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黄泉,冥王殿中。
说也可笑,生生死死几次,竟是第一回来到这里,安静地跪在流赤银铺就的地面之上,恭谨而漠然地听着冥王的判词,心中却有着释然,终于,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吗?一路由鬼差领着,过了奈何桥,上了望乡台,他却并未回头一望,想望得太多,值得望的太少。
行至三生石,驻足微顿,却也不过是哂然一笑,缘定三生……来到孟婆店前,规矩地排着队,看着一对男女死死握住对方的手,挣扎着不愿饮下那碗茶水,却被磨去耐性的鬼差插破喉咙,强行倒入,不由侧首,三生石依然静立在忘川河畔,白玉似的石璧上,鲜红的题字与血红的曼珠沙华相映,竟带着几分惨烈与凄然。
为什么不回头看看,真的就没有什么牵挂的人吗?一道柔和甜美的声音传入耳中,李琛被惊似的抬头看向对方,竟是一个长相极美的黄衫女子!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世间竟真有如此美人!饶是李琛深谙红颜枯骨之理,也不由得心下暗叹。
一切自有命定,便是看了又如何,不看又如何?且如今阴阳相隔,李某还能插手阳间之事不成?李琛是个识礼的,且冷眼看这女子举止气度,知她定是有来历的,也不好驳她的面子,虽不欲多言,却也好生答了她。
你倒是个通透的,不过活人你管不了,死人你总能管吧。
那女子也不计较他的冷淡,仍是眼带兴味。
李琛本就不是多好的脾性,如今见了这女子神色,心中不快,两人素不相识,这女子却交浅言深,探人阴私。
见队伍已前移了一段,李琛不想与之纠缠,告罪一声便欲前行,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心中惊怒,面上却是不显:姑娘这是何意?莫急莫急,本宫不过是想给你看样东西罢了。
那女子轻笑间宽袖轻摆,李琛未及反应,被明晃的光线刺得眼睛生疼,不由抬手遮掩。
待酸涩褪去,才发现周遭景象已不同方才,没了鬼差魂灵孟婆,只前方有座一人高的铜镜。
李琛未动,拧眉看向女子,那女子仍是笑吟吟的,也不说话,只将他领近那铜镜。
待近看,便是李琛也不得不感于此物精美,最难得的是镜面平整光滑,照得人影除带着些颜色,竟清晰得如同玻璃镜子一般。
那女子回首轻笑,指尖轻点,镜面似水面般波纹漾开,待得重归平静,镜中景象却让李琛不由怒急赤目,那是,芷萱。
眼看着她被漫天烈焰焚烧,周身赤炎,痛苦哀号,翻滚着想要扑面身上火焰,却被身下铁板烙焦了,烫烂了,不过片刻,已是没了皮肤,只剩一堆红黑的……肉,昔日的柔亮青丝也被烧成灰烬,火苗更是顺势烧到了头皮上,看着那一团蠕动,听着那一声声惨叫,李琛心如刀割,伸手触镜,却碰不到她,急躁地踢踹着镜子,只能无力地任里面的声音渐弱,猛然间回神,看向那女子,控制着理智,想要哀求她救救芷萱,那女子却并不理会他,只说:先看着,看完了再说。
狠狠地盯着女子的嫣然巧笑,李琛几乎咬碎了牙,见她确无救人之意,也只能缓缓转身,瞪大了眼睛看向镜中,泪水却在无知无觉中滚落。
终于,哀号声止,李琛也似用尽力气般,靠着镜子缓缓滑落,满是鲜血的双手紧紧抱着头,微颤的双肩,低低的呜咽,却在听到一声惨叫时停了下来。
猛的抬头,完好的芷萱又一次重复被烧成灰烬的痛苦!够了!该看的看完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冰冷的眼神如针般刺向那女子,但冷漠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方才的狂躁。
怎么会够呢?你的妻子可是进了阿鼻地狱,那是要生生世世时时刻刻受此燃烛之刑的,便是成了灰也不过风吹之间便可复生,然后一次一次地重复这种折磨。
对了,除了燃烛外还有铁箕,拔舌,灼铁丸,饮铁水……明明是如此骇人的内容,女子的语气却甚是天真。
哼,可笑,芷萱性子仁善,入地狱已是无稽,何况是阿鼻!李琛也恢复了几分理智,自不是她几言便可骗过。
她是没做过什么恶,却是代人受了过,或许,说得明白点,她是被人所害。
女子见他不信,也不急恼,却是耐心解释。
哼。
李琛并不答话。
你那位皇兄还未登位,便逢外族来袭,被他们打得无还手之力。
仓皇出逃,更是被他们占了都城,立朝建国。
说到此,女子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蔑,那个呆货不想着卧薪尝胆,徐徐图谋,竟是将所有错事都推到了你身上,对你怨恨至极,不顾皇家颜面,几次鞭尸,更是信了个邪魔歪道,照着那人的说法,献祭龙脉凤体,得保江山。
李琛听到这里,心下一凉。
你那妻子贵为皇后自是凤体,又有着皇族血脉,却是合了龙脉凤体之说。
女子轻摇螓首,他们又怎么知道,这邪术不过是能延寿而已,且也不过是短短三年,可惜了。
见李琛仍是不信,女子却是有些恼了,罢了罢了,我便带你去问问你那皇兄,看看我说的可是假的。
在冥王偏殿听了片刻,李琛再骗不了自己,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沙哑着声音,缓缓开口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救芷萱?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要求都在这儿呢。
那女子笑容越发明艳,眨眼间,李琛面前已是多了一卷紫帛。
不过是略略看了,便答应了下来。
女子甚是满意他的痛快,眼中也带了些暖意:本宫是神帝三公主,以后你就是本宫的人了,好好办事,可懂了?是。
李琛神色恭谨,面色淡然,芷萱,既是我害了你,我定会救你出来……———————————————————————————————————————眼皮沉重,四肢无力,但他能听到耳边隐约的声音,他努力地分辨,却使得脑中抽痛,不由得又睡了过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匆忙赶来的沈凤娟和张建军刚进医务室的门,便拉住李桦和芷萱问起了情况。
我也不知道,走得好好的,忽然就晕了过去,校医说是中暑。
李桦抹了把额上的汗,语气中也是带了几分焦急。
芷萱?张建军知道女儿也会些医术,故向女儿问到。
不是中暑,是心绪起伏过大,身体受不住的缘故。
轻放下迦佑的手腕,芷萱带着几分担忧,但并不慌乱,没事的,爸妈,哥哥常用的药都随身带着,先让他睡上一会儿,醒了吃了药再休息几日便好了。
真的?李桦自也是信芷萱多一些,很鄙视地看了外间那个正在给肇事者涂药的年轻校医一眼,可是迦佑都睡好久了。
什么好久,才二十分钟好不好,你不要老在这边吓人!芷萱白了李桦一眼,安抚了一下爸妈,报道的事都弄好了吗?要是好了就直接回去吧,哥哥也不知几时才醒,这边打个水吃个药的也不方便。
几人正商量着,却听得屋外几个男孩子的喧哗:宁睿,这是怎么了啊,听肖洪飞说你进医务室了我们还不信呢,现在看着还真挺严重啊,瞧这绷带裹的,又多了件衣服,挺热吧?同来的几人被他贫得都是一乐。
安静点!屋里还有人在休息呢。
那校医虽然医术不怎么样,倒是挺负责,怕吵到屋内的病人,皱眉低喝到。
这年代的孩子普遍怕老师,这还都只是初一的学生,脸皮薄,校医倒也管得住,笑声一下便小了许多。
要不让沈哥把车子开进来吧,这里离校门口可不近,要是让迦佑知道他被一路抱出去,醒了还不得跟你们急啊。
李桦得知张氏夫妇找了他们许久,刚刚又一路急赶,不由暗骂自己不懂事儿,总该先知会他们一声,将刚刚为迦佑准备的酸梅汤递了过去。
也行,我去找小伟,他就在校门口等着呢。
张建军猛灌了一口,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又准备出去。
哪儿就用得着您动啊,您跟我婶在这儿守着,我去去就来。
李桦好歹也跟迦佑混了这么久了,知道什么叫尊长敬老,自是不敢让他辛苦。
也好。
张建军也不坚持,点头同意,又问向芷萱,我老看迦佑帮人针灸,闺女,你……芷萱学艺不精,问诊把脉倒也勉强,针灸什么的实在不是我所擅长。
芷萱无奈地摆摆手,有些难过地看了哥哥一眼。
那就算了,你也别太强求自己,你哥哥都说你是好的,那我闺女怎么着也是万里挑一啊。
张建军怕自己不小心打击了女儿,忙在一旁宽慰。
这边三人正为迦佑担心,外间一个孩子却是不由得凝神,迦佑?是吴爷爷说的迦佑?有这么巧吗?可是这里是D县,本就是个小地方,说不准还真是,看来过几天得去问问吴爷爷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那句话:评论啊,你在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