暗,很快地掩饰过去,摇头否认:你喝多了,我们回去吧,这里也没什么好的。
张绪竹瞪眼看着他,忽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冬阳很是郁闷地跟在后面。
他倒不怕张绪竹把这件事情捅出去,反正他昨晚已经说得差不多了,而赵秉文今天一天的表现,也让他明白,他们是没有一点可能的。
只是,这件事情和张绪竹没有关系吧,他为什么生气?就算他不能接受,该有的反应,也应该是不齿、或者唾弃吧?张府的护卫在旁边不远不近地跟着,看着他们两个窃窃私语,冬阳真想仰天长啸,老天爷,怎么就这么憋屈呢?老天爷果然听到了他的心声,快到客栈的时候,噼里啪啦下起瓢泼大雨来。
诺大的雨珠打在身上,砸得人发疼。
才十来步路的功夫,冬阳就淋了个透湿。
张绪竹刚好在前面一点,下雨时已经到了客栈屋檐下,一滴雨水都没有沾到。
看着全身湿嗒嗒的冬阳,他嘴角抽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吭声。
冬阳则直接绕过他找小二提水洗澡。
————————————————————————————三两下脱掉粘在身上的湿透的衣服,冬阳钻进木桶,把全身都浸在水里。
木桶有些小 ,一个人在里面刚刚好。
冬阳很是怀念家里特制的大木桶,两个人坐下去都很宽松。
当然 ,如果是以前的浴缸甚至泳池,那就更舒坦了。
记得那时候,自己和情人就喜欢在浴缸里调情嬉闹。
只不过,那时候大家都寂寞空虚,带着几分放纵和绝望在宣泄,而不敢认真思考未来。
尽管开放的都市,对他们这种人渐渐宽容,但还是没有几个人敢把自己的与众不同的性取向和父母亲朋公开,亦不敢在同事当中露出任何破绽。
当对自己、对爱人、对这份感情都不够坚定和信任时,怎么敢拉出来经历考验?再一次重生,生命和灵魂有了新生,可感情的道路,却比以前更加难走。
冬阳慢慢缩进水里,用力抱住自己,在心中大喊:绝不!这一次再也不要浑浑噩噩过下去。
我一定要努力,一定!小豆子!小豆子! 窗户边传来两声呼唤,随即一个人影翻身进来。
冬阳愕然地看着满脸通红的张绪竹,他不是要和自己冷战吗?怎么一个时辰还不到,就来爬窗?不对,他的眼神和神色…… 莫非是?冬阳一惊 ,慌忙从木桶里站起来,顺手拿过旁边的长袍 罩在身上。
我这里有水,你先喝一点。
张绪竹微微有些颤抖地接过凉水喝了 ,眼神稍微清明了一些。
一抬头,又愣住了。
乌黑湿滑的长发随意地披着,圆润的耳珠还在滴着水,尖细柔嫩的下巴,白皙细腻的脖颈,松散的衣服下露着大片洁白晶莹的肌肤,左胸前的一点樱红若隐若现……张绪竹觉得自己刚刚才平息了一点的燥热又窜上来了,全身的血液倒流,口干舌燥,看着眼前湿润红嫩的嘴,双眸猛地发亮,扑上前就把自己的嘴巴凑上去,饥渴地吮 吸着那一片水润。
张绪竹!唔……才一开口就被趁虚而入,冬阳不由大怒,他以为自己的嘴巴是茶壶的嘴吗?口水有这么好吃吗?当然好吃!才洗过的干净清新的微凉身躯,滑嫩鲜美得很,意外地令自己舒畅不已。
张绪竹耐不住紧紧地抱住这个好东西,使劲磨蹭着。
冬阳用力推搡,无奈自己与对方的体力差距实在过大,他又下了死劲,扣得自己肩膀发疼,只好拖着他不停地往旁边走,一个踢腿毫不留情地落在他大腿处,趁着他吃痛分神的瞬间,狠狠地把他甩在木桶里!啊!唔…… 张绪竹半边身子跌在木桶里,两腿挂在外面,头磕在木桶边缘,痛得惊呼一声,溅起来的水花刚好呛了满头满脸,还顺着他大张的嘴溜进了喉道里……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冬阳心情大好,让你像个野狗一样!让你喝我的洗澡水!瞥瞥他两腿间不正常的突起,抽了抽脸,愉悦地提醒他:勾栏院里的东西都有催情成分,你呢,要不就自己动手,要不,就叫你家的人给你找几个花娘来。
可别憋着了。
你!张绪竹清醒了几分,咬着牙问:为什么你没事?哦,我那时候不怎么口渴,那里的东西我都没有动过。
冬阳退到门边,迅速地出去,又把窗户关上:你慢慢来,慢慢来!你给我站住!小豆子!你站住!该死的! 张绪竹挣扎着起身,可全身又痛又痒,被水浸湿的衣服沾在身上,稍一动作,就引发他一阵酥麻和隔靴搔痒的不耐。
只好又蹲进水桶里,用冷水泡着,才稍微舒服一些。
咬牙切齿坐在木桶里,张旭竹泄愤似的看着四周,想要找一个合适的趁手的工具出来。
不许用鞭子是吗?除了鞭子还有刀枪棍剑!这个死土豆,原来早就知道飘香院的酒水有问题,偏偏不告诉他,看着他闹笑话,亏得自己发现不对,小心地跑过来提醒他,还打算再约他一起出去,他,他居然让自己喝他的洗澡水!孰可忍孰不可忍!一定要教训他一顿,打得他哭爹叫娘!眼光瞄到一旁放着的亵衣亵裤,张绪竹忽然想起,那个人,出浴的时候,肌肤晶莹透白,腰肢纤细,水珠滴滴落下,红唇妖艳诱人,小腹一紧,下 身越发地胀痛起来。
他喜欢男人,那他,有没有可能会喜欢自己?如果让他喜欢上自己,那他一定会对自己百依百顺了吧?想象着土豆对他情根深种、低眉顺眼、柔肠百转的模样,张绪竹止不住销 魂了一次又一次。
倾盆而至的大雨喧嚣之声掩去了他刻意隐忍的呻吟,却掩不去他脑海中的绮念。
如果是土豆给自己做,滋味又该如何?他的身体似乎比一般女子还要纤细,嘴唇的味道也不错……被鸠占鹊巢的冬阳根本不知道自己成了张绪竹意 淫的对象,靠墙根站着,看着外面瀑布似的大雨,他有些苦恼地想,若是张绪竹的双手不顶用,要不要给他去叫人来?如果叫人,是叫他的侍从还是叫受托照顾他的赵秉文?如果有人来,向他们解释张绪竹出现在自己房间的原因倒还简单,可是,摸摸自己嘴唇上的红肿,冬阳暗骂一声,果然是属狗的,居然把自己咬破皮了!这让他怎么出去见人!十九章 土豆遇贼你为什么站在墙角? 赵秉文突然走过来,见冬阳一个人衣衫不整在自己房门外自言自语,不由奇怪地问。
冬阳反射性地捂住自己的嘴:没什么,看下雨。
下雨?赵秉文看他一眼,忽然脸色一变,一脚把门踢开!房间里,张绪竹涨红着脸,目光迷离,赤身裸体抱着薄薄的被子在床上打滚,嘴里还发出暧昧不明的呻吟……见赵秉文眼神冰冷地看向自己,冬阳无奈解释:他约我去勾栏院,你是知道的,你不还派了侍卫吗?我不感兴趣就中途拉他回来,然后,刚才他突然跑进来……可能是中了迷药或春 药,我正打算去找你们呢。
嗯……小豆子……啊! 张绪竹一声呻吟,全身剧烈颤抖,然后平息下来。
脸上红潮未退,冒着水汽的双眸有些迷茫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忽地尖叫起来,抓过被子迅速地围住自己:你们…… 看什么看?闻着屋内淫 靡的气息,再看看自己床上、被子上湿答答、粘稠稠的痕迹,冬阳黑着脸:你若没事了就穿好衣服出去!张绪竹脸一横,今天反正已经丢尽脸了,不怕继续丢!我就不出去!我今晚要睡这里!嗓门很大,看起来没事嘛?冬阳狰狞着走向窗前,张绪竹抱紧了被子往床角退:你想干什么?越过他的背影,看到自己床角的包袱上也有不明痕迹,冬阳冷笑着说:你放心,我对你没兴趣!你既然喜欢呆在这里,我拿了包袱另开一个房间就是!该死的!真想把他扔出去!冬阳咬着唇,愤恨地拿了东西出门。
张绪竹看到他一脸嫌弃地扔掉包袱布,心里一堵,憋闷得很,脸上也渐渐青白起来,闷闷地坐在床上不吭气。
赵秉文上前拉住他一只手,把脉过后,紧皱的眉头稍微放开一些,轻声说:张少爷,没什么大碍。
我去给你泡一壶清心静气的茶,再给你打桶水过来洗一洗,睡一觉就没事了。
赵大人……张绪竹突然喊住一只脚已经跨到门外的赵秉文,嗫嗫着,有些羞赧。
赵秉文明白他的顾虑,忍住笑意道:你放心,这件事情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谢谢!东阳觉得很郁闷。
这一路行程才开始几天,赵秉文就和他拉开了距离,张绪竹也躲着他……不对,不是躲,而是一种疏离或者说打算断交的决绝,不管自己用正经的还是嬉闹的态度和他搭讪,他都一副唯恐被洪水猛兽缠上的模样,斜着眼睛,用嘲弄的、冰冷的神情对着自己。
至于吗?自己又没有对他说过什么或者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反倒被他占了便宜去!自己还没有来得及申讨权利呢!懒得继续用自己的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冬阳把目标转向赵秉文。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有些事情,总要去试过,才会知道结果,何况愿意尝试的,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
不了解他的性格?没关系,有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徐丁在,多抠抠就能套出来。
不知道他的喜好?没有关系,有一帮子替他卖命的侍卫在,多问问总能摸索出一点。
不熟悉他的人品?也没有关系,这一路都会在一起,多到他身边蹭蹭,就可以感受到了。
赵秉文是做官的,做官没几个是好人,总是笑里藏刀,你还是少和他掺和为好。
徐丁不悦地拉回被冬阳扯住的衣袖。
徐大侠,你不和我说清楚他怎么不是好人了,他怎么笑里藏刀了,我哪能揭穿他的虚伪面目?我怎么知道如何去应付他呢?徐大侠,你既然是为我好,就更应该把所有的事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徐大侠,徐大哥,丁哥哥,你就好人做到底吧!冬阳赖在徐丁身上,一副你不说我就不放手的无赖的模样。
徐丁看他撒娇的样子,脸色更显阴沉:丁哥哥?你倒是下大本钱了!也好,我就把他在千叶门的事情告诉你。
满心欢喜的冬阳没有注意徐丁的神色,专注地把他说的话记下来。
赵秉文原来叫赵文,是十岁的时候入的千叶门。
当时是在街上偶遇到的,徐门主出手教训了一个小偷,赵秉文就一直跟在后面。
据他说,他从小就是孤儿,只是在襁褓里有一块血布,上面写了他的生辰八字和姓名。
平日里为生活所迫也做些偷蒙拐骗的事情,并偷偷学会了读书写字。
徐门主看他小小年纪就有大志气,不愿他变成混混,就收他上山悉心教导。
赵秉文的嘴很甜,见人就笑咪咪,山上所有人都喜欢他,他练武也十分认真刻苦。
只是有一项,每次下山,他都对泉州一些官员大户的事情非常感兴趣。
徐丁作为师兄,提醒过他多次,但都没有用。
然后,四年前,他离开千叶门去了京城。
三年前,徐门主应朋友之约北上,特意去看他。
不想最后,却是赵秉文带了他的尸骨回来。
同时千叶门众人也知道,赵文原来叫赵秉文,小时候家道中落才在泉州到处游荡,如今已在京城找到了自己的家人!一个十岁的孩子就知道隐姓埋名,在千叶门十年都没透露半点风声,出师门不到一年就攀上了王府,这种人的心机城府,你能信得过吗? 徐丁看着冬阳,愤愤不平。
原来千叶门的人都习惯把什么藏在心里,死也不肯说,死也不肯露出任何端倪?赵秉文如是,徐丁是,徐老头是,过世的徐门主也是!这样看来,还是忠心于美食与武功的成瑞天更容易相处。
不过,自己也没有透露自己的来历,这就是说,谁都有秘密,半斤八两。
何况,赵秉文的早熟隐忍,是生活逼出来的。
徐大侠,多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知道该怎么做。
冬阳冲徐丁抱拳,转身欲离去,徐丁却拉住他:利用完了就甩人?徐大哥,丁哥哥,你自己选一个!他在说冷笑话吗?看着一本正经的徐丁,冬阳忽然展颜一笑,用自己听了都一身鸡皮疙瘩的腻死人的声音喊:丁哥哥,丁哥哥,你想死奴家了!门外传来有人跌倒在地的声音,看着徐丁一脸错愕,冬阳大笑着走了出去。
赵大人一向赏罚分明,对我们很公正……赵大人从不轻易发火,对我们就像自家兄弟一样……赵大人武功很好,经常指点我们,要是我有他一般厉害就好了……赵大人……要说赵大人喜欢什么……喝酒、画画……赵大人很会画画!侍卫的说法几乎是一边倒,赵秉文是个不折不扣、百年难得一见、有勇有谋、文武双全的好头领!没有批评的声音,冬阳有些遗憾。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向赵秉文献殷勤。
赵大哥,我很想有你这样一个哥哥呢。
你会不会嫌我傻?赵大哥,我看着你练剑没关系吧?赵大哥,这是你喜欢的菜,我特意到客栈厨房给你做的。
赵大哥,你不赶时间的话,能不能顺便教我骑马?赵大哥,听说你很会画画,能不能给我画一幅?……一天一天,冬阳和赵秉文的关系越来越好,徐丁和张绪竹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差。
全心投入的冬阳才不管这么多,眼看着赵秉文偶尔也会主动找他谈天或者明确拒绝他的一些要求,而不是以前随便应付的态度,他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这一天,来到长江渡口。
见识过海洋风采的冬阳,自然不会对波澜壮阔的河面有太多特别的感触。
相反,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当初晕船,把胆汁都吐出来的迹象,看到渡口的大船,不由有些发悸。
战战兢兢上了船,冬阳一反常态的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窝在船舱不肯出来,甚至煮了一些凝神的药,强迫自己睡觉。
张绪竹最先发现他的不正常,很是嘲讽了他一番。
冬阳翻着白眼,不想理他的冷嘲热讽。
睡在船舱会更闷的,还不如到外面去吹吹风。
你这副样子,就跟得了痨病似的,至于吗? 张绪竹倚在门口,居高临下看着一脸苍白躺在床上的冬阳。
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口火辣辣的泛酸,一开口就忍不住要吐出来,冬阳捂着嘴,夺门而出,趴在船沿,哇的一声吐了满口的黄白污秽。
水里似乎有什么动了一下,他也没在意,摇晃着回了房,稍事洗漱,把用来防身的迷药给吃了下去。
张绪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抱了他的脏衣服出去:你先睡着吧,我去找些船工问问,看他们有没有什么药。
冬阳无力地挥挥手:你不跟我怄气了?我才不是你,把生病的兄弟丢在一旁,还要嫌弃他!张绪竹抬起下巴,像个孔雀一般高傲地走了。
冬阳失笑,慢慢地睡过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忽然有人用力地拍打自己,耳边还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些惊呼:快点!到下面去看看!把重的的东西扔下去!没用的东西都扔下去!冬阳费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已经是晚上了。
枕头和脸上是湿的,耳朵被人揪着,疼得厉害。
好了,醒了,你就别揪他了。
徐丁把张绪竹推到一边,拉冬阳起来:船漏水了,可能有人在水下捣鬼,你跟我们走!二十章 土豆哀怨脚步声渐渐混乱起来,还夹杂着一些骂声、哭喊声和搏斗声。
冬阳趴在徐丁肩头,一动也不敢动。
海盗?河盗?这一路自己没有愤然脱离大部队果然是对的。
可是,眼下这慌乱的一团,似乎也不安全啊!为什么就不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到达河南呢?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于耳,冬阳忽然想起来,自己的马车被安置在船底。
如果船进水了,那马车岂不是也要遭殃?我的马车……冬阳挣扎了一下,哀号着。
赵秉文会派人去照看,我们先退到安全的地方。
一路奔跑,还好这条船上都是他们的人,除了冬阳和张绪竹的两个丫鬟以外,其他人多少都会几下把式。
船老大负责抢修船只,赵秉文也派人下水去查看。
船头船尾更是用大火把照得通亮,每隔几步几步就有人把守,首尾相连,互相呼应,看得出是训练有素的。
徐丁把他们带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很快就有人来回报说:徐大侠,原来今天跟在我们后面的是一艘贼船,我们的船被凿穿好几个洞,情况紧急,赵大人请您前去相助!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要到处乱跑!有情况就大声叫我!徐丁叫他们躲在后舱的大箱子后面,留了四个侍卫,就匆匆走了。
两个丫鬟抱在一起哭,冬阳无奈地说:两位姑娘,你们要是想把强盗引过来,抓你们回去当什么海盗夫人,压寨夫人之类的,不妨哭得大声一些。
不许哭!给我四下看着!张绪竹狠狠地瞪了两个丫鬟一眼,拿出鞭子站在冬阳身前。
丫鬟们目光惊恐,捂住嘴,瑟瑟发抖,倒也不敢吱声了。
冬阳见张绪竹护着他,不由心头一暖。
考虑到自己目前手无缚鸡之力,是别人的负担,纵然心头对强盗有些好奇与兴奋,倒也不敢惹麻烦,老老实实呆着。
喊杀声、兵刃相交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后舱的气氛也越发紧张起来。
冬阳把绑在身上的匕首拿出来,又找了三个坏掉的木桨,自己拿一个,给那两个丫鬟一人一个,冲她们笑笑:别怕,我们拿点东西在手里壮壮胆,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抵挡一下子。
张绪竹不悦地低声道:我会保护你的!有备无患!你……小心!一支长箭忽然穿过后舱的小窗口,破空而来。
张绪竹迅速把冬阳按倒在地上,四个侍卫在他们身边围成一圈。
双方的战斗进行得非常激烈,不时有箭雨射在舱门、木箱上的声音,惨叫声,落水声也此起彼伏。
冬阳不敢再有半分玩笑的心情,蜷缩着趴在木板上,推推身上的张绪竹:这船摇得厉害,我……很难受,你不要再压着我。
张绪竹翻身到一旁,依然拿一只手臂护住冬阳的头:你别怕,有我在呢。
看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冬阳扭头正要说话,忽然觉得不对劲。
一个侍卫也叫起来:着火了!他们可能要烧船!公子,我们不能死守在这里。
后舱只有一扇门,一个小窗口,若是外面烧进来,就是死路一条。
张绪竹立即蹲下去:我背着你!背?冬阳哭笑不得:我还能走。
外面的情况还不清楚,我不能拖累你。
见张绪竹不满,赶紧加上一句:你保管好自己,多杀几个盗贼才算正经!一行人小心地走到门口,两个侍卫悄无声息地移到外面,一阵剑舞,把胡乱射过来的烧着的箭头弹飞出去,还有两个护在前面。
冬阳窝在张绪竹肩头,小声问:外面怎么样?没事,应该快要结束了!似乎有人走近,短兵相接,气氛蓦然紧张,空气中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烧焦味。
门外,火光冲天,脚下,江水滔滔,又一阵喊杀声响起。
四个侍卫都出去了,张绪竹把他们剩下的三个护在门后,小心探头看着外面的动静。
极力止住想要呕吐的感觉,冬阳苦笑不已——就这副柔弱的模样,还能怎么折腾?老天爷既然让自己重生,为什么又要留下后遗症?小心!清脆的一声响,两支羽箭被挥到一旁,张旭竹狠狠地说:我要出去!你们躲好!不行!冬阳使劲拉住他的衣角,又一支飞箭凌空而来,张绪竹堪堪躲过,冬阳吓得立即放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再一次扑到地上,胳膊和额头砸得生生发疼。
少爷!两个丫鬟忽然尖叫起来。
冬阳心下一紧,赶忙爬到一旁,却见张绪竹肩头中了一箭,黑红的血液汹涌而出,一下子就浸湿了衣服。
你没事吧?赶紧躺好了,不要乱动! 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张绪竹,把身上带着的药一股脑倒出来,止血药,止痛药,在哪里?到底在哪里?先把……我的衣服用匕首切开……箭头不要动。
张绪竹皱眉,忍着痛吩咐。
冬阳依言做了,倒了一些药末上去,却根本止不住血。
昏暗的后舱里,人影撩动,斑驳重叠,越发显得肩上的鲜血触目惊心。
他会不会失血过多而亡?徐大侠!徐丁!徐丁!冬阳凄厉地喊起来,撕了一片衣角,压在伤口处,感受着那温热的液体不停地往外流出,几乎要哭出来了!把他给我!一个侍卫迅速地撤身回来,在张绪竹身上点了几下,又拿出一瓶药,往伤口处敷了。
张绪竹疼得咝咝做声,一手抓着冬阳,几乎要把他的手给拧断。
冬阳咬牙受着,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尽量放松了语气说:疼一下就过去了,你先忍着点。
放心,没事的。
这句话,应该是…… 我来说吧。
张绪竹龇牙咧嘴地笑了一下,忽然头一歪,晕过去了。
喂!喂!冬阳小心地凑到他鼻间,见还有气呼出,这才没有慌神,可看着那高高耸起的箭羽,还是止不住胆战心惊。
让我来!徐丁进来,眼光一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为张绪竹调理内息护体。
战斗结束,赵秉文也匆匆赶来,两个人合力拔出了箭,处理了张绪竹的伤口。
这才开始清点死伤。
虽然事出突然,对方又用上了精良的武器,但这边只折损了十个人,船上原有的船工死了五个,盗贼那边死伤三十来个,估计是因为兵器折损得多,他们的人员又不善于近身搏斗,这才败退而去。
船勉强还能使用,但还是舍弃了许多东西,其中就包括冬阳的马车。
那还是他花大价钱,特意定制的马车!冬阳哭丧着脸,但听到赵秉文说有把土豆留下来,拍拍胸口,还算有些庆幸。
虽然马车的造价要比土豆高,可土豆的价值却是远远不止那几十两银子!那可是希望啊!至于为什么盗贼会这么大胆,为什么拥有这样精良的武器,他们到底打的什么注意,是什么来头,自然有赵秉文去头疼。
而冬阳则咬牙切齿地踢着甲板,在心里把那蹬鼻子上脸的张绪竹凌迟了无数遍!小豆子,小豆子! 围绕声音传过来,冬阳听而不闻 ,没听见,他什么都没有听见!土公子,少爷又不肯喝药了!一个丫鬟怯生生地走过来,搓着衣角为难地嗫嗫着。
上午这位土公子才在少爷房里甩了一个碗,好不容易逼得少爷喝下药,可下午又……冬阳用力地深呼吸,睚眦欲裂,大踏步闯进张绪竹房间:你别给我哼哼唧唧的!虽然我照顾你是应该的,但你不吃药,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赵大人你看,枉费我舍身忘死救他,谁知他……张绪竹哀怨地说着,还呻吟了数下:伤口好痛,痛死了……赵大人?他怎么会在这里?看到坐在一旁的赵秉文,再看到已经空了的碗,冬阳恨不得钻进水里去。
丢脸!自己这副模样居然被他看到!更可恨的是张绪竹那小子,还要火上浇油!虽说我没让你报答什么救命之恩,可我们好歹是朋友,你不照顾我也罢了,好好对我说话也不行吗?我好痛……轻手轻脚走上前去,,冬阳狠狠地掐了张绪竹一把,脸上却如沐春风:绪竹,丫鬟说你不肯喝药,我这不是着急吗?要是别人,我管他是死是活!我们只有对自己的亲人朋友才会关心则乱,赵大哥你说是不是?赵秉文笑着摇头:你们两个……绪竹,你要好好休息,按时换药喝药,不许胡闹!知道了,赵大人!张绪竹朝赵秉文的背影吐吐舌头,转过来却皱着眉呻吟:你个没良心的,居然掐我!早知道就让我死了算了,免得让我看见自己的朋友居然以怨报德……好了好了,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可是张少爷,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冬阳无力地趴在床沿。
我想吃土豆!我给你去做土豆泥!小豆子你真好!小豆子你要喂我才行!好热,想洗澡!我给你沾湿毛巾,扶你起来,你自己擦擦吧。
肩膀好痛,手好痛,不能动了…………好痛好痛,好痒,难受啊!我来给你擦吧!小豆子,这药好苦!喝完了给你吃点甜的,先喝吧。
不行,有福同享,有苦同吃 ,你也要喝一点。
你喝完了,我再去煎一碗喝。
没趣!整天躺着,腰好酸,腿好麻!我给你揉揉!嗯,这里,轻一点……还有这里,要轻一点……去死吧你!小豆子,你没良心,你欺骗我,我好痛…………小豆子,你帮我弄弄嘛,真的很难受!张少爷,同行的有一个是你的通房丫头吧,我去叫她进来!我不要!那你就慢慢耗着吧!你个死土豆,胆小鬼……小豆子,你上药就上药,可别借着机会摸我,占我便宜!人家会害羞的啦……张少爷,你这几根骨头没什么好看的,不如我把它们卸下来,炖了喝汤?土豆炖排骨?好啊好啊,啊!为什么又掐我?嗓门洪亮,身体反应迅速,还能躲过我的偷袭,看来张少爷你已经大好了,不用我来照顾了!哎呦!好痛……诸如此类的对话,从船上一直蔓延到马车上,从河边延伸到山涧,冬阳每每被气得快要吐血,却又不得不就近照顾张绪竹。
眼看着到了河南境内,自己这一路都被张绪竹给拖着,与赵秉文并无多大进展,冬阳这个怨恨啊,连神经粗条的一些侍卫都知道要避他三舍了!二一章 土豆失恋开封,是河南重镇,宋朝时期的政治经济中心,如今虽然没有往日的繁华,但也还算富庶。
冬阳一行一路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来到开封,张绪竹的伤已经没有什么大碍,整日活蹦乱跳的。
反倒是冬阳,因为身体虚弱、底子薄,近两个月的旅途跋涉,让他瘦下去一大圈,下巴尖尖,越发显得清减单薄,风一吹就要倒似的。
好在他只是劳累一些,并没有什么病症,在开封睡了两天,就精神大好,兴致勃勃要去看包公祠。
徐丁见他双目明亮,炯炯有神,知他无事,倒也放下心来。
包公祠坐落在开封的西南,大殿内有包公的塑像,造型设计为坐姿,端坐在靠椅上的包公,面目劲正、不怒自威、长髯刚硬,有着凛凛的威仪。
自北宋以来,他就是刚正不阿、廉洁清明、铁面无私的代名词。
可惜,没有那个侍卫的塑像。
冬阳看了一圈,没有找到心目中的人,不免有些失望。
赵秉文见冬阳一副遗憾的模样,笑道:小豆子,是不是想做土青天?冬阳伸手摸摸刻着开封府尹题名记 的石碑,摇摇头。
我怕自己连土豆都做不成,就被人咔嚓一下砍掉脑袋了。
那你到这里来看什么?莫非有什么冤屈,想找一个像包青天这样的人来为你伸冤?张绪竹拍拍他的肩膀:小豆子,这件事情你就交给我吧。
等我以后高中状元了,一定会为你请命的!冬阳轻轻叹气:我没有什么冤屈,也不想做铁面无私的包青天,我只想做包青天身边的单侍卫。
包公祠里并没有展昭的雕塑,这里的历史上也没有展昭这个人物,倒是有提到包拯身边有一个武艺高强的侍卫,姓单,可能就是后世小说中展昭的原型,但相关资料并不多。
切!张绪竹一声嗤笑,你一点武功也不会,怎么去保护别人?倒是我,能文能武……你也不害臊!冬阳不满地打断张绪竹的自吹自擂,旋即满眼放光看着赵秉文:赵大哥,要是我像你一样,有这么高的武功就好了!师叔已经说过,你的身体,不适合练武,你就不要肖想了。
徐丁看着包公的塑像,也叹了一口气:如果我也能够像包青天一样明察秋毫,早日查明白师傅的死因,也就不枉此生了。
徐丁的神情很是落寞和悲伤,语气也十分沉重沧桑。
赵秉文在一旁眼神闪了闪,表情也凝重起来,欲言又止。
张绪竹是完全摸不着脑袋,一脸八卦地想要打探,冬阳狠狠瞪他一眼,笑着说:徐大哥,这一路上我也耽误了你不少时间。
要不,我们现在就起程去少林寺吧。
我也去!张绪竹立即凑过来,满眼期待地对赵秉文说:赵大人,少林寺武功天下一绝,我们到了这里,不去少林寺请教一番,实在太可惜了!一起去吧!赵秉文有些迟疑,瞟瞟徐丁,无奈地说:我不喜欢和出家人打交道,你若是实在想去,我会送你到少林寺门口。
多谢赵大人!张绪竹欢快地搂过冬阳的肩膀:小豆子,等看过了少林寺,你就和我们一起进京吧!你不是从来没有去过京城吗?我告诉你,京城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到时候可以找景王世子陪我们一起玩!朱泽晨?想起那个对自己不屑一顾的世子,冬阳连连摇头:世子和我,可是有着云泥之别,我才不会自讨没趣呢!徐丁没有出声反对,事实上,他对赵秉文采取的是一种冷战的态度。
只要不损害他的利益,赵秉文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在乎。
当初渡河时,共同抗敌的一幕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
他们稍事休息,赵秉文派了手下侍卫押着大部分土豆前往陕西,只留下一小部分带往京城。
张绪竹也把两个护卫和丫鬟留在开封,一行人轻车简从向嵩山少林寺出发。
晚上露宿,张绪竹好奇宝宝一样黏着冬阳。
小豆子,你去包公祠,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吗?冬阳白他一眼:包大人公正廉明,但已经作古了!我不是傻瓜,不会想着靠他的灵魂来帮自己伸冤。
我只是想来看一下他身边的单侍卫。
那单侍卫也已经作古了,你看什么看?或许他还有后人呢?再说,我也只是瞻仰一下而已,有什么不对吗?当然不对,就算要瞻仰,也应该是瞻仰包青天啊,怎么会是他身边的侍卫?冬阳抱头靠在树干上,一脸神往:以包大人的性子,不知道得罪了多少权贵,多少人欲杀之而后快,若是没有武艺高强的单侍卫在身边,只怕他早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还怎么为民请命?小豆子,武艺高强也只是一介武夫……徐丁淡淡地插嘴。
胡说!冬阳不客气地打断他:你知道什么?武功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要不然,为什么多少个版本的包青天都一定有一个展昭,狄仁杰身边也要有一个近乎神仙的、天下无敌的李元芳。
对于他这种身子单薄的人来说,对于武功的渴望就相当于一个饥寒交迫的人对于温饱的渴求。
自身武艺不错的徐丁是不会明白这种心情的。
倒是张绪竹,煞有介事地点头:没错,还是武功高强的好。
若不是我学艺未精,上次也不会被那些贼人给伤到!小豆子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勤加练习,好好保护你的!得了吧你!我可不敢让张少爷做我的保镖!再说,以你现在的修为,怕是十年二十年也比不上徐大哥和赵大哥!冬阳凉凉地瞥他一眼,走到赵秉文身边,见他眼角含笑,带着一丝宠溺的味道看自己和张绪竹吵嘴,脸上一热,忙对着火光,掩饰自己不正常的脸红心跳。
尽量装作很随意地说:赵大哥,你看看他们两个,一个嘲笑我体弱、一个打击我学武的积极性,都不是什么好人!我今天不要和他们在一起,我和你一个帐篷吧。
不行!不等赵秉文回答,张绪竹就跳起来,把身子蛮横地挤进冬阳和赵秉文中间:我的伤还没有好利索!你晚上要帮我抹药还有按摩!冬阳气得牙痒痒的:你现在比我还能吃能动……那我帮你按摩,你走这一路辛苦了,我来替你松松筋骨。
张绪竹迅速地接口,笑嘻嘻看着冬阳。
冬阳瞄一眼旁边不动声色的徐丁,心里打起小九九——帐篷是两个人一顶,让他和张绪竹一起不可能的,让赵秉文和徐丁一起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是他和徐丁,或者和赵秉文。
往常露宿,都是他和徐丁一起的,但是……不管了,今天不管怎么样,都要和赵秉文睡一起!冬阳心一横,顾不得徐丁,一把抱住赵秉文的手臂,作无赖状: 赵大哥,他们两个说不定商量好了要来气我,我不管,我今天就是要和你在一起!张绪竹哇哇大叫,冬阳只管抱紧了赵秉文不松手,他争不过,愤愤地走到一边,徐丁看了冬阳一眼,没有说话,弯腰走进了帐篷。
你们两个就是爱吵闹……赵秉文轻轻一笑,随即微微叹气:绪竹此去京城,能够玩闹的日子也不多了,以后再也不能像小孩子一样了,现在和你多闹闹,也是好的。
冬阳有些挫败,很认真地盯着赵秉文说:赵大哥,虽然我现在只有十六岁,虽然我有时候有些孩子气,但是,我真的不是小孩子,我的心理年龄说不定比你还大!心理年龄?这是什么东西?赵秉文好笑地问。
冬阳歪歪头,努力地解释这个新世纪的名词: 这个…… 就是说一个人的心理成熟度,比如说一个人经历的事情比较多,而人又很聪明的话,可能十六岁就和一个二十多岁,三十岁的人一样老练成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少年老成,对,少年老成!哦,小豆子这是拐着弯夸自己聪明啰!赵秉文揉揉他的头发,没怎么在意地说:放几个土豆到火堆里,我们也去睡吧。
不然,到时候你又受不住!为什么一直不行?是土豆的年纪小,外表看起来也很小,所以他不在意,还是他有所察觉,故意拿小孩子三个字来堵住自己的嘴,又或者,自己的表达方式有问题?冬阳侧着身子,背对着赵秉文,蜷在被窝里冥思苦想。
身后很快传来稳定绵长的呼吸,赵秉文已经睡着了,冬阳翻过身来,睁大眼睛,黑暗中却看不清楚他的五官,就如自己看不分明赵秉文对自己的态度一样,心中涌上苦涩,但还是不甘心。
悄悄地往他身边靠了靠,过一会儿,又靠近一点,再过一会儿,把自己的一只手横放在他腰间……静气凝神,见他许久没有反应,装作是梦中无意翻身,把自己整张脸都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清香,胡思乱想着,只觉得这样的机会实在是难得,想要更进一步,却又怕自己太过大胆,吓着了赵秉文,十个爪子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究是不敢上下其手,只能小心地抱着他,一颗心煎熬着,激动着,几乎一夜没睡。
第二日清晨,顶着两个黑眼醒来,一睁开眼,就发现赵秉文正有些尴尬地看着自己。
冬阳心里一紧,蓦然想起来,自己几乎是八爪鱼一样,整个人趴在他身上一晚上!现在还有一条腿压在他腰间,自己的坚 挺正抵着他的小腹……啊!!!自己……自己居然在他面前……冬阳猛地跳起来,看着自己支起的小帐篷,随即火烧火燎地发现,这一切都暴露在赵秉文眼里!又迅速扑在被子上,把自己卷成一团,翻过身去,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你醒来了就先出去,我还要继续睡!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即是赵秉文的轻笑:小豆子,你真的长大了,该娶媳妇了!冬阳抱紧了被子,闷声说:我不要娶媳妇!你不娶媳妇,难道打光棍不成?赵秉文拍拍他的背,这种事情很正常,没什么好害臊的,起来吧。
冬阳翻过身,对着赵秉文,突然就觉得很委屈,咬咬牙,放开被子,抱住了赵秉文,把脸埋在他肩窝,坚定地说:赵大哥,我不喜欢女人,我喜欢你!赵秉文浑身一僵,冬阳的心怦怦地,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三分轻松,五分期待,两分绝望,不停地翻腾着。
小豆子,赵大哥……也喜欢你……赵秉文有些沙哑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冬阳抬起头来看着他,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望和伤心:赵大哥,不是的,不是那样的,不是哥哥对弟弟,而是爱人,恋人。
我说的,是那种要相依相扶,一起过一辈子的喜欢。
小豆子,你还小……我不小了,我已经十六岁成年了。
而且,赵大哥你说实话,我除了偶尔有些孩子气,但在大事上,时从不含糊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可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我甚至已经挑起了自己家和千叶门……你知道的,我并不是小孩子……寂静,无边的寂静,令人窒息的寂静。
许久,赵秉文轻轻推开冬阳放在他腰间的双手:小豆子,赵大哥……喜欢的是女人,你……只是因为我会武功,只是一时迷惑,以后,你也是要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的。
只喜欢女人,只喜欢女人……他没有错,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大家都是这样的,没什么好奇怪的……一点也不意外,也根本用不着伤心,这是早就预料到的结局,没什么好心痛的……眼睛很舒服,一点儿也不涩,不能哭,要笑出来,要笑着说:知道了,赵大哥,我和你开玩笑呢……要大笑着走出去,对着太阳欢乐地奔跑,告诉自己,明天会更美好……冬阳捂住心口,掀开帐篷的一角,看着东方地平线上的红日,轻轻地说:今天,又是好天气……二二章 土豆少林初秋的早晨,微微有点凉,冬阳看着红彤彤的旭日升起,恍然觉得很不真实,思绪似乎都被抽空了,直到有人拉住他的手。
你跟我过来!徐丁强硬地拉着冬阳走向一边的树林,眉头紧皱,嘴巴也紧紧抿着,显示他很生气。
冬阳没有吭声,像个没有生命、没有意识的娃娃般任他拖着走。
你到底在想什么?徐丁用力地摇着他的肩膀,冬阳单薄的身躯在他的动作下仿若风雨飘零中无依无助的落叶,他的眼神没有聚焦,无神而茫然。
徐大哥!你放开他!张绪竹上前掰开徐丁的手,看着冬阳从未有过的失神样子,心就像是被重重地敲打了,压抑地沉痛。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感到心慌,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是喜欢眼前的这个人吗?他们之间的感情到底是哪一种?是朋友?还是兄弟?如果是朋友,那为什么自己不会想要和其他朋友歪腻在一起?不会毫不犹豫地替他们挡箭?如果是兄弟,为什么自己的弟弟有事的时候,自己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痛?不会一看到他们难过,就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逗他开心?他们到底应该算是什么关系?有可能是像他说的,是爱人,要互相扶持的恋人吗?这种事情……是不是就是以往听说的,有些文人士子喜好男风,专宠某个娈童?好像也不对!那些人也都只是附庸风雅,玩玩而已,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还是他们的发妻,孩子的母亲。
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好像突然觉得和他在一起一辈子,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可以和他一起玩,逗他生气,欺负他,听他教训自己,宠着他,哄他开心……这样子,应该很有趣……可是,他,会愿意吗?我没有想什么,我只是想,有个人,我喜欢他,我想对他好,只要他开心,我愿意做任何事,我希望他也能喜欢我,对我好一点……张绪竹还没能理清自己的思绪和心意,冬阳却已经慢慢地蹲下身去,埋头抱膝,有些哽咽的、闷闷的声音低低地传出来。
小豆子,我喜欢你,我会对你好的,你不要喜欢赵大人了,你喜欢我吧。
见不得冬阳这样消沉,张绪竹轻轻抚摸着他的肩背,未经思索的话,脱口而出,心里,像是突然开启了一扇门,异常地通亮。
小孩子闹什么闹?徐丁瞪他一眼,单手将他拎到一旁,俯身下去,把冬阳搂在怀里,神色有一霎间的恍惚,却很坚定地说:会有的,一定会有这样一个人的。
张绪竹不满地看着冬阳在徐丁怀里耸动,想也知道他现在正在无声地哭泣,大大的眼睛里肯定噙满了泪水,可自己却不能安慰他……把烦躁和懊恼的心情甩出脑海,张绪竹上前,执拗地把冬阳从徐丁怀里拉出来,咬着嘴唇对徐丁说: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经长大了!他这是干什么?以为自己是什么玩具,要从徐丁手里抢过来?冬阳看着紧皱眉头的徐丁和一脸挑衅宣战味道的张绪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拿袖子抹干脸上的泪水,又在就近的小溪里清洗了一下,看着水中的倒影,用力揉揉自己的两个红眼圈,深深呼吸,转头笑着说:我没事了,回去吃完早点就上路吧。
张绪竹还想要说什么,被徐丁狠狠瞪了一眼,也知道现在不能再刺激冬阳,只能悻悻地紧贴在冬阳身边,不许徐丁靠近。
冬阳没有看到他们两个之间的小把戏,转个弯到他们的露宿地,却发现赵秉文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坐在已经熄灭的火堆旁。
而他旁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光头的小和尚,正以十分惊人的速度在啃着土豆。
看看小和尚旁边剥下来的土豆皮,估计他们的早点已经被消灭得差不多了!果不其然,张绪竹大叫一声跑过去,在火堆里扒拉一阵,只找出来一颗小小的烤干了的土豆!你这个小和尚,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把我们的土豆都吃了!赵大人,你怎么也不管管他!赵秉文曾经是朱泽晨的师傅,又是朝廷官员,张归常拜托他顺道护送自己儿子进京,是以一路上,张绪竹对他都规规矩矩。
可如今,在得知他惹了冬阳不开心,又把自己喜欢的口粮全部送给了一个半路冒出来的小和尚以后,说话就不怎么客气了。
阿弥陀佛!施主,这个土豆很好吃,还有吗?小和尚砸吧砸吧嘴,抹掉嘴边沾上的灰烬,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头,俨然一副十分饥渴的模样。
冬阳看他双目灵动,五官清秀,再配上馋嘴猫的神情,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调皮小鬼,心里不由产生几分亲近。
你个臭和尚!居然还敢要!张绪竹大怒,甩手就是一鞭子。
喂,几个土豆而已,你干什么?冬阳还没有来得及阻止,却见小和尚轻盈一跃,轻轻松松躲过张绪竹的攻击,立在三丈开外,双掌合十,笑嘻嘻说:阿弥陀佛,小施主,佛祖说,大肚能容,容天下可容之事,何况只是几个土……豆。
估计他以前没有见过土豆,还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有些迟疑地才说出来土豆这两个字。
你个贪吃的小和尚,我就不信治不住你!张绪竹气得脸都变了,双手舞动,迅速地扑上去和小和尚扭打在一起。
张绪竹一出手,自然是毫不留情,拼尽全力,可那小和尚的身形却十分灵活,每每快要挨到鞭子的时候又轻巧从容地避开了,脸上始终是笑眯眯的,和张绪竹的气急败坏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们一个追,一个逃,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冬阳忽然觉得不对劲,张绪竹也停了下来,微微喘着气,盯着小和尚问:小和尚你哪里来的?武功和谁学的?小和尚摸摸光头,眨眨眼睛说:小和尚是寺庙里来的,武功和师傅学的。
你!张绪竹气恼地伸手指他,赵秉文在一旁摇头道:绪竹,你不是他的对手。
这小和尚的武功……在我之上。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冬阳算是明白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哪里了——虽说是张绪竹找小和尚讨要公道,要教训他,可实际上,却是小和尚陪着他在玩!可是,这小和尚的年纪,应该比自己还小,他的武功怎么会这么厉害?冬阳蓦然激动起来,也为了消除面对赵秉文的尴尬,他兴冲冲跑到小和尚身旁,一脸敬仰地问:小师父,你师傅叫什么名字?是哪座寺庙的高人?我们可不可以去拜见他?或者,我拜见你也可以。
小和尚看看冬阳,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脸上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阿弥陀佛!施主,你……不是这里的人!哄!地一声,脑袋似乎被炸开,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被人揭穿,无处遁形。
看着小和尚那一双洞穿世事的清明双眼还有他脸上完全不同于之前嘻嘻哈哈的凝重,冬阳毫不怀疑小和尚的话还有第二层意思。
明明是微凉的早晨,天气很和煦、很宜人,冬阳却觉得全身忽冷忽热,几乎站立不稳。
不知道小和尚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来历,亦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打算,冬阳干笑着,装傻道:我当然不是这里的人,他们,也全部不是这里的人,我们只是路过此地。
小和尚垂下睫毛,没有揪他的语病,只是淡淡地说:噢。
那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冬阳继续打太极,说起了那句经典台词:我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小和尚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冬阳居然能说出这么富有禅理的话来,片刻之后,才继续问:那你要做什么?做什么?这回轮到冬阳愣神,是啊,他到底要做什么?小和尚的眼睛清澈纯净,像没有一丝杂质的纯净水,汪汪的,无边无际,迎着这样的眼神,冬阳只觉得整个人都沉浸在那一片浩瀚的世界里,心灵似乎在被洗涤着,所有的心事都让人一览无余。
而自己只是那无边纯净与飘渺中一个小小的点,十分平凡,毫不起眼,一不小心就会被淹没掉。
喂,小和尚你在搞什么鬼?张绪竹发现有不妥,立即嚷嚷着冲上来,徐丁和赵秉文也从两侧锁住了小和尚的退路。
小和尚却只管一动不动地看着冬阳。
我要做什么?我……只想做个平凡人。
像是恍然大悟,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冬阳坦然地看着小和尚:我要活着,吃饭、睡觉、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过普通平淡却真实而幸福的生活。
最好能学会武功,可以保护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然后……想着土豆家里最初穷途四壁的样子,想着土珠曾经恨不得抱着大米和土豆睡觉的样子,冬阳微微叹气: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希望可以帮助到一些人,让他们少挨些饿,少受些苦。
阿弥陀佛!小和尚又唱了一句佛语,然后换上笑嘻嘻的表情:我喜欢你……小和尚你在胡说什么!出家人四大皆空,你怎么能犯色戒?张绪竹插身到冬阳与小和尚中间,手指伸到他鼻子上:你,不许喜欢小豆子,小豆子也不会喜欢你的!小和尚一个晃身,就转到了冬阳身边,拉起他的手,水汪汪的眼睛讨好地看着他:我肚子饿着呢,你帮帮我吧。
是个高人,是个有些顽皮可爱的高人,是个聪慧通透的好和尚!冬阳迅速给小和尚定位,决定好好结交他,当下也笑眯眯拉着他说:好啊,我再给你烤些土豆吧。
喂,你们两个,男……男授受不亲!张绪竹嫉妒地看着那两个相亲相爱、勾肩搭背的人,十分气馁。
徐丁和赵秉文感受到他们之间亲切温和的氛围,也放下警戒,大家围坐在一起,生火烤土豆。
交谈中才知道,小和尚叫不急,一大早是闻着香味过来的。
当时赵秉文才剥开了一个土豆,不急眼巴巴地看着他,赵秉文心中不忍,又见他生得可爱,遂给了他一个土豆。
谁想不急居然吃上了瘾,而且,用的是非人的速度,两三口一个。
并在知道吃法以后,十分自觉大方地自己动手。
赵秉文和他抢过一个土豆,这一交手,就知道对方的厉害,只能无奈地看着不急抢了自己这一行人的早餐。
这个土豆真的好吃!我从来没有吃过。
山上只有水果,不管吃多少都觉得饿,又不能吃山鸡野兔……我好久没有吃饱过了。
一顿土豆大餐后,不急心满意足地摸着自己胀鼓鼓的肚子,笑意盎然:小豆子,多谢!他的食量至少是自己的十倍!冬阳看着不急和差不多清瘦的身躯,十分怀疑他的消化系统与新陈代谢系统——这个人,吃的东西都变成什么了?莫非,都转变成武功修为了,所以他才小小年纪就能打过赵秉文?这样的话,自己以后多吃一些,是不是也可以像他一样?冬阳胡思乱想着,许久才发现,大家都在看着他走神的样子。
不急是兴趣盎然,张绪竹是不满和担心,徐丁是忧虑和沉重,而赵秉文,根据他眼角余光瞥到的,应该也是担心和一丝丝的愧疚以及不自然吧?面对一个刚刚拒绝自己的人,两个知道自己糗事的人,以及一个聪明可爱的人,冬阳毫不犹豫地选择和不急呆在一起。
不急大师,你师父还收徒弟吗?或者,你能不能收我做个俗家弟子,教我一招半式的?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土豆哦!看着他毫不掩饰的献媚,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翻着白眼,心里几乎同时想着:不知道他用这招收揽了多少人了,怎么就不会想一个新鲜点的办法?事实证明,新鲜不一定有用,反而是被无数事实证明的老办法才管用。
不急明显对冬阳的提议很动心,眼神扫过装着土豆的马车,有些热切,也有一些迟疑。
冬阳心里窃喜,赶紧加重砝码:不急,其实我这次本来是想到少林寺去拜师的,这些土豆就是我准备的拜师礼。
虽然不多,但这可是从海外好不容易才换回来的,而且,如果把这些土豆留作种子,到明年就有十石以上的收成,到后年会更多。
如果你或者你师父愿意收我做徒弟的话,那我就不去少林寺了,这些土豆自然就是你们的。
还有,土豆有很多种很好吃的吃法的,我可以给你们做。
那个……不急摸摸光头,有些羞赧地说:我……就是少林寺的。
你就是少林寺的?这真是太巧了!阿弥陀佛!小僧不急,是少林寺现任住持!不急起身,正正经经地再次自我介绍。
什么?这下子,不止是冬阳,其他人也全部惊讶地叫出来。
二三章 土豆失眠在冬阳原有的记忆中,少林寺周围有很多寺庙,个个都是光头和尚,但正宗少林却只有一家。
此地离少林寺还有一天的距离,不急说他是少林寺的,勉强还能接受,可若说他是住持……这也实在太勉强了!少林寺的住持不应该都是那种年纪一大把,皱纹一大把,白色胡子白色眉毛一大把的老头吗?怎么会是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和尚?而且,他还一个人在远离少林寺的荒山游荡?少林寺住持不是戒能大师吗?不急,你是哪个少林寺的?赵秉文很是震惊。
以不急的武功修为来看,应该不假,而且,他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毕竟,谁都知道,少林寺住持这个位子是不能随便拿来开玩笑的,他若是说谎,轻易就能被揭穿。
可是,自己两个月以前经过少林寺都没有听说住持换人了,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和尚说自己是少林寺住持!难道,少林寺出大事了?也不对,少林寺若出事,江湖上、民间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没有。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急,这种事情不能随便说的,你不要信口开河!徐丁也眼神复杂地看着不急,坚毅的眉毛几乎都皱在一起了。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戒能大师就是我师父,小僧三天前接任的少林寺住持。
三天?这也太巧了!但是,大家都没有再出声质疑,只是气氛稍微有些变化,很难接受这个一脸笑嘻嘻的馋嘴猫就是一贯正统、庄严、大气的少林寺新住持。
想到小和尚能一眼看出自己的来历,冬阳不再怀疑他,心里甚至按捺不住地升腾起一线希望——如果不急知道些什么,他有没有办法让自己再穿越回去?可他这种想法才冒出头,立即就被不急的下一句话给无情地打击了。
小豆子施主,我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能不能和我说说你们那里的事情?不急满脸的好奇,亮晶晶的眼睛热切地看着冬阳,就像临睡前等着听故事的婴儿般专注与纯洁。
似乎,他对于冬阳的来历也只是一知半解,甚至还很好奇那个未知的世界,估计是没办法送他回去了。
可是,少林寺改走清纯路线了吗?拿这么个可爱的小正太出来当住持?冬阳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一阵恶寒,慌忙甩头禁止自己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可是不急的问题,却不能不答。
不急大师,我们就是要去少林寺,正好顺路,你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你才接任住持就跑出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你……好像和我们不顺路……猛然想起他说过,三天前才接任住持,那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跑到荒山野岭来?顺路,当然顺路!我就是出来玩玩,正好要回去了,一起走吧。
不急笑眯眯抱住冬阳的胳膊,一会儿正经,一会儿顽皮,完全没有一代大师应有的风范。
其他人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冬阳却没有在意这些,他本来就不喜欢这里复杂的繁文缛节、过多的礼教约束,加上第一眼就觉得不急很亲切,乐得和不急呆在一起。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部分想要借此逃避自己告白失败的伤心郁闷尴尬等复杂心情的缘故在。
考虑到这里,又想起身边的人个个武艺高强,身边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清清楚楚,如果要在路上告诉不急自己的事情,他们肯定也会听得到。
而他却没有打算让他们知道自己隐藏最深的秘密,故此,一路上,他介绍了无数种土豆的做法,听得小和尚不急口水直流。
张绪竹对冬阳和不急的亲近十分不满,竟然联合赵秉文与徐丁,死死把守着装土豆的箱子,让不急看不到、摸不到、更加吃不着,只能在冬阳绘声绘色的描述中努力地、哀怨地抱着肚子想象。
傍晚的时候到了少林寺,还没进山门,就有一个胖胖的中年和尚激动地飞奔过来,一把攥住不急的手,大声叫唤:住持回来了!住持回来了!哗啦啦!一下子冒出来许多许多亮堂堂的光头,从七八岁到七八十岁的都有,一个个都老大安慰与激动,却没有人像那胖和尚一样敢上前,只悄悄地围着不急和冬阳他们,气壮山河地喊了一声:阿弥陀佛!住持回来了!看这严阵以待的样子,小和尚该不会是离寺出走吧?冬阳暗暗好笑,不急也收敛了调皮的神色,满脸肃穆地咳了一声,众人立即安静下来。
不急瞅瞅四周,眼珠转动几下,拉着身边的胖和尚悄悄地问:我师父……有没有说什么?师祖这几天好吃好喝,没有过问任何事情,住持请放心。
胖和尚以为他害怕受罚,赶紧安慰他。
谁知不急却换上了苦瓜脸:这下可惨了!冬阳在旁边看得分明,围着他们的和尚们,年纪稍大一点的,有好几个听到不急说出这句话,似乎都露出了一丝心照不宣的隐隐笑意。
不由对不急他们师徒两个的好奇心又增加了几分。
正想着,四个年老的和尚走了出来,不急规规矩矩躬身行礼:不急见过四位师叔!阿弥陀佛!请住持上山!一个老和尚下令,立即有人架起不急,那架势,就跟五花大绑差不多,看得冬阳一行瞠目结舌。
好在和尚们没有完全忘记他们,有几个过来带他们去了一边的厢房,安排他们住下。
吃的是素淡的斋饭,睡的是僵硬的木板床,当然,冬阳不是表示不满,事实上,土豆家原来的生活水平还达不到这个标准,他只是睡不着。
赶了一天路,说了一天话,身体已经十分疲惫,可脑子却清醒得很。
一闭上眼睛,就想起赵秉文绷紧了的身体和拒绝的话语。
小豆子,小豆子!张绪竹在外面敲门。
冬阳呆了一呆,起身去给他开门。
张绪竹有些讨好地笑着,把一瓶药塞到冬阳手里,带着一丝委屈的味道说:小豆子,我伤口那里又不舒服了,你再给我上点药吧。
冬阳瞥他一眼,伸手一指:上去趴好了!张绪竹迅速地爬上 床,主动把腰带解开,扒掉上衣,露出精瘦的后背。
昏暗的烛火下,有一个两指宽的粉嫩鲜艳的突起。
那一箭几乎洞穿他的身体,幸好不是在心脏处。
如今伤口已经基本上好了,新的肌肉也长了出来。
冬阳抠了一点膏药,慢慢地在那一处抹开。
张绪竹偏过头,微微眯着眼,露出满足的神情来:小豆子你的手法就是好,我自己都碰不到那伤口,这几天痒死了!新长出肉来都是这样的,你别乱抠乱摸,过两天就好了。
白天想要你给我上药的,你只顾着那个小和尚,都不管我!似乎有些哀怨?冬阳轻轻一笑,把他衣服拉好。
我那时候心情不好,不想看见你们。
张绪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翻身起来,豪气万丈地说:小豆子,我以后会好好练功,也会在京城做出一番事业出来的,绝对不会比赵大人差!少年啊少年!看着他朝气蓬勃的样子,冬阳越发觉得自己沧桑了。
没怎么有诚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好!你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那么,有出息的张少爷,你该回去休息了,明天才好早点起来练功。
张绪竹不满:你敷衍我!我说了,我喜欢你,我也会比赵大人更厉害的,你……你难道不喜欢我吗?冬阳苦笑,这人,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绪竹,我们是朋友,我当然喜欢你。
不是这样的,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小豆子,你和我一起去京城吧!张绪竹有些激动地抓住冬阳的肩膀。
冬阳沉下脸,想想他的伤,叹息一声:绪竹,我现在很累,不想说这些事情。
他满脸的倦容,不用装,非常真实。
张绪竹撅撅嘴,倒也没有继续逼她,趴在床上说:那你好好睡吧。
你躺这里,我怎么睡?这床大得很,三个人都能躺下,比帐篷好睡多了!不管冬阳怎么推他,张绪竹就是赖在床上不肯走。
冬阳筋疲力竭,只能由着他,自己也慢慢地爬到内侧躺下,闭着眼睛,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张绪竹就起来了,冬阳听得悉悉索索的声音,感觉一只手放在自己脸上轻轻摩挲,心里一动,翻个身脸朝下,不一会儿,张绪竹笨手笨脚地替他掖掖被子,轻轻走出去了。
冬阳抚摸自己的脸,那温热的气息似乎还没有消退,有些愣神。
许久,才慢腾腾爬起来。
一开门,就发现赵秉文正朝这边走来。
冬阳心里有疙瘩,低头要躲开,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只好傻傻地低头看着门槛。
赵秉文却是直接来找他的。
小豆子,有件事情,赵大哥想请你帮忙!冬阳看着自己的脚尖,什么事情?小豆子,赵大哥可以进去和你说吗?进来吧。
冬阳侧开身子,让赵秉文进屋,自己慢吞吞跟着,腹诽不已——下贱吧,你就下贱吧,人家都那么明白地拒绝你了,可一听他有事,你却屁颠屁颠地凑上去,你就下贱吧……小豆子,赵大哥想请你……好好照顾师兄。
赵秉文开门见山,一落座就说明自己来意。
冬阳听得有些楞,眨眨眼,看着赵秉文,见他不是在没话找话,惊讶道:徐大哥会有什么事吗?师兄是师傅从小带大的,和师傅的感情一向很好,小时候,我甚至有些嫉妒他……呵呵……赵秉文有些自嘲地笑笑,在师兄眼里,师傅就是神,无所不能,完美无缺……可是有一天,这尊神突然倒了,没有任何预兆,师兄当时甚至不在他跟前,这一直是他心里的结。
师兄一直在追查师傅的死因,一直在追查他不知道的师傅年轻时的过往……小豆子,你知道吗,人有的时候,并不是知道得越多就越好,有些事情,糊涂着才是最好的。
我怕他不能接受某些真相,昨夜劝了师兄一夜,他还是不听,反倒把我当仇人来看。
小豆子,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赵大哥是看在眼里的,虽然说起来你还是个孩子,却一点也不比大人差。
如果师兄有什么不妥,还请你多多照顾他一些。
不能揭穿的真相,让人无法接受的真相?冬阳对这些不感兴趣,低了头,闷闷道:赵大哥,我知道了。
就是你不说,徐大哥有事,我也不会不管的。
那就拜托你了!赵秉文呼出一大口气,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停下,低低地说:小豆子,谢谢你……对不起!冬阳僵着身子,靠在紧闭的门板上,胸口发闷,嘴里一阵一阵苦涩。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有个屁用!妈妈 的!我cao!愤愤地骂了一顿三字经,冬阳摸摸肚子,又累又饿,正想爬到床 上补眠,门板又被拍了。
小豆子,小豆子!是不急。
冬阳开门,不急就兴奋地跳进来,乌溜溜的眼珠满是欢喜。
小豆子,我师父说要见你!冬阳愕然:你师父?虽然自己很想见这位大师,但没想到这么快,这么容易!戒能大师不是说已经不问世事了吗?对啊,师傅原本已经不问世事了。
我前几天偷偷溜出少林他都不管……不急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随即又眨巴眨巴说:我昨天去向他请罪,他也不理。
但是,我和他说了你的事情以后,他就说要见你。
原来是这样!不急还是个孩子,虽然有些神,但毕竟涉世不深,童真未去,没什么好顾忌的。
但如果是他那武林至尊、历尽世事的师傅,知道自己骇人听闻的来历,会怎样对付呢?二四章 土豆学武师傅,师傅,我们要进来了!有些忐忑不安地跟着不急走到寺内的一个禅房,远远地,不急就大呼小叫起来。
房门打开,一个符合冬阳心目中印象的花白胡子花白眉毛的老和尚出现在眼前。
戒能大师满脸慈祥,可双眼却炯然锐利,只被他眼光轻轻一扫,冬阳就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
当下不敢造次,紧紧抓着手里拎的两个土豆垂头跟着不急进了禅房。
禅房建在半山腰上,地势相对较较高,房内光线明亮,空气新鲜。
正对门的墙上挂了大大的一个禅字,下面供奉着一个大肚和尚,旁边摆着一些桌椅,另一边却是一个炕,上面放着两个蒲团。
戒能大师没有发话,冬阳只能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不敢放肆。
倒是不急,亲亲热热拉了他在椅子上坐下,笑嘻嘻说:师傅,这个就是小豆子,他是一个好人!阿弥陀佛!施主,老衲戒能,不知施主该如何称呼?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这就要开始了吗?冬阳狐疑地看向不急,不急有些羞赧地说:小豆子,我只能看出来你是半路轮回的,其他的事情……不是很清楚。
半路轮回?难道自己和土豆五百年前真的是一家……不,是同一个人?可是,如果不急和戒能都看不出来,估计自己也甭想让他们指点回去的道路了。
大师,小子原名冬阳,来自大约500年以后的世界。
家里有父母兄弟,我在那里的年纪是25岁,来到这里快要三年了。
至于怎么来的,这……我也不是很清楚。
记得当时和朋友喝了酒,回家迷迷糊糊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梦,醒来后就发现自己泡在海里,已经变成土家的儿子土豆了。
冬阳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阿弥陀佛!老衲观施主面有晦涩、心气郁结,似是长久以来的心病,莫非施主还有其他难言之隐?戒能一双睿智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冬阳。
冬阳心中苦涩,难道我还能告诉你我失恋了不成?定了定神,有些低沉地说:大师,这几日确实有一些红尘俗事缠身,但大师是方外之人,不敢拿来烦扰大师。
至于长久以来……冬阳初到大明朝,惊觉自己恍然一梦,竟然来到五百年以前,并且,记得土豆与自己的所有事情。
所谓庄生晓梦迷蝴蝶,一时间,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亦或蝴蝶之梦为周与?懵懵懂懂过了一阵子,才想明白,不管是庄周做梦变成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庄周,不管是土豆,还是冬阳,我,就是我!管他人生如梦还是如戏,努力过好每一天才是正经……说到这里,又换上一丝迷茫与不安的情绪。
不瞒大师,道理上虽然想通了,但实际上,冬阳对这里的生活还不是很习惯,尤其现在自己身体孱弱、势单力薄,而家中父母年迈,小妹年幼,兼之世道艰难,心中不免常常有些担忧……戒能闭上眼睛,摸摸手中的佛珠,许久才睁开眼看向不急:不急,你说什么样的世道才算不艰难?不急笑嘻嘻道:师傅,对弟子来说,每天能吃饱肚子,能睡个好觉,大家开开心心就好了。
戒能又转向冬阳:施主手中拿的可是从海外带回来的土豆,据说此物可在山地上生长,每亩可产十石?师傅,这个土豆可好吃了!不急听得戒能说起土豆,不待冬阳回答,亮晶晶的眼里直冒星光。
戒能却是有些凝重地看着冬阳,等着他的回答。
姜还是老的辣!不急只知道好吃,戒能却一下子抓住了土豆的重点——高产易活!微微躬身,冬阳不慌不忙:大师,冬阳已经在福建栽种此物三季,今年这一季的收成最好的确有十石。
土豆在后世,亩产还可达到二十石以上,当然,那是在有一些高科技……特殊工具的辅助下才做到的。
听说施主打算以此为拜师礼,来少林寺拜师学艺?不急连这个也说了?冬阳有些尴尬,硬着头皮说:大师,古往今来,少林寺都是武学北斗,冬阳心中一直极为敬仰,也曾肖想可以学艺少林。
但冬阳也知道,自己六根未尽、又没有慧根佛缘之类的,斩不断红尘俗事,只怕不够资格入得佛门,更不够资格得到少林高僧的指点。
然从前世到现在,少林武功一直是冬阳的梦想,因此,明知不可为,冬阳还是想来少林寺参拜一番,哪怕站在山脚下沾沾佛光也算遂了自己一个心愿。
关于拜师礼,只是笑谈,这些土豆,是冬阳想要表现一些心意,权当进香。
冬阳不懂规矩,如有冒昧之处,还望大师海涵。
少林寺应该也要收一些香油钱的吧?就算是斋饭斋菜,也总要有其他花销吧?比如这禅房,桌椅可以从山上砍了树,自己来做,字画可以自己做,可笔墨纸砚呢?总要自己买吧?还有衣服被褥之类的,总不可能和尚们自己织布缝衣吧?说进香,应该不会失礼吧?冬阳有些忐忑地看着不急,见他冲自己笑,心里稍安。
施主种了三季土豆,都是如何处置的?戒能没有理会他们的小动作,继续发问。
冬阳把自己的所作所为一一细说,听得他把土豆免费送给贫穷的农家,戒能终于颔首微笑道:缘起缘灭,业因业果。
施主有仁爱之心,日后自当有善果。
空头支票而已!冬阳闭着眼睛翻白眼,虽说一下子见到了少林寺两任住持,还得了他们的好评,此行已经大有收获,但他心里还是隐隐有些失落——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学武吗?施主,请上前来。
戒能拉过冬阳的手,搭上他的脉搏,眉头皱了好一阵,害得冬阳心里七上八下的。
施主这身体,应该是从小就缺少调养,轮回合体本就会对身体造成重创,加之施主在那之后又没有好好调理,落海、生病,这才落下病根。
少林武功,大都刚健有力,由外入内,由刚入柔,以你现在的年纪和身体,并不适合。
果然还是这样吗?难掩失望,但冬阳还是躬身感谢戒能的好意:多谢大师!冬阳自知资质低下,身体条件又差,不敢妄想……虽然不能学外家功夫,但老衲这里有一套内家心法,施主只要勤加练习,倒也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戒能又拿出一本以小册子给他。
大师,说话要一次性说完啊!喜出望外的冬阳看到小册子,激动地问:难道是《易筋经》?戒能撸撸胡子:非也!《易筋经》乃少林武学,非少林弟子不得练习。
次心法虽然及不上易筋经,但对施主你却很合适。
你先将心法背熟,以后每日辰时来此练习。
多谢大师!冬阳把土豆放下,恭恭敬敬接了册子,长揖在地。
内功心法?!他终于可以学武功了!而且还是前任少林住持亲自指点!!!欣喜若狂的冬阳咧着嘴巴,用力摇晃着不急的肩膀:不急!不急!我可以学武功了,我以后可以安心睡觉了,不用整天担心躲不过无妄之灾了!我终于可以学武功了!不急早就捡起了他放在地上的两颗土豆,笑眯眯说:你的那些土豆全部是我……我们少林寺的了!呃……冬阳默然,似乎看到了一个嬉笑版的成瑞天。
戒能咳咳嗓子,对自己这个徒弟也有一些无奈。
冬阳怕他们反悔,快速地翻阅了武功心法,强行记下来。
这才问出自己的疑惑:大师,您为什么要教我内功心法?戒能大师笑答:阿弥陀佛!缘分!缘分!冬阳再次恶寒,又想起一件事情来,赶紧说:戒能大师,不急大师,子不语怪力乱神,冬阳的身份……有些奇特,为避免引起无端的猜忌,冬阳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还望二位大师能帮忙保守秘密。
小豆子,出家人不管俗事,我们不会说的。
不急装模做样拍拍他肩膀,戒能大师也点头示意。
又和他们说了一些新鲜的事物,果然出家人的思维都不大一样,除了不急对吃的有些上心以外,其他什么飞机火车、电视电脑的,他们也只是随便听听,并没有怎么在意,冬阳总算放下心来。
在山上吃了中饭才下去,还没有走到自己暂住的小院,就看见张绪竹和几个和尚扭在一起,旁边还站着他的西席原先生。
等冬阳走近了,那几个和尚已经走开,只剩下张绪竹愤愤地冲他的先生说:这些和尚真是呆板!找他们比试一下都不肯!先生,小豆子到底被那个小和尚带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听了这句,冬阳连忙闪到一旁,不想让他发现自己。
少爷!少林寺规矩森严,几位大师严守寺规,不和客人动手,你以后莫要再为难他们。
这毕竟是在少林寺!原先生语重心长地劝解。
知道了,知道了!爷以后不找他们就是!张绪竹不耐烦地甩甩鞭子。
原先生又是一声叹息:少爷经常和土公子在一起,要是能有他那般稳重……哼!先生你不要夸他!张绪竹眼一瞪,嘴一撇:那小子,你们都说他稳重,爷看他就是一只奸诈狡猾的狐狸!不说别的,就说今年的土豆,明明可以卖到二百两、三百两一石甚至更高的价钱,他却偏偏主动降价,还顺手送了好些给穷人。
他倒是把泉州上上下下从豪门大户到三教九流的人都讨好了。
然后再把土豆的产量偷偷泄露给知府大人和我爹,通过攀上这两条路子,把自己在京城的线也给铺好了。
等到明年,大家知道土豆很快不值钱的时候,不仅不能怪他隐瞒,反倒还要夸他有良心,讲仁义,是所有挨饿吃苦人的救星……现在还攀上了少林寺!他轻轻巧巧这几番动作,赚了银子、赚了名声、赚了以后的富贵路,先生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原先生满意地点头:不想少爷竟如此心思缜密,把那土豆的意图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这土豆虽然谋划得很周详,老夫却也从他的所作所为中可以看出,这个人,到底太过谨小慎微,太过胆小和愚善,终究难成大器。
张绪竹嗤笑一声:先生这话说得还太早,以后的事情可说不定!少爷心里有数就好!原先生见张绪竹心眼通透,不是一个粗鲁的莽夫,神色颇为安慰,嘱咐了几句就走了。
冬阳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不想自己的心思就连这个乖张鲁莽的张绪竹都能看出来七八分,果然之前还是小看他了!转念一想,自己只不过有些小聪明,有一点私心,反正又不杀人放火、作奸犯科,没必要害怕别人揭穿。
这样一想,又觉得理直气壮起来。
正要离开,又听见张绪竹说:太过谨小慎微?原先生您不知道,这样才好呢!……也不对,这样也不好……该怎么办呢?见他自言自语好一阵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冬阳也没了耐心,悄悄地从一旁拐进了自己房内。
二五章 土豆干活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终于可以说出来与人听,不用一个人辛苦地憋着;残破的身体有望复原强健,还可以学到梦寐以求的武功,这一趟少林之行,简直可以用惊喜连连来形容。
冬阳禁不住咧开嘴大笑起来,兴奋地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些好消息与人分享……可是,现在去见张绪竹未免太过尴尬,早上他那些暧昧的动作就已经让冬阳开始警觉,再加上方才他对自己精确的剖析……这个人,暂时还是冷一下比较好。
徐丁去找他要找的人,还没有消息。
而根据赵秉文的暗示,估计他这一趟少林之行,会比较伤心失望,这时候,不好用自己的幸福来打击他。
而赵秉文,他原本没打算上少林,只因半途遇上了不急,这才改变计划。
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安排。
何况,他们现在,也很有些尴尬。
原来,就算自己没打算找人诉苦,没打算找人依靠,只是想找个人分享一下自己的好心情,也会这么难。
如果有电话就好了,一分钟就可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土豆爹娘和土珠。
摊开纸笔,冬阳咬着毛笔开始写家书。
因为至少要在少林寺呆上大半年,要把家里的事情好好安排一下才可以……入夜了,有小沙弥过来送斋饭。
冬阳拉住他一问,才知道,徐丁、赵秉文和寺内一个叫戒痴的大师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施主放心,赵施主和戒痴大师是旧识,大师那边会着人照顾他们的。
小沙弥略一施礼就退出去了。
冬阳还没有来得及开吃,张绪竹就风一样闯了进来。
小豆子,你回来都不告诉我,害我到处去找你!冬阳看着他手里端的斋饭,叹一口气,把自己桌上的挪了挪,让出一块地方来。
你找我有事吗?赵大人他们都有事,我一个人很无聊……小豆子,你来过少林寺了,和我一起去京城吧。
张绪竹探过大半个身子,凑近了冬阳,满脸希翼地邀请。
冬阳微微后退,闪过他带来的灼热气息,摇头:戒能大师答应教我一套可以强身健体的内家心法,我要在少林寺呆上大概一年时间。
一年?这么久?那我怎么办?张绪竹惊呼,还有,你怎么要学武?你怎么能学武?这说的什么话?冬阳恼了:我一直就想要学武功!我怎么就不能学武了?这个……张绪竹讪讪地摸摸脑袋,学武功也不错,不错……说得这么不情不愿,难道你希望我一直是个病秧子,希望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手无缚鸡之力?还说和他分享自己喜悦的心情,张绪竹这样子,明明就恨不得自己是个废人,他好来炫耀自己一身肌肉!真是交友不慎!没有没有!张绪竹看出冬阳不悦,慌忙摆手:我只是想说,就算你没有武功,也不要担心,我会好好练功保护你的。
当然,你身体好了,就可以和我一起煮酒论剑、行侠江湖,这样更好啊!冬阳一口饭含在嘴里,抬起头,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忽地想到他下午的自言自语——太过谨小慎微?原先生您不知道,这样才好呢!……也不对,这样也不好……心念一动,有些震惊,忙又低头夹菜,以掩饰自己的心绪。
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平静下来,胡乱扒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碗筷。
好在张绪竹也有心事,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就挨到他身边,磨磨唧唧地嘀咕:一年,我要一年见不到你,那怎么办?小豆子,你就不能早一点学会吗?你就不能过一年再学吗?你就不能……眼看他越说越离谱,冬阳赶紧止住他,斩钉截铁地说:当然不能!这是我多少年的梦想,这是多少人做梦也求不来的机缘,我怎么能放弃?你去京城,有世子,会结识很多高官子弟,还会见到很多美人,到时候有得你忙。
我不在,你反而更开心。
你跟他们不一样的!张绪竹瞪眼,不满冬阳悄悄地避开他,一把抓住他的手,我说过,我喜欢你,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如果说之前,冬阳还以为他在说孩子话,可现在,知道张绪竹并不是个不学无术的世家公子,反而心思缜密以后,冬阳再也不能忽视他的告白。
尤其他的眼光,炙热灼人,赤 裸裸地昭显着深情和欲望。
见鬼了!自己居然会觉得很感动!居然隐隐有些期盼和雀跃?别过头,冬阳有些艰难地说:绪竹,我们都还……太年轻,未来的日子会很长,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就是因为年轻,才要早作打算!你别拿这个当借口!你和赵大人……那时候,你怎么就没有想到自己还年轻?张绪竹固执地掰过冬阳的头,直勾勾地看着他,急急地说:小豆子,其实我曾经希望你什么也不懂,什么也学不会,我希望你每天战战兢兢……这样,你就会需要我而不是会弃我于不顾。
可是,我的武功现在还不够好,我还来不及功成名就,我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完全保护你,就像当初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爹爹被削职一样……我还太弱小,我还太年轻……对!我们都还年轻!他忽然眼光闪闪,蓦然惊喜:小豆子,你说的,你还年轻,不能考虑这些事情,所以,你以后不能再喜欢赵大人,也不能喜欢上其他人!至少这一年之内,你要好好练功,不能随便招惹其他人,不许和别人勾三搭四!学好武功之后,你就马上来京城找我,你一定要答应我!小豆子!这胡搅蛮缠的样子哪里还有下午和原先生对阵时的从容机敏?冬阳有些哭笑不得,胡乱应付着说:好了,好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这段时间我都要潜心练功,没有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你也不要来骚扰我。
张绪竹扁扁嘴,很是不满意冬阳的敷衍,眼珠一转,掏出一瓶膏药来。
我也不想骚扰你,可是,伤口那里不舒服……把药塞给冬阳,眼巴巴地看着他。
冬阳无奈,但也留了个心眼:你好好坐着,我来给你抹。
绝对不能让他再混到床上去!张绪竹顺从地脱了上衣,端坐在椅子上。
等冬阳帮他抹好药,他有哼哼唧唧地开口。
小豆子,还有个地方不舒服,你也给我弄弄。
一边说,一边抓住他的手往自己两腿间摸去。
冬阳猝不及防,一下子碰到他火热硬挺的部位,恼恨地要抽回自己的手,奈何气力不够,挣扎之中,反而被抓得更紧。
张绪竹起身直往他怀里钻,嘴里可怜兮兮地说着:小豆子,你就帮帮我吧。
佛门重地,你……你竟敢……冬阳气得两眼发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张绪竹推推搡搡着弄到了床上。
被比自己强壮许多的身体压上来,张绪竹扣住他的双手,使劲在他身上磨蹭着,脸上却哀怨无比,嘟嘟囔囔地埋怨着:都怪你!我现在对那两个丫鬟都没有兴致了……土豆,好土豆,我们是好朋友,你就给我弄弄吧,我为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就忍心看我难受吗?小豆子,小豆子……被他这样死缠扭滚着,死人也会有反应的。
冬阳心里哀叹一声,赶紧制止他毫无章法的蠕动,你别乱来,我给你做就是了!真的?张绪竹跨坐在他腰间,脸上红扑扑的,额角鼻尖已经冒出了细细的一层汗,大大的眼睛歪成了月牙儿,汪汪的,似乎能滴出水来。
冬阳看得一愣,有些失神地点头。
土豆你真好!张绪竹松开他的手,捧住他的脸,一低头就咬住了冬阳的双唇。
冬阳重重地咬回去,抹掉嘴角的血丝,狠狠地说:只是用手给你弄一下,你别想其他的念头!好嘛,那你快一点!张绪竹不耐地扭扭腰,肿胀的欲望隔着薄薄的裤子就要喷涌而出。
妈 的!自己快要三十岁的年纪了,不说猎艳无数,可比起张绪竹这个二愣子,经验却是要丰富多了,如今居然被他弄得措手不及,甚至脸红耳赤……冬阳撑起自己的身体,你重死了,先坐起来。
张绪竹乖乖地坐在床上,巴巴地看着冬阳。
冬阳暗骂一声,绕到他背后,手从他腰际伸过去,覆住了他惹火的中心。
张绪竹到底年幼,情事上还很青涩,只是轻轻一碰,就禁不住全身发抖,双腿紧绷,腰却软了下来,靠在冬阳肩头,抖抖索索地呜咽着:小豆子,小豆子……你闭嘴!这里是少林寺!冬阳在他耳边轻声呵斥,手上却极有技巧地隔着裤子抚弄他的硬铁。
小豆子……张旭竹咬住唇,可还是止不住轻轻呻吟出来,呼吸的声音也越来越急促。
少年青涩激烈的反应,带着丝丝禁忌的诱惑,冬阳不觉也有些心猿意马。
为避免造成更大的灾祸,冬阳咬咬牙,解开他的裤头,双手伸进去,直接套上他的高耸,重重地抚摸搓揉,想要他尽快释放出来。
嗯……啊!……张绪竹捂住自己的嘴,从未有过的快 感没顶而来,让他全身血液沸腾,几乎不能呼吸。
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扭转脖子想要看清冬阳的表情。
冬阳察觉他的意图,突然发力,紧紧抓住他的顶端,同时肩膀轻轻一推,早已腰软的张绪竹立即趴了下去,只露出一片光 裸的背脊。
那个粉嫩鲜红的伤疤也跃然眼前。
鬼使神差,冬阳忽然凑上去,轻轻吻住了那个伤口。
唔!张绪竹一个激灵,双腿间跳跃几下,灼热粘稠的液体忽然喷出来,射满了冬阳双手。
很快就濡湿了他的亵裤,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淫 靡的气息。
冬阳猛然醒悟,为自己的失神懊悔不已,慌忙把手抽出来,扯过他的衣角抹干净,粗声说:好了,你回去吧!张绪竹软软地瘫在床 上,满脸通红,眼神迷离,透着朦胧的水雾,显然还没有从高 潮的余韵中醒过神来。
见冬阳丢下他下床,轻轻哼了一声,脱下自己已经被当做抹布的上衣,在两腿间胡乱擦拭了几下,扔到地上,像个得逞的小兽般窃笑着,光着上身躺在被窝里不动了。
冬阳气急,甩了门,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生闷气。
秋色撩人,月华如水,星空璀璨。
奈何冬阳却心乱如麻,白白错过了这优美的夜色。
远远地,一个修长的人影走过来,在月色中默默地站了许久,终是一言不发,静静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有事相求的时候,巴巴地贴上来,没事的时候倒知道避嫌了!见自己伤心忧虑也不肯过来安慰一下!咬牙看着赵秉文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冬阳恨恨地起身,快步走到一头有些呆滞的徐丁身旁,拉过他的手道:今天我不高兴,走!我们一起去山下喝酒去!二六章 土豆喝酒一个小小的包间,两人对坐。
桌子上有六坛酒,烈酒。
徐丁已经灌下了一大碗,冬阳抿了一小口,醇香的味道过后,火辣辣的感觉涌上来,呛得鼻息都是滚烫刺激的。
砰!的一声,徐丁把一个酒坛拍在他面前:小豆子,你不是说要喝酒吗?咱们每人三坛,今夜不醉不归!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道理每个人都会说,可事到临头,却不一定能够冷静理智地控制自己。
扬手,叫小二一口气上了十多个好菜,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大碗喝酒。
土豆并没有多少机会喝酒,冬阳自从占据了这个身体以后,曾经试图喝醉酒再穿回去,结果却是千杯不醉。
也许是一种补偿,也许是一种潜意识的抗拒或者其他什么,但不管喝多少,他的脸上会发红,他的肢体会麻木,可眼睛,却会比平常更加清明;脑子,也会比往常更加清醒。
就像此时,烈酒一碗碗灌下去,喉咙火烧般灼痛,辣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全身也开始发烫,只有脑袋里面越来越清冷,越来越明晰。
对面的徐丁已经灌完了一坛,却丝毫不见醉态,刀削般的五官像雕塑一样硬朗,漆黑的眼眸里散发出沉重的阴郁气息,似乎周围的气场都被压抑得有些伤痛孤绝。
他就像喝白开水一般一仰脖子就能喝下一碗,然后,双手稳稳的、青筋裂出、关节发白、紧紧地抓住坛子继续到,继续喝……是个能隐忍的人,是个可以把心事死死地压在心底的人,是个对自己特别残忍的人。
冬阳冷冷地看着徐丁,黑白分明的眼睛闪过一丝不忍。
抓起一只鸡腿,趁着空挡塞到他嘴里,对着毫不反抗的木偶人说:徐大哥,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从前有颗土豆,他不喜欢女人,只喜欢男人。
有一天,他跟自己喜欢的人告白,被拒绝了。
然后呢?徐丁狠狠地咬下一大块鸡肉,语焉不详地看着他问。
然后,土豆就坐在酒楼里喝酒。
冬阳面无表情地说完,捧起碗咕咚咕咚喝下去。
徐丁看了他半晌,然后说:小豆子,我也给你讲个故事。
从前有个女人,有一个对他很好的丈夫,还有一个说喜欢她的男人,后来她丈夫出远门时,她被那个男人强 奸了,还生了一个孩子。
再后来,她的丈夫遁入空门,她变傻了变疯了也死了。
那个男人把自己的亲生孩子当成孤儿收养,最后也自杀了。
徐丁说完,一动不动地看着冬阳,眼睛波澜不兴,脸色比较平静,只是有些微的期盼。
冬阳不负所望,接着问:然后呢?然后,那个孩子就坐在酒楼里喝酒。
扔下手中油腻的鸡腿,徐丁又是一阵猛灌。
窗外已经一片漆黑,屋内的烛火惨淡地亮着,忽明忽暗,地上的两个人影飘飘忽忽却始终是连在一起的。
打开自己的心灵,可以放下别人的心防,在黑暗中互相倾诉伤心往事,可以拉近双方的距离。
当你觉得自己遭受了很不公平的待遇,经历了十分凄惨的变故时,别人会用他自己的故事告诉你,你的伤痛,不过如此而已。
冬阳听着徐丁轻描淡写,把他的身世以及父母一辈的恩怨情仇三言两语交代完毕,忽然觉得,失恋……不,告白失败,其实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找不出更悲痛的事情来安慰徐丁,他无法对他说,你的伤痛,不过如此而已。
他只知道,徐丁不能憋着,徐丁要再憋着,也会变傻变疯的。
拍开一坛未开封的酒,他给徐丁倒满了一大碗,送到他嘴边,喂他喝下去,然后说:徐大哥,这个故事很好听,你再给我讲一遍吧。
很好听?很好听?哈哈哈……哈哈……徐丁一抹嘴,凄然长笑。
好!你喜欢听,我就再给你讲一遍,讲两遍,三遍都可以!你听好了!从前有个男人,他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趁着那妇人的丈夫不在家,强 奸了她,把她逼疯了,逼死了,把她丈夫也逼入空门,最终他不堪良心折磨,自杀了……从前有个小孩,他的母亲不是他父亲的妻子,他的父亲强 奸了他的母亲,然后又抛弃了她,任她自生自灭。
于是,他的母亲也抛弃了这个孩子,最后,这个孩子也被他父亲抛弃了……从前有个傻瓜,是个孤儿,虽然羡慕别人有父母兄弟,但更喜欢自己的师傅。
师傅就是爹,师傅就是娘,师傅就是天,师傅就是神,可最后,最后,师傅原来道貌岸然,师傅原来是个衣冠禽兽,师傅原来真的是爹……哈哈……哈……徐丁大笑着,踉跄起身,拿起酒坛子就往自己脸上淋,淋得满头满身都是,直把所有酒坛子都砸光了,还不解恨地扑向桌子,胡乱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吭哧吭哧死命咽下去。
屋内酒气冲天,满目狼藉,冬阳稳稳地坐着,看着他饿疯了一样塞得嘴巴满满的,看着他穷凶了一般瞪得眼睛红红的,听着他粗重地喘息咀嚼声。
然后,徐丁站起来,晃了两晃,简短地说:走!一个人的伤口,如果捂着捂着,靠肌体自身的复原能力,是需要积极漫长的过程才能好的;但如果把它割开了,把脓水放掉了,把腐肉撕去了,再上药,好好包扎,可能很快就好了。
徐丁虽然把伤口露出来了,可是,还不够!他只是把伤口露出来吹一下风,然后又想自己捂起来。
冬阳摇摇头,示意他坐下。
徐大哥,我陪你再喝几杯。
喝?再喝?徐丁扭头看他,眼神有些呆滞,忽然,哇!的一声,酸臭的一堆食物混着酒精就吐了出来。
嘻嘻……哈哈……徐丁后退两步,又俯身吐得翻江倒海,然后就蜷在包间内一角不动了。
冬阳轻轻走出去,找小二嘱咐了几句,进来拉着徐丁说:徐大哥,我们换个地方喝。
徐丁愣愣地跟着他走到了一个大房间。
小二已经准备好了醒酒汤、洗澡水连带搓澡的跑堂工。
折腾将近半个时辰,才算把徐丁给弄清爽了。
冬阳付了银子,关上房门,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瞪着死鱼眼的徐丁,有些无助。
徐丁要是发酒疯,要是又哭又闹还好些,可他这幅安安静静,随便人折腾的模样,倒让冬阳没辙了,他不知道怎样才能使徐丁好受一些。
是上前去甩他两个巴掌,继续刺激他,还是给他一个拥抱,温柔安慰他?我要上山!冬阳踌躇不决的时候,徐丁却从床上起来,呼啦一声掀开被子,围在腰间的一块浴巾应声而下,赤条条地就站了起来。
你的衣服……小二拿去洗了,你先歇着吧,明天再上山。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冬阳低头,想想不对,又努力地抬起头,看着他的脸道。
徐丁似无所觉,摇摇晃晃地就要往外走。
冬阳咬咬牙,扯了床单裹在他身上,搀着他歪歪拐拐地离开了酒楼。
徐大哥,你到底要去哪里?举着火折子,冬阳气息不稳,叉腰看着前面的徐丁,很是不解。
要上山,却不是上少林寺,反而走到另一条渺无人烟的山道上。
要说徐丁有意识,他却一路一言不发,也不看地面,深一脚浅一脚直愣愣就走。
要说他没有意识,却偏偏在岔路口,很坚决地选择了与少林寺不同的方向,很坚决地要往另一边走。
虽然这附近的山里不可能有豺狼虎豹出没,可一个喝醉酒的像僵尸一样走路的伤心人并一个瘦小柔弱的有些晕乎的人,在黑乎乎的山道上走,光是想一想就有恐怖片的意境……徐丁不答话,也不等火光,脚步虚浮,东倒西歪地往前,碰到小路两旁伸出来的荆棘也不知道扒开或者躲开,呆呆地只往前冲。
冬阳哀叹一声,赶紧跑步上前,折了一根松树枝在旁边开路。
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山顶,再没有路了。
冬阳腰酸背痛,刚要就地坐下休息,却见徐丁东张西望一阵,就趴在地上一寸一寸地看过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他以为自己是狗吗?冬阳费力地点了一堆柴火,举起两根燃得正旺的树枝站到他身边,也不说话,就看着他爬来爬去。
徐丁来这里才一天,根本就不可能有落下东西在这个不知名的山头。
若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幼年时遗失的,估计就是用放大镜在白天把这座山筛一遍,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何况现在这种情形?冬阳微微叹气,眼光往四面看了一下,山顶基本上是平的、光秃秃的石头,只有一个小包,前面竖着一块东西。
冬阳心念一动,赶紧蹲下身去,拍拍徐丁的肩膀。
徐大哥,你要找的,是不是那个?徐大哥?……没有声音,徐丁趴在地上,已经睡着了。
……秋天的早晨还是有些冷的,山顶上朝雾与露水渐渐消失的时候,冬阳揉着胀痛的额头,皱脸睁开了眼。
身边,徐丁歪歪斜斜地躺着,从酒楼顺来的床单已经被挂花了,被撕成小碎条的几片在晨风中微微地起伏着,其他部分皱巴巴地卷在一起,徐丁一条大腿压在上面,露出了一半光 裸的后背并股沟……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只是在看他身上被石头和树枝荆棘挂出来的伤口!冬阳伸出两个指头,捻起床单一角,稍微盖住了一点。
摸摸徐丁的额头,还好,体温正常。
估计只是有点宿醉,没什么大碍。
起身看着那个小包,上面长满了杂草,杂草丛中露出一角石碑。
再往前看,少林寺就在对面,感觉几步路就可以走到的样子。
想到徐丁的那几个故事,冬阳微微叹气,心情沉闷。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声响,徐丁醒来了。
也是抚额,皱脸,痛苦挣扎一番才挣开了眼。
眼神茫然许久才聚焦到冬阳身上。
冬阳掠略侧开身子,露出身后的石碑与坟墓。
徐丁眨眨眼,很久才扶着地面站起来,冬阳迅速转身。
他有些迟疑地楞了一下,通身微凉的感觉让他发觉了自己光溜溜一身的窘境。
无言地拉起床单在身上裹了一圈,在坟墓前呆滞很久,默默地点燃一根树枝,拿到墓前将枯草烧掉,重新铺了一层土和石块,然后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冬阳小媳妇似地蹲在一旁,偷眼瞟他的所作所为,想着那个意义风发勇斗饿狼的大侠,想着那个身负重伤还要照顾生病的自己的小气鬼,想起那个说要自己做小厮最终却被自己支使的偷窥跟踪狂,想起那个有些怪癖、和师弟闹别扭、却还算开朗积极阳光的大好青年,心里酸酸的。
徐丁一直没有发声,磕完头,起身瞥了冬阳一眼,转身往下山方向走。
冬阳看着他萧索的背影,忍不住跳起来扑到他身上。
你说话啊!徐丁,你哑了?你为什么不说话?男子汉大丈夫,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你这样阴阳怪气的算什么?你以为你憋着就很英雄吗?……徐丁,你个混蛋!你个胆小鬼!你个懦夫!你个死蜗牛!死河蚌!冬阳急红了眼,用力地捶打几乎要僵化的徐丁。
你说话!哪怕说一个字也可以!你为什么不说?你恨你师傅就说!你说你对他伤心失望,你对他爱恨交织,你说啊!徐丁,我求你,我求求你不要这样。
你还有我,还有师叔,还有成大哥,还有小老鼠和小毛驴,你不要不理我。
徐丁,上一辈的恩怨就让他们过去吧。
你还活着,以后的道路是由你自己来走的,和他们没有关系。
你不用背着包袱,你可以走得很洒脱的,不要走进死胡同!你要是觉得心里难受,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你也可以砍树、挖洞、抓兔子、和人决斗,随便干什么都可以。
你这个样子,就像行尸走肉……徐丁,你和我说说话吧。
要不,我们再去喝酒,好不好?徐丁,徐大哥……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大喝打断了冬阳语无伦次的颤音,不急、赵秉文、张绪竹并少林寺一些和尚就在眼前,看着他们两个身上多处不明伤痕,看着徐丁无衣蔽体、床单裹身,看着冬阳衣衫凌乱、梨花带雨、悲痛纠缠……二七章 土豆挥刀赵秉文知道他们去喝酒了,也知道徐丁的心事,原本以为冬阳可以劝解劝解他,但见他们迟迟未归,也不免有些担心。
而张绪竹则早就按捺不住,入夜开始,大呼小叫地要出来寻人。
如今看到冬阳和徐丁这副模样,噌地就火了。
不仅生气,还有嫉妒痛恨,也顾不上许多,一把将冬阳从徐丁身上拉开,恶狠狠地瞪着徐丁说:徐大哥,土豆是我的人!你怎么能这样?徐丁置若罔闻,默默地抬脚往前走。
张绪竹一拳打在棉花上,轻飘飘就失了效用,心头更是恼怒,红着眼睛对冬阳说:小豆子,你……我们才那样,你怎么能……一定是他逼你的,对不对?你肯定不是自愿的,你不会的……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把你那些龌龊的想法给我收起来!冬阳没好气地推开张绪竹。
他昨日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却不料父母均已过世,悲痛欲绝。
这里是他母亲的安葬之处,你以为他能逼我干什么?可是你……你们衣衫不整……张绪竹结结巴巴地辩解,心中有些庆幸,但仍然不安。
冬阳为徐丁担忧的心情他虽然能够理解,却并不表示可以接受。
尤其,自家当年遭难的时候,冬阳非但没有替他担心,反而躲得远远的。
自己和徐丁在他心目中的位置,高下立见。
冬阳越过他,直直地走向赵秉文。
徐大哥喝了酒,说了一些事情。
这些事情,师叔会知道,我不奇怪。
但你师傅既然连徐大哥都瞒着,为什么你会知道?赵秉文苦笑一声:不是师傅告诉我的。
我也是那一年才知道,戒痴大师……其实是我表舅。
||||||原来还有这个关系在里面!怪不得赵秉文对这件事情一直讳莫如深!以他的身份来说,却是在立场上有些尴尬。
可徐丁,他满心以为师傅是被奸人暗杀或者被仇家害死,却不料只是因情自杀;满心以为疼爱自己的师傅是如神仙一般完美的人物,却不料有这样一段不堪入目的往事,尤其还牵扯到了自己和自己的至亲。
当一个景仰的人突然变成了逼死自己母亲的凶手,当这个人同时还是自己的父亲,还以另一种身份照顾了自己二十多年,这般爱不得、恨不能,徐丁心里该是如何地煎熬?这些年他一直对自己师傅的过世耿耿于怀,甚至怀疑到同门师弟赵秉文身上,到头来却是这样一段恩怨情仇的纠葛,二十多年的信念,三年以来苦苦支撑的目标,如今轰然倒塌,他却只是寥寥数语,像个外人一般说着故事,灌几碗酒,把所有的心事和哀思都埋在心底,叫人怎么能不担心?冲赵秉文摇摇头,冬阳有些泄气,但更多的是坚持。
他只是借酒浇愁,我怕他会憋出病来,还要想办法继续开导他才行。
赵秉文点头:你也别太心急,总会有办法的。
什么事情?到底是徐大哥什么事情?和我说说,我肯定有办法的。
不甘被冷落的张绪竹挤上来,一脸的跃跃欲试。
冬阳白他一眼:这是徐大哥的私事,他不一定会喜欢让你知道,你就别瞎凑和了,省得越帮越忙!张绪竹眼神一暗。
经过昨晚,他以为自己和冬阳已经有了某种认同的仪式,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两人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
可不到一夜,就很明显有大家都知道唯独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这种被排挤在外的感觉令人很不舒服,偏偏冬阳说得又在理,别人隐私的伤疤,他确实不好去打听。
只能扁扁嘴,心有不甘地跟在后面碎碎念:都瞒着我,欺骗我,玩弄我,始乱终弃,负心忘义……他的声音并不小,走在前面的冬阳和赵秉文听得清清楚楚。
冬阳知道他在某些事情上有点偏执,爱胡说八道,牵强附议,不由暗恨自己昨晚不该心软,着了他的道,落下把柄在他手中,又恨他在赵秉文跟前乱嚼舌根,羞恼交加,脸上红晕铺开,很是咬牙切齿。
赵秉文听得张绪竹这些嘀咕,想到之前他那占有性的发言——土豆是我的人,再看冬阳羞恼的模样,心下有些怀疑,暗暗皱眉。
倒是不急,以他的身份,原本不需要亲自出来寻人的,只是住持这顶帽子到底压不住少年心性,有没有人敢真正管束他,想着反正在少林寺的势力范围,也由着他看热闹一般出来蹦跶。
他本是积极聪慧的人,戒痴大师和千叶门徐门主的往事,他也多少知道一些。
看看徐丁的神态,再联想到冬阳和赵秉文的一番对话,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当下就拉着冬阳的手说:小豆子,佛法无边,徐施主若肯在少林寺吃斋念佛,必然不会再心气郁结,会大好的。
冬阳眯眼:你不会是想要他剃度当和尚吧?阿弥陀佛!要剃度的话,我更喜欢小豆子你。
不过你们的尘缘俗事未了,佛祖未必肯收呢,不能强求,不能强求!不急双掌合十,一副敬谢不敏的神态。
冬阳失笑之余,也觉得这样安排很好。
他自己要在少林寺呆上大半年,实在不放心徐丁一个人出去乱闯。
回到少林寺,徐丁对于自己怪异造型引起的一路骚动和议论完全没有自觉,倒头就睡。
冬阳怕他想不通,一个人干出什么事来,又怕自己制不住他,央不急使了两个武功好的少林弟子来照看他,最主要是防着他一个人出门。
又提笔写了一封信给徐老头,把发生的事情以及徐丁的反映大致说了下,细细讲了少林寺愿意点化开导徐丁这一段,好让他们放心。
而赵秉文,则已经在打包准备上京了。
小豆子,我一定会在京城干出一番事业出来的,你要等我!小豆子,你可不要被不急那小和尚给骗了。
还有徐大哥,照顾归照顾,你要记得和他保持距离,不要被他占了便宜……小豆子,我会每天给你写信的,你一要回!不然,我立即把你从这里抓到京城去!小豆子,你要想我,每天都要想我……张绪竹因为不得不跟着赵秉文启程,抓紧了最后的时间,窝在冬阳房里一遍又一遍地叮嘱着。
被比自己小十多岁的人这样郑重其事地辞别,话题还是这样的暧昧,冬阳听得寒毛顿起、哭笑不得。
当然也有些欢喜。
张绪竹的心地是好的,并不风流,如今对他也是一心一意。
这般火热大胆的告白与稚嫩却霸气的所有权宣誓,不仅满足了冬阳的虚荣心,也让他感觉到自己是被人需要的,是别人生命中很重要的存在,这和土豆爹娘对儿子的期盼和土豆对哥哥的情意是完全不一样的。
想到这一点,心头不免有些软,有些暖。
同时,还有一些悲哀和落寞,为什么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不能像张绪竹一样呢?练功的过程辛苦无比。
冬阳把图纸上的人体各处穴道经脉背了个滚瓜烂熟,每天坚持打坐两个时辰,十天过去,愣是没有感觉到什么真气,什么气会丹田之类的。
不急和戒能只是要他照着心法的口诀,坚持练习。
冬阳也知道这件事情不可一蹴而就。
每日除了保证至少两个时辰以上的打坐吐纳,还学习某本小说的主人公,坚持每天挥刀一千次。
第一天,他兴致高昂地完成了挥刀一千次的任务;第二天,手臂就酸痛得很,中途休息了三次,才勉强完成;第三天,双手连提筷子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他休息了无数次,夜深人静的时候还在喘气蛮干着;第四天,好像有些习惯了,手臂和腰腹处的痛苦似乎有所减轻,眼看就要尝到坚持就是胜利的鲜美果实,不急出现了。
阿弥陀佛!小豆子,众生皆是佛,树也是佛。
你每日挥刀,于己,是助长暴戾之态,于树,则是灭顶之灾。
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急大师,我和徐大哥在少林寺白吃白住,心中很是不安,只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替厨房砍些柴火,没别的意思……冬阳抹抹额角的汗水,睁眼说瞎话。
不急笑笑,眼光扫过被冬阳放倒在地上的、变成碎屑的大树,冬阳有些赧然:这个……马上就是冬天了,我怕这些木柴太大了晒不干,就想把它们砍得小一些、碎一些……他就算不知道不急那些佛法无边、众生皆佛、少林寺弟子可以砍柴他却不能砍树的道理,可也知道要环保,要保护森林。
是以并没有大肆砍伐树木,放倒一棵以后,从树梢到树根都砍得碎碎的,充分利用资源。
不急依旧是笑,带着他到了一处练功房,里面摆放着十几个铜人。
小豆子,你若喜欢砍,以后可以拿刀来这里。
不过,这对你并无益处。
冬阳看着手中有些破损的柴刀,再敲敲当当作响的铜人,自动忽视不急那句并无益处,咬牙砍上去,咚……雄浑苍厚的声音想起,刀刃卷起来,手臂一阵阵酸痛,可铜人除了发声,依旧傲然挺立,连一丝痕迹都没有出现。
刀,是不能再练了。
少林寺讲究与世无争,讲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不急说允许冬阳继续练习,却又限制了场地,实际上就是要他知难而退。
冬阳总算是看清了不急的小把戏,不无遗憾地扔下了柴刀。
没有师傅,少林寺的棍棒法、拳法、掌法也不能偷学,他就真的只能一心扑在那本心法上了。
又是好几天过去,冬阳照着心法,平心静气陷入冥想,想象着真气就是一颗种子在在自己丹田发芽,顺着经脉长出蔓藤,不断延伸到身体各处……唉!又失败了,这个练习的过程实在是太抽象、太科幻了!冬阳垮下肩膀,有些疲惫地舒展四肢。
吸气,凝神!徐丁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双手贴上他的后背。
冬阳一惊,蓦然感觉到一股气流从后背开始向身体各处散发,赶紧照他说的去做。
照着你的心法来做。
很舒服,很清晰,就像能抓到风一样的感觉。
顺着徐丁的引导,冬阳缓缓地调整自己的气息,丹田处渐渐变得充盈温暖,像一个磁石在吸引着周身的气息,不停旋转成一个小球,然后,小球慢慢散开,气流涌向奇经八脉,不断循环。
可以了!徐丁把手松开,冬阳看看自己的双手,摸摸小腹处,有些不可置信,又凝神运行一次,果然感觉到了丝丝微弱的气息!也就是说,就算没有徐丁的帮助,以后自己也可以掌握真气的运行了!徐大哥,谢谢!终于在万里长征的路途上踏出了关键的一步!质的飞跃啊!徐丁看了他几眼,心头有些震动。
以你的状况,本来是不可能练武的,就算是内家心法也不可能修炼成功,没想到我只是试一下,你就……少林寺,不愧为武林北斗!那是!徐大哥,以后我就可以和你一起切磋了,遇到歹徒或饿狼什么的,也可以自保,不会成为你的负担了!难得见到徐丁主动开口,再加上自己实在是高兴,冬阳不免有些得瑟。
成了,就你现在这样子,还想对付恶狼?只怕一只野兔你也对付不了!徐丁揉揉他的头,有些无奈地笑着。
冬阳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比以往憔悴了很多,虽然不再呆滞,但还是有些阴郁晦涩。
这些天来,徐丁一直郁郁寡欢,行尸走肉一般。
不急拉了他去少林寺一位前辈哪里听了好几场佛法,每次回来,也不见他有明显的转变。
冬阳说话做事都非常小心,避免触到他的忌讳,也不敢明显地去劝解他,只是想法子和他说话,邀他在自己练习心法和刀法的时候在一旁看着。
徐丁若是没有反应,他就自顾说些有趣的事情,不让徐丁陷到一个人的孤寂中。
本来还以为徐丁还要一些时日才能缓过来,还以为他可能还要再爆发一次才能放开,没想到,无声无息中,他似乎就看开了,想通了!你这样看着我干嘛?徐丁拍一下冬阳的脑袋,这些天,你辛苦了。
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听出徐丁嘴里的一丝轻松,像是把压抑许久的重担给抛开了,冬阳也扬起了笑脸。
徐大哥,吃斋好多天了,不如我们下山去好好吃一顿?好!冬阳这里云开月明,喜事连连。
而继续北上的赵秉文和张绪竹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张家现在已是平民,若不是张归常这两年还做了一些事,既得了名声又看在了有心人眼里,只靠着王爷的一个妾室,是不可能得到器重的。
如今一切未知,在赵秉文这个实实在在的掌兵大员面前,张绪竹也不敢造次。
尤其在他清楚自己的心意和冬阳的心意以后,对赵秉文在以往的敬佩中又增添了几分怨恨和嫉妒,更是拼尽了心思,要超过他。
一路行去,基本上和赵秉文就是相敬如冰,同时还废寝忘食请教原先生,看得原先生欣慰不已。
赵秉文自然不可能和他计较,但想到冬阳和他可能有什么歪腻,心里却是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
二人各怀心思,到了京城。
张绪竹见过王爷就有人带他去见了自己的姑姑,那边安排他住下自是不提。
赵秉文则继续与王爷密谈,细细禀报了一些事物,在提到冬阳的时候,王爷问:这些事情,可有人教他这么做?赵秉文摇头:没有。
土氏夫妇都是老实人。
这个土豆,倒是个意外的有心人,快刀斩乱麻。
要是再晚几天,那些土豆,只怕就要被强行征收了!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思,你为何不带他上京?调教一下,倒是能做些事情。
景王盯着赵秉文,有些疑惑。
王爷,这土豆虽然聪明,然而太过谨小慎微,瞻前顾后,终究不能成大气候。
况且他本人也极力避免与官府打交道,是以下官……王爷挥手:也罢,本王旗下人才辈出,也不缺他那一个。
你这番也辛苦了,先去歇着吧,明天再说其他事情。
赵秉文行礼退下,出来的时候碰到张绪竹和朱泽晨。
这一对表兄弟几年未见,已经有些生疏,张绪竹却似毫不在意,笑嘻嘻说:世子,我写了一封信要寄到少林寺,该找谁去?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办就是了,你何必亲自动手?朱泽晨随手招来一个侍从,要把他的信接过去,张绪竹赶紧缩回手。
世子,这封信比较重要,以后我可能会经常……经常有书信来往,还是自己办放心一些。
少林寺里有什么人,值得你如此重视?这个……这个……嘿嘿……张绪竹有些不好意思面对朱泽晨的逼问,只能憨笑着装傻。
好在朱泽晨也没有继续追究,安排了一下,就让张绪竹自己歇着了。
赵秉文听得这一段,不由眉头紧锁,心里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开始升腾。
二八章 土豆过年除夕夜,爆竹声声,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到处灯火通明。
冬阳在自己租住的小院里,摆好了丰盛的团圆饭,和徐丁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油亮,肚皮滚圆。
摸摸肚子,冬阳想到最初在少林寺每天吃斋饭素菜的情节,再一次夸赞自己出来租房住的英明决策。
徐大哥,待会儿还要守岁呢。
你别喝太多,醉倒了怎么办?把徐丁手里的酒壶抢过来,换上了茶水,冬阳伸出双手:徐大哥,红包!我要红包!徐丁看着冬阳两眼亮晶晶,一脸期盼,就差在背后少条尾巴冲自己摇晃了,不由好笑,故意逗他:哪有这时候就给红包的?再说,今年你挣这么多银子,要给,也应该是你给我红包吧?不管!你比我大,就是要你给红包!冬阳扑到徐丁身上,手往他怀里摸去。
我知道你已经准备好了,反正是要给我的,晚给不如早给!没有?再摸,还是没有!冬阳不悦地抬头:徐大哥,你把红包藏哪里了?徐丁微微一笑,右手从背后伸出来,手里紧抓着一个红包,高高举起。
想要就自己来拿。
我看看你这段时间武功练得怎么样。
冬阳一跃而起,耳边风声响起,徐丁轻轻一跃,迅速转移到了房间另一头,带着一丝挑逗的笑意看着冬阳。
冬阳才不过练习几个月时间,除了身体稍微好一点,力气大一点,抗压力强一点,跑路快一点,其他根本就没有明显进步,完全不能和徐丁同日而语。
一来二往,他已经气喘吁吁,徐丁却依然好整以暇。
冬阳看着徐丁的坏笑,突然想到,现在这个情景,就像某个主人拿一个小皮球在逗弄自己的宠物猫狗,不由满头黑线。
嘴巴一抿,纵身又朝徐丁扑去。
啪嗒一声,冬阳成功地踢到凳子,摔倒在地上。
小豆子!徐丁大惊,赶紧回来拉起他。
没事吧?嘶……冬阳吸气,把裤脚卷起来,小腿处已经青了一块。
他皱着眉,一手轻轻揉着受伤处,一手神像徐丁,泪眼汪汪:红包!这个时候你还想着红包?徐丁哭笑不得,把红包塞给他,抱他到床上,转身拿了药来给他擦。
冬阳拿着红包眉开眼笑——这可是自己实实在在施苦肉计才得来的!徐丁虽然武功高,但要说脑子,可比自己差远了!徐大哥,这是今年最后一天的红包。
明天早上,你还要给我一个才行!过年啊,在二十一世纪的城市中,春节的气氛越来越淡,自己也很多年没有收到过红包。
就算是以前在泉州,土豆爹娘和徐老头都会意思意思地给一点,但土珠和小老鼠、小毛驴两个却是巴巴地盯着自己的,过年的红包一向入不敷出。
今年只有自己和徐丁在一起,当然要抓住机会赚回来!看你这模样!徐丁在他伤处重重一压,冬阳立即大呼小叫起来。
杀人啦!徐大哥,不带这样整我的,不过就是一个红包而已!你也知道不过就是一个红包,用得着这样念念叨叨吗?徐丁把他裤脚放下来,又习惯性地揉揉他头发:你先睡会吧,到点我再叫你起来。
好!脱掉外衣,蜷在被窝里,冬阳有些迷茫。
这几个月以来,经常可以收到张绪竹的信,已经积累了厚厚一叠。
不说字字血泪,可他就只差没把自己每天吃多少粒饭,喝多少次水,上多少次厕所给写过来了。
要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
事实上,看张绪竹的信,是他每天练功练字之余比较舒心的时刻。
一封封看过去,一个鲜活灵动的张绪竹彷佛就在眼前——他和朱泽晨比武,他去锦衣卫上工,他和自己的同僚一起巡逻,咧开嘴角看自己的回信,无精打采等自己的回信……他给自己的信,事无巨细什么都写,甚至毫无顾忌地写着他梦见自己和他一起滚床单。
可冬阳,基本上是每半个月才回一次信,而且内容都中规中矩,除了勉励他一心向上,没有丝毫亲密轻浮之处。
这一方面是因为他还没有把自己对张绪竹的感觉理清楚,不想和他牵扯太深,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害怕景王看出什么不妥,会责罚到张绪竹身上。
尽管自己一直小心翼翼,但现在看来,张绪竹的信从最初一天一封,到后来每隔三五天一封,再到最近一次的一天五封……这种现象是很不正常的,也许很快,张归常就会派人来嵩山了。
小豆子,我不会笑话你的字写得差,也不会笑话你文章写得差,你给我回信吧……小豆子,你为什么都不回信?小豆子,你不想我吗?小豆子,我孤零零一个人在京城,好想你……闭上眼睛,似乎就能看到张绪竹在自己眼前装模作样地扮可怜。
冬阳微微叹气。
一天五封,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给自己写信的。
可除了他,还有赵秉文。
赵秉文这段时间也写了两封信来,一封是告诉他,泉州知府和景王都上过折子,说明土豆是张归常当年派船队从海外带回来的,后来又是张归常属意他去种的。
张归常如愿回到官场,而他,则如愿从这件事情中抽身,不用担心被朝廷的人找上。
另一封却是乱七八糟说了一通,让他好好练功,好好照顾徐丁,最后却似有若无地提示张绪竹的异常言行,旁敲侧击点醒他注意自己的态度,小心和张绪竹往来。
他的意思,不但是拒绝自己,还要阻止自己和别人交往。
不知道赵秉文是以怎样的身份来告诫自己的,冬阳当时看到信,只觉得好笑,又很是愤怒。
可如今,却渐渐知道,张绪竹那样夸张明显的举动,怎么能瞒得过去成精的景王和张归常?就算是嵩山,驿站的小罗喽们都在背后议论他这个每天从京城收到同一个人来信的家伙了。
这一次的一天五封信,内容依旧是些无关痛痒的风花雪月,但冬阳却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徐丁倚坐在床头,见冬阳一下子闭眼,一下睁眼,一下子叹气,一下子沉思,像在为什么事情烦恼。
不由伸出手去,轻轻揉着他紧皱的眉头。
小豆子,如果有事的话,可以和徐大哥说说。
温热的气息从额头传开,冬阳有些贪恋地往徐丁身边靠了靠。
徐大哥,我……你觉得绪竹……好吗?小豆子,你,该去娶个女人。
冬阳苦笑:徐大哥,我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可以娶女人,但我不会喜欢她,不会爱她,何必去害人家呢?张绪竹和你,是不可能的。
小豆子,这不是什么好事,你不要乱玩。
乱玩?徐大哥,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很变态,很恶心?我……不知道。
小豆子,你如果害怕,可以请一个武艺高强的人来做保镖,有什么事情,徐大哥也不会不管你的,你没必要因此赔上自己的终身。
冬阳有些失望,因为徐丁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只爱同性这个事实,但也有些庆幸,至少,他的反应还不算太激动,他还许诺不会丢下自己。
可话题至此,已经无法继续下去。
万家欢腾的深夜里,这个小院,这个房间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静寂。
初一是难得的晴天,冬阳做了几个小雪人,和不急玩得不亦乐乎。
初二、初三开始下着雨夹雪,地上全是泥泞,只好呆在家里,上午练功,下午练字。
除夕夜那一次谈完之后,徐丁和他都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
徐丁一向沉得住气,但这次,却明显有些心浮气躁。
这几天虽然没有提到张绪竹,但每次冬阳拿起毛笔,都能看到他皱起眉头,似乎在担心自己给张绪竹写信。
这让冬阳原本就有些担忧的心情更加忐忑了。
初四,依旧是没有创新的一天。
练完字,冬阳伸伸懒腰,走到院门口,看着灰蒙蒙的天,衬得自己更加郁闷。
刚转头,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即,呼呼的风声从身旁吹过,一双冰冷的手从后面抱住他。
小豆子,我来看你了!冰冷的气息笼罩全身,后颈不知被什么扎手的东西咯得又痒又痛,似乎有水滴进去,令人寒毛乍起的冷。
握住那双紧紧抱着自己的手,冬阳用力想把他推开,却被人顺势一带,旋转过去,直直地对上了张绪竹有些狼狈但掩饰不住满心雀跃的脸色。
小豆子,终于见到你了,真好!张绪竹满足地叹息,就着蓑衣斗笠把头温顺地靠在冬阳肩头,双手却死命地扣着他的后腰,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去。
冬阳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心里面越过一些什么东西,速度太快,还来不及抓住就溜走了,却把他弄得有些晕晕的,软了一下,收回打算踢在张绪竹身上的脚,任他抱着自己,直到衣服被他身上的雨水浸湿,全身寒意侵袭,才挣扎着脱离了魔掌。
小豆子,小豆子……张绪竹傻笑着,抓住冬阳的手,满脸的欢欣与幸福,看得冬阳直翻白眼。
你看你,全身湿淋淋、脏兮兮的,还硬要往我身上蹭!赶紧进屋去洗澡换了这一身!狠狠地甩开他,冬阳把他的马牵进来拴好,又到厨房去提水。
张绪竹蜜蜂见着花一样黏在他身旁,左窜右跳着,嘴巴也说个不停。
小豆子,你这个地方好难找,我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路……小豆子,你说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我一来就看到你站在门口等我,实在是太高兴了……小豆子,你的力气现在变得很大呢……小豆子,小豆子,你不要不理我嘛……小豆子,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兴奋的小麻雀渐渐消沉下来,变成了可怜兮兮的流浪狗,眨巴着无辜忧伤的眼睛,讨好地、卑微地、有些无助地看着一言不发的冬阳,双手也有些拘谨地在胸前无意识地扭来扭去。
这个人,真的进了令人闻之色变的锦衣卫,还受到过上司的夸奖?冬阳把木桶放在地上。
我还以为你旅途劳顿,需要好好休息。
现在看来,你精神头好得很。
那就自己打水去唰唰吧。
不要啊!小豆子,我很累的。
我骑马好几天,连晚上都舍不得休息,一路风雪交加赶过来,现在全身又酸又痛,哎呦……好累,你帮我去提水嘛,你去嘛……张绪竹开始耍赖,装可怜,冬阳眯着眼,阴阴地说:你是不是还想说,你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让我帮你搓背?是啊是啊!小豆子你可真是善解人意……呃,那个……你如果不喜欢,那就算了……后知后觉地发现冬阳满脸阴沉,张绪竹有些瑟瑟地缩缩脖子,嘟着嘴,有气无力地拎着水桶走了。
冬阳换了衣服,听到门板响起的声音,是徐丁回来了,又不自觉地叹气。
还来不及询问张绪竹突然跑过来的原因,就要面对徐丁可能的质问,还真是……乱!徐大哥,张绪竹突然过来了。
他……见徐丁怀疑地看向拴在一旁的马匹,冬阳主动坦白。
徐丁愣了一下,看向冬阳的眼光就有了一丝莫名的味道。
他过来干什么?这个时候……难道是偷偷跑过来的?又不是我教唆他的!我怎么知道他会来?见徐丁那有些了然、又带着一丝不屑、责怪,还有不可名状的复杂神情,冬阳也有些恼怒。
闷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先去做饭了。
二九章 红烧土豆简单的四菜一汤,张绪竹完全可以用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来形容,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敲着空碗:小豆子,我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了。
可惜今天没有土豆吃……王府里每天大鱼大肉,还会让你饿着不成?我们小门小户,没得挑三拣四,害张公子吃不饱,还真是罪过。
冬阳斜眼,把筷子一甩。
张绪竹嬉皮笑脸地凑近他:小豆子,我这不是夸你手艺好嘛。
徐丁咳嗽一声,冬阳推开张绪竹,正色道:好了,吃饱饭你该说了,为什么这时候跑过来?你爹和王爷他们知不知道?你在锦衣卫,不用当值吗?见冬阳和徐丁都一脸严肃,张绪竹也知道这些事情的严重性,收起了嬉闹的神色说:我已经和其他同僚调好当值时间,也和我们首领告过假了。
我爹知道我要过来,至于为什么来,小豆子你还要我说吗?徐丁哼了一声,眼光在冬阳和张绪竹身上扫射几圈,张绪竹有些不自然地扭扭身子,不吭声。
我要去睡了。
小豆子,不管怎么样,要保护好自己,不要乱来。
徐丁冷冷盯了他一眼,起身就走。
徐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嘛?他明明知道我喜欢你的!什么叫保护好自己?难道我会伤害你不成?待徐丁走远,张绪竹就不悦地嘟囔起来。
冬阳苦笑,这个人,说喜欢就跟喝白开水一样,随口就说了,真不知道是儿戏还是其他什么。
收拾好东西,带张绪竹到一边的房间。
你先在这里睡吧,明天再启程回去。
明天?!小豆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赶我走?张绪竹满心欢喜立即化作不解与愤怒。
我千里迢迢赶过来看你,你却要我走?为什么?因为赵大人?你还是不能放下他?和他无关。
绪竹,你来看我,我很高兴,但你这样是不对的。
明天还是先回去吧。
哪里不对了?这些天以来,我在京城,每天做梦都梦到你。
我想你,我就过来看你,怎么不对了?张绪竹委屈地看着冬阳。
不是因为赵大人,难道因为徐大哥?他刚才看我们就不对劲。
是不是你看上他了?你们日久生情,在这里逍遥自在,你就不管我一个人在京城受苦受难了?你要抛弃我吗?这都是什么话?张绪竹怎么会越活越回去了?像个孩子一样?冬阳大为头痛,也顾不上替他隐瞒,直接道:你别把我们当傻瓜!也别故意扭曲话题!你老实说,你爹真的知道你来嵩山?他真的同意你过来看我?张绪竹还要张牙舞爪地申诉冤屈,听冬阳这一说,立即就蔫了,好半晌才嗫嗫说:我……我有留书给他……果然如此!冬阳连气也不愿意生了,摆摆手,无奈地说:你既然知道这样不妥,也看过我了,那就明天赶回去吧。
回去好好认错,你爹也不会怎样的。
不行!我不回去!张绪竹蓦然起身,一把抓住冬阳的手,有些惶惶然,像是害怕他会消失一样,急急地说:小豆子,我不走了,我就在这里,我要和你在一起。
你先坐下。
冬阳被他抓得发痛,却还得没事人一样安抚他。
你坐下,慢慢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没事,小豆子,我就是很想你,我见到你太高兴了。
张绪竹抚上冬阳的脸,小心翼翼地触摸着,眼角擒泪。
小豆子,你一个月才给我回一封信,你好狠心……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厌烦,像个苍蝇一样,每天盯着你嗡嗡嗡的?被他悲哀的神情吓到,冬阳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收到你的信,都是很开心的。
我没有讨厌你。
张绪竹蓦然惊喜,双眼闪亮,炙热地锁住冬阳的目光,万分期盼地问:那……你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我?你会不会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上我?被这样一双纯情期待的眼睛盯着,冬阳不舍也不愿敷衍他,但也不想看到他失望,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睑,脚尖无意识地轻轻转着圈。
小豆子,你看着我。
张绪竹扳过他的脸,挑起他的下巴,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回答我,你喜欢我吗?————————————————————————————————这时候的张绪竹,不再像个小无赖,也不再装作乖巧可爱,而是显出了他从小养尊处优、发号施令、甚至高高在上的本性,冬阳反倒轻松下来,同时也有些感慨,拨开他的手指,好奇地问:你怎么不继续装傻充楞了?怎么不继续撒娇耍赖了?这……张绪竹一滞,挫败地皱眉,看着冬阳闲闲的表情,突然转身就走出去,用力甩上门,门板发出沉重的撞击声,随后吱呀吱呀又自己打开,张绪竹就站在门口泄愤似的甩着鞭子。
这就生气了?有什么好气的?冬阳还没有反应过来,张绪竹有风一样闯进来,满眼阴骘,抓着他的肩膀说:很好笑是不是?我认认真真的,你嫌我年纪小;既然我年纪小,那我就做出符合小孩子身份的事情来,你又在心里以为我是装傻充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觉得我在唱戏是不是?看我小心翼翼、像个傻瓜一样想尽办法讨好你,你觉得很开心是不是?肩膀痛……你先放开我……冬阳难耐地扭动着,却被抓得越来越疼。
张绪竹一脸风暴,气急败坏地吼:我不管!我们一起睡过,你亲过我,还帮我……那个,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都不会把你让给别人的!放手!冬阳念起心法,用力挣脱,再反手抓住张绪竹的双手,防止他继续作恶,语气也不是很好地说:你抽什么风?好好说话不行吗?我没抽!是你,你从来没有和我认真过,你从来没有和我好好说过话!张绪竹愤恨地大喊,随即用眼光牢牢锁住冬阳: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既然你不在乎,我也不用把你当成个宝,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见他脸上乌云密布,神色阴沉,冬阳暗叫不好,一个失神,张绪竹就欺身上来,趁冬阳慌神间,迅速把他按在桌子上,把他的手牢牢压在身体两侧,低头,狠狠地撅住他的双唇,用力吮 吸啃噬,恨不得连皮带肉一起咬下来,嚼碎了,咽下去。
他怎么能,怎能这样对待自己?为什么无论是什么神情,无论是什么态度,他都不肯认真看一眼自己?为什么偶尔有那么一点火星,他也要马上掐灭?该死的!这就是他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用强的?冬阳大怒,不甘示弱地咬回去,唇齿相依,说不清楚是谁在纠缠谁,两个人都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要把对方制服。
一遍遍地啃、吮、用上牙齿,大力地咬下去……唔……张绪竹蓦然吃痛,身体一僵,冬阳立即挺身,争得主动权,扣住他的肩膀,往后摔在床上,自己也踉跄着扑上去,坐在他的小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红肿出血的双唇和倔强不肯服输的闪亮黑眸,心里闪过一丝快意,嗤笑道:我是你的人?嘴巴碰一下,好好地穿着衣服一起躺了几宿,爬了一次五指山,就把我认定为你的人了?照你这样说,得有多少人来向我宣示主权?什么叫宣示主权?你是不是和赵大人做过什么了?还有谁?还有什么人?我……我要去杀了他们!张绪竹剧烈地扭动着,冬阳仗着方才的优势,抢过他的鞭子,把他的手绑在床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气红了眼,伸出两个指头,轻佻地在他脸上划拉几下,笑着说:张公子,这人,可多了。
不过,就你来说,我们谁是谁的人还说不定呢。
今天就让我好好来教教你……你敢!你……你要干什么?张绪竹色厉内恁,张大了眼,看着冬阳带着坏坏的笑容,慢慢朝他俯下身。
你……唔……再一次吻住他的唇,有些硬,刚才流血的地方已经开始凝固,冬阳用舌头轻轻刷过,把他干裂的双唇润得一片水泽,并隐隐尝到一丝甜腥的味道,心里莫名有些兴奋。
微微抬头,发现一双不可置信的大眼,更加愉悦,温柔地吻上他的眼睑,顺着鼻尖一路向下,在唇上稍微纠缠一会儿,转移到下巴,往下含住他不停滑动的喉结。
身下的人意外地顺从,冬阳有些模糊地想,这个地方,可是一个人的命脉所在,如果他力气大一点,位置稍微挪一下,是否就可以咬断他的喉咙活着颈动脉,让他喷血而亡?呃,这个想法太血腥,不好玩……解开束腰,从外衫伸手摸进去,隔着薄薄的一层亵衣,感受到滚烫的、跳跃的气息,冬阳肆无忌惮地在他胸腹处游移,对上他震惊的脸色,笑嘻嘻说:张公子,接下来你就会知道,到底怎样才叫做你是我的人。
撕开他的最后一层衣服,小麦色的肌肤跃然眼前,在被骤然暴露在寒冷中以后,一个个小颗粒害羞地冒出头来。
冬阳细细地吻下去,用自己的唇舌温暖着□的肌肤,留下一圈圈晕红。
张绪竹开始低低地发出呻吟,下 身挺立,火热的部位一点点接近冬阳坐在他小腹处的肉臀,张绪竹颤抖着,因为寒冷,更因为这一点一点从未有过的刺激和快 感,他弓起双腿,摇晃着身体,想要更多的抚摸和碰触,内心深处欲望的野兽轻易就被点燃,想要爆发,不能忍耐,不能停止。
红着眼看着在自己身上到处点火,最后却停下来好笑地看着自己的冬阳,只觉得他那笑容十分碍眼,十分刺目,让人忍不住想要击碎他,毁灭他。
张绪竹用力一拉,将自己的双手解放出来,一个翻身就把冬阳压制在自己身下,狠狠地吻上了自己肖想无数遍的饱满红唇,引得冬阳奋力地挣扎。
激 情已经燃烧,如何能够停止?如何能够容忍拒绝或逃离?张绪竹自动把冬阳的挣扎理解为欲拒还迎,理解为情趣。
事实上,不停纠缠的四肢,翻滚的身躯,激烈地压制与反压制,让他的斗志燃烧得更旺,身体也在格斗纠缠的摩擦中获得更多地快 感以及越来越无法满足的折磨。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流氓!暴力狂……体力处于弱势的冬阳开始发挥口上功夫,三字经顺溜地冲口而出。
张绪竹充耳不闻,急不可耐地撕开他身上碍人的厚厚好几层束缚,用力咬在胸前樱红处,又后悔一般轻轻舔舐、爱抚,直到他肿胀硬如铁,直到冬阳颤抖着停止谩骂。
眼神复杂地看着冬阳愤恨而迷茫的双眼,红肿润泽的嘴唇,莹白诱人的颈下肌肤,张绪竹抿抿嘴,坚定地扯开他的腰带,俯下身去,一口含住已经半抬头的部位。
不!你……你走开!冬阳大惊,喘息着制止,张绪竹却执拗地吞吐着他的欲望。
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个动作,对于接受的一方来说,是最令人无法拒绝,最令人享受的,他怎么会一下子就直奔重点?前几个月还是懵懂青涩的少年,突然变得这么老练?他在京城是不是经常练习?冬阳无法抑制脑海中冒出来的不悦念头,更加无法控制自己瞬间暴涨的情 欲。
原本扭打在张绪竹身上的手松开,用力揪紧了床单,又狂乱地按向他的脑后,将他的头控制在自己两腿间。
张绪竹艰难地吮吻着着一根热杵,嘴角的银丝顺着两人连接的地方留下,引起他无尽地绮念与遐想,那一丝丝不适与痛楚被激情蒸发得无影无踪,他不再犹疑,顺着自己的心意,主动地吞咽、舔坻、用牙齿轻轻地印下一圈圈痕迹,甚至还分出一只手来爱抚自己的嘴巴无法照顾周全的两个小球。
冬阳张嘴,像离水的鱼儿一样挣扎、喘息,带着一丝悲哀,肆意地彰显着自己的愉悦和欲求不满,终于在张绪竹一个深吻之下,迸发出热液,沙哑着嘶喊一声,全身酥软下来。
张绪竹咳嗽几声,擦擦嘴,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个瓷瓶,打开,芬芳的气味顿时传开。
他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抹在自己手上,胡乱就往冬阳身下塞去。
你……休想!冬阳腰酸脚软地扭动,双手慌忙拉上还没有完全褪下的底裤,张绪竹强硬地撕碎那脆弱的一层,又往自己胀痛得厉害的火热部位倒了一些膏药,用手撸动几下,抬起冬阳一条腿,猛然刺穿进去。
你个混蛋!王八蛋……身体被撕裂,感觉有血流出来,几乎痛昏过去,冬阳破口大骂,张绪竹却是满足地低吟,紧紧扣住他的腰臀,咬着牙说:你是我的人!你是我的……你去死!冬阳后悔莫及,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被他强了!更加痛恨自己因为寂寞、因为意志薄弱而屈服于肉 体的欲望,以致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道理已经讲不通,拼力气又拼不过,哀兵政策?这时候也是不能指望的,只能打落门牙往里吞,死死咬住身下被子一角,不让自己痛呼出声,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掉。
你是我的!张绪竹一字一顿地说完,挺腰,强悍地在他紧 窒的内壁穿刺。
这个人,这副身体,他已经在睡梦中拥有过无数次,如今终于美梦成真!张绪竹不可抑止地颤抖、兴奋,一次比一次更加用力地贯穿。
精神上的的征服感、满足感与身体上极致的快 感潮水般涌来,充斥着他的大脑与全身的每一个细胞,这时刻,他已经顾不上身下衣衫凌乱、脸色苍白的那个人,只凭着本能,野兽般强势地占有他,一次又一次进入他的身体深处,直到自己在他体内喷射出热液,才喘息着,虚脱一般靠在他后背,拥着他微凉的身躯,宣誓一般说:小豆子,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三十章 土豆算账冬阳是半夜醒过来的,全身支离破碎地酸痛,衣服乱七八糟披挂着,下 身黏黏糊糊十分难受,偏偏一动就有如千斤重担压在身上——张绪竹不仅事后没有帮他清理,反而一直紧紧压着他,彷佛一不小心,他就会跑掉一样。
小豆子……张绪竹睁开惺忪的双眼,还没睡醒般地呢喃一句,勾住他的脖子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随即就绷紧了身子,眼睛瞪得圆圆的,直勾勾看着冬阳,满心欢喜地抚摸着他的光滑的额头,鲜嫩的脸颊。
脑子里一幕一幕,从第一次踩在他后背上马开始,到后来和自己打赌比拼学业,再后来自己家道中落他背信弃义、落荒而逃,到后来他获得自由身,一步步成长蜕变……小豆子,终于不再是做梦了,醒来的时候你就在我身边,真好!张绪竹说得情真意切,冬阳却丝毫没有被感动,无力地弹弹手指,止住脑海中要把他碎尸万段的念头,干哑地开口:我要洗澡、上药。
呀!张绪竹惊呼一声,从被窝里一跃而起,冷风灌进来,冬阳哆嗦了一下,艰难地往里面钻,而罪魁祸首却犹未自知,结结巴巴地忏悔:我忘记了,对不起,小豆子,我弄痛你了?疼得厉害不?对不起,我实在是太开心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有学的,他们说用了那个油膏就不会痛的,我……怎么会不痛?想到当时他破口大骂,想到他似乎还出了血,后来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半点动静,分明就是晕过去了,可自己,那时候却如狂暴的野兽般肆无忌惮地驰骋、抽 插,一点也没有照顾到他……张绪竹的脸蓦然变得苍白,有些慌乱地看着瑟瑟发抖的冬阳,发觉自己又做错事了,手忙脚乱地用被子捂住捂住他,在自己身上、床 上胡乱摸一通,急急地说:我……我给你上药……不行!要叫大夫……也不对,我……小豆子,你让我看一下,我先给你上药。
话毕,从墙上拿了油灯过来,掀开被子一角,冬阳身上的伤痕、吻痕一块块青紫相交,映着凄凄惨惨的烛火,格外触目惊心。
再往下,斑斑浊浊的痕迹中透着道道红褐色的印渍,后 穴处惨不忍睹……冬阳也顾不上羞耻,尽量装出淡漠的语气说: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先烧水给我洗澡;没看够的话,你可以细细看,一直看到天亮,看到你清清楚楚,看到我受寒病重为止;或者,你昨晚还没有做够,现在可以接着做,大不了就是把我做死……张绪竹满是后悔心痛,听得冬阳的冷嘲热讽,手抖了抖,一滴滚烫的油洒在他手背,皮肤立即变得暗红。
他却没有在意,沉默着给冬阳掖好了被子,沉声说: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去就来。
须臾,张绪竹提了一桶热水进来,仔细轻柔地给冬阳洗了全身。
碰到后面的伤口,冬阳却受不住了——血块几乎把入口堵住,轻轻一碰就钻心地疼,饶是张绪竹再小心,却总是显得笨手笨脚。
我自己来。
冬阳皱眉,伸手要拿布帕,张绪竹不肯,执意要亲力亲为,而且,有些疑惑:这里,已经快结痂了,不用……弄了吧?……他还是个人吗?那里怎么可能结痂?怎么能结痂?冬阳又气又痛,忍不住骂起来:你个白痴!蠢货……张绪竹也反应过来,自己的确犯傻了,想到冬阳曾经受过的痛苦和将要继续面对的难题,心中更是悔恨,手下也越发精细起来,将自己在春宫图上看到的,在京城小倌处学到的那些法子一一用上来,又折腾大半个时辰,才终于艰难地上了一遍药。
床 上已是一片狼藉。
上半夜,冬阳是晕过去了,张绪竹是因为极度兴奋后极度虚脱,再加上好几天劳累奔波,才迷迷糊糊睡下了,如今两个人却是再也不能这样将就着。
好在这里本来就是空房,原本是让张绪竹临时住的,冬阳起身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张绪竹亦步亦趋跟着,走到门口,冬阳面无表情地说:你的房间在隔壁!头也不回地进屋,关门,心力交瘁倒在床 上。
可怜张绪竹,进不去,不敢拍门,也不敢离开,就在寒风中立在门口站了一夜。
清晨,徐丁走过来,没有理会他,径直踢门进去,冬阳还在躺着,稍微有些受寒,但不算太厉害,脑子还是清醒的,只是身体还没有复原。
看到徐丁,不免来气:你昨天怎么不来?武功那么好,没听见我在骂他吗?不知道我在挣扎吗?张绪竹在门外听了,暗淡的脸色更加无神。
徐丁却是嘲弄地盯着冬阳,讥讽道:你若是不愿意,谁还能真的强了你不成?你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会儿倒知道怪我?没等张绪竹眼里的小火花亮起来,冬阳就气急败坏地干笑出声,好久才悲怆地开口:没错,你说得对,我自作自受,我活该!我就是一傻瓜,以为死过一次活下来,就能怎样怎样,实际上,我就是一白痴,我就是在犯贱!和赵秉文是这样,和张绪竹还是这样,我TM就是活该!徐丁定定地看他一会儿,终究软下心来,摸摸他发烫的额头,叹口气说:我去给你找个大夫,这天气,再受寒就不得了了。
你练的心法是可以强身健体的,你自己看看能不能运行一两圈,会有好处的。
冬阳不置可否,赖在床 上没动。
徐丁转身出门,看着惶惶然的张绪竹,心头无名火起,一把拽住他,点了穴道把他扔到马棚,狠狠地说:你的武功就用在这些邪门歪道上了?居然强 奸他!不让你生不如死我就不姓徐!马棚脏臭无比,张绪竹摔在地上啃了满口污秽,恶心得要吐,眼睛却是倔强地看着徐丁:我没有!我那么喜欢他,怎么会伤害他?我……我只是太激动,没有控制好而已!这是我和小豆子的事情,与你无关!徐丁冷笑:我最恨的就是这种满嘴情深意重,却像野兽一般行事的人!小豆子这件事情我管定了!我倒要看看你这小王八蛋还能嚣张到几时!旁边的黑马配合性地冲着张绪竹打了一个喷嚏,喷了他一脸。
张绪竹又怕又怒,哪里能想到一向鲜衣怒马的自己居然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射向徐丁的眼神不免就有了几分怨恨。
徐丁看那马有些不安分,想了想,还是松开了对张绪竹身体自由的禁锢,只是费劲临时封住他的武功,把他拦腰绑在马棚中,确定他逃不掉也不会被马踩踏死,才拍拍手说:把你和畜生关在一起还是高看你了,你就好好等着吧!……张绪竹没有等多久,下午的时候,冬阳就起了床,叫徐丁放了他,等他刷洗过无数遍,还是不满意的时候,终于叫住了他:张公子,我们先谈一谈。
张绪竹惴惴不安看着平静无波的冬阳,心中害怕,抢先开口:我知道我有错,可不管你说什么,我是不会离开你或者放弃你的,绝不!冬阳将他的神色看的清楚分明,心中没来由地想要发火,忍了许久才压下去,将早已想好的话讲出来:不,这件事情其实最先是我的错。
我不该因为被赵大哥拒绝了,就心生犹疑。
我不该利用你对我的好感来安慰自己,我应该早一点和你讲清楚,我不该放任这一切的发展。
是我的错,我咎由自取,我罪有应得……你住口!我不许你这样贬低自己!张绪竹皱眉,很不高兴。
冬阳摇头:这并不重要。
我要说的是,对不起,绪竹,我对你,没有那种感情。
我,不喜欢你。
心,一下子就被冷风贯穿了,击碎了,寒意从心底一丝丝蔓延到五脏六腑。
张绪竹慌神了,敏锐地感觉到自己正要失去很重要的东西,慌忙上前捂住冬阳的嘴:不是的!小豆子,是我错,是我错了!你不要这样……小豆子,你是喜欢我的,你说过的,你喜欢我,我也喜欢我,我会对你好的,我不会辜负你,你要相信我……终于说出口了,心里一阵轻松,无视那些微的空洞与不忍,无视张绪竹的心痛,冬阳唤徐丁进来。
徐大哥,我累了。
你帮我送绪竹到附近的驿站去吧,再给张大人写封信去,让他们过来接人。
估计张家早就遣人了,只怕离嵩山不远了。
但这封信,还是有必要写的。
不去管张绪竹灰败的脸色,冬阳别扭地转向自己的房间。
小豆子,你不能这样!小豆子,你听我说……被徐丁粗暴地架走的张绪竹放声大喊起来,院子里传来对打对骂的吵闹声,不久就消失了,然后,徐丁进来说:我把他扔在驿站了。
你……就这样让他走?冬阳趴在床上,有一刹那的失神,旋即苦笑:你也说了,我是活该,还能对他怎么样?只是……算了,就当被狗咬了。
以后我要自己找一个乖巧可爱的孩子,好好疼他,绝对不会让他有机会上我的!只是以后,自己遇难的时候,还会有人奋不顾身地扑过来吗?再也不能肖想了吧?一个人有脚,自然就会走;有嘴,自然就会喊。
徐丁虽然把张绪竹拎到了驿站,但不到一个时辰,他又回来了!张绪竹站在院门口,把门拍得啪啪响。
冬阳躲在屋内,听到他撕心裂肺地喊门,把左邻右舍都惊动了。
把他锁在马棚里你就说不想看见他,把他扔出去你又不肯让我废掉他武功,再过一会儿,估计他会把门给踢了的,现在怎么办?徐丁环着手,不耐地问。
怎么办?凉拌!冬阳无奈地走出去把门打开,张绪竹可能因为贴门贴得太紧,一下子往前栽,在地上又跌了个狗啃屎,慌慌张张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拍衣服上的泥泞,就兀自瞪着大眼睛,委委屈屈地看着冬阳。
你这样,真的是个练过武功的人吗?冬阳叹气,不等张绪竹回答,又立即说:你要进来住也可以,但不能打扰我,没有我的允许,不能出现在我面前。
现在,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张绪竹小狗一般跟在他后头,等他进了房,就在门槛上坐着,不吭声也不说要进去,就门神一样坐在那里。
徐丁撇他一眼,很不高兴地对冬阳说:你拿我开心是吧?让我跑来跑去,你又让他进来?冬阳拿笔在纸上写:张家若是有心,早就派人来追他了,最多一两天就能到,到时候自然会把他架回去。
张家若没有来人,拿我就自己送他回京城。
你自己去?你到底在想什么?徐丁皱眉。
冬阳淡淡一笑:你放心,张家不会给我这种机会的。
冬阳的预感果然是对的,就在这天下午,仅比张绪竹来这里的时间晚一天,张家就真的有人来了。
彼时,张绪竹依然守株待兔般坐在门口,看到好几个人直奔冬阳的小院子而来,脸色立即就变了。
李护卫,你们怎么……少爷,老爷命我们前来带您回京城。
为首的李护卫恭恭敬敬朝他行礼。
我自己有手有脚,我会认路,不用你们带!张绪竹开始发少爷脾气。
李护卫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语气却是毋庸置疑地坚定:老爷说,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把少爷尽快带回去。
怎么,我若现在不走,你们难道要绑着我回去不成?李伟,几天不见,你倒是涨胆子了啊?小的不敢!李伟苦着一张脸,这家一老一少平时都还好,可一旦有事,却谁也不服谁。
如今这件事情,虽然没有明说,可他在张府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没有见过?别人不知道,他却是能够看出个八九不离十的。
这一回,估计有很多人要倒霉了!好在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少爷,小的这次来,还要替老爷给土公子带几句话。
带话,带什么话?张绪竹脸色一紧,他爹要带话给小豆子?他想干什么?冬阳在房间里听得分明,没有继续躲下去,直接走出来问:不知张老爷有什么吩咐?李伟细细打量冬阳一番,五官很平常,样貌并不出彩,脸色苍白,全身瘦骨伶仃,活脱脱一个病秧子,只是,看上去倒有点仙骨嶙峋,很快就要化羽飞去的模样,莫非就是这淡然的姿态吸引了少爷,把他迷得神魂颠倒?不可能吧?李伟打量冬阳的时候,冬阳也倚在一旁,观察他。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能被张归常派出来主事,既要镇得住张绪竹,还要能镇得住他才行,不知这个李伟有什么过人之处?三一章 合并更新土公子,老爷说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您。
不动声色地试探完毕,李伟稍一作揖,直视冬阳。
老爷说,不知道土公子是否还记得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张府?老爷还说,少爷和土公子从小就结下了缘分,少爷对土公子很是信服,如果您同意,张府依然会许你进门,老爷说,相信您可以照顾好少爷以及未来的小少爷们……李伟你在胡说什么?张绪竹听得自己父亲同意冬阳进门的条件,不由暴跳如雷。
冬阳却冷笑起来。
张绪竹一天一封信甚至数封,几乎没有间断过,张归常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儿子对自几有着不一样的情怀?说不定他还认为张绪竹已经入了自己的魔障!所以要想法设法解救自己的儿子。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主动离开、拒绝张绪竹。
他知道自己不愿意成为人下人,所以才拿当年的事情来提点自己。
同时他也害怕自己和张绪竹已经情深意浓,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这时候棒打鸳鸯反而会适得其反,所以,他允许自己进张家门,但是,他让张绪竹成亲,让自己看着张绪竹成亲并去伺候他未来的妻妾、伺候他未来的孩子……换句话说,你们要在一起,成!但只能玩玩,张府长子玩玩没什么,只要他成亲,只要他有留下子嗣,只要你土冬阳愿意看着他妻妾儿女成群,只要你愿意去伺候他们这一家大大小小,只要你愿意伏小作低,只要你不会拈酸吃醋,只要你有自信让张绪竹一辈子都宠着你,也成!果然是老谋深算!李护卫,你们少爷身娇肉贵,还好在我们这里没出什么事,你现在把他带回去,我倒是放心了。
至于张老爷的问题,请你告诉他,冬阳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张府,老爷的厚爱,在下实在担当不起。
小豆子,你……张绪竹又急又恨,又不忍心冲冬阳发火,一颗心九转十八弯,绕得胡乱一团,纠结不堪。
冬阳深深呼吸,闭闭眼睛说:张公子,你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你先跟我进来拿吧。
李护卫,你们少爷马上就起程,还请你在外面把马准备好了。
人家是来拿人的,根本就瞧不起你这个勾引自己主子的公狐狸精,自己也没有必要好生招待他,直接赶出去就是。
小豆子,我不会放弃的!你听我说好不好?张绪竹一进房门,就巴巴地想要解释。
冬阳抬手止住他:我来问,你来答。
你要问什么?我一定不会瞒你的。
为什么突然来嵩山?我……我想你,小豆子。
哀怨的声音。
还有呢?我爹知道我喜欢你,说要给我找门亲事……小豆子,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喜欢你,我要和你长相厮守,我不想再和别人在一起了,你相信我,我不想成亲的。
急急解释的声音。
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像你这样的,先娶个正妻,再讨两房小妾,然后再养个小倌男宠玩玩,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你为什么会想到要和一个男人厮守终生?没有子嗣也无所谓吗?以张绪竹的经历和背景,他是不可能会做到这一步的,甚至不可能会想到这一步,可他现在就说了出来,一个十几岁还没有从大家庭脱离出来的小少爷,一个不知人间疾苦、没有为生计奔波劳累过的人,一个从小被灌输孔孟之道的人,怎么会有这种心思?我说了,我不是小孩子!张绪竹有些愤愤然。
小豆子,你说过,你要和我平等地在一起。
如果我娶妻,你也要娶妻,那我怎么办?我不能容忍你和别人在一起,我自己当然也不能娶妻生子。
而且,我……我在京城有见过一些小倌……我不是去找他们胡来的,我只想知道,怎样和你在一起而已,我真的没有沾过他们……他们中也有一些有情有义的人,但下场,都……不怎么好。
小豆子,总之,我是发誓要和在一起的,你也说过喜欢我,你不能反悔!找小倌去要春宫图,找他们学经验?!冬阳满头黑线,但如今却不是管这些问题的时候。
你说你不要娶妻,你怎么面对你爹娘?他们含辛茹苦把你带大,你用离家出走来报答他们?他们管着你吃穿主用,要是不给你一个铜板儿,你怎么养活自己?如果你的同僚和首领不能接受你,你怎么办?如果所有人都对你指指点点,说你鬼上身了,说你被迷住了,说你疯了,你怎么办?小豆子,我不在乎!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我有一身武功,我会赚银子,我可以养你的!斩钉截铁的声音。
冬阳摇头:张公子,柴米油盐、家长里短、人情世故才是生活。
我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你死心吧。
柴米油盐、家长里短才是生活,既然这样,当初你对赵大人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说不喜欢你,你要那样伤心?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张绪竹激动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立即四分五裂,还有一块木屑更是直直往冬阳身上飞去。
小豆子!张绪竹一惊,慌忙跃过来拉他,把四溅的木屑挥到一旁去,却没留神脚下,一个趔趄,踩在残破的桌腿处,吧唧哐当地倒在地上,,脸上又青了一块。
小豆子,你没事吧?顾不上自己的伤痛,跳着脚站起来,张绪竹紧张地拉着冬阳上下左右看了个遍。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冬阳心里一动,默默地把手抽出来,低声说:我没事。
哦…………冬阳不说话,张绪竹也没有说话,屋子里突然寂静下来。
灰蒙蒙的天很快变暗,一片惨淡无光,冷飕飕的风见缝插针吹进来,锥心刺骨地寒。
许久,张绪竹才自嘲般笑了笑,低沉地说:我知道,一个人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是不够资格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更没有资格让别人相信他。
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武功高强的人,我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自己练武功。
我一直在想,我要努力,我要很快长大,我要变得更强,我一定会让你喜欢上我的,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可是,我现在还做不到,我还没有这个能力的时候,我爹娘就来逼我了,你……你也反悔了。
从你每个月才给我回一封信我就应该知道,自己不能肖想,可我还是不甘心,我不相信,我以为你和我是一样的心思,我一直信誓旦旦以为,你是我的,你不会离开我的……可你,却连让我握一下手都不愿意……原来,从头到尾,从一开始,就是自己错了张绪竹苦笑,既如此,自己这般坚持,这般委曲求全,又是为了什么?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张绪竹终究是走了,这件事情,根本就没什么好意外的。
冬阳毕竟身体抱恙,心安理得躺在被窝里,基本就没怎么下过床。
甚至为了减少如厕次数,连饭食、饮水也不怎么入口。
整日躺着,这心里就不可避免有些胡思乱想,一会儿是前世红尘中那些渐行渐远的高楼大厦、电器产品、亲朋好友,一会儿是如今的父母亲人、平庸无为的日子,一会儿又想起赵秉文那样云淡风轻地拒绝了自己,到最后,定格在张绪竹离去前拿黯然销魂的脸色与失重苍茫的背影,心里就像长了一颗刺,顽强地、倔强地破土而出,一下下挣扎着刺破自己的血肉,疼痛不可抑止地想要疯长……怎么可能呢?怎么会呢?和张绪竹,明明就是因为自己当时寂寥伤心,害怕一个人独处,才忍受了他的呱噪。
不然,早就说得清清楚楚、一刀两断了。
至于那让自己差点支离破碎、分崩离析的荒唐一夜,也并不是情深意浓的水到渠成,只是一次意外。
自己本来就不想再和前世一样,因为寂寞而随便找人打发黑夜的时光,自己是要找一个喜欢的、真正情投意合的人在一起过日子的,这才坚决地、狠心地谢绝了他的心意。
事情本来挺顺利的,可为什么,看到张绪竹转身那一眼,那黑白分明的眼睛,满是痛苦与绝望,深邃得像是可以把自己吸进去的无边漩涡一样,只那一眼,心忽然就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有什么东西漏掉了,再也找不到、抓不住……若不是那阵阵的抽痛在提醒着自己,就什么也没有发生,风过无痕、雁过无毛。
不可能的!再一次,冬阳在心里有些强硬地告诉自己,他是不可能喜欢上张绪竹那个小毛头的!绝对不可能!自己喜欢的是成熟稳重的人,绝对不会是那种还没有长大的、冲动的、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小孩子!把被子拉过头顶,全身都缩在被窝里面,小心地翻身,脚趾头勾住装满热水的牛皮袋,轻轻哈一口气,闭上眼睛,这种日子,最适合拿来睡觉了!……既如此,我这般坚持,我这般委曲求全,又是为了什么?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来烦你了……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张绪竹的话就像魔音穿脑一样,不停地来回放着,绕得冬阳烦闷不已,哗啦一下又掀开被子,把青白的小脸搁在外面吹冷风,无力地哀叹——苍天啊!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狗血?今天吃狗肉,隔壁家送过来的。
徐丁推门而进,帮他把被角掖了掖,见冬阳在床上滚来滚去的模样,皱眉道:你的伤没事了?没好就安分一点!冬阳眨眨眼,看着徐丁,恨不得把自己脑袋劈开了来看一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
徐丁多好啊!长得帅,脾气温和,性格坚韧,武功高强,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只是有一点点的怪癖而已,最重要的是,他没有父母!这并不是幸灾乐祸,只是,如果自己跟了他,根本就不必担心他有什么亲人或长辈来阻拦,徐老头肯定是拗不过自己和他的;也不用担心会被世人所不容,反正他没有家累、没有功名、没有雄心壮志,随便找个地方就可以隐居下来,或者干脆结伴四处游山玩水,笑傲江湖,这该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徐丁简直就是为自己准备的嘛!可是,和徐丁在一起这么久了,他对自己挺照顾的,自己和他也经常打打闹闹,为什么就没有那种感觉呢?为什么最先会看上赵秉文,失恋的心态还没有调整过来,这边厢,却和张绪竹滚上了床?而这个最好的人选一直在自己身边,和自己呆的时间最长,反倒是风平浪静地过来了?徐丁摸摸他露在外面的脑袋,感觉清瘦了些,叹口气说:我会把狗肉炖烂的,你多少吃一点吧,不要再像前两天一样只啃馒头。
冬阳满腹心思都放在他揉着自己脑袋的手上,这个动作很亲密,但徐丁却做得很顺手,自己好像也习惯了他这么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徐丁设防,这些动作,很自然地就发生了,那么,为什么他们之间却没有一点暧昧,一点激情呢?你在想什么?许久不见冬阳有回答,只知道他一双眼睛滴溜溜在自己身上打转,满是疑惑,徐丁也不免奇怪起来。
徐大哥,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话一出口,冬阳就知道不好,你以为自己是谁,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娇娘么?是个人都要喜欢你?就算你貌胜潘安,碰上个直的,你也不可能指望他会自动变弯了吧?何况,你只是一个勉强算得上清秀的普通男人而已!瞅瞅徐丁有些呆滞的表情,冬阳尴尬地笑着:徐大哥,我的意思是,你这么好,我怎么就不喜欢你呢……不是,其实我是喜欢你的,不对,我的意思是……我是说……所谓越描越黑,大抵就是如此,难道自己这具身体被破处以后,脑袋也开花了,变得不正常了吗?冬阳欲哭无泪,背过脸去,不敢再看徐丁。
自然也不知道,徐丁在他身后,眼神忽明忽暗,神色落寞而又无奈得很。
又过了几天,马上就是元宵了,冬阳的伤处基本上痊愈,已经可以活蹦乱跳了。
想着张绪竹那性子,想着张归常的手段,想着自己这几天的日思夜想,去京城的念头越发强烈起来。
他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理清了自己的心情,除了后悔和欢喜,更多的是担忧。
担心张绪竹回去以后,会不会在愤懑绝望中做出什么傻事来,担心张归常知道自己要勾引他儿子以后,会使出怎样的手段来……想到张绪竹傻头傻脑的样子,冬阳不由苦笑,自己怎么就栽进去了呢?不过,有人说过,爱情是最不可理喻的东西,喜欢一个人或者不喜欢一个人,都不是非要什么道理的,也不是可以斤斤计较的。
爱了便是爱了,自己两世加起来也快三十岁了,很快迈入大叔行列,难得有了一幅年轻的皮囊,自然要好好享受青春年少的恣意盎然。
如今虽然没有对抗张家的实力,也没有说服他们的把握,但至少,要当面对张绪竹表明心迹,不能这样两相折磨。
想着想着,心里又隐隐欢喜起来……这一夜,天上无月,冬阳备好了酒菜,门口的大红灯笼也高高挂起,照得小院子到处一片亮通。
冬阳一边和徐丁小酌,一边思量着要怎样对徐丁开口说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徐大哥,我……我字才出口,就传来拍门声。
冬阳和徐丁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很疑惑,他们在嵩山交结的人并不多,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人来敲门?徐丁前去开门,不久就黑着脸进来,后面跟着的居然是很久不见的赵秉文!三二章 土豆上京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时候看到赵秉文,冬阳不由有些心虚,转念一想,当初自己告白,他是明明白白拒绝了的,现在自己对张绪竹牵肠挂肚,也算不上辜负他。
可是,似乎自己移情别恋的时间也太快了点……赵大哥,你一路辛苦,赶紧坐下来歇歇吧。
一边胡乱想着,一边招呼他吃饭喝酒。
好。
赵大哥,你怎么突然就来了?我这次是离京去陕西,顺道路过,就来看看你们。
赵大哥这一次要在陕西呆多久?说不准,可能三五个月,可能一两年,也可能十年八年。
这……我和其他的千户不一样,不是要固定在一个地方多久的。
上头有令,就得奔波。
哦。
赵大哥还真是辛苦。
习惯了就好。
食不言、寝不语显然是不适用于他们之间的,以往徐丁狠起来,可以一连几天不和赵秉文说话,赵秉文也识趣地不会主动招惹他,一向都是冬阳在居中调停,但如今他们三人的关系却是比较复杂,尤其冬阳,心中总觉得对赵秉文有愧,对上熟知一切的徐丁又觉得脸上害臊。
不敢说得太深入,也不好什么都不管,随口问了几个问题,话题就再也进行不下去了。
徐丁却是一言不发,这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艰涩难咽,就连事先计划好要说的不日上京这件事情也耽搁下来了。
倒是饭后,冬阳给赵秉文收拾客房的时候,他问起了张绪竹的事情。
小豆子,绪竹前几天听说也来你这里了?冬阳手上的动作一顿,不确定张绪竹到底和他说了什么,或者他自己知道了多少,只得含糊地应道:来过,住了一晚,张家的人就把他带回去了。
赵秉文看他神色,显然不愿意多谈,却还是斟酌着说:小豆子,京城有一些关于你的传闻……当然,知道的人并不多。
绪竹之前舍身救你,我就看出来,你们的感情不一般……到如今,你是怎么想的?京城居然有关于他的传闻?!是关于什么的?张绪竹那个傻瓜,难道不知道收敛吗?知道的人不多?莫非,全都是不好的流言,或者,是对张绪竹不好的传闻?到底是怎么说的?说他勾引张绪竹,说张绪竹鬼迷心窍,还是其他什么?小豆子,张绪竹并不是你的良配,你不要……赵秉文皱眉,有些为难。
这世间,两个男子在一起,鲜少善始善终的。
就算冬阳和他没有交情,他也不看好他们两个。
何况,他一直把冬阳当做小弟弟来看,千叶门上下也早就把他当做一家人,张家门庭难进,他和张绪竹注定不会有好结果,他们之间若有什么,自己是一定会反对的。
可是,自己前不久才拒绝了他,如今又巴巴地要拆散他们,要是让他有了什么误会,又该如何是好?冬阳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才知道,赵秉文是在劝自己不要和张绪竹有什么瓜葛。
理智上,他自然知道,和张绪竹在一起势必要有一场艰难的阻击与反阻击战,可感情上,他没办法控制,他现在就是控制不了想要见到张绪竹,想看到他傻乎乎的样子,想看到生气的模样,想看到他狐假虎威摆大少爷的架子,就算是在赵秉文面前,除了有一些小小的尴尬和不知所谓,他也还是想着要见张绪竹。
抬眼看看赵秉文,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冬阳不由松了口气,淡淡地说:赵大哥,我知道该怎么过日子,你不用替我担心。
赵秉文嘴巴蠕动几下,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劝说道:小豆子,你现在还年轻,不知世事艰辛,也不知道外面有多少美好情景。
不要轻易就动心,更加不要是对男子,你以后终究是要娶妻生子,才算正道。
真要论起来,我的年纪也不比你小。
冬阳苦笑一声,含糊着说:我知道了,赵大哥你一路辛苦,早点歇着吧。
躺在自己床上,冬阳摸摸心脏处,砰砰砰,心跳很正常。
今天遇见赵秉文,居然再没有了以前的那种心思,明明事情才过去不到几个月,可自己却能够这样比较坦然地面对他,仿佛过去的一切是一场梦和一个不经意的玩笑,时间的风随便吹一吹,就消散了,不见了。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薄情了?怎么会这么快就见异思迁?当初又是因为什么喜欢上了赵秉文?以后对张绪竹是不是也会这样,一下子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翻来覆去也没想出个头绪来,迷迷糊糊到半夜,才浅浅睡去。
梦中总是有着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色和模糊难辨的人影,情节更是莫名其妙地发展,一夜都没有睡好。
到凌晨,又被吵闹声惊醒。
……师兄,你还在怪我吗?我都说了,不要再提起过去的事情!你也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他!师兄,那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不要再有什么隔阂了。
赵大人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一介草民,怎么敢和你没有隔阂?师兄,我们在一起十几年,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吗?就算后来我们分开了,我自问也没有做过有愧于良心、有悖于师门规矩的事情,师兄为何这样看我?赵秉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虽然我也用过一些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手段,可至少,我没有轻易杀过人。
你倒好,身为朝廷命官,干着草莽江湖的事情,这官场、这江湖你赵大人倒是玩得风生水起。
不知道这当中,到底有多少阴谋诡计、有多少个该死的人,又有多少条无辜的人命呢?师兄,官场自由官场的规则……你不用和我讲这些,我不感兴趣!就算师傅……他的事情与你无关,也不代表我可以接受你那些手段!师兄…………声音渐渐消失,冬阳睁着眼睛,意识渐渐模糊——这世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人都有为难的事,活着就是要尝遍酸甜苦辣啊。
又睡了一个回笼觉,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将近中午时间了。
四周热热闹闹的鞭炮声,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感染了冬阳,也感染了徐丁和赵秉文。
清早的吵架已经偃旗息鼓,在冬阳刻意的渲染下,两个人还是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话,也有了一些笑脸。
吃大餐、逛庙会、看灯笼盏,元宵节总算欢欢喜喜过去。
赵秉文十六号下午就起身走了。
冬阳在这一天晚上,也对徐丁摊牌了。
徐大哥,我想明天动身去京城。
—————————————————————————————————————————徐丁听了,果然很吃惊:你去京城干什么?我要去找张绪竹。
找他?你要找他干什么?徐大哥,我……冬阳忽然迟疑了,徐丁对于他喜欢男子这件事情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之前自己和赵秉文表白的时候,他是勃然大怒、极力反对的;而不久前张绪竹和自己滚上了床,他却没有出来制止。
要是自己现在告诉他,他去京城是要向张绪竹示爱,徐丁一旦不同意,还要把他锁起来,那可怎么办?想想徐丁之前对张绪竹的手段,再想一想他的武功和他的脾气,这种事情他是绝对可能做出来的!徐大哥,张绪竹行事一向比较冲动,我怕他这次被家里人强行带回去以后,会有一些什么不妥的言行举止……你知道,张大人这次打发人带话给我了,现在还好说,以后万一有什么,他怪罪下来,那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去京城,既要和张绪竹见面,也要向张大人当面表明自己的态度,这样一来,往后有事也有个说法。
徐大哥,对不住了!其实我这样说也没有错,张绪竹是要找的,张归常也是要找的,但要和他们怎么说,可就不一定了。
你要是理解错了,以后……可不能怪我。
徐丁听了,思索一阵,才说:你已经写了信去,这次,就没有必要去京城了。
当然,过去一趟,把话说清楚,让张绪竹父子不再来烦你,也是可以的。
土豆再怎么老练,毕竟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父母又不在身边,自己如今身为千叶门的当家师兄,照顾着他,是应该的。
那天晚上,着实不应该由着他们胡来的。
徐丁有些后悔,叹一口气道:习武的事情不能落下来。
你明天先去戒能大师那里,看看他怎么说。
如果没问题,我陪你一起上路。
那个……我已经问过了,这次去京城差不多二十天就可以回来,大师说我可以先自己练一段时间,到时候再找他。
冬阳瞥瞥徐丁,见他没有什么怀疑,暗自庆幸自己一向做事情有条有理,在千叶门上下心目中留下了好印象,不然,徐丁一定会对自己早就和戒能大师打好招呼感到奇怪。
至于和徐丁同去京城,他本来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他练那内家心法几个月,如今也只能勉强控制一股微小的真气而已,每天运行两个时辰,进展也十分缓慢。
不急说他筋骨本来就不是很合适,这么短时间能够有零星半点成就已经十分了不起了,绝对不可能一蹴而就。
因此,他也只是感觉到自己身体好了许多,原本一到冬天,身上好几处关节就会疼痛,这个冬天,倒是轻松了许多,体力也有了一些增长。
除此以外,若说飞檐走壁、掌风碎石、以一敌百等等,还真是遥遥无期。
有徐丁一路同行,既不会路上无聊,也不用担心碰到强盗流寇之类的。
而且,让徐丁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也不放心。
连夜收拾好行礼,把小院子里的东西也收整好,拜托房东照看一个月,第二天一早,冬阳就和徐丁踏上了北上的旅途。
刚开春,一路走去,大部分地方都覆盖着白茫茫的雪,温度很低。
好在晴天还是比较多的,不用在雨雪交加的日子里赶路,呼吸着冷冽而清新的空气,也还算清爽。
骑马走了好几天,终于到了外城。
冬阳看着厚实的城门,看着高高的墙头上来回巡逻的士兵,在心里默默喊:京城,我来了!张绪竹,我来了!经过一番盘查,两人进了城,找了一个客栈住下,打听到了张府在京城的府邸,接下来,就是要准备上门了。
京城比不得泉州,我们明天先递个帖子进去,看看张大人什么时候有空,再去拜会他吧。
客房里,徐丁看着蜷成一团的冬阳,有些好笑。
不妥。
冬阳哈一口气,把手里的热水袋抱得更紧了。
谁能想到,突然就变天了!刚进城,就开始下起鹅毛大雪来,春天都到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反常的天气?我们是来办私事的,而且……不好公开。
徐大哥,我想麻烦你,帮我先打听一下,张大人和张绪竹一般什么时候要开始上朝或者值班,平日里喜欢去哪些地方溜达,走什么路线……徐大哥,我们不能明着去的……眼见得徐丁有一丝怀疑,冬阳很无辜地对上他,不敢露出一点破绽。
好在徐丁也觉得事情不宜太过匆忙,点点头自去打探了。
冬阳松一口气,按捺住兴奋的心情,想着张绪竹以前写信告诉自己的他的值班时间,如果没有变更的话,他目前应该快要换班了,自己很快就可以见到他!看看徐丁已经走得没影了,冬阳换了衣服,裹了一层又一层,像个胖乎乎的蚕蛹一样,颤巍巍打着伞也出门了。
东四门,东四门,张绪竹此时应该在东四门附近。
这不是冻死门么?还真是应景!一边哈气,一边把衣袖拉下去,把整个手掌都包起来,在寒风中艰难地前进。
街上来往的行人很少,两边店铺也基本上关门了,清清冷冷的。
大片的雪花飘在身上,又瞬间融化,眼前一片迷茫,基本上前面三米远的地方就完全看不清了。
蹒跚着走到一个路口,冬阳悲哀地发现,自己迷路了!更重要的是,放眼过去,连半个人影也没有,想找人问路都找不到!欲哭无泪地杵在路中央许久,左前方似乎有一点红红的灯火,还有一些喧闹的声音,莫非是下雪天最赚钱的客栈?冬阳心下一喜,把伞打得低低的,迈开步子奔过去。
吧唧!,脚下一滑,扑通倒地。
脸埋在冰冷的雪上,鼻孔直打呛,眼眶也有些湿润。
这是对他撒谎的惩罚么?冬阳狼狈地爬起来,这才感觉穿得太多,已经严重影响到自己的动作了。
笨拙地弯腰,拍拍身上占着的雪花,有些自嘲地想,多穿一点也是好的,至少摔倒了不会痛……吁……什么人站在路中间,不要命了吗?一声呵斥传来,随即出现了几个骑着马、带着斗篷的人,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冬阳低眉顺眼滚到马路一旁,无声地给这些京城的大爷们让出路来。
且慢!把他带过来!马车中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冬阳疑惑地抬起头,正好看到一个人掀开马车的帘子,向自己看过来。
这算什么?自己都不计较精神损失费了,他们还要为难人么?进京第一天,下雪、迷路、摔跤还不够,还要被人当众为难甚至便打吗?希望电视里那些纨绔子弟的表演读是夸张的,不然,自己岂不是要受皮肉之苦?老老实实小跑到马车前,冬阳低头哈腰:大爷,家里有急事,刚才不小心在路上摔倒了,挡了您的道。
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放过小的吧……叫什么名字?小的贱名狗剩。
把头抬起来!一双手,莹白如玉,青葱修长,从马车中伸出来,挑起他的下巴仔细看了看,忽地笑出来:你不是叫土豆吗?什么时候又叫狗剩了?冬阳一惊,睁大了眼睛看过去,眼前一个美少年,丹凤眼、□鼻、薄唇、皮肤细腻,轮廓看起来有些熟悉。
京城认识自己的人不多,这个年纪、这个气度、这般嚣张华丽的,只可能有一个人。
世子?!他怎么会一眼认出自己这个小人物?三三章 未完朱泽晨倒是没有显出很惊讶的脸色,他已经习惯在人前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不说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至少还是可以糊弄很大一部分人的。
冲冬阳微微挑眉:上来!冬阳悄悄地退了两小步:与世子同车,这不合规矩。
小的稍后备了礼物名帖,再去拜访世子。
你可以和我一起坐马车回王府,也可以让我的侍卫把你绑在车后拖着走,你要选哪一条?好看的眉毛忽闪了几下,朱泽晨懒洋洋地靠在坐垫上,整个人看起来温和有礼,说出来的话却令冬阳直犯哆嗦。
不知世子叫小民去王府,有何吩咐?冬阳眼转滴溜溜转,看看四周,全部是王府的人,一个个人高马大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若是动粗,自己绝对讨不了一丁点好。
很久没有看到你了,想和你一起吃个饭。
怎么,不肯赏脸?赏脸才怪!看着朱泽晨一副乖乖大白兔的无辜模样,冬阳恨得牙痒痒的,硬着头皮说:土豆不敢!可是世子,听说京城有一些关于小人的不好的传言,如果我们在一起吃饭,我怕……对世子的声誉会有影响……朱泽晨呆了一呆,随即笑出声来:你看看街上可有人?冬阳抖了一抖,认命地爬上马车,咯吱咯吱往前行。
身后,留下两道平稳的车轱辘痕迹,很快就被雪花覆住,消失不见。
马车上,朱泽晨倒是上上下下打量冬阳好几番,几年不见,长高了一些,白了一些,很瘦,但看起来精神不错,依然是那副没上没下、面上谦卑、骨子里却冷傲的性子。
就这么个人把张绪竹迷得茶不思、饭不想,甚至不惜和舅父反目?至于吗?朱泽晨慵懒地坐在一旁,垂眼看着冬阳,没有说话。
他们原本就不是很熟,冬阳又是被迫上车,见朱泽晨没有发话,他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搭理他,免得被套进去,只是,在心里腹诽不已。
这人,吃饱了没事干吧?为什么一定要和自己过不去?张绪竹在这边到底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情?他是和其他人怎么说自己的?张归常已经上京,要说找麻烦,也是张家来找,没道理让王府的人,尤其是朱泽晨一个小孩子来出头。
这臭小子到底想干嘛?仗着人多武功好就来威胁自己,他要把自己带到那里去?徐丁回客栈以后如果久久没有发现自己,会不会着急?张绪竹如今又在哪里?脑子里完全没有头绪,冬阳看着在对面闭目养神的朱泽晨,撇撇嘴,头歪向一旁,很有骨气地不开口打听。
大约一炷香时间,马车停了下来。
冬阳跟着朱泽晨走进一处院邸,院子很大,亭台楼阁样样都有,雕梁画栋看起来很是古色古香,可惜,被大雪一罩,入眼的大部分是白茫茫一片,里面也有一些下人,远远地跟着,但人数不多。
冬阳只知道曲曲折折转了好几个弯、过了好几道门槛,朱泽晨才在一个小房间门口停下来。
自有丫鬟上来伺候他,并很快在房间里摆好了酒菜。
冬阳肚子也饿了,当下也不客气,两个人无声地吃完饭,看看朱泽晨慢条斯理在一旁喝茶,他不得不郁闷地认输,耷拉着脑袋说:多谢世子款待,若世子没有其他吩咐,土豆就不打扰世子休息了。
你来京城干什么?朱泽晨总算是开了尊口。
不瞒世子,土豆来京城,是要找户部张大人有一些私事商议。
你还敢来找他?要商议什么?他终于表现出一点点好奇出来,而冬阳却不肯再透露半分,只推说,自己之前和张归常有书信来往,如今来这里是要当面讨论的。
你对我表兄,是怎么看的?这个人,到底想打听什么?张公子文武双全、品貌俱佳……冬阳挑着好听的讲了一大堆,边说边偷看朱泽晨,见他意兴阑珊,忙陪着笑说:世子,天色晚了,您看……没事就让我走呗,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你到底想干什么?朱泽晨看看窗外,天色晚了,下雪,路不好走,我叫人送你回去。
诶?就这样?看着朱泽晨的背影,冬阳一下子还反映不过来,这个朱泽晨,就这样让他走了?不说什么事,也不打听什么,更加没有为难他,安安静静吃完饭,随便聊了几句,就放他走?难道真的是请自己来吃饭?意外的顺利让冬阳忐忑不已,打开门,却发现门口杵着两尊大神,见他探出头来,伸手就把门挡住:公子请稍候!这是……软禁?冬阳捂着肚子,装作很难受的样子说:两位大哥,那个……人有三急……我……我很急!守门的人互相对视一眼,有些怜悯地看着他:公子,世子有吩咐,我们不敢不从。
你……还是再忍忍吧?再忍忍?再忍忍可能命都没了!冬阳皱着眉直跳脚,制造出十万火急的假象,可那两个却是纹丝不动,牢牢地把住门。
正当他无计可施时,旁边又走过来两个人,看样子,和门神是认识的,他们直接就进来了。
冬阳还来不及开口,就被人缚住了手脚。
你……你们干什么?我可是世子的客人!你们……唔唔唔……唔唔……该死的!放开我!冬阳用眼神凌迟那两个粗鲁的侍卫,可人家根本就无视他的抗议,给他嘴里塞了布条,双手双脚都绑在床头,确认他无法动弹,就拍拍手走出去了!这是怎样的状况?冬阳瞪大了眼睛,没有白费力气去挣扎,只是脑子不停地转着——如果这件事情和张绪竹有关,那么,他肯定又做了什么令张归常严重无法接受的事情,以至于王府都跟着要为难自己了。
若是和张绪竹无关……这个,朱泽晨应该没那么好记性还记得多年以前见过的别人的小厮吧?一想到张绪竹可能又捅了篓子,冬阳的心就狂跳起来,恨不得立马飞奔到他身边,安慰他,照顾他,给他出谋划策。
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并且和自己、和自己喜欢的人息息相关,自己却毫无所知,这种未知的焦虑和担忧慢慢浮上心头,冬阳不由焦躁起来,再也顾不上冷静,使劲在床上蹦跶,可那绳子就像是有意识一样,也使劲和他对抗着,他在床上扭来扭去也挣不开一丝半毫!正气喘吁吁间,忽然听到旁边房间传来声响。
这边,你小心点!朱泽晨似乎在招待什么人,罕见地带着一丝关心。
只是马不小心惊了一下,没事的。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是张绪竹!冬阳禁不住呜呜……唔出声,又在床上蹬了几下腿,只想马上见到张绪竹,看看他有没有少根头发,有没有变瘦了,有没有吃苦了,有没有什么烦恼……他一个人在这边心急如焚、望眼欲穿,另一边两个人却是在边吃边喝,好不惬意。
表兄,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
这段时间,你瘦多了。
有些事情,虽然你不说,但我是知道的。
自从你在少林寺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
我想,除了被舅父责罚以外,你是不是在那个土豆那里碰壁了?只是最近有些劳累罢了。
和他……没有关系……他,怕是恨不得和我再也没有半点关系吧?就算没有亲眼看到,冬阳也能想象出来张绪竹满脸愁苦的模样,十几岁的年纪,却说出这般沉重苦闷的话出来,原来自己,伤他这么深吗?表兄,枉费你为他牵肠挂肚,不惜顶撞舅父,甚至不惜舍命救他,他却如此无情无义,你何必还为他伤神?依我看……你不用说了,我……我们难得可以这样无拘无束在一起,就说点好听的事吧。
以你现在的心情,无论什么事情,恐怕都不能令你开心吧?…………喝酒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酒杯碰撞的声音想起,说话的声音却渐渐低下去,似乎两个人都沉默了。
冬阳皱着眉头,不停地猜测朱泽晨的用心,更是担忧张绪竹喝酒伤身。
整急得火烧眉毛的时候,墙壁一角忽然裂开一道缝,原来这里居然有暗门!朱泽晨扶着已经喝得有些微醉的张绪竹走了进来,把他架到床前。
小豆子?!张绪竹失声喊出来,随即摇头:不可能,小豆子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你是谁?你为什在这里?朱泽晨在一旁轻轻巧巧说:我今天在街上看到有个人,长得倒有几分像那个土豆,就把他带来问了几句话,果然不是,只有几分相似罢了。
你若喜欢,以后就让他来伺候吧。
这是什么意思?冬阳愤怒地看着朱泽晨,他打算让张绪竹禁锢自己吗?为什么要撒谎?朱泽晨无视他的眼刀,微微一笑,露出个得意的表情,当着他们的面把前门、暗门都锁好了,慢悠悠走出去,留下张绪竹眯着眼趴在床头。
无论如何,自己在意外中提前见到了他,尽管这副模样很是狼狈,但看着张绪竹醉意朦胧、不敢认他,对朱泽晨再多的抱怨猜疑、对自己处境的尴尬无奈都不再重要。
在张绪竹扯掉他嘴里的布条后,冬阳激动地看着他,扯出一个自认为最温柔、最深情的笑脸出来:绪竹,我是小豆子,我是土豆!不!不对!小豆子怎么可能对我这么好?小豆子怎么可能会在京城?你不是他,不是他!张绪竹自嘲地笑笑,脸上浮起一片哀痛之色,冬阳心里抽痛着,满脸愧疚:绪竹,我是小豆子,我就是。
对不起,我混蛋,我是傻瓜,我居然不知道,原来你在我心里已经这么重要了……绪竹,你帮我把绳子解开,我们好好说说。
你是小豆子?你真的是?张绪竹歪着头,伸出冰凉的手,摸上他的脸,人也靠过来,低低地、饱含情意地呢喃:小豆子,小豆子……绪竹,你帮我解开绳子!见他神智有恢复的迹象,冬阳赶紧扭动几下,示意他替自己松绑。
张绪竹看看他的装扮,用手拉拉绳子,点点头:绑得很紧,很好,这下,你再也逃不掉了。
说罢,胡乱脱了鞋子和外套,爬上床,死死搂着冬阳就睡。
穿着湿了的靴子,裹着厚厚的一身衣服,全身被绑得动弹不得,身上还压着一个浑身酒气的上百斤的人,冬阳无奈地听着耳旁的呼噜声,嘴角却是慢慢扬起,心,也似那雪花,飘飘扬扬。
朱泽晨在暗门后的小孔里窥视大半天,摇头又叹气,不甘心地牢牢守着,到后半夜,终于熬不住睡过去了,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才被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喝惊醒。
张绪竹你个混账王八蛋,给我滚出去!三四章 土豆之春张绪竹这些日子过得很不好。
或者说,自从来到京城,他这心里就不是很踏实。
在朝为官之人,表面上看起来前呼后拥、风风光光,可实际上,官场水深,上面有无数的大人要供奉孝敬,下面有不少的百姓事务要处理,明里有同僚士绅的交往,暗里有政敌的黑手陷害,更别提还有一些说不得的沟沟道道。
要是碰上太平年间还好些,一旦遇上什么天灾人祸,那可是真真要人命。
张归常在泉州多年,就曾碰上过因为台风肆虐而造成无数百姓伤亡、流离失所的场面,也有手下的士兵被海盗们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的惨状发生过。
景王前些年光景并不好,张家虽是皇亲国戚,却也讨不了什么好。
好在张归常还算是个有些才干、也有些良心的官员,在泉州也还算勉力勤政,再加上这些年世道好、景王也渐渐有些气色,张家在官道上才算开始风生水起。
可谁想到日子没好几年,景王就被人盯上,连带张家也受累,一下子被贬为平民。
张归常宦海沉浮,遭此巨变,反映还算沉稳,可张绪竹从人人巴结讨好、处处趾高气扬瞬间就要夹起尾巴做人,还要忍受别人的白眼和奚落,这天上地下的差距着实让他很长时间都不能适应,但也让他体会到了人情冷暖,知晓了自家父亲的为难之处,心性大长,行为举止竟然也渐渐成熟起来,张归常这才放心让他一人先上京城,想着历练他一番,就算有事,景王那边也可以照看着,不会有什么大乱子。
张绪竹自然知道父亲是在为自己谋出路,他也认为自己不应该一心躲在父亲的羽翼下,而是应该走出来做一番事业,好让父亲可以早日安心休养,也好在人前抬起胸来,好叫人敬仰,而不是轻视。
可京城毕竟比不得泉州小小弹丸之地,大街上随便一个公子哥说不定就是某某官员的少爷,就算是那些在皇亲贵戚、名门权臣家做小厮的,那气势、那架子,尤其那背景,也是他不能随便得罪的。
景王的外甥,名头倒是好听,可惜,是妾室的外甥,张家如今对景王没有多大助力,张氏自己平日也要挖空心思、和王府正妃、其他一班莺莺燕燕勾心斗角、千方百计来讨好王爷,才有好日子过,自然谈不上对张绪竹能有多大照拂。
只不过张归常有翻身的迹象、景王也要用人、他自己和朱泽晨也算有几分交情,这才勉强在京城占了个地、使出浑身解数于千万人中挤进了吃皇粮的大军中。
虽说当初家道中落的变故让他成长不少,可毕竟年少不经事,景王和张归常又有心摔打,就算他兢兢业业、刻苦认真,在京城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中,也免不了要经常磕磕碰碰,三天一挫折、五天一委屈,他心里的郁闷,简直可以媲美长江之水,浩浩荡荡了。
这还只是公事,人家都道在外受了委屈,可以到家里发泄,或者到家里疗伤,可他孤身一人上京,身边只有可供使唤的下人,没什么知心朋友,更没有可以随时听他诉苦、给他鼓励的亲人。
每日在院中,清冷的星空下,都不免感到孤寂。
只能每日奋笔疾书,将所思所感一一记下来,想象着有个人已经和自己分享了这一切,再挑一些好的事情或者把坏的事情润色一下,全部寄出去,然后终日盼着那个人,也能每天修书一封,和自己鸿雁传情。
可没想到,大半个月才等到薄薄的一张纸,写了些不咸不淡的话,就像在打发一个不怎么熟悉的泛泛之交一般。
满腔热情没有被这一盆冷水给倾覆,他暗自给自己鼓气,依旧乐此不疲地写着,就算是王府有人暗示他的这种作为不妥当,就算有人取笑他不知在讨好什么相好的,居然比对自家老子还要恭顺,他也顾不得。
将那人偶尔寄来的只字片语一遍遍地看着、抚摸着,晚上睡觉也捧在胸前,热乎乎的。
当然,两人相隔这么远的距离,那个人的态度又暧昧不明,如今更是冷冷淡淡,张绪竹也免不了有些不甘,有些担忧。
尤其在自己父亲一上京就挑明不许他和那个人来真的、并着手安排自己婚事的时候,他更是慌了,害怕自己会被父亲牢牢掌控,更害怕那个人投入别人的怀抱或者也被安排成亲,小心策划才算得了空,立即策马狂奔来到嵩山。
这一趟嵩山之行十分短促,前一天他还在想着自己总算见到了心爱之人,不但解了相思之苦,还圆了许久以来的美梦,彻彻底底地、完完全全地拥有了他,幸福得就像走在云端,飘飘然简直要快活胜神仙,后一天却被丢来丢去,满身污臭不说,那人却一反常态的冷漠无情,坚决拒绝了自己,直接说出来不喜欢自己,并笑看着自己被家里的人拉回去……再一次体会从天上掉到地下的惊心动魄的失落感觉,却不是一回生、二回熟,可以轻轻松松地面对,反而是跌个身心俱痛、无从接受。
那一刻,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恨不得喝他血、嗜他肉,让他再也不能离开自己,那一刻,也伤心得想要就此死去……浑浑噩噩回京,满腹心酸面对日益沧桑的父亲,面对以泪洗面的母亲,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强颜欢笑,就这样麻木地如行尸走肉般过着,只是每到深夜,想起那个人,想到他骄傲的样子,想到他和自己嬉笑的日子,想到他悉心照顾自己,想到他怜惜地吻着自己身上的伤痕,想到他如白玉一般的身躯,想到他在自己身下婉转呻吟,意乱情迷的神色,不免又爱又恨又是心痛。
就这般混着日子,不想这一夜却是难得地睡了个好觉,没有噩梦,没有满室的冷寂孤单,才从暖洋洋的被窝中醒过来,就发现日思夜想、令自己又爱又恨的那个人就在眼前,就在身边身边!不由惊喜万分,激动地连连掐了自己好几把,确定不是在梦中以后,又慢慢回想起来昨晚喝酒后似乎听到了非常重要的消息,这个人,说自己在他心目中有很重要的位置,他说后悔拒绝了自己,他千里迢迢跑过来找自己……惊喜交加的张绪竹来不及去想自己怎么会和他在一张床上,也来不及去看被自己当成抱枕的人有什么不妥之处,结结实实先来了一个熊抱,不让怀中的人有机会逃脱,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又结结实实吻了下去,以慰自己相思之苦,最后才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小豆子,我听到了。
你昨天晚上说的……你是喜欢我的,你喜欢我!冬阳被绑了一个晚上,全身经脉气血不通,又被他压了一个晚上,半边身子先是麻木,然后是钻心地疼,然后再麻木,再疼,如此循环,在心中早已把朱泽晨骂了个狗血淋头,诅咒了他一万遍会被人压得永世不能翻身,可偏偏舍不得叫醒张绪竹,就着僵硬的姿势,满心欢喜地睡了一小会,就被骚扰醒了。
眼看着张绪竹激动、惊喜、却又明显小心翼翼、如珍宝一般对待自己,心中自然受用万分,想着他这些日子可能也不好过,就不去责怪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惨状了,反而露出个柔情的笑脸给他,却不料张绪竹顺杆子溜溜地爬得飞快,一朝尝到甜头,那手脚就不老实了,更连带身下之物也蠢蠢欲动着,硬挺挺抵着他的小腹,竟似要在青天白日下、在别人的府中立马就此交 欢,并且自己还会是下面那个,饶是他再心疼张绪竹,此时也不由恼怒起来,张嘴就喝道:张绪竹你个混账王八蛋,给我滚出去!小豆子!张绪竹笑眯眯坐在他身上,挑起他的下巴道:你不远千里跑来向我告白,有这样自觉地躺在我身下,我怎么能辜负你的心意呢?臭小子,给他点颜色就开起染坊来!冬阳看着他,冷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对我是真心,原来,让世子帮你绑人,你来强 奸,这就是你喜欢我的方式?张绪竹勃然变色,脸瞬间苍白,心思迅速绕转着,忽而笑出来说:小豆子你变了,一点也不好玩。
我不过是开玩笑嘛,有什么好生气的。
说完,立即起身,给冬阳松了绑,看到他身上勒出来的紫红痕迹,眼神暗了暗,拿出身上的金疮药来,细细地抹上去。
半晌才抬起头来,闷声问:疼不疼?昨天为什么不叫我解开?昨天?昨天你不是说绑得很紧,很好吗?冬阳没好气地扭扭脖子,松松筋骨,好一会儿才能自由活动。
那个……张绪竹讪笑着,我不是喝醉了嘛?不能算的!随即又巴巴地攥着他的手,往他身上蹭,按住内心的忐忑,使出以前耍赖的手段来:小豆子,你说你喜欢我的,以后你不能对我撒谎!只能对我一个人好!怎么办呢?我也喜欢我爹娘,我妹妹,我也想对他们好。
还有……冬阳故作为难地叹气,板着手指一个一个数。
不许还有了!只能有他们,其他人再也不许了!张绪竹凶巴巴地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知道了!冬阳扑哧笑出来,懒懒地靠在他肩头:你今天不用当值吗?还在这里磨蹭什么?张绪竹这才确定,自己真的可以放心了,大松一口气,紧紧地抱住了他:下午才去。
感受到他微微颤抖的身躯,冬阳也有几分明了他的不安心思和故作轻松,轻轻抚着他的背。
忽然又觉得不对劲,忙松开他:绪竹,这里是世子的地盘。
他是怎么看待我们这件事情的?张绪竹不满地贴近他:你不用管这么多,我会解决的。
冬阳叹气,张绪竹说得倒是轻松,可实际上……唉,他自己也没有想好如何面对接下来可能有的暴风骤雨,能这么顺利地见到张绪竹,他又毫无芥蒂,这已经比他自己预想的场面要好多了,以后的事情,慢慢来吧,总会有办法的。
世子,您……到底是如何打算的?密室内,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有些奇怪地问着自己的主子。
朱泽晨瞥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心腹,再看看另外两个人的动静,也是一声叹息:枉费我帮他把人绑了,他居然不肯下手……啧啧,我表兄,可是被那个土豆吃得死死的。
那侍卫听得此言,差点跌倒:世子,如果王爷知道您这么闲……朱泽晨拍拍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凉凉地说:啊,春天到了……三五章 土豆的家小豆子,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张绪竹出去一趟,就兴致勃勃拉起冬阳离开了小院。
冬阳回头望去,朱泽晨站在庭院二门,神色淡然,彷佛他们根本就不认识一样,看他这样子,冬阳有一种预感,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大雪已停,太阳升起,阳光折射在洁白的雪花上,明晃晃地刺眼。
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冬阳和张绪竹一人一马,踏着将近尺深的雪花慢慢地往前走去。
尽管张绪竹一副恨不得马上到达目的地的献宝模样,但没办法,冬阳才学会骑马不久,路面又不好走,想快也快不起来。
走过挂满鳞次栉比各样招牌的大街,转过好几座豪华富贵的大庄园,路面渐渐变窄,两旁的屋舍也明显低矮稀落起来,估计已经不是城中心了。
张绪竹在一处僻静的院落门口停下来,下马敲门,一个四十多岁、看起来很老实的男人开了门,脸上很是惊讶:这么冷的天,少爷怎么回来了?今天是带你们真正的主子回来的,这是土公子,以后你和得嫂就听他的安排。
小豆子,这是得叔,平时就是他们夫妇在这里打扫看守的。
张绪竹扶着冬阳下马,郑重地替冬阳介绍。
土少爷,有什么事情请尽管吩咐。
得叔谦卑地弯腰行礼。
冬阳讶异地挑眉,什么时候有的院子?张绪竹以前从来没有说过。
土少爷要在这里住下来,你先下去准备吧。
张绪竹大手一挥,支走得叔,这才对冬阳说:这里虽然偏僻些,但很安静,后面也有很多空地,可以用来种土豆或者花花草草的。
我去年无意中得知有这么一个地方,想到你肯定会喜欢,就买下来了。
这可是用我自己的俸禄买的,想着什么送给你,给你一个惊喜。
以前我偶尔也会过来住一住,以后嘛……张绪竹看着冬阳,眉开眼笑: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你在这里,我也会一直在这里。
金屋藏娇?冬阳被自己脑海中冒出的这四个字吓得一身鸡皮疙瘩。
他并没有打算在京城长住,可看着张绪竹兴致高昂的样子,也没有立刻就去打击他的积极性,而且,作为一个曾经辛辛苦苦一个月还不够买到城市中一平米住房的人,他对于房子,可以说是有着很深的感情的,连带的,对张绪竹能这么早置办产业,也不由高看了几分。
这里是前院,这些树是才种上去的,现在还没有长出叶子来,到了夏天,就好看了,还可以乘凉。
那边是厨房,后院旁边有一片空地,还有……张绪竹拉着他一一看过去,途中见到一个面目和善的妇人和两个孩子,都恭敬地给他们问安,是得叔的妻子和孩子。
冬阳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心里虽然郁闷,但他很清楚,现在还不是公开的时候,也许,这辈子都没有公开的机会。
这么想着,不由又添了几分沉闷,在一旁兴奋的呱噪的张绪竹也发现不对劲了,停下脚步问他:怎么啦?你不喜欢这里?不,我很喜欢,只是,肚子饿了!冬阳摇头,揉揉自己的肚子,他是真的饿了。
得嫂已经在准备了,等一下就好。
张绪竹拉他到卧室坐下,火炉已经烧起来,卧室里温度要比外面高出好几度,倒也有了一丝暖暖的气息。
房门一关,张绪竹就歪歪腻腻地靠上来,整个人软骨头似的缠着他不放,冬阳好笑地拍拍他的后背,回抱着他。
旺旺的炉火衬托下,冬阳脸上就像笼罩着柔和的一层光,肌肤细腻红润,张绪竹抬头看到这景象,不觉口干舌燥,眯着眼睛蹭过去,贴上了那两片水润柔软的红唇。
冬阳微微一愣,旋即热情地回应,邀请他进来与自己的舌尖一块嬉戏,寒冷的初春,却意外地温暖舒适,有个人在自己身边,不仅是身体可以互相取暖,心也似乎知道有伙伴挨在一起,充实了不少。
这个吻,是温情的、怜惜的,也是激情的、持久的,直到两人都快憋不住气了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冬阳脸上有些烫,看着红扑扑的张绪竹,两人相视一笑,一时间倒也情意绵绵,甜蜜无比。
待到吃了午饭,张绪竹就要出去当值,冬阳想要看看他上班的地方,就穿得厚厚实实跟了过去。
一路上张绪竹硬要牵着他的手,冬阳见路上行人不多,他们两个又几乎把脸都给捂住了,不怕被认出来,也就由着他和自己并肩携手,骑马慢慢走着。
小豆子,以前和你说过,我在锦衣卫也认识了好几个兄弟,我介绍给你认识……张绪竹摩挲着他的手,一脸的兴奋。
冬阳轻轻一笑,没有答话。
不一会儿,就到了大街,再转两个街口,就到东四门了。
街上来往行人稀少,倒是两旁的屋檐上,挂满了长长的晶莹的冰凌,偶尔有一两个人头探出来,看着空荡荡的大街。
冬阳忽然有了一种不安的感觉,似乎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按道理,他昨天才和徐丁到的京城,还没开始招惹什么人和事,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是,徐丁……徐丁!冬阳一惊,他昨天下午出来,到现在已经一整天了,却没有告诉徐丁自己的下落!昨天出来时,满心以为自己会在徐丁回客栈之前回去的,也没有叫小二或者掌柜留个口信,忽然一夜未归,还不知道徐丁该怎样着急呢!绪竹,我……我突然想起来,有很重要的事情……什么事情比和我在一起还重要?你不就是专程来找我的吗?张绪竹狐疑地看向他:你是不是不相见我的那几个兄弟?那也没关系,我们……不是的,我是和徐大哥一起来的,昨天出来时,没有告诉他……冬阳懊恼地低头叹气,何止昨天出来没有知会他,当初来京城时,就骗了他,要是让徐丁知道自己的真实目的,指不定如何生气呢。
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意思?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地扎进来,冬阳抬眼一看,徐丁握着长剑,双手抱胸,眼里很明显地凝聚着怒火,就直直地立在他们跟前!徐大哥……冬阳心虚地撇开张绪竹的手,却被他紧紧地抓住,张绪竹还特意把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举起来,暴露在徐丁眼前。
徐大哥,我知道你疼小豆子,见不得他受委屈,以前他不喜欢我,你拦着,我也没办法。
但如今,我们两情相悦,我自然会好好待他,你就不用操心了!张绪竹坐在马上,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徐丁看着他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挑衅,微微皱眉,眼神转向冬阳,只管向他要答案。
冬阳拍拍张绪竹的手背,示意他放心,沉吟一会儿道:绪竹,你时间快到了,先去换班吧。
我呆会儿再过去看你!不行!要走一起走!张绪竹神色肃穆,紧盯着徐丁,不肯放松。
绪竹,这件事情,迟早要面对的,你别耽搁了正事。
放心,徐大哥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一定会过去的!张绪竹看看天色,离自己当值的时间已经很近了,他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已经令自己的首领很是不满了,今天又有重要任务,要是出了岔子,只怕在锦衣卫也待不下去了。
在冬阳和徐丁之间来回扫视了几圈,不甘心地叮嘱:别怕,有什么事情就找我!徐大哥,我敬你是小豆子的大哥.但是,如果你罔顾小豆子的心意,故意勉强他、为难他,可别怪我不客气!京城虽大,可若是我们锦衣卫插手,你别说带走一个人,就是带走一只苍蝇,我们也拦得下来!郑重地警告完,张绪竹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眼见得张绪竹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冬阳才耷拉着脑袋,小心陪着笑脸对一脸阴沉的徐丁说:徐大哥,我们先回客栈。
徐丁是个隐忍的人,冬阳早就知道。
所以,回到客栈,见他一言不发地坐着,冬阳也没指望他能主动开口询问或者斥责,更不敢继续瞒着他。
无意识地捧着茶杯转了两个圈,就老老实实全交代了。
他跟你不合适,比赵秉文更加不合适!徐丁听完,好半晌才阴着脸蹦出一句话来。
冬阳苦笑:徐大哥,这不是你的长剑配剑鞘,要质地、大小、长度、宽度都合适才行。
也不是买卖,要比了家世、背景、才学、容貌才可以开始交易。
张绪竹喜欢我,而我,也喜欢他。
他不在身边的时候,会想他,会担心他,会患得患失,和他在一起,觉得开心……徐大哥,我知道这条路难走,可就算不是张绪竹,也一样难走……你们现在多大?两个人都才十几岁,懂得什么?小孩子玩玩儿,不是这么玩的!徐丁有些恼羞成怒了。
冬阳沉住气,直直地看着他,很平稳,很坚定地说:徐大哥,我是不是小孩子,你还不清楚吗?但我不是你,学不来你那样坚韧,为一句话、为一件事可以隐忍上千个日日夜夜。
人生苦短,我不想顾虑太多,更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喜欢了就是喜欢了,顺着自己的心意走下去就是,有困难、有问题就直接面对。
至于张绪竹,尽管他平时表现得比较幼稚单纯,但我知道,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令人闻之色变的锦衣卫不是一个小孩子可以凭借父辈的照拂就可以待下去的地方。
好!好!你还有理了!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张绪竹到底有什么好,他到底能做什么!徐丁愤然起身,气冲冲就往外走。
冬阳深吸一口气,慢慢放松下来,跟了上去。
尽管徐丁很生气,但冬阳还是注意到,他从头至尾,并没有说,冬阳不能和男人在一起。
他所在意的,是张绪竹不够好,张绪竹和他不合适。
这样的结果,冬阳已经很满意了。
三六章 孤身土豆徐丁径直前行,连路也不问,但却没有走错。
想到他眼里的血丝,冬阳知道,这一个晚上,他必定是没有休息,在京城四处寻找自己的下落,故此才会在到达京城的前两天就把大街小巷给弄了个分明,感动之余,也多了几分愧疚,不免后悔,不该和他顶撞,以致如今居然要到张绪竹当值的地点去验证某些虚无的东西,这实在是,有些过于冲动了,甚至于,有些无聊。
徐大哥。
冬阳拼劲全力才跟上徐丁的脚步,胸膛在厚重的衣服下微微起伏,呼出的气息在眼前化成薄薄的一小串白雾。
徐大哥,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你,昨天也不该不给你留个信。
但是……我们都先冷静下来好不好?以徐丁现在的状态,估计到时候就是和张绪竹大打一场才算,张绪竹武功虽然不如他,但好歹也算是官府的人,更何况,他还有同伴一起,这样算来,只能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冬阳拉住徐丁,目露恳求,徐丁瞪他一眼,正要开口,忽然神色一凛,右手一拉,揽住冬阳闪身到了无人的一角,并顺势捂住了他的嘴巴。
猜他可能发现了什么事情,冬阳也没有挣扎,眼角扫过四周,这才发现,他们躲到了路口拐弯处,斜前方只有一个宅子,外边看起来很普通,围墙、朱漆红门,微微飘荡的灯笼,门口的积雪中露出几行脚印,显然出门的人并不多。
冬阳微微转头,对于徐丁如临大敌般看着那座宅子,很是不解。
顺着他的视线再转过头去,却诧异得几乎就要惊叫出来——十几个锦衣卫打扮的人像是从地下钻出来一般,忽然就冒了出来!有人往两旁散开,把宅子围了起来,其中一个赫然就是张绪竹!剩余四人却是迅速地破门而入,很快传来打斗声和惨叫声。
不想会亲眼看到他们杀人的场面,冬阳不由紧张起来,眼前不时闪过血光剑影的画面,屏住了呼吸,死死盯住张绪竹蹲点的地方,只盼他不要出什么差错。
片刻之间,两个人影从围墙上跳下来,张绪竹和另一个锦衣卫立即与他们缠斗在一起,围墙内。
刀光剑影中,张绪竹黑色的长鞭有如矫健的黑龙,倏忽蜿蜒,曲折奔腾,四个人的身影几乎分不清楚,可洁白的雪地上,却绽开了无数朵触目惊心的红梅!远远地有人影走来,似乎看到了这边的打斗,立即掉头往回走。
虽说人人都有好奇心,但眼见得有人拔刀子了,而且其中一方还是锦衣卫,久居京城的人自然知道如何避免麻烦上身。
冬阳缩在徐丁后头,尽管恨不得立即冲出去助张绪竹一臂之力,但他知道,他现在出去,只会成为别人的负担,只得忐忑不安地静观事态发展。
激战中,墙头又跳出来一黑一蓝两个人,其中穿黑色一副的人挽了两串剑花,拎着蓝衣人就往前奔。
原来他们不是来支援的,而是要趁乱逃跑的。
说时迟,那时快,冬阳只见得一道黑影闪过,那蓝衣人的双腿就被鞭子给缠住了。
张绪竹和他的同伴已经解决了前两个人,剩下来的事情,自然也在他们掌握之中。
黑衣人被刺死,那个蓝衣人却是冲着眼前满身是血的两个人大声喊: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私闯民宅、杀人如麻,你们……你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王法?呸!张绪竹啐了他一声,冷笑道:刘大人倒是辛苦,人人都道工部是个闲情清水的衙门,偏偏刘大人总是忙得脚不沾地,朝廷的银子也流水一般哗哗地划给了他。
水涝的时候要修筑堤坝,大旱的时候要打井饮水,风调雨顺的年份还要未雨绸缪、整饬河工。
我就奇怪了,为什么不管什么年岁,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多么辛苦,这旱涝之灾就总也不见有所减缓呢?为什么刘大人家一个小小的账房就有十数个江湖高手护着呢?刘掌柜,你请这些人,花费不少吧?银子从哪里来的?方才见到你家刘大人,他都没有这么大排场呢。
那刘掌柜的忽然软下来,哆哆嗦嗦跪在雪地上,带着哭腔道: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冤枉啊!大人饶命啊!……我们只管拿人,冤不冤的,自然有人来审!张绪竹拿出绳子来,绑了他。
这才划开自己的衣袖,露出伤口来。
冬阳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只听得他的同伴问他:伤得怎么样?赶紧回去找大夫。
没事,一点皮外伤。
张绪竹满不在乎地笑笑,眼光却似乎往他们的藏身之处扫了几下。
徐丁立即攥住冬阳,不让他动弹半分。
自己却是大咧咧现了身站出去,直冲着张绪竹说:我找你有急事。
尘埃落定,张绪竹的同伴都围了过来。
他冲着自己的首领道:于大人,这是我家乡泉州的朋友,有事来京城寻我的。
那首领打量了徐丁几眼,点头道:今日搜得拿姓刘的藏的账本,又抓了他的账房,大家都有功劳。
你既受伤,又有朋友来找,就先回去吧。
谢于大人!一点小伤,不怎么碍事。
还请于大人和各位兄弟不要在我父亲面前漏了口风,以免他担心。
一圈人呼啦啦押着软成一滩泥的刘掌柜走了,只留下两个人守在现场,徐丁带着张绪竹往回走,冬阳见没人注意自己,偷偷地从另一个方向转了出去。
他虽是初来乍到,却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这般转几圈就在前方大街上找打了等他的人。
回小院包扎了伤口,好在伤口不深,张绪竹身子骨结识,好好休养几天应该就没事的。
冬阳却是不放心,一个劲地拉着他问: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了?刀剑纵然锋利,拳脚也无眼,有没有暗伤或者内伤?还是找大夫来看一看吧……小豆子你放心,我身子骨结实得很,没事的。
张绪竹安抚地笑笑,道:徐大哥,你们这么急来找我,发生什么事了吗?徐丁看一眼冬阳,想着张绪竹毫不含糊杀人的模样,摇头说:想看看你当值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张绪竹瞅瞅他们两个,忽然惊喜道:徐大哥,你不反对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得来的这个就论,话才说完,就笑眯了眼,往冬阳怀里蹭过去:小豆子,其实我身上还是有些痛的……这人,根本就是不知廉耻!居然当着徐丁的面……冬阳又羞又恼,待到要把他推开,又想到他身上有伤,那手,就再也施不了力气,只得任他在自己身上歪腻。
你最好是不要给我机会来杀你!徐丁倏地把剑横在他的脖子上,冷冷地威胁。
徐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对小豆子好的,绝不会委屈了他!张绪竹正色回应,一点也不畏惧眼前泛着青光的寒剑。
徐丁冷哼一声,收了剑,转身就走。
冬阳慌忙起身追他,张绪竹却拉住他的衣袖,皱着眉头哼哼唧唧地喊痛。
眼看徐丁就要跨出大门,冬阳恼怒地甩开他的手,飞奔着跑出去。
你既然下定了决心,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还是回我的千叶门去,你,好自为之吧。
徐丁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冬阳顿住,心中一寒——他这是要走吗?就这样扔下自己一个人?想必,他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和张绪竹在一起吧?索性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也罢,他有自己的人生,没有义务一辈子免费给自己当保镖,自己也不是十几岁小孩,有什么事情,也做得来的。
深深呼吸,冬阳握住徐丁的一只手,轻轻说:徐大哥,谢谢你。
不管过去,还是现在,这一切,我都谢谢你。
我会好好的,也请你向前看,好好的、开心的活着。
徐丁重重地握了一下他的手,旋即放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干嘛和他手拉手的?张绪竹不满的声音传过来,冬阳回头戏谑道:你不是身上有伤,全身都痛吗?你都不理我了,这点痛算什么?张绪竹瞪着眼,拿衣襟使劲在冬阳手上擦:以后除了我,不许和别人牵手!他今天就会离开京城,你满意了吧?也不知道他吃的哪门子醋。
冬阳回头,落日的惨淡余晖下,徐丁的身影早化作了一个小黑点,那么远,那么小,模糊得再也看不清了。
张绪竹见冬阳露出惘然的神色来,知他不舍,不免有些吃味,想到他这几年以来,和徐丁几乎可以说是形影不离,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眼珠一转,扶着自己的腰就叫起疼来。
怎么啦?是不是这里也受伤了?早就说要好好看看,不要讳疾忌医,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冬阳嘴里埋怨着,却是立即拉他进屋,要检查伤势。
他这般紧张,张绪竹才安下心来,扁扁嘴说:刚才不是徐大哥在吗?叫你逞强,有种就一直憋着!张绪竹一本正经地反驳:这不是逞强!我才不要在他面前光着身子呢。
小豆子,我为你守身如玉,你可要负责啊!冬阳哭笑不得,笑骂道:就你歪理多!赶紧脱了衣服让我看看。
小豆子原来你这么猴急啊?放心,我一定会满足你的!张绪竹笑嘻嘻拖着他往床上倒,眼角全是暧昧的笑意。
要说冬阳,其他的优点没有,但论胆大脸皮厚,还是有一套的。
喜欢谁就要说出来,偶尔有那么些冲动也不会欲拒还迎。
张绪竹这一番意有所指的话,他听了,大大方方回应道:你这话说反了!该是我好好满足你才是!纠缠几番,先是给他身上几处青紫的地方上了药。
两人既然已经表明心意,亲吻、拥抱、抚摸自然是水到渠成。
但是,落毛的凤凰依旧还是凤凰,没有变成鸡。
张绪竹虽然手臂上有伤,可冬阳,一时半会儿还是奈何不了他,反而因为顾忌他的伤口,不敢闹得太过分,当然,也没有让张绪竹得逞就是。
温存一会儿,天色就暗下来。
想着张绪竹已经出来两天,冬阳推推他:你好几天在外面,还是打发个人回去说一下吧。
或者你自己回家去一趟。
张绪竹沉默片刻道:我自己回去,总不能一辈子瞒着他们。
冬阳大惊:你这是……现在就要出柜……不,现在就要和他们挑明?张绪竹有些犹豫,迟疑着说:小豆子,我想过了,要我爹娘接受你,不会很难。
可若是让他们只接受你一个,现在来看,是不太可能的。
你说得对,我们前面的路很艰辛,而我的能力现在还不够……我想着,我现在年纪还小,也没有功业,让他们这几年不再忙着给我张罗亲事,还是做得到的。
小豆子,你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会建功立业,也会慢慢说服他们的。
实在不行,到时候我们有钱有人有势力了,他们就算反对,也奈何不了。
小豆子,你……不要生气,我会尽快解决的。
看他一脸的小心讨好,冬阳笑道:是谁在徐大哥面前信誓旦旦说不会让我受委屈的?张绪竹更加惶然了:小豆子,对不起!我……我以后一定会加倍对你好的。
好了好了!逗你玩呢。
冬阳把头搁在他肩头,静静嗅着他的气息,一边想一边慢慢说:你放心,只要你不放弃我,我是不会怪你的。
你刚才说的这个法子很好,我们慢慢来。
但你要注意几点,首先不要为了我,和你爹娘硬碰硬、肆意忤逆他们,毕竟他们是生你养你的人,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孝顺的。
其次,我不反对你建功立业,培养自己的实力,但你要时刻记得自己的本心,不要沉溺于权利和欲望的泥沼中,迷失了方向。
还有,家里的弟弟妹妹,你要抽时间去照顾他们、教导他们,要让他们成才。
张绪竹也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冬阳的意思,见他没有怪自己,当下喜出望外,所有的意见都点头答应了。
在小院中吃了晚饭,就回家去了。
因这些天他都稀里糊涂混着,张老爷和夫人头疼不已,前一天朱泽晨说邀他过府住一晚,张夫人想着让他散散心也好,就答应了。
谁知今天回来,却是带着伤的。
这金贵的少爷才闹了一出离家出走,这回又受伤了,一大家子都活动起来,请大夫的、抓药的、熬补品的、问候的、打听的、看热闹的……忙得不亦乐乎。
张绪竹见母亲为自己红了眼,父亲虽然平素威严,这会子却是真真实实的关心与忧虑,想着自己前阵子的醉生梦死,想着自己如今得偿所愿,冬阳又和他说的要好好孝顺父母,拿起帕子替母亲拭了眼泪,安慰道:娘,只是今天出任务不小心受了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儿子已经想清楚了,这些天让爹娘操心,是儿子不对,以后再不会混着来了。
张夫人听了,泪掉得更多,却是喜极而泣:你能想清楚那是最好了!菩萨显灵,列祖列宗保佑……这锦衣卫这么危险,不做也罢。
这些天,娘已经给你物色了好几家的闺女,你干脆在家先成亲,然后考个文官就好。
张绪竹抬眼看看一旁的父亲,见他似乎也很赞成的样子,慌忙道:娘,我现在年纪还小,我们家在京城也还没有站稳脚跟,这时候成亲,那有什么好人家的姑娘看得上我?退出锦衣卫就更加不好了,当初是求了王爷的情面才得来的缺,如今抓个小贼受点小伤就要退出,那不是落人诟病,让人说我一个大好儿郎,贪生怕死吗?丢了王爷的面子不说,儿子以后在京城也直不起腰来。
你说得是没错。
但若早成亲,有你妻子家的助力,在仕途上会走得更快。
张老爷捋捋胡子接口。
张绪竹低了头,淡淡道:儿子习得一身武艺,入锦衣卫也很容易建功立业,不必借其他助力。
等过几年,再考虑这些情吧。
你莫不是还想着那个土豆?不是都想清楚了吗?我告诉你,你和他玩玩还行,再闹出出格的事情来……哼!张老爷绷紧了脸,神色不悦。
张绪竹也僵着脸不吭声,张夫人见父子两剑拔弩张的样子,慌忙打圆场:绪竹受了伤,就先好好歇着吧。
老爷,我们也先歇着吧,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一边说一边就拉了张归常出去。
张绪竹唬住了下人,偷偷跟过去,听得母亲对自己老爹说:……绪竹还小,和那个小子玩玩就当真了,可他还没定性呢,指不定过一段时间,玩腻了,自然就往正道上走。
我们不妨让着他一些,别太出格出行。
要是逼急了他,他又要想不开入魔障了……就先按你说的办吧,你以后要小心点看着他。
张归常有些无奈地道。
我才不是玩玩呢!张绪竹撇撇嘴,知道自己父母有了松动的迹象,恨不得立即就告诉冬阳,可眼下却是出不了府,只得一个人傻傻笑了一阵,才慢慢睡去了。
他这边倒是进展得顺利,冬阳却是等他出门后,也骑马去了客栈。
才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徐丁却已经收拾了东西结账走了。
掌柜笑嘻嘻说:客官,和您同住的徐大侠说,若您回来,就把这个给你。
是一个包袱,里面是一些衣物和银两,全部是冬阳自己的,徐丁并没有留下什么信物或者书信纸条之类的。
他没有交代其他事情吗?冬阳不免有些失望,这也走得太干脆利落了!没有!天寒地冻的,傍晚赶路,他就不能多住一个晚上?冬阳叹口气,想着徐丁武艺高强,城门外有客栈,他身上也有银子,倒是不会有什么事。
只是自己,如今孤身一人在京城,张绪竹不可能每时每刻陪着自己,朱泽晨又知道自己的下落,还不知他会出什么招,要好好谋划才行。
三七章 土豆炒肉本来没多重的伤,但张绪竹却以此为借口请了假,一心想着和冬阳在一起好好腻腻,偏生张夫人不肯放他单独出门,又有同僚听得他重病,上门来探望,越发脱不开身,这可算是弄巧成拙了,急得他直跳脚。
冬阳在小院子了住了两日,没见张绪竹来,知他定然是被家里人看住了,正想着是不是也以探往的借口拜上门去,朱泽晨倒是打发人过来了。
冬阳知道这个小院子地处偏僻,张绪竹也说过,他家人还不知道他已经置办了这份产业,见朱泽晨找上门来,不由吃了一惊。
朱泽晨邀他会面的地方是一个茶楼。
待进了二楼的包间,他才发现,张绪竹居然也在!他一露面,张绪竹就忙不迭地起身拉了他到自己身边坐下,又一连声地解释和道歉。
冬阳对这些没怎么在乎,反倒对于朱泽晨的出现很是疑惑——朱泽晨并非张氏所出,张绪竹和他算不上亲表兄弟,但却一副无话不说的模样,甚至当着他的面,旁若无人地和自己亲热。
想着前几天朱泽晨把自己绑在床上,当礼物一样放在张绪竹跟前,冬阳不由有些恼怒,但更多的是怀疑:他们两个人的交情有这么好吗?朱泽晨似乎看出冬阳的疑惑,但却没有解释,只是取笑道:几年不见,你倒是长高了不少。
冬阳撇撇嘴,皮笑肉不笑:世子如今才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说实话,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有什么好的,值得我表兄如此牵肠挂肚。
这话说得太直白,张绪竹一下子就变了脸,沉声道:世子!冬阳倒是毫不在乎,淡淡回答:各花入各眼,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而已。
你有这份胆识和坦诚,倒还不错。
可惜是个白丁,若能考取功名,以后必将出入朝廷,成为一员大吏。
这算是拉拢他吗?按道理,朱泽晨知道他与张绪竹的关系,没有鄙视他就很不错了,怎会如此?冬阳还来不及答话,朱泽晨又自嘲般笑笑:可惜了,你和表兄……你若真是中了科考,只怕以后……别说以后,就是现在,我也不知道当初将你抓到自己别院,到底是对是错。
当然不对了!张绪竹不满道:你居然把小豆子绑起来!你看,他手上现在还有捆绑的痕迹!一边说一边拉着冬阳的袖口,给他展示那几乎已经看不到的痕迹。
这主要要怪你自己好不好?冬阳无奈地叹气,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朱泽晨却不会这么轻易饶过他们,挑起眉角道:哦?是我的错?原来我一心一意把你心上人接回府中,安排你们见面,倒是错了?你自己眼见他被绑,却无动于衷,自顾呼呼大睡倒是对了?张绪竹脸上一红,见冬阳也似笑非笑看着他,心中懊悔,嘴上却是不肯认输,嘟哝道:要不是你事先灌醉了我,我怎么会舍得让小豆子吃苦?你分明就是故意的!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怎么样?现在,还不是要借着我的名义才能出得门来?朱泽晨冷笑:过河拆桥的家伙!别介!别介!世子,我这不是和你开玩笑吗?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张绪竹忽然换了笑脸,连连告饶。
冬阳见他们如此,分明就是知心好友的做派,不由十分惊奇——朱泽晨这个阴阳怪气的世子居然和张绪竹有这么感性的一面?忍不住开口询问:世子为何帮助我们?为何?嗯,应该说是有一些好奇再加上一些私心。
至于这个私心是什么,你就不必知道了。
不过,你们这样是瞒不了多久的,最多不过三天,我父王就会知道你来了京城……然后,你爹也会很快知道。
朱泽晨最后转向张绪竹,很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冬阳皱眉,他原本是打算悄悄见过张绪竹再见机行事的,没想到一下子被朱泽晨绑了去。
朱泽晨的一举一动自然有很多人关注,他又不肯直言相助的目的,言行举止多有躲避谨慎,想来也是害怕父辈们责他不务正业,反倒帮着张绪竹干这些离经叛道的龌龊事。
如今想瞒也瞒不住,那就只能自己送上门去了。
世子放心,我这一两天会去求见张大人,必不会让世子为难。
朱泽晨眼前一亮:如此甚好!张绪竹却是加重力气扣住他的手腕,显然不同意:小豆子,我爹……对你不会有好脸色,你还是先不要去见他。
你放心,我有分寸。
冬阳示意他放松,迟疑了一下才问:你今天……还要回去吗?他没打算在京城待多长时间,自然希望可以和张绪竹多处一会儿,而且,实话说,一个人孤零零在冷冰冰的小院子等他,那滋味,不好受。
不用,我出来时已经说了,要到世子别院去住两天。
冬阳心下一喜,却见朱泽晨眨着眼睛看着他们,那笑容,那叫一个□,那叫一个刺眼!回到小院,冬阳问起朱泽晨的事情,张绪竹却说:不用担心,世子和我,也算交好。
他平日待我姑姑和小表妹,也是极好的。
虽说这次他有些恶作剧,但不管他有什么用心,总不会害我的,毕竟出了事,他自己就逃不过责任去。
冬阳想想,还是不放心,或者说,他对帝王家的人,都很是感冒,正想说些什么,张绪竹却忽然咬了他一口:在我面前还想着别的男人?一定要好好教训你!哼!谁教训谁还不一定呢!见他霸道的模样,冬阳也起了心思,转转眼睛,手往他的腰带摸去。
张绪竹看着他灵动的眼珠,俏皮的笑意,忍不住啄着他的唇,轻轻噬咬着,手也飞快地脱去他身上一层又一层的厚重衣服。
几天没见,双方心里都有些火。
冬阳被他抱到床上的时候,没去管他手上的伤势到底如何,反倒皱起眉头,推开差不多已经脱光的人: 不行,你要先洗澡!张绪竹轻轻一笑,灵活的手指在冬阳身上到处游移,引起他轻微的颤抖:我洗过才出来的。
说完又蹭到他身上小狗般嗅着:你身上也有香味,莫不是这两天都洗干净了等着我来?冬阳被他弄得情动,欲望也已经抬头,听闻此言,闹了个大红脸,但不幸被他言中事实,只能弱弱地反驳:谁……谁等着你来?张绪竹见他神色,知道自己猜对,不由更加兴奋,再也把持不住,大手肆无忌惮地分开他的双腿,在他敏感处抚摸。
张绪竹手中有茧,感觉到他掌心温暖而粗糙的触摸,冬阳被刺激得溢出丝丝呻吟,□顶端已经急不可耐地绽出透明的液体,带着淫靡的晶亮色彩,等待着更多的安抚与安慰。
绵绵春意涌动,满室旖旎风光,张绪竹目光炯炯,急色地伸出手指,往他臀部中央探去,同时凑到他耳边,一遍遍地说着甜言蜜语:小豆子,我想你,我要一口一口吃掉你……冬阳见他志在必得,又怜他之前被自己拒绝后心碎如割的悲痛经历,也就不再挣扎着想要在上面了,慵慵地抱住他的脖子,朝他耳边吹起:那你就好好吃吧……唔……两根手指撑开□,意外顺利地触动了体内的敏感点,冬阳顿时全身一颤,忍不住呻吟出来:绪竹,绪竹……张绪竹听得他的暗示,又见他主动攀上自己,这等魅惑,如何还能忍住?重重地在冬阳前身一握,立时有滑腻的黏液射出,他忍着叫嚣的欲念,沾了些在手上,稍作润滑与开拓,扶着自己肿胀青紫的欲望挺身而入,狭窄火热的甬道立即被撑到极致,紧紧地吸附住那巨大的硬物。
初进时总是有些不适,随后却是激情迸发。
张绪竹难耐地大力进出,享受着征服与驰骋的快感,冬阳却是一直紧紧的抱着他,抱着这个愿意给他温暖、为他付出生命的人。
狂乱的律动、粗重的喘息、伴随着肢体冲撞的声音与激情时不由自主的呻吟呼喊,郁郁浓情融化了积雪,温暖了寒春。
三四章 土豆上门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一只手横在自己腰间,后背贴着的是宽厚的胸膛,耳边可以感受到温热的气息。
很久,没有与人这样亲近了,或者说,很久没有与人这样自然亲密地接近了。
冬阳松开腰间的手,轻轻转过身来,就对上一双黑亮的大眼睛。
你醒了?天还早呢,再睡会吧?张绪竹打个哈欠,往冬阳身边蹭蹭,又把他捞在怀里。
肚子饿了。
冬阳扑棱几下他的头发,撑着手臂,有些艰难地爬起来。
你先躺下,我去厨房给你拿吃的过来。
张绪竹慌忙扶住他,咬着嘴唇问:是不是很疼?你下次让我试试就知道了。
冬阳白他一眼,没好气地回答。
嘻嘻,我马上回来。
张绪竹在他嘴边啄了两口,欢快地跳下床去。
傻小子!冬阳对着他的背影,在心里狠狠地唾弃着,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来。
吃过早点,稍事休息,张绪竹就说要出去玩,冬阳却是摇头:看看世子什么时候有空,我们邀他一起去你家吧?去我家?小豆子,你真的要去?我来京城就是要去你家,如今来了好几天,去还没有拜见过你父亲,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可是……可是,他可能会为难你。
小豆子,不希望你受他的气,我也不想你们……吵起来。
张绪竹很是迟疑。
冬阳淡淡一笑:不止是为难,要是有可能,我估计他连杀了我的心都有。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小豆子,我爹要是对你怎么样,我就……我就……张绪竹结结巴巴,急得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才说拉世子一起去啊!反正他都已经掺和进来了,干脆把他和我们绑得更紧一些。
你放心,我们不会吵起来的,你用不着这样脸红脖子粗的。
冬阳拍拍他的肩膀,暗自好笑。
可是,你要找他,说什么?你不是也说,要慢慢来?张绪竹还是一团雾水,见冬阳皱起眉头,又急急地解释:小豆子,我不是不想对你负责,我也恨不得每天都能和你光明正大在一起,但现在不能意气用事。
如果有办法让我爹娘现在同意,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
我也不知道你父亲会说什么,但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尽快去会会他。
你别担心,到时候让我和他谈一谈就可以了。
可是……你还可是什么?莫不是后悔了?不想我去见你爹娘,想让我一辈子见不得光?张绪竹一直拖延犹疑,冬阳也不由恼了。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本来应该我把爹娘说通了的,如今却要你来承受这些,我……张绪竹蔫蔫的,没有一点精神头。
冬阳叹气:傻瓜!我们不应该是同甘共苦的吗?有什么问题和困难,要一起面对的啊?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只能躲在你背后庇荫。
我知道,可我还是,想要多为你做一些什么,想把这一切都安排好了,只要你来享受就可以。
张绪竹睁着大眼睛看着他,满眼都是爱意。
冬阳脸上烧了一下,尽管知道他在自己面前一向口无遮拦,尤其爱说那些情情爱爱的话。
以前自己没有这个心思,左耳进右耳出了,也没放在心上;如今听了,虽然受用,但却觉得有些臊,尤其不能抗拒他那眼神,水汪汪的,婴儿般纯情,直勾得他心神荡漾。
好了,别说这些了。
我带了一些礼物来,你看看,还缺什么,我们再准备准备,就去你家吧。
冬阳咳了一声,转过头去。
再呆下去,他可保不定想要扑上去了,可想想昨晚被折腾得厉害,现在还没缓过劲来,若扑上去,吃亏的只能是自己,还是算了,日后再来图谋。
当天晚上,朱泽晨使人驾了马车,拉着冬阳和张绪竹到了张府。
张家一部分下人还在泉州陪着老太太,门房认不得冬阳。
但进得大厅,倒是有一些下人认出了他,见他和朱泽晨还有张绪竹一起进来,一个个脸上都有些奇怪的不自然神色。
待见得张归常和他夫人,两个人脸都变了。
看样子,这一家子都知道了他们的事情。
冬阳不由苦笑,这个张绪竹,怎么闹成这样了?好在有朱泽晨在旁边,他们虽然冷着脸,倒也不好立时发作。
张绪竹则冲着立在一旁的丫鬟婆子说:都下去吧,谁也不许靠近。
小民土冬阳见过张大人、张夫人。
冬阳上前,恭恭敬敬行礼。
……张氏夫妇没有理他,冬阳也不在乎,微微一笑道:听闻张夫人向善,崇佛,小民此次从少林寺来京城,特意求了少林寺原主持戒能大师手写的佛经,还请他为佛像开光,一并带给夫人,还望夫人笑纳。
张夫人依然没有吭声,但眼睛还是撇了撇冬阳手上。
少林寺主持的手笔和他亲自开光的佛像,多少人求而不得,就不信你不心动。
冬阳偷偷给了张绪竹一个眼色,张绪竹把东西接过去,笑嘻嘻塞到张夫人怀里:娘,小豆子如今是戒能大师的记名俗家弟子哦。
这些东西,可不是随便谁都能求来的,难得他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冬阳又拿出一块砚台。
张归常爱摆弄书画,冬阳买不起名家字画,也不懂得欣赏。
就给他买了一块上好的砚台。
也是张绪竹伸手接了,顺带还有一些给他其他妾室和子女的礼品。
哼!张归常见张绪竹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冷哼一声道:土公子如此大礼,张某愧不敢当。
还请收回去吧。
竹儿,不得放肆!张绪竹抱着一大堆东西,做可怜状垂头站在张夫人背后。
冬阳却是保持着笑脸:张大人,自泉州开始,冬阳就蒙您一家照料。
此次来京城办点私事,得知张大人住在此处,特意前来拜访。
一点心意,还望张大人莫要嫌弃。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人家还是带着礼品来的,何况自己曾经受他恩惠,何况还有一个世子和是他如宝贝的儿子在旁边?打不得,骂不得,张归常干脆无视他,只管斥责自己儿子:你可还记得当年为父被贬,其中一个缘由是什么?怎么还抱着外人的东西不放?想让我再次被人抓住把柄吗?被贬的缘由?似乎其中一个是贪污受贿。
想不到张归常居然拿这个理由来堵他!冬阳心中一凛,正要开口,张绪竹却已经站出来了:爹,娘,现今没有外人,世子也是知情的。
儿子就不和你们装模作样了。
小豆子……我是特意带小豆子上门来拜见你们的!张夫人绷着的脸蓦然变白,紧紧抓住了衣角,张归常却是上下打量了冬阳一番,悠然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慢慢品茗。
说开了也好。
冬阳直起腰,从容自然地看着居高临下的张归常。
进入了正题,自己绝对不能退缩。
你们想要怎么样?许久,张归常结束了审视,开口问话。
想要怎么样?他这是把问题踢回来?其实很简单,就是我要和你儿子交往,想要和他厮守一生!冬阳深深呼出一口气,平静地说:张大人,张夫人,在下与张公子互相钦慕,平日里免不了要互相往来。
还望张大人与夫人不要因此而责怪张公子。
你!你……简直是恬不知耻!张夫人全身发抖,厉声呵斥。
冬阳心里刺痛一下,眼神微微暗了暗,却还是毫不退缩地迎着他们。
娘,你不要骂他!都是我的缘故,是我缠着他的!张绪竹两边为难,却还是忍不住为冬阳开脱。
你,你们……张夫人气得全身发抖,一把推开冬阳送他的佛经和佛像还有张绪竹手头其他礼品,乒乒乓乓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旁边看戏的朱泽晨也不由皱起眉头。
娘!夫人!张归常扶着张夫人坐下,安慰道:夫人稍安勿躁!这件事情我来处理。
安抚完自己夫人,张归常转向冬阳:土公子,老夫月前曾派府里李护卫捎给你几句话,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李伟的话?自然是记得的。
记得当初他眼带讥诮,不慌不忙地对自己说:老爷说,不知道土公子是否还记得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张府?老爷还说,少爷和土公子从小就结下了缘分,少爷对土公子很是信服,如果您同意,张府依然会许你进门,老爷说,相信您可以照顾好少爷以及未来的小少爷们……张大人,冬阳记得,也知道大人的意思。
但是,冬阳也做不来以色侍人的角色,更加不会以爱的名义,而丢了自己的尊严,丢了自我。
冬阳只愿和张公子并肩站在一起,互相扶持,同甘共苦、冷暖相依。
好你个黄口小儿,毛都没有长全,就在这里大放厥词!你口口声声说要和我竹儿同甘共苦,互相扶持,可你现在做的都是什么事?你把我们张家当成什么?你可知道我们竹儿是什么身份?你可知道他以后要担当的是什么责任?并肩站在一起?你能和他并肩吗?你要怎么并肩?你把他当成什么?你又以为你自己是谁?张归常一声声问来,神色间阴沉严厉,房间里的气压也陡然凝重起来。
张大人,我知道绪竹的身份,也知道他会有很好的前程。
可是,情之一字,非冬阳理智所能控制。
前路艰辛,我把他,当成橡树,而我自己,则是一株木棉。
冬阳幽幽说完,把脸转向忧心着急的张绪竹。
绪竹,我要你记得,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也不止像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阳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像刀,像剑,也像戟;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爱——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尽管不同于平常见过的诗歌体裁和行文方式,但房中所有人还是明白了冬阳的意思。
张绪竹激动地握住了冬阳的手:小豆子……冬阳回握住他,傲然面对沉默的其余三人与一室的寂静。
三九章 幸福土豆长久的寂静之后,张归常再次捧起了茶杯,淡然道:上门是客。
你先喝茶吧。
这茶,我以前喜欢西湖龙井,每日非他不可,可现在好上了毫针,再喝那龙井,就觉得淡而无味了。
不知道你是喜欢龙井还是毫针?冬阳依言坐下,嗅着茶香,笑笑说:冬阳家小门小户,可没有张大人家这么多讲究。
不管龙井还是毫针,都是喜欢的。
倒是绪竹,我记得他小时候喜欢吃泉州码头一个渔娘的烤鱼,每日里必定要吃上那么一两条,偶尔被禁足了,总要想方设法指使人出去买回来或者干脆在老太太跟前撒娇,一定要吃到嘴才算。
这些年却不怎么见他吃了。
可见人的喜好都是随时在变的,今儿当成宝的,指不定明天见了就厌烦。
你这是什么话?你又不是烤鱼?我怎么会朝秦暮楚、见异思迁?张绪竹不满地瞪着他。
冬阳还是浅笑:我说的是烤鱼,也没说其他的。
难道你不是这样的吗?正在兴头上的时候,若有人拦着,你就更加来劲了;可若没人管着你,等那热乎劲儿过去,你就一眼都瞧不上了。
别人若是巴巴地再送过去,不能讨好你不说,还会被你甩鞭子呢。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这番若有所指的话,自然都听到心里去了。
尤其张归常,显然很是赏识冬阳的识时务,神色居然渐渐缓下来,深深看着他道:你是个聪明人,既然如此,就该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更应该知道,怎样做才对自己有好处!以你之能,只要有人推荐,何愁不能飞黄腾达、光宗耀祖?张大人教训的是。
只是冬阳胸无大志,飞黄腾达的事情,还是留待有需要的人去做吧。
总体来说,这次会面,除了张夫人有那么一分钟的失态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沉浸在友好的、热烈的,暗潮汹涌的氛围中,会面的结果,也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协议。
不能不说,这是一次历史性的、团结的、胜利的大会。
张绪竹送他出来,悄声说:小豆子,你在前面等等我,我去看看我娘,立即出来。
冬阳点头,张夫人确实气得不轻,听说她的身子原本就不大好,还是小心些好。
转过头去,却发现跟着出来的朱泽晨一直蹙着眉头,似乎有什么难题。
心里不由乐起来——叫你绑住我!叫你瞎搅和!这下知道为难了吧?看你怎么跟景王和张氏交代!世子好像有心事?冬阳笑眯眯问,落井下石的事情做不出来,但面子上的关心还是要表现一下的。
可朱泽晨的问题却令他吓了一跳:橡树是什么树?这……难道这里没有橡树?那自己那一番深情表白,岂不是?不可能啊,据说某个风景名胜地就有一颗八百多年的橡树,这年代,应该有的。
忽然想起来,这里应该叫栎树的。
挠挠头发,冬阳露出一个傻笑:世子,其实应该是栎树,只是我们那里有一种叫法,也叫橡树的。
噢。
我表兄是栎树,你就要做木棉?难道你不想做栎树吗?当然想。
那如果你是栎树,我表兄又是什么?他怎么纠结这些问题?冬阳翻翻白眼:他自然就是木棉。
当然,他要不愿意,也可以是另一颗栎树,或者是蔓藤,都可以。
反正我养得起他。
噗嗤!朱泽晨笑出声来:你养他?哈哈,真好笑!很荣幸可以逗您开心!世子,你真的只是因为好奇而这样‘帮助’我们吗?总觉得不对劲,朱泽晨的态度实在是太可疑了。
朱泽晨沉下脸,眼神飘忽了一下,有些怀念地叹息:我以前也有一个男宠,不过,他没有你这么狡猾,不懂得自己生存的规则,最后……不说这些了,今天你是故意叫我来的吧?反正已经被你们拉上了贼船,你说,你有什么打算?狡猾?冬阳暗笑,一点小聪明还是有的,可是,要生存,不仅仅是有小聪明就可以的。
你那个男宠,最后一定是死了吧?世子,冬阳确实有事相求,还望世子可以帮忙。
冬阳会记得欠世子一份人情,日后必当报答。
你先说来听听。
朱泽晨好整以暇地拍拍衣襟,一副精明商家的架势。
冬阳不日就要返回少林寺。
此去山高路远,难免会有些盗贼响马之类的人。
世子想必也很清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希望世子到时候可以发句话,或者派几个人,保护冬阳一路平安到达少林寺。
张归常没那么轻易放过自己吧?谁知道他现下放松警惕与控制是真心还是假意?不管怎麽样,做两手准备还是必须的。
在京城他肯定是不会动手的,但出了京城,就很难说了。
朱泽晨,可靠吗?不一定!如果徐丁还在,事情就好办多了。
如今自己孤身一人,不能为难张绪竹,在京城又举目无亲,只能把注意打到他身上了,聊胜于无。
你果然很聪明,也很怕死。
我帮你,有什么好处?难道就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报我的人情?朱泽晨眯起眼睛,神色严肃起来。
世子放心,冬阳的回报一定在平安到达少林寺的那一天奉上,也绝对会令您满意。
其是,光是你和少林寺这一层关系,就足够了。
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这样看重你?朱泽晨怀疑地目光像x光一样扫过他全身,最后笑笑:我答应你就是了。
你回少林寺以后,可别忘记了,我可是在等着你的惊人表现呢。
回少林寺?小豆子,你要回少林寺?张绪竹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嗯。
我练的内家心法差不多到一个瓶颈了,不回去的话,不但之前的时间可能全部废掉,可能还会影响身体。
这话,一半是事实,一半却是托辞。
朱泽晨虽然是局外人,但却看得很清楚,所以不会问他,为什么不在京城住下来,为什么不在京城谋一份事业。
但张绪竹,若没有理由令他信服,他是肯定想要自己老老实实呆在京城,被他养着的。
其实要在京城站住脚跟,也不是不可以,但现在的时机不对,过程势必会异常艰难,而且,也会令张绪竹在自己和他父母之间更加难以斡旋。
张绪竹果然很不开心,但事关冬阳的身体健康,他也没有办法。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又要多久才能回来?还有,你们两个刚才在说什么?差不多还有三天就该启程了。
回来的话,我会尽快的。
你若敢在我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闹出什么事来,或者是和别人不清不楚的,哼哼!我刚才就是请世子看着你呢。
冬阳装出一副悍夫的表情,来掩饰心中的不安。
同时,也暗自嘲笑自己,这么快就和张绪竹难舍难分了,居然有点不想回少林寺了!这话该是我说吧?少林寺佛门圣地,你可不要去招惹那些和尚,不然,哼哼!张绪竹学他朝天蹬鼻子,手却是揽上了他的腰,强硬地把他拉回自己怀中。
你们两个,青天白日之下……收敛一点好不好?朱泽晨难以忍受地嚷嚷着,冬阳和张绪竹看看旁边虽然散落得很开,但明显在挤眉弄眼的侍卫,悄悄地放开了一些,却还是在背后牵着手,互相挠着手心。
三天可以做什么?逛街,看冰凌,爬长城,吃饭,睡觉,□,一起在被窝里说话,嬉闹。
没有人来打扰他们,从未有过的自然、惬意、甜蜜与幸福。
也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似乎一眨眼间,嗖的一下就飞走了。
禁不起张绪竹的粘腻和自己心中的不舍,冬阳愣是捱到第四天下午才动身。
这一天基本是在床上度过的,两人像生离死别、像世界末日一般,抵死缠绵着,一遍又一遍地爱抚、纠缠、贯穿与包容,直到再也提不上一份力气。
先前准备的马被换成了马车,冬阳软软地趴在榻上,看着张绪竹依依不舍地冲自己挥手,噙着笑,压住心中溢得满满的幸福,想着,回去以后,也给他写几封信吧,还可以寄一些嵩山的特产给他,要尽快练好武功,下次见面就不用这么快分开了……四十章 风起云涌(一)再次回到少林,不急依然是那么活泼可爱,戒能依然是那样慈眉善目。
戒能助他打通了全身的筋脉,在经历了无尽地痛楚之后,终于成了。
这一次,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真气在自己全身强有力地运行。
过了这一关,以后他只需要循序渐进、坚持不懈地锻炼与修行,内家武功就会一步步提升,但拳脚招式,却需要他自己去琢磨,或者另外找人来教。
据不急的说法,他现在可以独自力斗两个普通毛贼,二三十年以后,就可以成为中等高手。
因为他的资质问题,要再往上发展,就有难度了。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罗马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建成的。
不急这一番实在的描述,并没有让冬阳觉得沮丧,反倒令他高兴了好几天,忙不迭地把这一好消息写信告诉了张绪竹。
土豆,后山的土豆苗长出来了!春光明媚的一天,不急突然兴冲冲跑来找他,拉着他就往后山去。
果然,地里面已经长出了好几叶嫩嫩的黄绿的土豆芽。
我还以为自己种错了,他们不会长出来呢。
不急高兴地围着土豆苗转圈。
前两天赵秉文写信过来,说他种在陕西的土豆已经开始破土了,不急知道后,在少林寺后山转了整整一天,很是沮丧地发现,他们少林寺种下的土豆,还没有长出苗来的,就不停地在冬阳耳朵前念叨着,差点要把这块地给重新翻过来整一遍,冬阳都快被他念烦了。
好在今天,这片地里终于显出了几分绿色,尽管,这一点绿是这样的可怜,这样的不起眼,但总算有了好的开张。
冬阳嗅着泥土的清新气息,随意地躺在一旁的草地上,心想,快了,很快了,等地里的土豆苗全部长出来,自己就可以离开少林寺去找张绪竹了!土豆,你真的要走吗?为何不干脆等土豆长熟了,可以出土的时候再走呢?不急也坐在他旁边,有点不舍地拉着他的衣袖。
冬阳淡淡一笑:不急,这个土豆很容易种的,只要长出苗来,就可以等着收获了,基本上不用再去管他们。
何况,少林寺还有这么多关注他们的大师?我留在这里也没有多大意义了。
可是我舍不得你啊!乖,不急,我以后会经常来少林寺看你的。
你如果有时间,也可以到京城或者是泉州来看我,我一定给你做很多好吃的!也只有这样了。
不过,我现在是住持,出去一两天还可以,要是时间久了,师父和师叔师伯们肯定不会同意的。
你一定要经常过来!知道了!冬阳摸摸不急的小光头,很是欣慰地笑了。
在他心里,不急不是什么少林寺住持,而是一个聪明伶俐、有些贪吃的可爱弟弟。
古人重情义,少林寺授他一套内家心法,并许他随时来访,在外人眼里,他们已经是一家人,他土冬阳就是少林寺罩的。
于情于理,甚至是基于自己的私心,他都不会割裂自己与少林寺的关联,一年花费一两个月时间来回走一趟,那是肯定的。
没几天,光秃秃的山地就变成了绿油油一片,除了十来株坏死的,其他的土豆苗都长出来了,在春风里微微摇摆着嫩叶,看上去一片生机盎然。
而冬阳,也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启程,先去京城,然后再回泉州。
土豆,这个佛珠你收着,应该可以保你一路平安。
不急依依不舍地与他说了好一会儿,掏出一串佛珠给他。
这个佛佛珠就能保我平安?是这里面有厉害的迷药,还是有特异功能?很不起眼的佛珠,真的有这么神奇吗?冬阳疑惑地看着不急。
哪有你说的这么神奇?这一路上,如果遇到小毛贼,你自己就可以打发,如果遇到其他强盗,一般他们都会认得这个佛珠,不会不给面子的。
就算有人不认得,你只要报出附近的武林世家的名号出来,或者找到他们的当家人,他们都会保护你的。
原来是信物!少林寺不愧是武林至尊,一串佛珠就可以号令武林世家。
那他以后,岂不是可以在武林横着走了?笑眯眯把佛珠放入怀里,又小心地拍了两下,再次摸摸不急的脑袋,冬阳挥着马鞭,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急,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戒能大师,你可要活得长长久久的,我才能多还几分你的恩情!戒痴大师,愿你真能戒痴,从此放下万丈红尘、放下心中执念,一心向佛!还有,徐夫人,暂时称您徐夫人吧,您若有灵,请保佑徐大哥一生平安、幸福,我会每年都来看你的!意外顺利地到达京城,没有遇到一个拦路抢劫的小毛贼,就连让他可以打抱不平的街边流氓也没有遇上。
自己一身武功和满腔抱负居然没有丝毫用武之地,冬阳不由有些郁闷。
就你那半吊子武功?你还是好好锻炼,二三十年以后再出手吧。
张绪竹毫不留情地打击了他一番,随即惬意地枕在他大腿上,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
胡说!我现在也算小有成就了,哼!假以时日,最多一年,不,半年,我一定可以在你手下过五十招!冬阳不悦地拧着他的胳膊,又把他不安分的手拉起来,放到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口。
是是是,假以时日,你一定可以成为一代名家的。
张绪竹没怎么有诚意地回了一句,翻过身来,把脑袋往他怀里扑棱:小豆子,怎么办?不想去当值了……你还知道自己要当值?赶紧起来,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冬阳一把拨开他故作委屈的头颅,揉揉腰身,咬牙下床,往厨房走去。
小豆子,我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才能娶到你这么贤惠的媳妇。
张绪竹笑嘻嘻站在他身后,一边替他按摩,一边色迷迷地扒在他肩头。
谁娶谁了?谁是贤惠的媳妇?滚!冬阳一记无影脚,顺势把手里的菜刀扬起来,瞪着眼睛,黑着脸砍向那不知死活的小崽子。
哎呦,谋杀亲夫啊!张绪竹夸张地大叫一声,围着厨房滴溜溜钻来钻去,还不忘冲冬阳扮扮鬼脸。
咚!的一声,冬阳一刀下去,砧板上的母鸡马上尸首分离,鸡头一跳就跳到了地上。
砍死你个小崽子!愤愤地把母鸡肢解得支离破碎,冬阳露出诡异的笑容,阴森森的,张绪竹也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热热闹闹吃罢午饭,冬阳替他顺顺衣领、腰带,张绪竹想了一下,说:你若是无聊,可以去找世子。
他这几天应该有空。
冬阳皱眉:虽说景王和你家是姻亲,旁人眼里是分不开的,但……还是走得太近了,今上……你们还是小心些为好。
当今圣上子嗣单薄,太子无能,景王把持朝政。
历来功高震主之人,都没有好下场。
何况如今皇帝身体抱恙,眼看就要不好了,指不定哪一天就会准备后事,顺便为自己的儿子扫清障碍。
到时候,景王第一个倒霉,张家就是第二个。
或者张家和景王其他爪牙先倒台,景王的实力被掏空之后,他也就任人搓园捏扁了。
如果景王在朝多年,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倒还好,皇帝和太子手下的人说不定不敢轻易动他,反而会恭恭敬敬待他,请他做什么摄政王皇叔之类的。
或者,他自己也可以先下手为强,干脆夺了位,自己当皇帝。
记忆中的明朝历史上,就有这么一位永乐皇帝夺了自己侄子的皇位。
但眼前这位景王,在朝中一言九鼎还只是这两三年的事,以冬阳的认知来看,似乎还不具备谋权篡位的时机与能耐。
诚如你所说,我们和他们是分不开的,就算真的清清白白,也没有人会相信,何必还要假惺惺地做戏呢?你放心,这些事情,我们都有数,你要是不想去,就好好休息吧,养好了精神等我回来!张绪竹嘿嘿一笑,在冬阳嘴边偷了几个吻,迅速地溜出去了。
色小鬼!冬阳笑骂着,目送他出门。
吵吵闹闹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张绪竹认定了冬阳此次来京城,就再也不会和他分开。
冬阳有苦难言,土豆爹娘还在泉州呢,他是不可能放下他们不管的。
而且,张老太太和张家的一部分族人依旧在泉州守着祖宅,这也算是张归常后退的根据地。
冬阳原本计划着,张绪竹在锦衣卫待几年,然后谋个外放,回到泉州,他们就能厮守了。
那个时候,张绪竹的弟弟也差不多可以出来做事了,老太太估计也不怎么顶事了,张家这边的障碍会越来越小,而他这边,则是要和爹娘好好说道说道,安排好他们的晚年,替土珠找门好亲事,最好是找个上门女婿……可是,这时候说要回去,明着和他说,张绪竹肯定是不会同意的,如果来个不告而别……估计到时候不是张绪竹抛下一切,千里追人,就是心生怨尤、从此和他形同陌路,脾气再好的人,再喜欢的人,也容不得爱人这样对待吧?这两种结局都不是冬阳所能接受的。
可是,有什么理由可以说服张绪竹安心地让他回泉州呢?冬阳一天天绞尽脑汁,苦哈哈地琢磨着。
可好,没等他把自己的理由用抑扬顿挫、感天动地的语调说出来,就有一个现成的消息传过来了,只是,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土老爹又病了!老年人的身体,最是禁不得折腾,想着前几年他的那一次大病,冬阳不由心慌起来,赶紧打点行装,准备回泉州。
张绪竹不可能在这时候拖他后腿,虽心中不舍,但还是仔仔细细地叮嘱他注意事项,往他的行李中塞了许多人参之类的名贵药材。
好了,张大人,你别像个老妈子一样唠叨,我会照顾自己的。
倒是你,京城繁华之地,可别被一些花啊草啊的给勾了魂去,到时候可别怪我不饶你!土老爹一好,你就要回来,否则,我就在家里养他十个八个的,再也不理你了!知晓了冬阳的心意以后,张绪竹就慢慢得瑟起来。
像以前,碰到这样的情况,他肯定会说,你若不回来,我一定跑过去把你绑起来。
可如今,倒是学会以退为进了!我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的,你若是感偷腥,哼哼,我一定把你□给废掉,让你去少林寺当和尚!冬阳自然也不是好惹的,立即咬牙切齿驳了回去。
临行前一晚,他们几乎没睡。
冬阳展开了身体,一次次容纳着他,任由他在自己体内□律动,不尽的缠绵。
似乎是被离别的愁苦感染了,冬阳有一种悲壮的感觉,而张绪竹也一次又一次在他耳边呢喃:小豆子,你要回来,你一定要回来!辗转回到泉州,土老爹依旧躺在病床上,大夫把气血不通、外寒内热等等饶人的病理说了一大通,其实就一句话——半身瘫痪,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幸得之前有徐丁和成瑞天两个经常来照看,才算没出什么乱子。
饶是如此,土大娘看起来也一下子苍老了不少,土珠也是神色憔悴,但眉眼间坚毅了许多,已经隐隐有小大人的架势了。
都是生活逼的!冬阳无法不心生愧疚,他占用了土豆的身子,原本就发誓要替他好好这一家子的,可如今……看着土老爹病恹恹甚至想要轻生的样子,看着土大娘蓦然花白的头发,搂着在自己怀里失声痛哭的土珠,冬阳只觉得一阵阵苦闷和羞愧,想到自己的自私,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给张绪竹写了信,说自己短期内不能再去看他。
然后找了两个下人来做家务,让土大娘和土珠歇下来,又请了人照看家里的水田和山地,自己亲自给土老爹煎药、喂他吃饭、给他擦身、教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康复锻炼。
日子一天天过去,土老爹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再也不会念叨着说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干脆一死百了,病情也逐渐稳定下来,冬阳每天推着土老爹去田地里看看,很认真地听炫耀那些他一辈子劳作积累下来的种田经验。
冬阳很乐观地想着,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会有康复的可能。
土老爹也想他去中个秀才什么的,有个秀才的名分,他土家以后就是读书人家了,高人一等,儿子的亲事也更好解决。
这是土氏夫妻最淳朴的想法,当然,他们儿子这么聪明,说不定还能中个举人……冬阳虽无意于做官,但也买了不少书回来看着,每天固定地教教土珠,也念一些奇闻趣事给土老爹听,家里的欢声笑语慢慢多起来。
至于儿媳妇,估计这辈子是不会有了。
冬阳虽然心里愧疚,但这件事情却是不能让步的。
只能硬着心肠,潜移默化地在他们面前念叨一些才子佳人的美好姻缘;一些没有感情的夫妻之间互相拆台,分别爬墙,乃至谋财害命的悲剧故事,还有一些特立独行、却活得潇洒自在的人的生活方式……目前是不可能和他们摊牌的,他只是想通过某些方式,一遍又一遍地往他们灌输一些思想——没有感情的人,生活在一起,最终是不会幸福的,甚至可能家破人亡。
做人,最重要是平安幸福。
以后终究是要出柜的,只希望在自己做了这么多的铺垫以后,会有一些效果,到时候他们的反映不会太过激烈。
家里的事情基本上按部就班在进行,徐丁偶尔会来探望他们,给土老爹带些补品,给土珠买些小玩意。
冬阳作为一家之主,自然要接待他。
徐大哥你又破费了,多谢你来看我爹爹。
应该的。
徐师叔身体还好吧?你昨天不是见过他吗?哦,呵呵…………徐大哥还好吧?好!…………他们之间生疏了许多,坐在一起,都是干巴巴的几句,然后,两个人枯坐着喝茶,喝完茶后,徐丁就告辞。
至于张绪竹,冬阳没有提起过,徐丁也没有问过,似乎他们从来都不认识有这么一个人。
冬阳心里很是憋闷,可徐丁历来就是隐忍的性子,他不开口,冬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样不冷不热地耗着。
要说有什么大事的话,就是这一年的夏天,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大明国土范围内,连续两个多月滴雨未下,而且太阳的干劲还很足。
大旱。
几乎每个人都从头顶毒辣火热的太阳,自身湿透衣襟的汗水,脚下枯裂干燥的土地中,得出了忧心的结论。
夏粮、秋收都是不用想了。
去年的收成已经差不多吃光了,可如今却要靠着为数不多的余粮,度过这一年,还要挨过明年的春天和秋天。
还得老天爷保佑,明年春耕不会出差错,种下去的粮食可以顺利收回来。
很快,粮贩子们开始囤积粮食,朝廷开始调拨粮食,官员们开始往粮商和大户人家家里转悠。
没过多久,就有关于官员贪墨官仓,朝廷赈灾粮食被抢劫、被掺石头,某地某地有暴乱,某地某地乱民被斩首示众的消息传出来。
土家有两年的存粮,干旱对土豆收成的影响也不是很大,是以,千叶门和土家倒是不怎么担心粮食的问题。
冬阳偷偷打听了一番,因为之前卖出去许多土豆,这一年泉州很多人家都有一些收获,最重要的是,有几个大户人家土豆的收成要明显多于他们。
听得这个消息,冬阳稍微安心了一些,但还是偷偷挖了好几个地窖,把粮食分开来藏好。
同时,也不停地向张绪竹打听朝廷的动向。
但张绪竹每次都说他杞人忧天,叫他不要多管闲事。
入秋以后,太阳依旧每天高高升起,很多地方的人开始迁移——没办法,有些地方,连人要喝的水都没有了。
干燥的天气使得人也变得焦躁不安,冬阳隐隐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果然,不久就传来消息,皇帝退位,太子登基。
新帝上位,奉景王为摄政王,独掌大权。
景王奉命出宫祭天求雨,半路遇到因大旱又惨遭贪官迫害的流民刺杀,身受重伤。
随后,有人揭发景王图谋不轨、纵凶杀人、欺君罔上等二十大罪状,新帝痛心疾首,在一干大臣的冒死直谏下,不得不定了他的罪,将一干人等抓入监狱,景王一派瞬时分崩离析。
冬阳知道不对劲,知道很蹊跷,知道时机不对,但他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担心----张绪竹已经一整个月没有消息了!稍作安排,冬阳义无反顾地开始了再次北上的旅途。
成师弟会照顾你爹娘的,我和你一起去。
出发不到十里,就碰到了抱着一柄长剑的徐丁。
冬阳抬头,掩去鼻眼间酸涩的湿意,笑着说:徐大哥,我的武功和骑术都有很大进步,你可要尽全力,不然,就跟不上我了!夕阳下,两骑快马并头疾驰,拉下长长的身影在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