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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提亲

2025-04-03 08:08:33

陆寒现在有一个很头痛的问题摆在眼前。

对于他来说,这个问题也许比考乡试考会试的难度都要大得多。

那就是和他的二叔陆月思和解。

如果不是为了能够顺利和芳菲完婚,陆寒才不想登陆月思的门。

但规矩是明摆着的,陆月思是他的血亲长辈,他的亲事不可能绕过陆月思来办。

否则,不管他以后取得了多好的科举成绩,那些清流们的一张张嘴巴都可以把他说死,一点渣都不会给他剩下。

因此,陆寒思来想去,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陆月思的门。

陆月思见侄子上门,大感惊奇。

其实在陆寒考了院试回来以后,陆月思就去看过他一次,好歹是个秀才了嘛而且又有了这么大的名气,陆月思理直气壮地跟着与有荣焉,完全忘记了兄长过世后他是怎么对待陆寒的。

不过当时陆寒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和他说话——实际上也是极为厌恶这个叔父,所以陆月思当时的俏媚眼都是做给瞎子看了,陆寒根本没给他好脸色。

但现在陆寒主动来找他,他还是很高兴的,立刻让妻子儿女们都来和陆寒见面。

哎呀,我的大侄子,怎么瘦成这样了?方氏刚刚进了客厅,便高声尖叫起来,一脸特意装出来的关怀表情,让陆寒看了暗暗皱眉。

可恨的是就像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一样,也不能选择自己的血亲……他只能对方氏拱了拱手:二婶。

寒哥,你是不是还没病好啊?平时吃点啥?方氏假惺惺地坐到陆寒身边嘘寒问暖,她现在可是想巴结这个侄儿了。

听人家说,陆寒的才学出众,这回中了个小三元不说,明年下场一定能捞个进士老爷回来。

要是等侄儿真的有了进士身份,那时再和他亲近就晚了所以方氏早就把自己过去对陆寒的种种算计抛到了天边,一心只想着现在怎么跟陆寒修复关系。

陆寒听了方氏的慰问,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侄儿不缺吃食,有劳二叔二婶关心。

这话可是绵里藏针,暗示陆月思夫妇,即使他们不管他他还是有饭吃。

陆月思夫妇俩听到陆寒这么说,顿时也尴尬起来。

不过这夫妻二人的面皮都很厚,用最短的时间便迅速恢复了常态,呵呵笑着和陆寒扯起家常来。

陆寒也不是为了和他们闹得更僵才上门的,既然他们有心与他和解,他也没必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只要对他们心里存着警惕就好了。

当陆寒提出,想在年内与芳菲完婚时,陆月思立刻意识到这是他和陆寒和好的良机。

要做成一头亲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三媒六礼,样样都要花时间花精力,还得让长辈出面处理。

这一场亲做下来,他和陆寒接触的次数可是会大大地增加,不怕和侄儿处不好关系。

自己的儿子眼看着不是读书的料子,看来跟自己一样要当一辈子童生了。

以后陆家的门楣,就得靠陆寒来光耀了。

以前是自己太过短视,只看到了哥哥手上的那点小财产,把侄子得罪惨了。

往后可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得跟他好好相处才是,不然怎么好开口让他提携自己一家人?陆月思打着放长线钓大鱼的主意,便对陆寒所提出的要求一口应承下来。

也是,你都十八了,该成家了陆月思甚至笑着问陆寒:叔父肯定要帮你做成这头亲事的说起来,你的聘礼准备得怎么样了,要不要叔父帮忙?方氏在旁边听着,脸色顿时暗了下来。

她是想奉承陆寒没错,但像她这样贪财吝啬的人可不愿意从自个的口袋里掏钱给别人啊她脸上阴晴不定,又想提醒丈夫别那么大方,又怕再得罪陆寒。

陆寒一侧头看见自己这位亲婶婶脸色如此精彩,心中不禁冷笑,面上却只是淡淡的:叔父有心,我既然已成人,自会备下聘礼。

叔父只要替我提亲,主持婚礼即可。

陆月思其实刚刚说出口就后悔了……正想着怎么把话圆回来呢,突然听得陆寒这么识趣,脸上马上露出了无比真诚的笑容:我就知道寒哥你是个能干的是了,那佳茗居还有你的分子呢,你自然是不愁的了现在没有了。

我要专心举业,无暇考虑他事,已经把那茶楼的分子转手了。

陆寒听陆月思提起这个,立刻便说出这话来堵住陆月思的嘴。

叔父您记性倒好啊陆寒更是齿冷。

对自己的产业,这叔父婶娘可真是上心哦,专心好,专心好,等你考上了举人进士,自然不用为俗务发愁了。

陆月思并不太相信陆寒的话,但他总算没继续追问下去。

今天谈话的气氛实在太美好,还是不要轻易破坏的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等九月以后,秦家姑娘的孝满了,便请叔父替我去提亲吧那日春雨从陆家回来,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她的脑子几乎是一片空白,自己真的说出口了这种事情,无论如何是轮不到她一个丫鬟来出头的。

但春雨真的忍不住了。

姑娘是很能干没错,再能**也是个女孩儿,没有长辈帮衬,还是很容易被人欺负了去。

尽管春雨也相信陆寒的人品不至于那么差,但凡事总有万一……等事情发生了,再想法子去补救,岂不是太迟了?所以春雨冒着激怒陆寒的危险,提起了他和芳菲的亲事。

没想到这位陆少爷真的被她说动了,承诺说等姑娘的孝期一满就来提亲春雨走进屋子里的时候,芳菲一抬起头便诧异地说:咦,春雨,你的脸怎么涨得这么红?啊,奴婢刚才走得太快了。

春雨不敢和芳菲直视,垂下头说:姑娘交代的话,奴婢都向陆少爷说了。

陆少爷收下了衣裳和银子,说改天就去买个书童。

嗯,那就好。

芳菲舒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针线捶了捶肩膀。

今天就做到这吧,替我收起来。

姑娘您别累着了春雨忙过来接过芳菲的女红篮子,招手让春月把篮子放好。

累不着,才做这么点活。

芳菲笑道:陆哥哥的衣裳实在太少了他这一进学读书,天天都要到外头去和人见面的。

穿得太差,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

芳菲买了三匹新白绫和一匹竹布、一匹绢布回来,打算好好的给陆寒缝上几身衣裳。

眼看着秋天又要到了春雨说:那也不用姑娘您亲自动手啊。

外头的裁缝做的不一定比姑娘您做的好,可是买上个几身穿穿也没什么。

你这丫头,倒会奉承我芳菲轻笑一声,站起来松松身子骨。

我自己的针线是个什么水平,我当然知道,哪里能和外头的裁缝们比说真的,我这手针线,顶多也是个中等水平。

她又说:不过陆哥哥性好简朴,如果是我从外头买新衣给他,他不一定会穿。

春雨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陆少爷不好穿华丽衣裳,但如果是姑娘亲手缝制的,那什么衣裳陆少爷都肯穿。

那……春雨讷讷地说:奴婢虽然手脚笨,也可以替姑娘缝上几针。

你们哪里笨快别寒碜我了。

芳菲笑盈盈地看着春雨:你和春芽的针线,那可是咱们家一等一的,原来几个房里的丫头都不如你们呢。

只是,做这些衣裳,却也是……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罢了。

春雨见姑娘脸泛红潮,又听得心意二字,便不再劝了。

唉……姑娘待陆少爷这般有心,陆少爷,您可别辜负了我们姑娘啊好在春雨的担心被证明是多余的。

一个多月后,陆月思带着一个媒人一个族老到秦家来提亲了。

恰好春月到大宅里来取菜,那厨房里的管事婆子即刻向她传达了这个八卦。

春月菜也不取了,转身就回了芳菲的院子。

春芽见春月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皱起眉头喝道:给我站好越来越没正形了,仗着姑娘宽和,你们就放纵起来了么?春月忙停了下来,但也顾不上跟春芽认错,便急匆匆地说:春芽姐姐,快去告诉姑娘,陆家来提亲了真的?春雨正撩起了帘子走到门外来,一听这消息马上就喜上眉梢。

真的,我听那边厨房的人都在说呢说那陆家二老爷带了媒人来议亲了,大老爷正在厅上陪他们说话,商量什么时候换婚书呢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春雨赶忙拉着春月进了屋,留下脸色复杂的春芽在院子里站着。

恭喜姑娘,陆家的二老爷来提亲了芳菲听到这话不由得愣住了,手上的针立刻刺破了指腹,渗出一滴血珠。

怎么……陆寒从来没和自己商量过?一时间,芳菲心中百感交集,又喜又羞,又惊又奇,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看着面前春雨一阵发愣。

这就要成亲啦?第一百章:波折秦家偏厅里,秦大老爷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容,和坐在一侧的陆月思等几人谈笑风生。

谈话的内容,当然首先是围绕着陆寒进行的。

虽然芳菲不是自己的亲女儿,但始终也是秦家的女儿么能够嫁给一个秀才公,秦大老爷还是很高兴的。

家里出了一个有出息的姻亲,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帮得上忙。

所以秦大老爷对陆月思很热情,热情得让陆月思都开始忘形了。

陆月思听秦大老爷一个劲儿地夸陆寒,他也毫不害臊地自夸起来,诉说陆寒的父母去世后自己是如何帮助这个侄子苦学成才的。

秦大老爷微笑着听陆月思自吹自擂,心里却是鄙薄不已。

只要和陆家稍微沾点亲戚关系的人家,谁没听说过当年陆月思是如何谋夺侄子的产业的呀?别的不说,那间济世堂医馆就是明摆着被陆月思给占了回去。

不过陆寒被一个孝字束缚着,又不能明着去和叔父夺产,才让陆月思占个便宜。

只是陆寒本人也没把那医馆放在心上,他是要做大事的人,焉能斤斤计较那点小产业?是的,你们家寒哥将来定然会有大出息,我们家七丫头有福了秦大老爷顺着陆月思的口气说下去。

呵呵,我们寒哥一样有福,能娶到秦家的姑娘。

陆月思也不是完全不会说话,这一句就让秦大老爷心里熨帖许多。

寒暄够了,陆月思才提起正事。

寒哥和你家七小姐,都到了这个年纪,也该成亲了。

前头是因为寒哥要给他父亲戴孝,所以才没能办成这亲事。

现在寒哥早除了服,七小姐身上本来有你家老夫人的孝,这会儿也满了。

我看,咱是不是年内就把这事给孩子们办了?陆月思存了讨好陆寒的心,办起事来就格外利索。

但秦大老爷就犯了难。

说起来,七丫头是隔房的孙女儿,她的孝期满了,我们本家自然是不会拦着她成亲的。

只不过,七丫头的情况有点特殊……陆月思一愣。

跟着他过来的黄媒婆毕竟是个办事办老了的,却有点反应过来了。

大老爷可是担心七小姐出门子不好看?秦大老爷叹息一声:就是这个理。

七丫头的房里,是一个长辈都没有了,她出门子肯定是要我们本家的人来做主的。

可是先母才去世不足半年,门上贴的还是白联,也办不了喜事……陆月思光顾着想替陆寒办成这桩事情了,却忘记了这茬。

黄媒婆接话说:七小姐就没旁的亲长家能暂借住一下出门子了?秦大老爷摇摇头,众人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没戏。

陆寒满心欢喜地在陆月思家等消息,却等来这么一个答复,也禁不住愣了神。

寒哥,其实这亲事不是不能办。

陆月思说了实在话:只是办起来不好看。

也就是说,芳菲完全可以出嫁,这并不违背礼法。

但她却不能从秦家的大门出阁,因为秦家上下还戴着孝,门上不能贴红纸,更不能放鞭炮。

如果他硬是要办这事给办成了,那也行,就请一顶轿子让芳菲从她的小偏院后门出阁,秦家的人也不能来送亲——就跟纳妾的规格差不多了。

陆寒心里顿时一阵郁闷。

怎么秦家偏偏这种时候有了丧事他再次开始怀疑自己想等有了功名再娶芳菲的决定是否正确。

要是去年他服满之后便去提亲,那时候秦家老夫人尚健在,芳菲顺顺利利就能出门,哪有这么多麻烦?可事到如今,也没后悔药吃了。

他是绝对不愿意让芳菲从后门出阁的。

芳菲是他认定的结发妻子,怎么能委委屈屈地跟个妾室一样出嫁?但再耽搁下去,他又怕冷了芳菲的心。

想起那天春雨说的话,他才明白自己是多么的自私——只顾着取得功名,却忘记了芳菲年纪已长,再不出阁便会惹起闲言。

其实芳菲本人却是不着急的,她才不会觉得十八岁能大到哪里去,在她上辈子的人生经历中,多少姑娘们到了二十八岁才会考虑婚姻大事……虽说如今世道不一样,但芳菲的心理感受却没多大改变,并不认为自己已经是个老姑娘了。

陆寒问陆月思:二叔,那秦家老爷是个什么意思?陆月思想了想,说:黄媒婆说了个章程,秦家老爷也觉得不错。

什么章程?陆寒一喜,忙追问道:二叔请说。

黄媒婆说,现在其实就是出门子那一节难办,其他都容易。

三媒六礼,本来就要走一两个月的。

现在我们慢慢地把前头的礼数给走完了,剩下再过几个月,等秦家满了一年的孝就能操办喜事了。

陆寒明白过来:二叔是说,我们先换婚书、下定、送聘礼,把这名头定下来再说?嗯,陆月思说:这样事情就办完了一大半。

只等着明年那老夫人的丧期满了周年,就能立刻办喜事。

也只能如此了……陆寒长叹一声,颇有些闷闷不乐。

这样也好,反正先把这夫妻名分定下来再说吧本家大宅这边的消息,不到半天就传到了芳菲的耳中。

春雨这才发现自己考虑不周。

是了,那边还在丧中呢,不能大操大办的。

要是真让姑娘这个时候出门子,那不是得一切从简?如果秦家和陆家的长辈真的商量好要这样办了,那姑娘可就屈死了春雨在心中骂了自己好蠢一万遍,自己还以为这是为姑娘着想,可实际上真对姑娘好么?她连跟芳菲坦白的心都有了,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来。

自己这样自作主张,姑娘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姑娘一直那么信任自己,连钱匣子都让自己管着,可自己却……就在春雨自责不已的时候,终于有了一个让她的心能放晴的一个大好消息。

陆家和秦家商量之后,决定先换婚书和下聘,把前头的礼数都走完,明年才正式成亲。

秦大夫人劳氏亲自过来跟芳菲说了这事,又笑呵呵地说:还剩下半年时间,七丫头你可要好好地绣你的嫁衣哦芳菲微红着脸垂头坐着,一径浅笑不语。

劳氏对于芳菲这个识趣的堂侄女很有好感,拉着她又说了半天的话才走。

这下春雨总算放心了,这个结果是她最愿意看到的。

毕竟原来芳菲和陆寒的亲事只是两家长辈口头协议,连婚书都没换过呢。

要是陆寒中了举,要悔婚也是很容易的。

现在把婚书一换,聘礼一下,那这亲事就是十拿九稳的了。

虽然姑娘不能立刻过门,可也是陆少爷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了……这多好因为春雨一扫前日的阴霾,这些天脸上总是笑眯眯的,连春月把饭菜烧糊了也不出声。

而春芽却和春雨的表现截然相反。

她看见春月把饭做差了,马上就冷着脸让春月去重做。

芳菲知道春月本来就不是厨娘,只是有个当厨娘的干娘在大宅里头做饭,这才让她掌了灶的。

算了算了,我也不是那等娇贵的公侯千金。

烧出来了就吃吧,不能浪费粮食啊。

芳菲在小细节上对下人素来是宽厚的。

这些丫头做事也挺辛苦的,只要心正,她倒不在乎她们偶尔犯错。

春芽见芳菲发了话,只能作罢,却用眼一直剜着春月,看的春月好不害怕。

等芳菲用饭完毕,春芽几个都出去了,芳菲才问春雨:这春芽是怎么回事?看她最近话比以前多啊。

春雨想了想,说:还真是这样,奴婢没注意。

你给我留点神,探探她的口风,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芳菲凝神想了一会儿,又轻叹一声说:其实她的心思,我也能猜个几分……她不同于春月春云那两个小的,又不能和你我的情分相比。

算了,我这也要走了,临走前肯定会给她安置妥当的。

你把我这意思稍稍透一点给她吧。

是。

春雨自责不已。

这些日子自个光顾着想心事了,却忘记了自己身为姑娘的贴身丫鬟应有的职责。

要等姑娘点醒自己,才发觉春芽的异样……可不能让春芽有什么别样的心思,免得牵连到姑娘身上,自己就万死莫辞了她和春芽住一个屋子,不过很少有在一起安歇的时候,因为她们总得留一个人在芳菲屋子的外间上夜。

不过总归是住一个屋的人,又同为芳菲跟前的丫头,要亲近起来也容易。

过了几天,春雨找了个机会,探了探春芽的意思。

姑娘说了,临出门子前一定会把妹妹几个安置好的……春雨本是一番好意,春芽听了却脸色大变。

她急忙追问春雨说:这是姑娘的原话?她是说要‘安置’我们?那就是说,不会把她们带走了?是呀。

春雨看春芽脸色极为难看,心里也有了计较。

这春芽到底是在想什么?谁知过了一日,春芽趁着替芳菲梳头,期期艾艾地说了一句:姑娘,奴婢哪儿都不想去,就想跟在姑娘身边服侍。

芳菲眼中精光一闪,摸了摸自己的鬓角,装作不经意的说:这是什么话,女儿家大了,总要出门子的。

哪能在我身边留一辈子呢?春芽咬咬牙,说道:春芽就想在姑娘身边留一辈子第一百零一章:下聘听了春芽这话,芳菲脸色并未有什么改变,就像是没听见似的。

春芽见自己说了这样表忠心的话,姑娘却毫无反应,心下不由惴惴不安。

芳菲伸手从梳妆台上拿起一张薄薄的胭脂纸放在唇间,对着镜子抿了抿。

她用的这面铜镜是仿宫造的高价货,又时常找人打磨,端的是光洁无比。

虽然比不了镀水银的镜子那样照得人纤毫毕现,却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从镜子里,芳菲看见春芽轻轻咬着下唇,两道柳叶般的黛眉微微蹙起,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偏又想装做平常表情。

她心中暗笑,放下胭脂纸,又拿起了一瓶凤仙花汁子。

看文字版最新小说请上mbook.cn!春芽忙过来替她打开瓶子,拿小刷子细细地染起指甲来。

春芽,你也跟了我好几个年头了。

芳菲看着低头染指甲的春芽,闲闲地说了一句。

是。

春芽的手不由得顿了一顿,赶紧又继续动作。

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染着芳菲的指甲,生怕让芳菲不满意,又一边竖起耳朵想听听芳菲还有什么下文。

你今年也十六了,是个大姑娘了。

芳菲看看右手已经染好了,又把左手伸到她眼前。

春芽不敢再应,不知道芳菲想说些什么,怎么这语气淡定得听着让人有些心慌呢?她好歹服侍了芳菲这几年,对芳菲的脾气也算了解了个大概。

芳菲和下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很和气,除了偶尔责骂两句春雨之外,没见她说过什么重话。

但就是因为春雨是芳菲的心腹,芳菲才会对她是这样的态度。

春芽知道,姑娘对人越客气,那她心里十有八九对这人是不想亲近的。

现在芳菲跟她说话的语气,就冷淡得让春芽生寒……春芽啊,我听说本家那边,夫人屋里的管事妈妈鲁妈妈,想把你说给她儿子?没,没有啊春芽骤然一惊,差点就染歪了。

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那鲁大又疤又麻,听说脾气还特别暴躁,又爱喝酒。

也不知道那鲁妈妈怎么就笃定了自己会被放出来?上次她替姑娘送些桂花糕到本家宅子里去给大夫人,那鲁妈妈就笑眯眯地抓着她的手扯了半天的闲话。

她才不要嫁鲁大那个夯货呢那不过是个外院的家丁,托了他老子娘的福,管着大老爷的马车。

可大老爷看他粗苯,也不爱使唤他,这家里的下人谁不知道他没出息啊?说到有出息……春芽默默想着,那些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厮们,也没谁能让她看得上的。

不是蠢,就是糙,会干活的又太老实木讷,想到自己将来就配了这些人,她真是不甘心啊好容易染完了芳菲十根青葱似的指甲,春芽发现自己背后已经湿了一片。

姑娘虽然只说了几句话,可是那种威压的感觉却如同山峦压顶一般不住朝她涌来,让她止不住地想打冷战。

芳菲却像是没有察觉春芽的异样般,笑着对她说:还是你的手最巧以后我没了你在身边,梳头染指甲都不方便了。

这话听着像是在夸她,但实际上强调的还是她以后不会把春芽带走。

春芽生怕姑娘没听懂自己方才那意思,又说了一遍:姑娘,奴婢真的不想离开姑娘身边,您就让我一直服侍着您吧芳菲拍了拍春芽的手,说道:你不必担心那鲁家人逼婚。

你是服侍过我的人,我能让你嫁给鲁大那样的人吗?放心,我一定会给你好好挑一个老实又能干的小后生。

等你放出去了,我还会给你添一份嫁妆,保管不比原来春草的差。

春草嫁出去的时候,芳菲是给了厚厚的嫁妆的,这个春芽也知道。

可是……要嫁到那等小厮家里,当个黄脸婆,就算嫁妆多一点又能怎样呢?姑娘,奴婢不嫁,奴婢陪着您不好吗?哦……芳菲吹了吹未干的指甲,轻笑着说:你想跟着我一起到陆家去啊?春芽见芳菲终于接了她的话茬,心中一轻,连忙点头称是。

奴婢跟着姑娘惯了,真的不像再去跟别的主子。

再说姑娘您到了陆家,跟前也得有个能使唤得上的人不是?我也能替春雨姐姐打打下手……她说到一半,突然发现芳菲一双妙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后面的话便只能咽了下去。

芳菲再看了春芽一眼,便把脸转了过去。

这么说来,你都想好了嘛。

听起来倒是句句在为我着想,芳菲轻轻顿了顿,又说:你在我屋里几年【wap.mbook.cn】,我素来知道你是个水晶心肝的伶俐人。

长得也好,手也巧……不过啊,春芽,你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能跟着我去陆家吃苦呢?他家里可不如我们秦家富裕啊,丫头婆子没一个,灶冷屋凉的。

还是算了吧春芽听芳菲再次否决了让她跟着出嫁的事,忙紧巴巴地说:奴婢不怕吃苦只要能服侍姑娘,那些算得了什么?况且陆少爷往后肯定是个有出息的,姑娘怎么会一直受苦呢?嗯,想不到你对陆少爷倒挺有信心啊。

芳菲站了起来,直面春芽。

春芽本来就比芳菲矮些,被芳菲这么一看,慌得低下头去,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了。

芳菲看她这个样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过就是有一次要给陆寒捎的东西太多,春雨一个人忙不过来,她便派了春芽跟过去帮忙……一次就够了。

只见了陆寒一次,这丫头的心就大起来了吗?芳菲懒得再跟她说什么,一挥手便让她退下。

春芽不小心说漏了嘴,心里头懊悔得快想找根绳子吊死了算数,见芳菲让她下去,忙不迭就匆匆出了屋子。

芳菲看着春芽慌张的背影,摇头叹息。

她原来还真的考虑过要带春芽走的……毕竟春雨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春芽向来又很精明强干,管小丫头们的时候也挺有纹有路。

可惜啊,她却不是春雨那种安分人这样的人,芳菲是容不得的。

陆寒是她的,而且只能是她一个人的想到这里,芳菲也稍稍吃了一惊,自己什么时候对陆寒有了这么强的独占欲了?不知不觉间……她对陆寒的感情似乎越来越深了……半个月后,陆家的长辈陆月思再次带着媒人上门,和秦家交换了婚书。

那裹着红绸镶了金箔的八字本子一交换,从此陆寒和芳菲就是合法的未婚夫妻了。

如果有一方要悔婚,凭着这婚书就能到公堂上去讨个公道。

再过了十来天,陆寒亲自带着三十六抬的聘礼上了门。

三十六抬,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算是中等人家常见的聘礼。

就是这三十六抬的聘礼,也是陆寒掏空了他所有的积蓄,再跟那位好友童良弼借了些银子才置办起来的。

自从去年的遇盗事件以后,陆寒和童良弼就成了生死之交。

两人来往不多,但彼此间都将对方当成了知交好友,这份一起经历过大劫的情谊不是那么容易得来的,所以二人都极为珍惜。

陆寒一上门,整个秦家都轰动了。

往常送聘礼的都只是家中长辈和一些亲属,新郎官亲自来送聘礼的还真少见呢当然,这个轰动的原因还在于陆寒的三元身份。

秦家没一个读书种子,大家见了这样的少年才子都仰慕得不得了,尤其是那些小丫头们更是抢着埋伏在陆寒可能经过的小径上,就想偷看这位陆才子一眼。

小环姐姐,你刚刚去客厅奉茶了?看到那位陆少爷没有?一个青衣丫鬟才刚离了小厅,就被一众小丫鬟们围了起来。

哎呀,不要扯不要扯那小环笑着说:你们想看,自个看去我们哪有那个福气啊好嘛,小环姐姐,您就跟我们说说嘛小环受不了姐妹们的撕扯,只好投降道:好好好,我是看见陆少爷了。

他是不是长得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是不是有一管特别挺直的鼻子?他有多高?小环想了想,说:你们怎么说话还文绉绉的……这些词儿我可不会。

不过陆少爷长得那是真好看。

小丫头们不满了:哎呀,有多好看呀姐姐你说清楚点。

我不会说呀小环都快要抓头了。

啊,对了……就像是那画上的人儿似的。

和咱们七小姐,真是一对璧人,登对得不得了哇……在这群欢快地笑着闹着的丫头们的不远处,春芽白着一张脸默默地站在一边,用力地咬紧牙关,悄悄地湿了眼角。

她还记得那次替姑娘给陆少爷送东西,陆少爷接过包袱时笑起来的时候就像皎洁的月光一样动人。

可是,那样的笑容她再也见不到了。

就在两天前,姑娘告诉她,已经给她看好了一户人家,是下面庄子里一户管事的儿子。

她根本来不及反对,秦大夫人就把她叫了去,说让她好好准备出嫁,还说这是姑娘特地到夫人面前求的恩典。

恩典啊……春芽苦苦地笑了,比哭还要难看。

第一百零二章:情意姑娘,还是让奴婢来吧?春月看着芳菲犹豫地说。

芳菲特意穿了件窄袖的家常小袄,闻言转过脸儿来笑着说:你这丫头倒真是小看我了我会做饭的时候,你还没灶台高呢春月忙说:奴婢哪敢小看姑娘只是这厨房里头又烟又火的,还有这粥……万一溅到姑娘您手上,奴婢可就该死了芳菲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放心,虽然我多年没下厨,底子还是在的。

她看春月、春云、春雨几个还是一脸不放心地围在她身边,失声笑道:行了,你们就在一边看着我做,别拖我后腿今儿芳菲亲自下厨,却是因为这是腊八正日,她突发奇想要亲手给陆寒熬腊八粥。

刚好她资料库里有好几个腊八粥的食谱,她便把这些食谱全写了下来琢磨了一番,优中取优之后定下了现在的做法。

嗯,春月你记性倒好,我昨儿让你准备的材料都弄得挺齐全啊。

芳菲一边熬粥一边清点着旁边案台上的各色干果。

春月受了夸奖,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她又好奇地问:姑娘,昨儿奴婢去那头厨房要材料的时候,奴婢的干娘还问说,怎么咱们的腊八粥方子和那边宅子里煮的不一样?这里头有什么缘故?芳菲显然心情很好,耐心地跟几个丫头解释说:所谓的腊八粥,其实就是糯米粳米加干果子熬煮的。

这些干果子嘛,可以随意搭配,自己喜欢吃什么就放什么呀要是煮给别人吃呢,也可以根据每个人不同的情况来煮不同的腊八粥。

每个人吃的还能不一样?春云也忍不住开口问了。

她是芳菲屋里最小的丫鬟,平时就做点粗活,但性子却是很活泼的。

芳菲也很喜欢她,见她这么问,便说:当然了这可是有讲究的呢。

你们想听吗?当然想听了三个丫鬟异口同声地说。

芳菲兴致勃勃地跟她们解释:腊八粥里必不可少的,那就是花生和核桃。

除此之外,便可灵活变通——要是给老人家煮的,可以多多的放些枸杞、大豆;给大娘们煮呢,就放些红枣、桂圆、莲子;小姑娘们吃的腊八粥,就煮甜一点,多放冰糖……春雨几人大开眼界,原来煮腊八粥还有这么多的门道啊姑娘懂得就是多,真厉害春云嘴快,又问:那您给陆少爷煮的这粥,是什么方子呢?这个?这里头我放了好多核桃和栗子。

他读书费脑子,要多吃点核桃才好。

芳菲也不怪春云逾矩,脸上露出一丝甜甜的微笑,似乎亲眼看见陆寒在吃着她熬的爱心粥。

那为什么要放栗子呢?春云眨巴着一双大眼很有求知欲地追问着。

呃……芳菲愣了一下,春雨立刻敲了敲春云的脑袋:问问问,你就知道个问乖乖看着姑娘有什么要帮忙的吧。

哦。

春云摸了摸脑袋上的包,赶紧住了嘴。

芳菲便趁机换了话题:我看熬得差不多了。

春月你去把火弄小点。

春月拉着春云一起去处理灶台,把方才的尴尬掩了过去。

其实刚刚芳菲不解释栗子是有缘故的……因为陆寒大病一场之后体身体虚弱,所以芳菲才会给他煮这专补肾气,治疗腰酸腿软的栗子……这话倒不好和小丫头讲了。

很快的,香喷喷的腊八粥就出了锅。

芳菲立刻装了一个大瓷盅,又套上厚厚的棉布套子,让春雨快些给陆寒送去。

这一天,不仅仅是芳菲在煮腊八粥,家家户户没人不忙着做这个的。

即使是皇宫内苑,也不例外。

殿下,这是太后让奴婢给您送来的腊八粥。

一个年约二十的青年宫女,领着一队小宫女走进东宫一间典雅大气的书房,向那坐在书案后的太子殿下行礼。

东宫太子朱毓昇站起身来,让这些宫女免礼起身,并且诚挚地让她们代他向太后致谢。

太后她老人家用过腊八粥了吗?朱毓昇问那带头的大宫女。

那宫女恭恭敬敬地回话说:回殿下的话,太后早晨起身后已经用过腊八粥了。

那就好。

朱毓昇点点头,那宫女才又再行了一礼,带着那几个小宫女缓缓退出了书房。

朱毓昇看着那碗腊八粥,却完全没了食欲。

他身边的小太监瑞安是跟了他几年的老人,知道太子为什么不高兴。

但他身为奴仆,也没资格来开解太子,只得轻声说:殿下,这寒冬腊月的,吃冷食不好。

奴才让人给您热一热吧?不用了。

朱毓昇深深叹了一口气,坐下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那碗冷粥吃进了肚子。

瑞安欲言又止,但也只能暗暗为太子感到忧心。

在这后宫里,得罪了詹太后,太子的处境也很危险……朱毓昇两三口把粥吃完,便将那碗搁到一边,静静地想着心事。

太后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在他刚入宫的那段日子里,太后对他确是特别照顾。

像腊八这种日子,毫无例外都是传唤他到她宫中,陪她一起吃腊八粥的,还会亲切地跟他聊些家常。

哪会像如今这般,只是应景让人送晚冷粥来?他一直小心翼翼侍奉太后,终于被太后扶上了太子的宝座。

可是现在太后和皇帝的关系,越来越恶劣了……他又不能蛇鼠两端,只能选择靠拢其中一个。

太后和皇帝起冲突的根本原因,还是太后对她的娘家詹家太过扶持的缘故。

从根本上来说,她选了朱毓昇来当太子,也还是为了詹家。

因为朱毓昇之父安王是她的小儿子,詹家算是朱毓昇的亲族。

而另外那两个王子,可就没这层关系……皇帝老了,越发看重他手中的权柄,哪能容得下外戚专权?就因为对外戚的警惕,他竟在皇后死后多年不再立后,就是不想别人来动摇他朱家的江山。

靠拢太后,会被皇帝猜忌;靠拢皇帝,却又会引起太后的不满。

朱毓昇这太子之位坐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半点都不稳妥,随时可能会摔下来。

毕竟他不是皇帝亲子,不过是个有无数人可以取而代之的宗室子弟。

找个理由废了他,再立别人,那还真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

如果他没有当过太子,或许可以像那两位落选的王子一样,回到父亲的属地里继续过着闲散王公的生活……可是一旦成为废太子,那他的后半生只能在圈禁中度过。

更大的可能是等新君即位,自己就会在某个日子一不小心就病死……谁也不会来为一个废太子的死翻案。

天家无骨肉。

朱毓昇在宫中待得越久,这种感觉就越明显。

十四岁之前那种悠闲的生活,他已经再也回不去了……越是这样,他便越发想念进宫之前的人和事。

不知道母亲还好吗?她身子弱,一到冬天就会伤寒咳嗽,一发病往往要持续一两个月。

父亲可还硬朗?想起过去他中气十足地骂人的样子,朱毓昇更是怀念不已。

如果可以,他多想再被父亲骂一顿啊还有萧卓……还有……那个丫头……她一定已经嫁人了吧?也许孩子都会走路了。

不能轻易和萧卓通信息之后,朱毓昇就再也没有了芳菲的消息。

他心想,他们今生是不可能再相见了吧——此时的他没有想到,他们竟真的还有再见的一日,而且是在那样的情形下……陆寒一口一口吃着春雨送来的热乎乎的腊八粥,那温热便一直从口中流入了胃里。

当春雨跟他说,这是芳菲一大早起来亲手熬制的腊八粥时,陆寒只觉得他手里捧着的瓷盅格外发沉。

芳菲沉甸甸的心意,陆寒完全能体会得到。

春雨过来当然不是只送一罐粥那么简单。

她还带来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告诉陆寒这是姑娘请他修缮新房的费用。

芳菲知道陆寒的家底,能折腾出三十六抬的嫁妆绝对是借了债的。

她怎么能看着陆寒举债度日呢?陆寒自然不肯收下,春雨却摆出了大条道理。

陆少爷奴婢斗胆说一句,您可别怪奴婢多嘴,自从那次她劝谏陆寒提亲成功,春雨的胆子也大了一点:您这屋子开春就该大修了谁家里娶媳妇不粉刷新房啊?对不对?还有着家里的佣人,姑娘说也请您多添置几个,不然家里人口多了,活儿忙不过来。

春雨又说:如果是别的主子,春雨是绝不敢这么说话的。

春雨知道陆少爷心里对我们姑娘好,才敢说这些——您想我们姑娘以往吃穿住用都过得去,她想请您将这家里弄得舒服些,她过来以后日子也舒坦,这又有什么错呢?还有您常常要出门应酬,总不能都让同窗会钞吧?姑娘可是说了,陆少爷您的体面就是她的体面,您看为了我们姑娘,您就收下吧春雨的话一套一套,弯弯道道特别多,绕得陆寒头都晕了,只好又把这银票收了下来。

若是别人,怕会是两种极端反应——要么脸皮特别厚,觉得未婚妻帮他是理所当然;要么清高得过分,认为用女人的钱是一种耻辱……陆寒却两者皆否。

他心里,只觉得这都是芳菲浓浓的情意,就像那粘稠甜蜜的腊八粥一样,一入口就甜到了心里。

第一百零三章:邀请时近年底,府学自然也就散学了。

陆寒在府学读了半年书,学问更是精进不少。

府学有礼书射数四科,简单说来就是经史、书法、体育、算数。

听起来也是着意培养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人才,不过这跟后世的素质教育异曲同工,到最后大家还是只看重经史,其次也重视一下书法。

至于其他?那都是浮云……所以能在礼科取得优异成绩的人,才是府学中真正的优等生,比如陆寒。

在陆寒入学前,府学里也不是没有出色的人才,这些人也都是从全阳城数万考生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只是暂时没考上举人而已。

考个一两次乡试没过,那实在太平常了,要是一次性过关才是不正常,属于凤毛麟角的范畴。

因此数年累积下来,在府学中也是有厉害的高手的,写起文章来一样挥洒自如水准不俗——这是在陆寒出现以前。

陆寒一入学,开始的时候大家也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之处,顶多就是衣裳简朴些,人长得白净些。

要不是顶了个小三元的名头,大家还真不一定能注意到这个沉默低调的小秀才。

但一连几场课试下来,众人却不得不服了。

府学每月有四次考试,分别在月初和月末各有一场大考和小考。

大考考的是时文写作,小考考的是经解策论。

在连续两个月的四场考试中,陆寒无一例外全部拿下了第一,没有一场例外。

这可不是读书读得好能做到的,必须要对国家时事有着充分了解,自己还需要有独到的见识,才能写出让一众教授大人们拍案叫绝的文章。

一个只在乡下村学里读书的小书生,居然有这等谋国之识,能不让教授大人们惊讶吗?他们当然不知道那间村学里的老师,是一位归隐的翰林学士……因为苏老先生教那些村童识字的时候也并没有刻意传授什么高深的知识,只因陆寒是正式拜入他门下的弟子,才会另眼相看,精心教导。

陆寒天资极高,又肯下苦功,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也并不在苏老先生的意料之外,他对这个小弟子还是很有信心的。

总之,陆寒在府学里声名大振,再也没人敢小窥了他。

现在学里无论入学早晚,人人都称陆寒为陆师兄,这不是辈分问题,而是对陆寒的尊重。

陆寒为人谦逊,并不会恃才自傲,虽然不会刻意亲近别人,对于来讨教学问的同窗态度却很和气。

久而久之,他身边自然也围绕了一群追随者,使得他在府学中隐然有了些超俗的地位,不过陆寒并不在意就是了。

他对于虚名看得很轻,只在乎自己能否取得更高的功名,来光耀门楣,以及让芳菲过上更好的生活。

至于那些忧国忧民的大道理,他一个十九岁的青年人,其实感受并没有那么深……府学散学当日,陶学政又来进行一通官方讲话,鼓励各位学子明年开春后继续努力,争取通过明年的乡试。

在这例行讲话结束后,陶学政又将陆寒单独叫了过去。

只是这一次,再也没人质疑陶学政对陆寒的偏爱。

虽说自古文无第一,但科举之道却是讲究排名的。

陆寒一再夺魁,已经在人们心目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因此人们自然而然的认为他就该享受与众不同的待遇。

这几个月学得怎么样?进了公务房,陶学政先在书案后坐下,又示意陆寒在他对面落座。

陆寒谦虚两句,依然站着聆听陶学政说话,陶学政也不勉强。

听到陶学政这么问他,陆寒便中规中矩地回答:学生在学中受益匪浅。

哦?你几次考试的时文和策论我都看了。

言之有物,不错。

陶学政的态度一如既往的亲切,陆寒身为晚学后辈,自然只有俯首受教的份,不敢露出什么不恭敬的神色。

陶学政问了他一些学问上的事情,随即话锋一转,从身上拿出一张请柬:今年正月十五,有一场文会,是由江南宿老宗老先生牵头的。

这是文会的请柬,你拿去吧,到时记得过来听听老前辈们论文,对你作文有好处。

文会?陆寒心中咯噔一下。

虽然陶学政没有明说,但陆寒心知肚明这是同安学派南宗的新春文会,每年都要举办一次。

一来是交流学识,二来也是为学派补充新鲜血液。

一瞬间,陆寒必须要做出选择。

去还是不去?去了,自此就会被列入同安学派门下,从此一身荣辱与同安学派捆绑在了一起。

不去,立刻就得罪了陶学政,能不能从府学顺利毕业还是个问题——而不能取得府学毕业资格的话,是不能参加乡试的。

是先解近忧,还是顾着远虑?陆寒神色自然地笑着朝陶学政拱手:多谢大人提携,学生一定按时到场。

陶学政也极和蔼地笑了,甚至站起来拍了拍陆寒的肩膀:年轻人,多学学看看,将来才有前途是陆寒深深地拜了下去。

他已经被迫选择了一条他并没打算走的路……其实在他进入府学读书以后,被陶学政频频找去单独教诲就已经想透了一件事。

无论他如何撇清,在他被陶学政点为案首,又时常在人前刻意与他亲近之后,别人已经将他视为陶学政的门生了。

既然已经湿了脚,索性就跳进这潭深水里去吧。

他倒要看看,这会是淹没他的深渊,还是助他冲锋的激流今年芳菲的除夕是在自己的小院里度过的。

往年和本家几个房头的人住在一起,每到除夕守岁,是必定要在大厅里团坐着的。

她和那些个伯母姐妹们坐在一处,话不投机半句多。

那几房的女人心不合面也不合,坐到一处就是不停地唇枪舌剑往来不息,一转头来到秦老夫人面前,又都作出恭顺和睦的模样,实在令人发噱。

不过今年她可就痛快了。

本家那边三个房头分了家,而且是在极不愉快的情形下分的,这顿年夜饭便是分头进行,并不打算围桌团圆。

她也乐得清静,跟大伯母劳氏告罪以后,便关起院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春芽被她提前放出去了,明里说是她的恩典,但宅门里的人哪会相信这种明面上的说法?但真实的原因,芳菲不会说,春芽不敢说,自然也只能成了悬案。

春芽走后,芳菲直接给劳氏说也不用给她补人了,她出嫁反正是只带春雨一个的。

如今再给她添个人过来,也太麻烦家里了。

实际上却是芳菲不想屋里再混进来什么心怀鬼胎的丫头。

她打算开了春,亲自上人市去买上两三个丫头来好好教上一教,到时带到陆家去也方便,胜似从本家借人来使。

姑娘,年夜饭做好了春雨快步走进里屋向芳菲禀报。

芳菲笑着应了一声,便走到外间去看那摆在厅中的大圆桌上摆了什么吃食。

姑娘,都是按您写的菜单做的。

春月一边摆碗一边说:您看看这些菜做得如何?芳菲一一看了这桌上十来碟菜,点头说:春月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我看比你干娘还强些。

她招呼几个人说:来,你们都坐下陪我吃饭吧三个丫鬟都连连摇头:这如何使得芳菲把脸一板,说:那你们就看着我一个人坐在这孤零零地吃饭呀?快在下头陪我坐了三人还是不肯,芳菲再三说了,她们才敢挨着半边屁股坐下。

等芳菲动了筷子,她们也才伸手去夹面前的菜。

春云吃了一块排骨,赞叹道:这碟酱烧炸排骨真好吃呵呵,今晚这菜可不能叫炸排骨了芳菲也夹了一块放在嘴里,尝了以后也说不错。

春云是个好问问题的,见芳菲今儿特别有兴致,便问:姑娘,难不成这菜名也有讲究?对呀芳菲说道:年夜饭,讲的就是个意头。

这排骨,要叫‘节节高升’春雨领悟过来:对哦,这红烧鲤鱼就是‘年年有余’。

那边春月也说:那这碟子菜花不就是‘富贵花开’?众人笑成一团,春云也说:叫‘锦上添花’才对她们都跟芳菲学过识字,是以也懂得几个成语。

几人笑了一阵,那春云又疑惑地问芳菲:姑娘,那你今儿教咱们包的这个花边饺子又有什么意头啊?这个啊……叫‘状元饺子’。

丫鬟们都瞪大了眼睛:咦?这我们倒没听说过……春雨眼睛一转,这才笑道:这意头好姑娘你可要多吃几个,明年就能当个状元夫人了春月和春云一听也拍手叫好。

她们平时也不敢这样打趣姑娘,但今晚姑娘特别宽和,饭桌上气氛又好,她们才会露出了少女们活泼的一面。

芳菲也不气恼,还真的往碗里夹了几个状元饺子蘸醋吃了起来。

状元……那是不敢想的。

但是她相信,陆寒一点能通过明年的乡试到那时……她也成为他的妻子了。

芳菲慢慢咀嚼着嘴里的饺子,忽然觉得那馅儿是不是放多了糖,怎么这么甜呢……第一百零四章:震动年年月月花相似,月月年年人不同。

芳菲在上元节午间来到佳茗居雅间里见到丁碧和阮翠华的时候,不由得就想起这句诗来。

几年前佳茗居刚开张的时候,也是一个上元节,她邀请了几位同窗来这儿喝茶。

如今佳茗居还是那么兴旺,当日座中的闺蜜们却都风流云散了。

当时盛晴晴还没出嫁,一直粘在她身边当个小跟屁虫。

去年盛晴晴就已经嫁了人,听说现在已经有了三四个月的身孕,就快要当母亲了呢。

只需要记住mbook.cn,所有书籍一网打尽!秦姐姐你可算来了丁碧和阮翠华都比芳菲小一两岁,见芳菲带着春雨进门,都忙起身相迎。

芳菲让春雨替她解下披风,伸手掠了掠鬓边发丝,才笑道:我没迟到吧?没有没有,是我们太心急想见到秦姐姐,所以早来了。

丁碧笑着让芳菲坐首座,芳菲也不谦让,盈盈坐了下来,又招呼两人就坐。

你们俩怎么有兴致请我出来喝茶?阮翠华亲手给芳菲倒了一杯花茶,笑道:我们姐妹多日未见,趁这节日聚聚也好姐姐您还不知道吧,碧儿过两个月就要走了。

走?芳菲一惊,忙看向丁碧,只见她脸上泛起两团红云,便恍然大悟:是呢,听说碧儿的婆家在江城?江城是江南道首府,是富户和官宦聚居之地。

她早听说丁碧是许给了一位江城通判做儿媳的,原来送亲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

阮翠华叹息说:唉,碧儿一走,我就更无聊了前些年,惠如姐姐和端妍姐姐上了京城,晴晴去了西南,现在碧儿也要远嫁。

现在我们姐妹还能坐在一处喝茶,再过得一些日子,可就剩我自己了。

丁碧忍不住笑了:你这话说的,好像你不用出门子似的你家不是早给你看好了人家吗?就等着下聘了啐,我才不嫁人呢。

当人媳妇最操心,哪有当姑娘舒坦?阮翠华嘴硬顶了一句,但她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哪里有不嫁人的女儿家?说到下聘……丁碧看向芳菲,说:我们还没恭喜秦姐姐呢是呢是呢,我也听说了,陆家已经到你家下聘了吧?阮翠华拍掌笑道:幸亏秦姐姐不是远嫁丁碧斜瞥了阮翠华一眼:你真是孩子话等明年秦姐姐的夫婿中了进士做了官,那是不可能回原籍的,秦姐姐这边又没公婆服侍,当然是要跟着去的呀是哦……阮翠华又沮丧起来。

芳菲忙说:哪能那么容易就中了进士?他明年才是第一次下场呢。

阮翠华却不同意了:姐姐,你就别谦虚了,满阳城谁不知道陆家的陆子昌是阳城第一才子?别说中进士,考庶吉士中状元那都是有可能的呢芳菲抿嘴笑了:是是是,承你吉言此时,阮翠华口中的阳城第一才子陆寒却并不在阳城过节。

他正在阳城外清江上的一艘大画舫上,参加同安学派南宗的新春文会。

他那新买的书童砚儿站在他身后替他斟茶递水,眼中满是对主人的崇拜。

大家得知他被陆家买去当书童,都说他是难得的好福气,能服侍那位大才子。

他也觉得主人真的好厉害,别的不说,看这一屋子的老先生都像是特别有学问的人,只有自己的主人是个年轻学子。

别家的公子哪能和自己的小主人相比呢?陆寒不知道他这小书童的心思,他淡定地坐在末座上,聆听着上头那几位老先生的讲学。

平心而论,同安学派的大儒们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前辈,并非浪得虚名。

撇开政治因素不谈,听他们讲学,对陆寒而言确实是一个极难得的机会。

这些惯于讲学的大儒们,讲起诸子经典来的确是微言大义,深入浅出。

虽然有时观点奇崛,令人惊叹,但细细想来也是大有道理。

这种讲学和学堂、府学里的讲学并不相同。

府学了讲究的是理解先贤著作,而这些大儒们所讲的却都是自己的见解,当然还和国运时政紧密联系在一起,绝不是夸夸而谈。

文会的主持人,同安学派南宗的泰斗宗德明宗老先生,正和坐在他身边的陶学政陶育说起陆寒。

看那小子倒是挺专心听讲的嘛。

宗德明远远看着陆寒,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陶育说:宁川公当日便认为此子将来必定能成大器,是以一直让学生好好教导他。

学Ω移Ω动Ω书Ω城Ω生教了他半年,觉得这陆寒的确天资惊人,假以时日,想来必会有一番成就。

宗德明微笑道:天南兄认可的人才,自然是好的。

只不过,远山啊……他拍了拍陶育的肩膀:所谓人才,学问倒还是其次,重要的是有胸怀天下之志你可别只看到了他写的文章出色,别放松了对他心志的培养啊这话就是在暗示陶育要多多向陆寒宣传同安学派的道义,将陆寒牢牢地绑在同安学派这棵大树上。

和宁川公缪天南的观点相同,宗德明也认为现在的同安学派很需要新鲜的血液。

所以对于拉拢有才学的年轻人,宗德明也很上心……他对陶育吩咐了两句,陶育便走到陆寒身边,说陇山公宗德明想和他说几句话。

陆寒闻言站了起来,忽然身子一晃,差点摔到地上他还以为是自己失态,他才刚刚扶着桌子站稳,这画舫又更加剧烈地摇晃起来同一时刻,坐在佳茗居里的芳菲和丁碧几个也慌了神。

屋里的桌椅器皿不住晃动,丁碧坐的椅子晃了一下,她没坐稳一下子摔到地上。

她的丫鬟茜茜想去拉她,结果一个踉跄也摔了下去,和丁碧滚在一起。

芳菲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地震了晃动越来越剧烈,几个姑娘都惊恐地尖叫了起来。

芳菲强自镇定下来,大喊一声:把桌子推到墙边推她一边喊着一边去推桌子。

春雨虽然不知道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出于对她的绝对信服,立刻去帮她一起推。

两人把那酸枝木大理石面的桌子推到墙角,整栋楼晃得更加厉害了,石块土灰噗噗噗从墙上不住地掉下来。

芳菲声嘶力竭地喊着:躲到桌子底下去快屋里的人除了她已经全部吓傻了,这时听到芳菲的命令,下意识地就连滚带爬地钻进桌子底下。

这桌子本来是可以招待十个人宴饮的大圆桌,六个年轻女孩子躲在里头也不算太拥挤。

每个人都被巨大的恐惧攥住了心脏,紧紧地捂着嘴缩成一团,彼此依靠在一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哐当一根房梁从屋顶上砸了下来,带起漫天的尘土木屑。

她们只感觉到头顶上的桌面被无数木块灰石像雨打芭蕉一样扑哧扑哧不停地砸着,整个屋子全都是烟雾蒙蒙的一片。

耳边一直传来外面的人们在跑动哭叫的声音,可是她们之中也并没有一个人想着要跑走,因为大家已经完全吓得脚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十息不到的时间,但她们都觉得想是过了一辈子似的那样漫长,剧烈的震动终于停了下来。

芳菲立刻想到,这也许是地震之中的小间隔,待会可能还会有更大的震动。

快,我们快离开这里芳菲第一个钻出了桌底,她一手就把春雨也给拉了出来。

春雨盲目地相信着芳菲,所以虽然极度害怕,但有芳菲在身边,她就觉得有了主心骨,因此行动倒还利索。

其他四个女孩儿却动都动不了了,芳菲着急得不行,不趁现在跑出去,可能就出不去了想活命的就给我出来一刻都不能耽搁,待会还会再地震的听到芳菲说待会还要震动,几个女孩儿总算有了点反应,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

听着,你们不要怕,跟着我走,一定不会有事的芳菲知道此刻她们最大的敌人不是地震,而是那种莫名的恐惧。

在这种时候她们最需要的是一个给她们下指令的人,因为她们的脑袋估计都已经难以思考任何问题了。

走芳菲当机立断拔腿就跑,一推开房门跑到走廊,马上被走廊里的情形吓了一跳。

好几个人被掉下来的木板和房梁砸伤躺在地上不住呻吟,鲜血染红了走廊的地板,平时雅致清幽的佳茗居变成了恐怖的人间地狱。

跟在芳菲后头的女孩子们尖叫起来,如果她们没有躲到桌子底下,或许就会是这个样子……芳菲回头大喝一声:不要叫,不要看,我们一定要跑出去现在也分不出谁是主谁是仆了,五个少女在芳菲的带领下艰难地迈过那些伤者,朝楼梯口跑去……女宾的雅间在三层,她们也顾不上什么淑女形象——事实上在逃跑的客人们也都跟她们差不多,没有谁还能注意别人的眼光。

她们互相搀扶着走到一楼大厅,整栋楼却又晃动了起来……第一百零五章:援手(其实不是因为我受伤就来天灾的……这是早就设计好的情节,汗。

)---------------------------一定要冲出去芳菲看着近在眼前的大门,回头一拉春雨:快走现在不走就别想走了地面摇晃得厉害,大厅里的人不住地叫喊着,又要躲避头上掉下来的木屑和梁柱,又要极力保持平衡想站稳。

芳菲带着几人极困难地绕过了两张桌子直冲门口,她第一个跑到了门外,随后朝着紧跟着她的几个人喊道:往空旷的地方走秦小姐,我们姑娘被压在里头了丁碧的丫头茜茜哭叫着拉住芳菲的袖子,芳菲已经在无意中成为了一行人的领头。

什么?芳菲环视四周,发现丁碧真的没跑出来。

地面的晃动还在继续,但谁也不敢再往屋里跑。

芳菲咬了咬牙,对她们四个人说: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不准动春雨第一个反对:姑娘您不能进去而茜茜说的是:奴婢跟您一块去听话给我好好站在这空地上别动芳菲也不再理会她们,扔下这句话就又往佳茗居里头冲去。

丁碧叫她姐姐叫了这些年,她总不能见死不救。

等她再次迈进佳茗居大厅的时候,震动又一次停了下来。

大厅里哀鸿遍野,人人都争着往外跑,只有芳菲一个人逆流而回,不住地喊着:碧儿,碧儿你在哪?她一边喊着一边四处寻找丁碧的踪影,忽然听到一声虚弱的声音在呼唤她:秦姐姐……我在这儿……芳菲循声望去,只见丁碧被一张倒下的酸枝木大桌子压住了小腿,整个人被楼面上撒下的木石灰土埋了半个身子。

碧儿别怕,我来救你了。

芳菲忙跑到丁碧身边去推那桌子。

这种桌子死沉死沉的,刚刚有春雨帮她推她才勉强能推动,现在自己一个人动手显然力不从心。

正当她心急如焚的时候,忽然有人伸出手把那桌子一掀,丁碧呻吟一声终于把小腿抽了出来。

芳菲赶紧把丁碧搀扶起来:碧儿,我们现在要马上出去,你能不能自己走?嗯丁碧也不含糊,尽管已经疼得浑身冒着冷汗,依然搀着芳菲站了起来。

这时芳菲才想起要向刚刚伸出援手的那人道谢,转头一看却发现是张熟悉的面孔。

这人竟是多年前有过两面之缘的缪一风快走缪一风也是个爽快的,要不是碍于男女之防,他都想出手抱着伤员冲出去了。

芳菲点点头,几乎是架着丁碧往外走。

还没等她们走出去,丁碧的丫头茜茜也小跑了进来了,一看到丁碧被芳菲扶着立刻哭了出来。

姑娘,您怎么了芳菲斥道:还不快过来帮我,哭什么哭茜茜知道芳菲说的是正理,忙过来扶着丁碧的另一边,两人合力总算能走得快了一点。

就在她们快要出去的时候,忽然顶上一根摇摇欲坠的房梁卡啦响了一声,重重地砸了下来轰说时迟,那时快,缪一风出手一格挡,将那房梁顶住了。

他浑身使力一拨,那房梁便被他卸到了一边。

这时几人更加不敢停留,踉踉跄跄地跑了几步,可算是从大厅里逃了出来。

阮翠华带着她的丫头莲心,和春雨一起站在门前空旷处等她们。

见到芳菲和茜茜搀着丁碧出来,三人松了一口气。

芳菲挂心丁碧的伤势,可是她深知这些闺秀的性子,要她们当中露出肌肤疗伤,比杀了她们还难受。

碧儿,你感觉脚上疼得厉害吗?听到芳菲这么问,丁碧惨白着脸点了点头。

几人不禁大急,这种时候该找什么地方让丁碧疗伤呢?周围都是从各栋楼房里逃出来的民众。

幸好这时她们三家的车夫都找了过来。

这些车夫是在车棚里呆着着,一开始地震就已经逃出来了,倒没人受伤。

我们的马车呢?芳菲忙问。

在这边,在这边那三个车夫倒都是老实人,居然刚才趁着地震停止震动的间隙,把马车都驾到大街上来了。

只是丁家和秦家的马车都跑了一匹马,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回来。

茜茜,把你家小姐扶到马车上坐好,我去给她疗伤春雨,莲心,你们也去帮忙。

几个丫鬟得了吩咐,赶忙一起去搀扶丁碧。

这时芳菲才顾得上转身向缪一风深深一拜:多谢缪大哥你伸出援手,不然……芳菲几个真不知会不会被那房梁砸死缪一风想摆摆手表示无须多礼,却牵动了手上的伤口,忍不住呲了呲牙。

芳菲注意到缪一风的表情和动作,忙说:缪大哥也受伤了?请一起到马车上来,让我看看可好?这……这种做法毕竟不太合礼数,缪一风迟疑了一下,芳菲催促说:缪大哥,事有从权缪一风始终是个爽快人,便应了一声好,跟着一起上了丁碧的马车。

马车车厢里坐着丁碧和她的丫头茜茜,见芳菲领了个男子上来,茜茜有些惊疑不定。

丁碧倒是认得这是出手帮她掀开了桌子的人,嘶哑着声音喊了一声:恩公……行了,那些礼数先放到一边去,我先替你瞧瞧。

缪一风很自觉地背过身去不看丁碧。

芳菲把丁碧的裤管撸了起来,她的右边小腿被沉重的桌子硬生生压了下去,本来白皙的小腿上如今尽是青紫。

芳菲看到丁碧腿上没有出血,表情却并未因此而轻松起来。

她伸手捏了捏丁碧的小腿,丁碧禁不住唉哟一声惨叫起来。

芳菲柔声安慰道:我要摸摸你有没有骨折,你忍着点。

她不是大夫,更不曾替人正过骨,但基本的医学常识她是懂的——资料库里有的是医书。

她伸手沿着丁碧的小腿一直摸下去,一直摸到脚踝,丁碧再一次惨叫出声,眼角也流出了泪水。

没事……乖,没事的啊,芳菲一直不停地抚慰着丁碧,两手不停地检查着她的伤势,终于初步确定她应该没有断骨。

碧儿,别怕,你现在只是被撞伤了肌肉……呃,就是小腿上的肉。

还有就是脚踝估计扭伤了,只要涂了药酒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我包你什么事都没有。

秦姐姐,真的吗?丁碧眼泪汪汪地看着芳菲。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芳菲从荷包里取出一颗药丸,对茜茜说:你把这药丸放在掌心,用唾沫把它化开,再涂到你家姑娘的脚踝上。

我没带药酒,只带了这么一颗化淤丹,应该能缓解一下。

茜茜赶紧照芳菲的吩咐把药丸化开,替丁碧上药,然后再帮丁碧穿上鞋袜,粗略地整理一下仪表。

这药凉丝丝的……丁碧感觉自己火辣辣的脚踝稍稍舒服了一点儿。

芳菲笑道:咱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碧儿你好好养着,过些日子就好。

丁碧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即又忧心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家里怎样了……车厢里顿时静了下来,这场地震显然震动了整个阳城,乃至附近的村镇。

谁都不知道自己家里会变成什么样子,现在如何回家都成了问题。

芳菲从来不是个悲观主义者,不会让伤感的情绪困扰自己太久。

她扭头对缪一风说:缪大哥,给我看看你的手好吗?缪一风这才转过身来。

他伸出右手撸起袖子,芳菲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手臂上血迹斑斑,还倒插着许多木屑木刺,看起来怪吓人的。

缪一风反而笑着说:没事,我骨头没断。

这时芳菲才认真看清,他的伤口看起来虽然很可怕,不过应该都是些皮外伤。

而且不知这缪一风是不是会什么邪门内功,大大小小的伤口基本上都已经止住血了,看来不会再恶化下去。

缪大哥你这些伤口需要好好清理……芳菲一时情急伸手想去帮缪一风疗伤,缪一风却缩了回去,芳菲这才想起她一个女儿家不太方便抓着缪一风的手。

她又从荷包里拿出一颗药丸,递给缪一风说:这颗是我独门配方熬制的创伤药,对收敛伤口挺有好处的,缪大哥你把这些木刺清理了以后涂上它会好得快些。

好。

缪一风也不推辞,接过那药,说了声:不知道我的同伴们怎样了,我先去看看他们。

说完,他撩起车帘便从车上跳了下去。

他落地后,芳菲喊了他一声:缪大哥,你如今住哪,等我回了家让人给你送药。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住在学政大人的府上。

不过现在这种情形,不知道你家有没有人受伤,你还是先尽着家里人吧。

说罢,缪一风拱了拱手,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地震并未持续下去,芳菲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下,便想起陆寒来。

他今儿是要去城外赴宴的……不知道会不会出事?第一百零六章:敬重(呃,昨天的单章还有一点忘了说,那就是《竞芳菲》的基调永远是温馨的小种田……这个大方向是不会变的。

)---------------缪一风这次到阳城来,是奉了他父亲缪天南之命,充当使者来和陶育商量处理一些同安学派南宗的问题——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文坛上尤其如此。

南宗的两位大佬因为某些原因起了冲突,连宗德明都无法调停,只能请缪天南出马。

偏偏缪天南又刚好病着,缪一风又请了假在家侍疾,他就派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来阳城传话,充当传声筒来向这些人传达自己的意见。

本来缪一风身为缪天南幼子,是极有资格列席今天的新春文会的。

但他不想在文会中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被人误会是缪天南的意思,所以不如就索性避开了。

他在阳城也有几个朋友,大家相约在这佳茗居饮茗谈天,谁知就遇上了这场少见的地震。

缪一风知道自己的同伴都已经逃出了佳茗居,他要不是偶然看见芳菲,出手帮她救人,也早就逃到安全地带了。

他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下再次见到芳菲……对于这个美丽得令人难忘的少女,缪一风自然印象深刻。

但他对芳菲的感觉却很复杂——她是他的好兄弟萧卓的心上人。

萧卓至今未娶,甚至连个通房丫头都没,缪一风心知肚明是就是因为这个秦七小姐。

当然他自己也是迟迟未婚一族,但是好歹在青楼里有几个红颜知己……他也曾大放阙词地劝过萧卓,兄弟你要是真喜欢那女子,咱干脆就把她抢过来得了何苦现在把自己整的跟个苦行僧似的,你总不能为了她今生不娶妻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萧卓却只是笑笑说:我父亲有七个儿子,萧家怎么会无后。

当然,那都是他继母和庶母所出,跟他的感情淡漠得很。

当时缪一风差点气歪了脖子,难不成萧卓你还真要当情圣,默默地想着人家一辈子?他承认这个秦七小姐是有些特别。

别的不说,就从她能熟读他父亲缪天南的文章就可知其不俗。

而且她送来的那个百合粥方子和菊花枕,简直太有效了,这几年缪大儒一直在坚持用着这两样东西,头疼的毛病比前些年好多了。

光是这样,缪一风也仅仅会认为这秦七小姐是个聪慧的才女……今日重见,缪一风没想到她却有这等肝胆他可是亲眼看着她冒着生命危险跑进楼里,就是为了要救她的好友。

寻常男子都未必有她这份勇气。

而且看她之后的行动、决断,都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和他所见过的所有女子完全不同。

如果说之前缪一风对芳菲是欣赏和佩服,今天之后,他却对她多了一份敬重。

怪不得老萧总也不能把她放下,唉芳菲一行人在各自家里的车夫的护送下,分头回家了。

大家都很担心家人的安危——芳菲也有些担心她院子里那两个丫头。

尽管现在时不时还有余震,可是她们还是要回自己家里去看看情况。

整座城市狼籍一片。

芳菲上辈子没经历过地震,地震的影像资料倒是看了不少,但绝对没有如今亲身体验的感触深。

不过这年代没有水泥盖起的高楼,相对来说造成的伤害也就有限。

像佳茗居那种三层楼房反而危险,普通人家的平房倒塌的倒不算多——看来这次地震的级数只是中等偏上。

芳菲回到秦家,发现自己院子里的三个人都没受伤,大大松了一口气。

春云和春月正在六神无主,看到芳菲和春雨回来,一下子哇地哭了出来。

我们这不是好好的吗?芳菲安慰了她们两句,看看自己的屋子还算齐整,只是东西掉了满地而已。

另外就是那张大床榻了下来,今晚估计睡不了人了。

不过芳菲根本也没打算睡那床上。

地震之后必定有大大小小的余震,如果现在是夏天,她都打算到院子里去睡了。

现在虽然不可能睡院子,但是睡觉警醒些是好的,这些天还是和衣在罗汉床上躺躺便罢。

吩咐了春雨去大宅里问问情况,又让看门的那老苍头去陆家打听陆寒的消息,芳菲这才舒了口气坐了下来。

陆哥哥如今进城了没有?不知道他在外头的情形是怎样的……陆寒此时已经进了城。

一路上他看到城垣断缺,屋舍坍塌,便已觉得触目惊心。

印象中,他似乎只是听父亲说三十多年前阳城有过一次小地震,想这种规模的还是少见。

他刚回到家中,四叔四嫂两个忙迎了过来。

几人重见,都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和平时见面的感觉截然不同。

听四叔说芳菲派人来问他是否回了家,陆寒总算放心了。

她没事就行……他路上还想着一到家就让人去探问她呢,这下可好了。

对于阳城人而言,今夜注定是一个让人无法忘怀的上元夜。

是日,阳城城中倒塌的房屋超过四千座,在地震中被砸死差不多有上千人,而受伤的人估计在两万以上。

当然这是日后才得出的数据,当时的阳城官府并没有及时清算各处情况。

这场地震一下子就让阳城知府史大人头痛得要命,他开始后悔自己拼命给上官塞钱来这个地方当知府——在西北的时候,穷是穷了点,但没这么大的事件啊史知府算不上贪官污吏,但他比他的前任龚如铮在干事上差了大概就是一条清江的距离……他是个极为庸常的官员,处理日常事务还行,一到这样的突发事件就乱了手脚。

本来发生了这样的天灾,官府应该第一时间将灾民组织起来,安置房所,分发物资。

可是史知府却还在他那庄严牢固的知府衙门里急得团团转,嘴里念叨着:怎么是好怎么是好,我的考绩,我的升职……几个师爷站在一边看着知府大人像只热锅上的蚂蚁那样走来走去,好心提醒他:大人,该组织人手去救灾了……救灾救灾,救灾是那么容易的吗?史知府好容易逮着个理由找人发泄,大吼了一阵之后,发现这样也没什么用,便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椅子上,朝那几个师爷挥挥手:去吧,去给本官弄份救灾的章程出来……由于官府救助的不得力,无数灾民被迫在料峭的春风中度过了这个无眠的夜晚。

又冷又饿的灾民们当晚就冻死了一批,之前重伤的人也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在家人的呼喊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陆家的屋子倒了两间正屋和一间偏房,不过因为家里人少——当时只有四叔四嫂在家,所以没有人员伤亡。

陆寒指挥家人收拾残破的屋宇,次日早晨一出门,就被各处的惨状给震动了。

官府的人呢?为什么没人来给灾民搭帐篷,送粮食和棉衣?为什么没人来收敛尸体,清点灾情?衙门的人到底在干什么陆寒只觉得自己的愤怒到达了极点。

这叫什么父母官?平日里摆足了官威收足了赋税,关键时刻却不能庇护自己治下的子民,要这样的父母官来何用他心中甚至升起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如果让我来做这个知府,我定然不会……唉哟……陆寒听到一声低吟,循声望去,才发现在一处断壁下有两个灾民,裹着一床好不容易从废墟里拖出来的破被躺在地上。

大叔,你怎么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去看那发出呻吟的灾民,砚儿只得跟着跑了过去。

那灾民的同伴说:老黄昨儿被砸断了腿。

陆寒忙说:大叔,我稍微会点正骨手法,我来帮你看看吧?谢谢你了小伙子……芳菲昨夜就在罗汉床上和衣而睡。

不但如此,她还吩咐几个丫头,一定要时刻保持警醒,一旦发现有晃动的情况,马上就把其他人喊起来跑。

这样当然不能睡得太好,但比起那些在大冷天里露宿街头的灾民,她已经算很有运气了,所以芳菲也不会有所抱怨。

陆哥哥是平安了,可也不知道陆家现在什么情形。

芳菲显然关心陆家多余秦家,谁让秦家的人对她并未有一丝亲人的温情呢?听说昨儿秦家的屋子倒了三分之一,砸死了几个奴仆,劳氏和几个女眷跑得不快也被砸伤了,不过没有生命危险。

芳菲当然不会主动凑过去替这家人治伤,她又不是圣母。

当然如果人家求到她眼前,她也不至于冷血地不管就是了。

春雨,虽然现在外头情况不好……你还是帮我去看看陆少爷怎么样了吧,看他家缺点什么?还有,把这包碎银子带过去。

春雨垂头应了声是,赶紧匆匆替芳菲办事去了。

等她回来,却给芳菲带回一个奇怪的消息——陆哥哥在他家附近专门替人正骨?第一百零七章:妙法陆寒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里,砚儿赶紧去给他烧水烫脚。

今天陆寒帮好些灾民正了骨,处理了伤口,自己也累得半死。

但他想着自己能替灾民们尽一份力,心里倒是痛快了些。

四嫂看陆寒回来了,赶紧给他摆饭。

陆寒看桌上只有一碟子酱菜,两块腊肉和一碗白饭,倒也没说什么。

四嫂却像是怕陆寒训斥似的低下头去:少爷,外头乱得很,什么东西都买不到,这是家里存下的……陆寒温言道:四嫂,辛苦你了。

看小说就到移动书城!四嫂见陆寒并没有责怪她,反而更加过意不去了。

当厨娘的不能把主人的饭食照料好,那算什么称职的厨娘呢。

陆寒刚坐下来用饭,却听见有人在外头嘭嘭嘭地敲着门。

四叔赶紧去问:请问是哪位?进来的却是陆月思夫妇。

陆寒看见他们夫妻一身褴褛,脸上手上破了好些口子,浑身都是尘土,略带惊讶地说:二叔二婶快请过来坐。

昨天他就让四叔去陆月思家打听了,听说他们家没什么大碍啊,怎么现在反而成了这样?尽管他再不喜欢这个叔叔,那也是他的血亲,该尽的礼数他是一样不缺。

当下他也不吃饭,先让四嫂给打了两盆热水来请二人洗了头脸,才再次请他们入座说话。

陆月思夫妻二人坐下之后,竟有些扭捏说不出话来,让陆寒大感奇怪。

这二叔夫妇俩什么时候也学会矜持了?他只好主动问:二叔二婶这伤……他不问还好,一问这俩人就更不自在了。

其实陆月思的屋子在地震最剧烈的时候倒没怎么遭殃,反而是他们的几户邻居遭了劫。

他们也是贪心,想趁着现在乱糟糟的没人管,就偷偷溜进人家倒塌的屋子里想翻翻看有什么值钱东西。

结果也是运气不好,一钻进去碰上一场小余震,本来如果在结实点的屋子里是不会有问题的,但他们却正好待在一堆废墟中间——于是就很倒霉地被埋在了瓦砾堆中。

要不是他们的儿女看父母这么久没回来,一起去找他们的话,他们就要死在那堆土石里了。

但更倒霉的事情在后头……几个儿女带着家里仅有的两个佣人出门找陆月思和方氏的时候,就剩陆月思的小妾在家看那小儿子,顺便烧火做饭。

那小妾从来都不是个善茬,现在看一家人都不在屋里,她就悄悄去了方氏住的主屋想偷点值钱的首饰什么的……这也是极富陆月思特色的门风吧?谁知那厨房没人看着火,不知怎的就烧了起来。

等那小妾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救火了。

陆月思和方氏才刚被救出来,却发现自己的屋子被烧通了顶,只剩下那小妾抱着个小孩子站在院子外头叫人救火——却又哪有人来救呢?陆月思差点气昏了过去。

没事干去图谋别人家里的余财,结果自己的全部身家却阴差阳错的烧没了他们把那小妾打了个半死捆了起来,这下子全家几口人都傻掉了。

该怎么办啊?方氏第一时间就想起了陆寒。

当陆寒听他们说屋子失火,全家无着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麻烦大了。

平心而论,他一点都不想收留这叔叔一家……可是这也轮不到他选择。

要走仕途之路的人,不可能担上这虐待亲族的名声,不然以后根本连中举都困难。

自古以来,文人出仕的理由首要一条就是举孝廉。

孝是对亲长的孝顺,廉是对才干的肯定。

如果不孝,那全天下人都会唾弃你的。

那叔叔婶婶,就搬过来住吧。

陆寒无奈地说出了这句话。

芳菲得知陆寒家里出现的新情况之后,立刻想到要找他出来商量如何处理这陆月思一家——自从灾后,她可是每天都让人来问陆寒这边的情形的。

现在全城乱哄哄的,他们要见面反而容易得多。

正好芳菲要去探望在地震中被砸伤的方和,就跟陆寒约了在方和家中见面。

方和是一直替他们办事的,在他家里见比较方便。

陆哥哥,你近日是否过于忧虑了?芳菲看着陆寒青青的眼圈和微锁的眉头,不禁有些担心。

可是你那二叔一家喧扰你了?陆寒摇摇头:那都是小事。

我是在为灾民们担心……他叹息一声:芳菲妹妹,你知道我自幼的志愿便是从医。

【mbook.cn】尽管如今弃了医道,改考科举,可是我总还是不自觉地把自己当成一个大夫……看着那些受伤的灾民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有些明明可以治好的伤口硬生生恶化下去,而我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真不好受。

芳菲只得宽慰他:惠民药局这两天不是一直在城里帮灾民治伤吗?你也别太累着了。

陆寒还是摇头,但并没有再说什么。

惠民药局,已经不是他父亲所在时那个简单的官家药堂了……现在的惠民药局,变成了一帮医官和药吏中饱私囊的地方。

他们截留上面拨下来的钱物和药材,换上廉价的烂药给病人使用……这些内情他也是偶然间发现的,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说。

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书生,什么都做不了。

陆寒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渴望权力。

但是他渴望权力,并不是为了自己。

他渴望着能掌握更多的资源,替百姓做更多的事情……以前他想着要做官,一来是想要不被人欺辱,能够让芳菲过上好日子。

二来是想光耀门楣,完成父亲未竟的心愿——陆寒不是超人,他的想法很多时候也并未能超越世俗。

他只想着要好好考到好名次,做个高官,却没想到做官以后该有什么目标。

可是这场地震,却把他震醒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身为一个读书人应该肩负什么样的责任。

他身上负担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荣辱,也不仅仅是芳菲的幸福……先贤说先天下之忧而忧,便是这样的情怀吧?这段时间,陆寒脑中一直充溢着这些念头,家中的繁琐事务反而被他放到了脑后。

当然,并不是说陆月思一家没有给他带来烦恼。

恰恰相反,这家极品的亲戚在他屋子里住下以后添了不少乱,每天都有新花样。

刚来的时候,陆月思还有点抹不开脸。

方氏和他的两个堂弟一个堂妹倒是很快就适应了住在他家里的生活,还开始挑剔起伙食来——天知道这种世道能买到什么菜蔬。

要不是因为顾忌太多,陆寒都想把二叔一家扫地出门了——可惜这也只能想想罢了。

她们不是还有济世堂的屋子可住吗?芳菲皱着眉头说。

她虽然没进过济世堂里头,幼时在陆家住的时候,就常常见陆寒的父亲陆月名有时住在济世堂不会来的。

当时何氏还跟芳菲解释过,济世堂是他们的祖屋,里头有一进四间屋子能住人,也是用来放药材的库房。

陆寒苦笑道:济世堂早就歇业了早在一两年前,济世堂就被陆月思给搞垮了,每个月收支严重不平衡,到后来简直是往里贴钱。

掌柜、坐堂大夫和伙计们纷纷辞去,济世堂成了一个空壳。

要不是因为济世堂的屋子是祖产,屋契又在陆寒手里,陆月思一家早就把它给卖出去了。

这么说,那济世堂他们家拿在手里也没用了?芳菲问。

陆寒说:除非二叔再往里投本钱,重新请掌柜、大夫、伙计,买大批的药材回来……他家都烧了,哪还有这个钱啊?芳菲脑中灵光一闪,又说:你刚才说,屋契其实是在你手里?陆寒点头:那本来就是祖父传承给我父亲的药堂。

我父亲骤然过世,也没对这药堂做出什么安排,二叔就说要替我管着……后头你都知道了。

不过他多次跟我要那屋契,我也没给他,再说上头写的也是我父亲的名字,他要了也没法子卖。

官府对于屋舍买卖可比田地买卖还要严格,因为这是关系到城里的治安的大问题,容不得马虎。

芳菲一边听着陆寒的话,一边慢慢整理自己刚刚想到的一些事情。

半响后,她的想法逐渐成形,才开口问陆寒:陆哥哥,如果我说……我有法子可以一次性解决你两个烦恼,你会不会听我的话去做啊?陆寒稍感疑惑:我的两个烦恼?芳菲用力地点头,脸上露出近日来难得的笑容:对呀这个法子,既可以让你不用再和那家讨厌的亲戚住在一起,还能实现你想救济灾民的愿望。

你肯不肯?真的?陆寒立时眼睛发亮:芳菲妹妹,你真有好办法?嗯,对呀。

芳菲笑道:你认识我这么多年,我可曾骗过你?陆寒当然知道芳菲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到底是什么办法?陆寒迫不及待地问。

第一百零八章:商机这个正月对阳城人而言格外的寒冷。

原因不言自明,自然是因为这场不小的地震。

以往阳城这一带也不是没有过地震,但往往都是在偏远的山里,或者只是小小的晃动一番。

连城里年纪最大的那一辈老人家,也没有亲身经历过这样惨烈的地震。

所以绝对没有任何一户人家会对这场灾难有所准备,比如家里有些储备粮什么。

加上官府救助不力,本来就受了惊吓又身上带着伤的灾民们,又冻伤饿坏了一批。

因为天气冷,尸体还好处理些,不至于造成极大的瘟疫,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很快的,许多受伤的灾民终于在这冷彻心扉的日子里,得到了一丝温暖的宽慰。

那就是阳城老字号医馆济世堂重新开张了,并且连续多日免费向灾民们发送伤药。

这个消息怎能不让人振奋多少在地震中受伤的百姓正缺药呢,济世堂这样的举动绝对是雪中送炭一开始许多人都不相信这会是真事。

药堂免费送药不是没有过,可连着好几天的送药,就真是很少见了。

但济世堂也是阳城的老字号,并不是新药堂,这多多少少让百姓们信服了一些。

前往领取伤药的百姓看到站在济世堂门口组织伙计发药的那位书生,有街坊认出这是济世堂原来的老板陆月名的儿子陆寒,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呢原来是寒哥你在发药啊一个老街坊有些激动地向陆寒打招呼。

陆寒虽然在百忙中,也抽空慰问了老街坊两句。

旁边有人不认识陆寒的,便围着问那老人:这寒哥是哪位?寒哥你都不认识那老人一挺胸脯,与有荣焉地说:这是咱们阳城百年难遇的大才子,连中了‘小三元’的那位文曲星啊哦——众人这才明白过来,顿时兴致高涨,继续追问:他怎么开起药堂来了?那老人又是挺了挺胸脯,说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间济世堂,原本就是陆家的祖业,后来由他爷爷传给了他爹陆秀才——寒哥他爹也是个秀才呢你们没来找过那位陆大夫看病吗?哦……看过看过。

有人应和,又有人发出疑问说:您老说的是那个黄瘦黄瘦的陆大夫?没听说他是个秀才啊。

老人面露不屑,但想到陆寒就在附近,也不会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只说:那是寒哥的叔叔,并不是秀才。

寒哥的父亲四年前就没了,这济世堂就由他叔叔管着……然后就关门歇业了一些日子。

他没直说倒闭。

寒哥打小就是个善心孩子啊我还听说他前些日子在他家附近帮人正骨包扎什么的,真是个难得的眼看着这过几个月就要考乡试了,他却还想着乡亲们,真是……老人抹了抹泪。

众人听得老人这么说,都齐声说:您老没说错,这样的读书人,确是太难得了芳菲坐在济世堂的大堂里,身前拉了一道布帘,正在看着两个伙计在分药。

外头的喧哗时不时传入她的耳中,芳菲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那天她和陆寒提出,要陆寒把济世堂拿回来。

济世堂?陆寒一时有些懵了。

被叔叔夺走济世堂后,陆寒不是没想过要去争回来,但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

和亲叔叔夺产,说起来并不好听,一不小心就会成为清流攻击的借口,得不偿失。

尽管他也很可惜,几辈人的心血就毁在贪婪的叔叔婶婶手上了……对呀。

你把现在的宅子给那家人住,你带着四叔四嫂和砚儿住到济世堂去。

这样既可以不用和他们住在一块,清清静静;又可以重开济世堂,为百姓做点好事。

芳菲极力说服陆寒。

她对于经济这个东西尤其上心,这笔账算得清清楚楚的。

陆寒那宅子是陆月思在世的时候买的两进小院,地点偏僻,值不了多少钱——当然这个是相对而言的,对一般民众来说还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而济世堂却是在大街上的房子,而且在这次地震中并没有损伤多少,价值比起陆家的宅子来说还要更高一点。

最重要的是,济世堂的屋契可是在陆寒手上的,陆月思他们根本占不住理。

舍了一间偏院的小宅子,拿回济世堂,这笔生意做得过而且……芳菲从这次地震中,看到了许多商机。

是的,商机。

越是这种混乱的世道,就越容易发财——当然,这也得有本钱、有门路、有头脑的人,才能发得了财。

普通的平头百姓,那是没这个条件的……可是芳菲却有。

她私房匣子里的两万多两银子,只要拿出一小部分,就足够支持重开济世堂的费用了。

更关键的是,她脑中的资料库里有着许多秘方,将这些秘方药丸做出来售卖……收益一定不错。

以前她把佳茗居的生意收了,是因为佳茗居需要她出面去打理,而且这间人来人往的茶楼也容易惹起是非。

作为一个深闺女子,要管理茶楼的经营实在不方便,光是抛头露面这一项就足够让她被世人的口水淹没。

但经营济世堂,却没有这么多顾虑——因为济世堂是陆寒家的祖业让陆寒出头来振兴祖业,还是一间济世救人的药堂,这无论从什么方面说来都不会被人诟病。

即使世人都认为读书人不该做生意,但开医馆药堂却是不在其中的,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落第文人从医呢?芳菲越想越觉得可行,这可是一箭数雕的好计陆寒当时还有点迟疑:二叔会那么简单的让我们把济世堂拿回去吗?他可是太了解他这位叔叔了……还有那贪得无厌的婶婶现在看来,他的堂弟堂妹们极富接替叔叔婶婶的潜质,一家子都长得跟吸血鬼似的令人生厌。

这些天和他们住在一块,也确实够陆寒心烦的了。

芳菲神秘地一笑:陆哥哥,只要你赞成就行。

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吧,你只要等着开张就好了陆寒从没怀疑过芳菲的能力,但这回他真的再一次被芳菲做事的效率震惊了。

她毫不畏惧地直接去和陆月思夫妻谈判,当即就让他们签下了切结文书。

证明陆月思这一房从此和济世堂再无任何瓜葛,济世堂全归陆寒所有,他们从此不得再过问济世堂的任何事情。

陆寒惊奇地问:二叔他们怎么肯……芳菲闲闲地说:有一句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在她的银弹攻势面前,陆月思夫妇怎么可能抵抗得住?在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和陆家宅子的屋契面前,陆月思几乎是没有挣扎的就写下了那份切结文书。

然后一切都在以让陆寒目眩的速度进行着。

他不知道芳菲从哪里找来了一位经验老到的林掌柜和一位姓尚的老大夫,又怎么请到了这几个熟练的药堂伙计,更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买到了一大批上好的药材……不过十天的时间,济世堂就从一间倒闭已久的废医馆,变成了一间崭新发亮的新药堂。

她又写出十几张药方,监督伙计们熬制大批的药丸,边熬制边向灾民发送。

当然她不是盲目的乱发,这个发药的权利她交给了陆寒。

陆哥哥,说真的,我方子还懂得几个,看病却是不会的。

你陪着我们尚大夫给灾民看看伤情,再酌情发药好不好?她是要做宣传,但不是要当冤大头。

可不能无限制地乱发药,那成了什么了?免费送药,既是要重新打亮济世堂的招牌,也是要给陆寒增添一些名气。

但是对于陆寒来说,他的想法却比较单纯,只想着能够给灾民们减轻一痛苦他就很开心了……芳菲妹妹,辛苦你了。

陆寒发完一圈药,回到大堂看见芳菲带着人在分药,光洁的额上不住地往下淌着汗珠,不由得心疼起来。

芳菲掏出绢子抹了抹汗水,笑道:我有什么辛苦?光坐在这儿指手画脚。

陆寒动情地看着芳菲亮晶晶的眸子,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心里却是满满的感动。

寻常男子要开一间药堂都很艰难,何况芳菲这么一个姑娘?可是她为了他……却能做到这样,他怎么能不感动呢?其实芳菲固然是为了陆寒才会想着要把济世堂拿回来,但是她却不是不快乐的。

她已经闲得太久了在深闺里蛰伏了好几年,这回总算有了可以名正言顺做点事情的机会,她怎么肯放过?这时候的女子,大概会认为什么都不用做,在家里等着吃喝就是福气吧。

可惜芳菲从骨子里就是一个工作狂,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也改不了说起来,她还真是有些感谢这场地震呢……第一百零九章:买婢济世堂的药一连发了半个月才停了下来。

按芳菲的财力,再发个几天她也不是发不起,但凡事总有个度。

说了是因为重新开张才发的善药,总不能一直发下去,这样医药界的同行会有大意见的——合着就你们济世堂能耐,有善心,把我们这些医馆药堂置于何地?药堂开张要发一些免费汤药那是常事,但不能过了吧,这样下去咱们的医馆都不用开张了还有就是,她重开济世堂,还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撒钱。

前头的免费药丸只是开路的广告,目的还是把病人伤员吸引到济世堂来看病抓药。

她从来不是慈善家——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是。

她琢磨着,自己顶多能当个为富而仁的有良心的生意人就不错了……呃,和陆寒的思想境界确实没法比,不过这就是实情。

她只对亲近的人才会全心的付出,其余芸芸众生都要靠后。

不过芳菲没想到,她自认为是个私心颇重的人,偏偏别人却觉得她性情高洁。

比如缪一风……就在济世堂重开后,芳菲也让人去给缪一风送过两次伤药。

缪一风的父亲是当世大儒,他本人看起来也是斯文温雅,可确是实打实的武进士出身。

自幼学武的他受伤惯了,用过不少伤药,但芳菲给他的伤药却真的是他多年来所见过最有效的。

想起她当时对他说是她自己的独门配方,缪一风忍不住对这秦七小姐更添几分佩服。

他本来只是过来调停几位学派中大佬们的糊涂争端,想在阳城住两天就走的。

这下子受了伤,陶学政是无论如何也不放他走了,一定要等他养好了伤才肯让他离开。

陶学政家里的屋子有一半遭了殃,好些个家人也都受伤了。

缪一风本来不想在这个关口上给这位老师兄添麻烦的,但陶学政一直坚持:我怎么能让你带着伤一路奔波?万一伤口恶化怎么办?不但如此,陶学政还想给缪一风请大夫到家里来给缪一风看伤。

缪一风知道这种时势下请大夫有多难,便对陶学政说了自己有药。

后来芳菲的人到陶家来给缪一风送药,陶学政才知道他是因为救人才受的伤。

这秦家的七小姐是哪一位?莫非是师弟的心上人?陶学政是个方正的官儿,尽管隐约听说过陆寒和他那位未婚妻的佳话,却也没认真去打听过人家姑娘的名姓。

他知道这小师弟年纪不小了,却一直不肯老实成家,老师溺爱幼子也拿他没办法。

难不成现在终于有了心上人了?这可是大好事所以性子古板的他也难得开了一下师弟的玩笑。

缪一风忙正色道:师兄,这话可说不得。

秦七小姐是我敬重的一位奇女子,她可是早有婚配了——说起来她这夫婿倒是师兄的学生。

哦?陶学政捋了捋颔下短须,奇道:我的学生?缪一风说道:就是陆寒。

一听到陆寒的名字,陶学政恍然大悟。

是了,那就是陆家药堂的药。

陶学政向缪一风解释说:这陆寒祖上是开医馆的,现在他接过了长辈的医馆,在向灾民们发善药呢。

这个年轻人倒是有心陆家的药?缪一风微不可察地拧了拧眉头,他分明记得芳菲说那药是她秘制的……他相信她不会说谎。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女子内敛本是美德,她尽力襄助夫家成就夫婿的名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缪一风感兴趣的是芳菲的这些伤药。

记得年前在京城,他的好友北信关总兵元海回京述职时和他见了一面,闲聊时说起军中的伤药,元海很是不满。

也不知这些军医官怎么回事做出的金创口药总是效果平平,秋天时有小股胡人来袭,我上阵杀了几个伤了胳膊,他们治了半个月也没能治好。

真是一群废物他还叫缪一风帮他留意看看哪里有好药给他弄一些回来。

元海是个粗人,但军功卓著,据说今年考绩期满后可以会升任将军。

缪一风身在武官系统,当然想和他打好关系。

这秦七小姐的药是自己试用过有效的。

看来离开阳城前,去那间济世堂采购一批回京好了芳菲需要陆寒出头来撑起济世堂的招牌,但是她更清楚陆寒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好好考试,所以在开业后一个月就劝陆寒尽量少到济世堂里去,多放时间到学业上才好。

陆寒也知道现在是自己的关键时刻,自然加倍用功。

阳城府学在这次地震中倒塌了大半,学子们无法再去府学读书,只能各自备考了。

这对于陆寒而言确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他又搬回乡下住了两个月,跟在苏老先生身边继续求学。

四月末,陆寒才回到了阳城,准备参加科考。

科考是乡试前的一次选拨考试,所有的府学生员都必须通过科考,来取得考乡试的资格——乡试不是想考就能去考的……本来根据大明的科举制度规定,去年刚考上秀才的生员是没有资格参加科考的,必须要在府学中学习两到三年,通过两次府学大考才能下场。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根据规定,成绩特别优异者可以提前参加——像陆寒这种小三元的情况,那是绝对的成绩优异,谁也说不了二话。

而且他在府学的历次考试中,有八成的考试都是拿了第一名,这种近乎恐怖的成绩在阳城府学历史上也是空前的……估计后来人也很难超越他了。

五月初,科考开始。

芳菲对于陆寒在这次科考中的成绩是一点都不担心。

全阳城一共要录取一百多名考生参加乡试呢,陆寒总不会排到一百名以外吧?除了照料济世堂那边的生意,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姑娘,咱们这一大早的是去哪儿啊?春雨见姑娘今儿起得挺早,估计是要到哪儿去办事,顺口问了一句。

芳菲说:咱们去人市。

春雨反应过来,姑娘这是要去给自己买陪嫁的丫鬟了……说实话,本来送陪嫁丫鬟,那是娘家长辈应做的事。

不过秦家这边,不贪图谋取芳菲的嫁妆都已经够好了,还想要他们送丫鬟……实在是指望不上。

因为原来跟秦家大夫人劳氏说好了,她出阁不用麻烦家里给送丫鬟,所以春云春月两个她是不打算带走的。

我们早点过去,可以慢慢挑人……芳菲知道现在灾民多,卖儿女的人也多,想买两三个小丫头并不费事。

不过既然要买,就得买些能替她做事的才好到了人市上,春雨看见那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却是被吓住了。

芳菲笑道:你看,我说要早点出来吧?看来咱们有得挑了呢她又说:你是跟惯了我,知道我脾气的,给我帮帮眼。

是。

姑娘,奴婢斗胆说一句,咱们屋里得找个针线上的人才好。

芳菲点点头。

原来她屋里的针线是春芽在管的,现在只能让她们三个凑合着做。

春芽是个伶俐人……不过也太会打小算盘了。

她可不需要这样的丫头芳菲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当下便带着春雨一路看起来。

她先买了两个做粗活的小丫鬟,看她们手上都有茧子,应该是自小做工做惯了的。

会针线的丫鬟,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找的。

看了半天,芳菲走得有些累了,春雨便担心地说:姑娘,要不咱们改天再来吧?芳菲点了点头,说:再看看咱们就走,没有合适的话,改天再过来吧。

她又看了两个女孩儿,都不甚满意。

忽然看见有个圆圆脸的小女孩跪在地上,头上插着一根草标,身边却没有大人。

芳菲打量了一下这十三四岁的女孩儿,看她虽然穿着粗布衣裙,长得却很甜净,只是面上带着凄苦的神色。

芳菲刚想过去,却有个穿着红锦绫罗的艳妇一个箭步窜在了她的前面,先和那女孩儿打起了招呼。

小姑娘,你这是自卖其身?要多少钱呀?那艳妇笑眯眯的,看起来一团和气。

那个小姑娘细声说:我……我只卖活契。

只买活契?那艳妇皱了皱眉头。

所谓活契,是相对买断终身的死契来说的。

一般可以卖十年、十二年、十五年不等。

不过现在灾民多,肯卖死契的人也多,所以这坚持卖活契的小姑娘至今无人问津就是了。

那艳妇很快又恢复了笑容:活契也行,你卖多少年?十年,十二两银子。

听那艳妇说愿意买她,小姑娘顿时来了精神。

行行行,就十二两,来,我们去找那边的中人写文书。

艳妇还是满脸堆笑,拉着小姑娘就要去人市边上那官府设下的文书处写卖身文书。

这人市是要受官府辖制的,买卖奴婢也要经过官府的小吏来办理文书才能正式成立,私自买卖人口是被禁止的。

那小姑娘终于有了笑容,这位大娘真是好人且慢。

忽然有人拦在了她们面前。

第一百一十章:第一那艳妇正喜滋滋地拉着小姑娘的手儿往文书登记处走去,却被一对主仆拦住了去路。

她正恼火向冲对方喊一声让开,却被那拦路少女的丽色所慑。

这模样,这身段……艳妇尽管见惯美人,依然觉得眼前这少女实在是容色倾城,要是到了自己手里该多好……不过那少女脸上的表情可不怎么讨喜,此时正面若寒霜地看着她,轻轻吐出一句:柳娘子,怎么大白天就出来找买卖?那艳妇骤然一惊。

更多最新小说尽在mbook.cn!这少女看起来是个好人家的小姐,怎么会认得自己这个春风楼的老鸨呢?难不成是个私窠子?这也不是没可能……如今好些个私窠子都喜欢做良家打扮,招惹那些个文人墨客上门。

不过如果真是同行,像她这般姿容绝对是行中翘楚啊,自己怎会没听说过?那个小姑娘也不是笨人,看见那艳妇脸色数变,心中不觉一惊,便把手从那艳妇手中抽了出来,站到一边。

小娘子是哪家的姑娘?请恕小妇人眼拙。

柳娘子脸上便有些戒备之色。

芳菲面色一凛,知道这女人心中定然将自己认作了她的同行,口气便更冷淡了:柳娘子,你别管我是谁。

这人市的规矩你懂不懂?买良为倡,那是绝对禁止的听得买良为倡四个字,那小姑娘不由大吃一惊,脱口而出:我不要当JI女她的声音略大了些,周围的人便都朝这边看来。

柳娘子惊慌起来:你……你别乱说我什么时候买良为倡了?芳菲冷笑道:原来你这位春风楼的好妈妈不是来买‘女儿’的?那就算是我冤枉你了吧她故意提高了声线,这时人们都听清了春风楼三个字,便一齐怒目瞪着那柳娘子。

要知道这里虽然是买卖人身自由的人市,却是在官府的管辖之下的。

虽然买人卖人听起来很凄凉,但是官府为了避免这些被卖的百姓沦落到更惨的境地,对于人身买卖也是有诸多限制的。

其中一条,就是不许青楼ji馆到人市来买人,最大限度的控制良家女子堕入风尘,青楼间的人身买卖只能在他们的工作地点中进行,还得到官府备案。

当然规矩是规矩,很多时候也会被人钻了空子。

这柳娘子就是瞅着这个小姑娘身边没大人在,想哄着她先把人买进去再说,谁知却被芳菲识破了。

芳菲当然没有去过春风楼,可是却曾在前些天见过这个柳娘子。

这柳娘子明明没病没痛,也跟着人到济世堂来领伤药,被认得她的灾民们在济世堂门前奚落了一顿,芳菲在大堂里也瞧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她那把妖妖调调的声音,芳菲可是记忆犹新。

芳菲虽然自认不是什么善心人士,但是眼看着一个小女孩被拐骗进青楼里去,这种事她也做不出。

柳娘子见被人喝破了身份,周围的人又对她虎视眈眈,心知今天是没法子趁乱买几个小姑娘回去了,只好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灰溜溜地走了。

那小姑娘感激地看着芳菲:这位小姐,多谢您了想到自己差点被骗入ji寨,小姑娘身上就不住地冒着冷汗。

芳菲淡淡地说:你自己小心点。

说罢转身就要走。

那小姑娘一着急,忙拦着芳菲说:小姐,您家要不要买人?求您买我回去吧对于一个奴仆来说,最大的愿望不过是遇上一个善心的主人。

这位小姐不但长得美,心地也好,要是她把自己买回去就好了芳菲摇摇头说:我只买死契的丫头。

她本来是对买这个小姑娘有点兴趣的,可是刚才听小姑娘说要卖活契,还只是十年,那就不必了。

从芳菲本心来说,她需要的是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丫鬟,更需要能够帮助自己做事的属下。

所以像春雨这种卖身死契抓在自己手里的忠仆,才是芳菲想要的丫鬟。

当然也得聪明伶俐才行……签活契,还只是十年,自己把她培养得精明能干了,她却走人了。

那实在是不划算那个小姑娘还不死心:好心的小姐,求求您买下我吧我一定替您做牛做马,什么活都肯干。

站在一边的春雨见芳菲脸色不太好看,便斥道:你这丫头好不懂事哪有缠着人买你的道理?我们姑娘说了不买活契的丫头,你就等别人来买你吧。

小姐,我不要十二两了,只要十两好不好?求您买我吧那小姑娘还在苦苦哀求。

芳菲轻叹一口气,好【mbook.net.cn】吧,其实她有点心软了……你能干什么活?那小姑娘听芳菲开口了,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说:我会挑水,烧火,做饭还会做针线嗯?针线?听到这两个字,芳菲总算挑了挑眉毛。

那小姑娘还是挺机灵的,看到芳菲有了反应,忙从自己兜里翻出两个荷包:这都是我做的春雨接过来递到芳菲眼前。

芳菲细看了一眼,还真被吸引住了。

这针脚,这用色……她不由得暗暗点头。

怕是比春芽还要好些呢如果真是她缝的,那这小姑娘倒还是有可取之处。

芳菲想到此处,放柔了声音再问那小姑娘:那你识字吗?她也没抱什么希望,这二年连富绅家的小姐都不一定识字,这贫家女儿哪一个不是睁眼瞎?谁知那小姑娘竟像小鸡啄米般点着头说:会会会我会写字的我还会打算盘哦?这可太稀奇了。

芳菲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那小姑娘,那小姑娘怕她不信,从地上捡了根树枝对芳菲说:小姐您说几个字,我试着写写看?芳菲对于她这个做事态度很满意。

用行动破解别人的怀疑,是最好的法子,而且她说的话也中听。

不说我写给您看,也不说我一定能写出来,而是说我试着写写看。

在自信中又留有三分余地,这样就很好。

你写一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吧。

《千字文》开头的这句话是幼童启蒙必学的句子,她出这个题目表示她并不想难为这个小姑娘。

小姑娘就拿那树枝在地上写了起来。

芳菲一看她果然是识字的,而且字写得还不丑,心中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是个不错的孩子……我给你二十两银子。

芳菲在心中斟酌了一下才说出这句话。

咦?那小姑娘一惊,怎么……人家是往下砍价,这位小姐是往上添价?……但是我要买你十五年。

芳菲说罢,看着那小姑娘说:怎么样,你能接受吗?十五年……那小姑娘权衡了一下,立刻俯身拜了下去:奴婢小荷见过小姐芳菲微微点了点头。

去办文书的时候,芳菲才大概了解了一下这三个小姑娘的身世。

那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一个叫桃儿,一个叫青苗,都是贫民出身,家里的屋子在这次地震中倒塌了,便被家人卖了出来。

这小荷的出身和她们却并不相同。

她父亲是城中有命的绣庄裁云轩的账房先生,但去年就染了风寒故世了。

剩下她和做绣娘的母亲、妹妹相依为命,但近日因为地震震坏了屋子,母亲又生了重病,她才不得已出来卖了自己,想替母亲筹药费的。

怪不得她能写会算,还有一手好针线。

说起来,也算是个技术性的人才,芳菲对她还挺满意。

本来买了丫鬟该改改名儿,芳菲也不想再起什么带春字的名字了,免得嫁到陆家还像是住在秦家里似的。

她把桃儿改了叫碧桃,青苗改了叫碧青,小荷改了叫碧荷。

至于春雨,那是跟着她的老人了,没必要改名字。

唉,逛了半天也累了,我们回去吧。

芳菲本来还想买两个小厮的,想想等她嫁到陆家再买也不迟。

春雨陪着她出了人市,那三个小丫头就乖乖地跟在她们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才出了人市的入口,便看见成群结队的士子朝府衙的方向走去——人市本来就离府衙不远,当初这样设立也是有方便官府督管的意思。

怎么这么多人……啊,对了,今儿是初几了?芳菲回头问春雨。

姑娘,今天是初九。

那就是今天放榜。

芳菲微笑道:反正也路过了,我们去看看陆少爷的名次吧。

看榜这种事从来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一群群的学子们挤在府衙照壁前看着那一张张的红榜,有人兴奋地大叫,也有人沮丧地怒吼。

春雨担心姑娘被这些人冲撞了,忙说:要不让奴婢去看吧,免得腌臜了姑娘。

芳菲却轻笑一声,指着那一等的红榜说道:不用去了,已经看见了。

那大红榜上,第一行便写着陆寒的名字。

竟然又是第一。

陆哥哥果然不会让我失望……尽管芳菲早就料到陆寒能通过科考,但是亲眼看到红榜时还是有些激动。

既然过了科考,那就得好好替陆哥哥准备乡试的事宜才是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报喜这回芳菲可不敢再让陆寒自己坐客船到江城了,上次的河盗事件实在是给她留下了太重的阴影,无论如何不想再经历一遍。

因此芳菲便从镇远镖局请了人陪陆寒一起到江城去。

而且她可不仅仅是让人送陆寒到江城就算了,还要求那两位镖师要负责保护陆寒这两个月的人身安全,最后顺利地护送他回来。

陆寒对芳菲这种呵护备至的做法有些哭笑不得:芳菲妹妹,我一个大男人丢不了的,不至于要带两个保镖吧?芳菲却不和他说道理,只是柔情款款地看着陆寒说:陆哥哥,你就当是为了我……想到你孤身一人在外地要过两个月,你让我怎么吃得下,睡得好?若你不肯带这两个保镖去,不如我把他们带在我自己身边,随你一起去好了在芳菲的温柔攻势下,陆寒不得不举手投降,答应让两个保镖跟在身边。

乡试要持续九天,分为三场,每场三天。

从时间和场次上就可以看出乡试的考试强度有多大……说实话,先不说才学不才学的,身体稍微差点的都顶不住。

因为在这九天里,考生们就只能蹲在那狭窄矮小的号舍里答题。

至于吃喝,完全得自给自足,这对那些自小娇生惯养的老少公子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幸亏陆寒自理能力强,完全不怵这个。

因为一进考场就是九天,所以芳菲给陆寒准备了无比详尽周到的考箱,从吃穿住用、文房四宝到救急药丸都一应俱全。

陆寒知道芳菲素来体贴,因此对于她的好意自然也是欣然接纳。

直到他带着砚儿和那两个保镖到了江城,才知道芳菲周到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她居然早早就在靠近江城府学这种黄金地带,给他租下了一个清静的小院子当做他备考这两个月以来的住处,连厨娘和长工都给他找好了……当然这是他到江城后才发觉的。

离开阳城那日清晨,芳菲带着春雨去给陆寒送行。

陆哥哥,你这一去就要两个多月……可得好好照顾自己。

芳菲还在不住地殷殷嘱咐,又怕陆寒把自己当成了啰嗦的老太婆,只好说了两句便停下来。

陆寒看着芳菲被江风吹动了一身翠绿衫裙,衣袂飞舞望之如神妃仙子,不觉看得痴了。

嗯,妹妹你也是。

别太劳累了,药堂里的事情交给林掌柜就好。

陆寒看芳菲老是在操心济世堂的事,有些心疼他。

要是平时,芳菲也许会逞强说不要紧。

不过此时此刻,她也不想让陆寒担心,便说:好的,我都交给林掌柜去办就是了。

天上本来就凝着浓云,此际竟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芳菲忙从春雨手里拿过一把油纸伞给陆寒撑上,催促陆寒快些上船。

陆寒尽管依依不舍,也知道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只得道了一声珍重便转身往客船边走去。

芳菲正接过春雨为她撑起的另一把水红纸伞,忽然见陆寒又匆匆折回,不由得问道:陆哥哥还有什么话要嘱咐我的?陆寒走到芳菲面前,没有一丝迟疑,定定地看着她说:芳菲妹妹,等我从江城回来,我们就成亲吧啊?嗯,好。

芳菲从最初的惊愕中清醒过来,俏脸上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轻轻应了一声。

再过两个月,她便能成为他的小妻子了……想到这里,芳菲心中浮起一丝淡淡的甜蜜。

雨渐渐下得大了。

陆寒站在甲板上,看着码头上那绿裙红伞的倩影越离越远,芳菲殷切的叮咛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芳菲妹妹,等着我回来……因为买了三个新丫鬟,芳菲便让春云和春月回大宅那边去了。

两人服侍芳菲几年,都舍得离开芳菲,跪在她跟前哭了小半天。

芳菲虽然也疼惜她们,但到底对她们到底不能和春雨相比,还是没有把她们留下来。

不过她也给每人包了一包银锞子,还有把自己往年的旧衣服包了一些分给她们,甚至送了她们两根珠钗。

往后要是遇着什么难处,也可以来找我商量。

你们怎么说也是跟过我的人,别让人欺负了,知不知道?春云春月再三拜谢才退了出去。

往后芳菲身边就是春雨带着三个新来的丫头服侍了。

芳菲不去管这些小事,便由春雨做主,让碧桃负责做饭烧水,碧青负责洒扫杂务,而让碧荷来负责芳菲的针线活计。

至于梳头净脸、衣裳钗环这些贴身的活儿,暂时还是春雨在管着。

说到针线,芳菲屋里的针线活还真不轻松,因为她很快就要出嫁了。

这些年来她虽然一直没怎么出门应酬在家里做女红,加上春雨春芽的帮忙,基本上都把嫁妆该有的那些绣活准备好了——绣帐、被面、锦帕、四季衣裳……可是有一样东西她却还没准备,就是出嫁时要穿的凤冠霞帔。

她没做过这个,本来是打算让外头绣庄的人来做的。

谁知道绣庄布行那条街在地震中损伤极为严重,一条街上所有的店铺都震倒了,直到现在,阳城的绣庄还没一家能重新开门的。

还以为只能自己将就着做了……谁知刚买回来的这个碧荷,在针线上确实是一把好手。

姑娘看看这几个样子,喜欢哪一款?碧荷将自己画好的三四款喜服的绣样双手呈到芳菲的面前。

芳菲接过来看了几眼,不禁笑了起来:你这丫头手倒是真巧瞧这些花样子花的,又新鲜又别致。

她让春雨过来帮她挑,春雨看了也说:真是各有各的好,奴婢眼都看花了。

三人商榷了许久,才定下了最终的花样,便让碧荷立刻赶制嫁衣。

春雨私下叮嘱碧荷:咱们姑娘大概再过两个月就要出嫁了,这两个月你也不用给我干别的,专心绣这套喜服就是了缺什么针线材料都尽管跟我要。

碧荷忙不迭点头应着,表示自己一定会全力以赴。

幸好做嫁衣的衣料和彩线、珠子都是早早备下了的,倒不用再去绣庄采购了。

那碧荷便没日没夜地绣起嫁衣来。

芳菲对这嫁衣也很是上心,每天几乎都要过问一次碧荷看她绣得怎样了。

不过碧荷的绣功,却真是让芳菲大开眼界,因为实在是太过出色了。

芳菲自己虽然会针线,缝衣裳的针脚也算细密,可是绣起花样来却很一般。

春雨比她强些,除了平面绣之外,还会彩绣,绣出来的活计鲜亮好看得多。

以前这屋里针线最好的是春芽,她会平面绣、彩绣、丝绣、钉针绣,在秦家的丫鬟里都是个拔尖的。

但和这碧荷一比,春芽绝对是小巫见大巫。

这是什么绣法?芳菲抚摸着大红嫁衣褙子上的花边,感受着那特殊的凸起纹理。

回姑娘的话,这是奴婢家传的雕绣。

芳菲赞许地看了碧荷一眼:你的针法真好。

用色也亮眼,看来让你做这个果然是对的。

碧荷不敢露出得意的神色,轻声说了一句:姑娘谬赞了。

嗯,沉得住气,是个可以用的人。

春雨,珠冠的事你办好了吧?她侧过头去问春雨。

是,金铺的人说一个月内一定交货。

我已经告诉他们要用足金和南珠来做了,他们不敢马虎的。

好。

这么漂亮的嫁衣,是得配一顶精美的凤冠才行。

芳菲再打量了几眼那身嫁衣,想象着自己穿上它的情形,脸上不由得一红。

待嫁的日子忙碌而充实,转眼就到了八月中旬。

随着乡试放榜的日子逐渐逼近,已经惨淡了半年的阳城总算有了一丝欢庆的气氛。

官府也有心借助这次的乡试放榜游街来振作一下民心,是以今年的放榜庆祝活动比往年要热闹得多。

放榜的日子总算到了。

天还没亮,芳菲就听春雨在屋里走来走去,不由得笑她:你着急什么?姑娘,请您快起来摆香案吧,据说有考生的人家早上都得摆一个祈祈福呢。

春雨也是昨儿才听说了,结果一个晚上都没睡着,大早晨就起来摆香案。

这都什么时候了,考也考完了还祈福啊。

话是这么说,芳菲还是很快起了身。

她梳洗一番之后在春雨摆下的香案前虔诚地上了两柱香,默默祈祷:希望陆哥哥能够金榜题名天光大亮以后,街上就开始闹腾起来了。

鞭炮声吵闹声不绝于耳,一队一队的报喜队伍从城外一直开进来。

芳菲和陆寒又没成亲,所以人家只会去陆家报喜,不可能来秦家的。

但芳菲早早就吩咐了四叔,一旦得了喜报赶紧来给她报信。

等到下午,还没见四叔来通报,春雨不觉有些慌了:怎么这么晚……碧荷倒是有些见识的:我听说,名次越高的报得越晚呢是这样?连芳菲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不过碧荷的说话总算让大家安心了一些。

可是这也太晚了……都要到黄昏了呢……碧青人小不懂事,嘀咕了一句,被碧桃硬生生捅了捅腰眼,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芳菲本来挺轻松的,可是等了一整天下来,也开始有些紧张了……第一百一十二章:中举芳菲主仆在那边等得心焦,四叔在家里也一样着急。

自从陆寒把家安在了济世堂,就把四叔四艘这对仆人带了过来。

陆寒本来就在阳城中小有名气,如今又因为发放善药而声名大振,所以今天的济世堂门前围了许多百姓等着看报子来陆家报喜。

从早晨开始,大家就等在这儿了。

可是报喜的队伍来了一队又一队,就是没有谁在济世堂门前停下来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很微妙……虽然大家都不愿意看到这位善心的陆秀才落榜,可是乡试落榜这事情实在太常见了……陆寒才第一回考试是不是?就算他才名远扬,也不一定能一击即中啊。

四叔现在实际上就是陆寒的管家,他一面招呼着大伙,一面心急如焚地等待着报喜队伍的到来。

这都过去几十队了,怎么还没到呢……瞧瞧这天,再过一个时辰就到晚上了呀围观的人群终于不耐烦了,陆陆续续地有人走掉。

四叔也不能拉着不让人走,可是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受……难道少爷真的没中?前面又来了一队报喜的队伍,四叔都有些麻木了。

谁知那队人马竟是径直朝济世堂走了过来,一路上敲锣打鼓,听着好像比前头那些队伍要更热闹许多。

准备离去的人们也一下子激动起来,纷纷往济世堂这边围过来。

那队人马转眼就来到了济世堂大门前,报子们齐声高喊道:恭喜阳城陆老爷讳寒,高中第三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中了……还是三鼎甲之一人们立刻沸腾了起来,四叔赶紧拿出芳菲早就给他准备好了的红包一个个给报子们送去。

四嫂也连忙端起喜糖喜果请街坊们食用,让大家沾沾新举人的喜气。

戏剧性的是,一天不见人影的陆月思一家,仿佛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般出现在了人群中,毫不客气地接受着人们的恭喜和祝福……喧闹了半天,天都快黑下来了,忙昏了头的四叔四嫂才想起要去给芳菲报信。

芳菲坐在屋里,看着天边最后一丝亮光慢慢消失,一颗心也直坠谷底。

难道真的没中?尽管她对陆寒有着绝对的信心,但考试这种事情还真是很难说的。

她上辈子带过几百个高考考生,那种平时成绩优异,考完却差得要命的情况,也不是没见过,而且见得不少。

而乡试这种一直持续九天的高强度考试,比后世的所谓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高考,难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样的考试里,些许的差池就能让人一败涂地。

算了……芳菲几乎已经放弃了希望。

没什么,陆寒也还年轻。

大不了三年后再来一次,这次就当练手了春雨、碧荷等丫鬟看着芳菲在默默想着心事,谁也不敢说话,屋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了嘭嘭嘭的敲门声一定是四叔春雨立刻反应过来,疾步走到院子里叫门子去答话。

芳菲坐姿不变,手上的绢子却被她抓成了一团皱巴巴的布头。

这么晚才来通报……是来告诉她陆寒没中举吧……春雨的脚步声急促地传到她耳中,她还没来得及问话,春雨已经抢着颤声说:姑娘,陆少爷中了,是第三名呢第三名啊?这个名次芳菲也有些意外。

尽管去年陆寒在院试中夺魁,但并不代表他就是江南道所有秀才里的第一人了。

要知道,去年的院试只考察了这一科的童生,而乡试则是以前没中举的几科、十几科的秀才们一起参与的考试。

好多才学高绝的才子,也是考了几次才中举。

陆寒一次就通过了,还力压群雄夺得了三鼎甲之一,这个名次的含金量可不是去年的院试魁首能比得上的屋里顿时笑声一片,一扫方才的阴霾情绪。

新买的丫鬟虽然都没见过这位未来的姑爷,可是想到姑娘很快就要成为举人娘子了,就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

主人地位高,奴婢们也能跟着鸡犬升天,这道理她们不会不懂得。

芳菲定了定神,吩咐春雨:这两天陆家那边肯定要庆祝的,陆少爷又不在,我又不好出面。

你替我帮着陆家二老爷好好招待亲朋。

自从见识过芳菲的财力之后,陆月思一家对她可劲的巴结着,可不敢惹这位财大气粗的侄媳妇不高兴。

方氏更把多年来对芳菲的那刻薄劲儿全都丢开,在济世堂里见了她,一口一个芳菲叫的好不肉麻。

芳菲不介意他们想占她的小便宜,毕竟是陆寒的亲族,反正也是丢不开的,就这么处着也挺好。

只要他们得了钱财后别给她惹太多麻烦就行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其实都算不上问题——对于芳菲而言是这样。

接下来的几天,不止是陆家那边大肆庆祝,芳菲这儿也不得安宁。

她娘家的人们似乎打算在她出阁前这段有限的日子,和她建立起更深厚的感情,好歹这也是秦家难得的一个能嫁给举人老爷的姑娘呀而且就凭陆寒那第三名亚元的成绩,人们觉得他中进士当大官也是迟早的事情。

现在不来巴结着芳菲,还等什么时候呢?于是这些日子,秦家出阁的姐妹们频频回来探望秦大老爷,顺便过来找芳菲谈心。

从前欺负、刻薄过她的芳苓、芳芷、芳芝、芳英……还有好些个隔房的姐妹,来了芳菲这儿都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叙旧情,说旧事,一个劲儿地说小时候大家感情如何的好……芳菲还想着这些姑奶奶们是不是得了失忆症,集体忘记小时候她们是怎么对自己的了。

不过她不会和她们计较这些,面上总是一团和气地应酬着她们。

人家带了礼物来的,她也会回送同等价值的礼品,而且比人家送的还要精致漂亮,决不让人看轻了去。

过了几日,连孙氏、林氏这样的长辈都来看她了……芳菲只觉得自己脸上的肉要笑僵了,可又不能缺了礼数,只能陪着。

这种应酬好无聊啊……芳菲看着对面的孙氏嘴唇一开一合,强忍着打呵欠的冲动,心想:陆哥哥什么时候会回来呢?三天后,陆寒终于在两位镖师的保护下安然归来,当夜陆家又是大大地庆祝了一番,整条街上的街坊邻居们都前来祝贺。

姑娘,陆少爷给您的信。

春雨捧着一封信笺,送到芳菲的眼前。

芳菲展开信笺,看着陆寒那熟悉的字迹,不知怎的却想起多年前她在陆家寄居时的情形。

那时她刚去闺学读书,闲暇的时候就和陆寒窝在陆家的书房里练字。

她与陆寒一人占着书案的一边,默默地临摹着帖子,侍墨和春雨就在一旁给他们磨墨……冬日严寒,书房里却烘得暖融融的。

墙角的炭炉洒了苏合香,屋子里满是清甜温暖的气息。

偶尔写得累了,她抬起头,陆寒便也抬头对她展颜一笑。

他们彼此间很少说话,但那种宁静而温馨的感觉却一直在芳菲心头萦绕……这些散落在记忆中的碎片,突然间被芳菲重新拾起,她才恍然发觉,和陆寒已经认识这么多年了。

忆昔花间初识面……芳菲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很喜欢的句子,忍不住,低头轻轻地笑了。

春雨不清楚陆少爷写了什么让芳菲如此的高兴,但猜想一定是好事。

当然,她很快也就知道是什么事了——陆家二老爷来拜访秦大老爷,准备给二人定下成亲的日子。

去年没能办成亲事,是因为秦家老夫人刚刚去世。

现在过了一年,秦家的直系亲属虽然没有除孝,但是给芳菲这个隔房孙女儿办亲事是不妨事的了。

秦家又何尝不想赶紧把这婚事办了?和举人老爷结亲,这说出去多有面子啊虽然芳菲不是他家的亲孙女,但一样是从这个门口嫁出去的,那是一样的体面呵呵,亲家叔爷……秦大老爷甚至已经开始这样称呼陆月思了,陆月思也听得理所当然。

依你家的意思,是选在什么时候好?陆月思也哈哈笑道:越快越好吧亲家公你也知道,现在已经快九月了,一般举子们最迟十月底就要上京赶考,不然也赶不上明年的春闱。

所以要快这其实是陆寒的原话,他已经迫不及待想把芳菲娶进门了。

既然两造都没意见,而且对这桩亲事很积极,婚礼的筹备也就紧锣密鼓地忙了起来。

要办好一桩婚礼,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虽然去年他们两家已经把前面的三媒六礼基本办通了,就剩下娶亲拜堂这一关,但这最后的一道手续才是最麻烦的……不过这种俗务是有章程的,大家都是活了半辈子的人,倒不至于连桩婚礼都不会办,反正就是尽量往隆重、热闹、喜庆上去办就好了。

在皇城里,朱毓昇的婚事也被提上了日程。

第一百一十三章:婚事朱毓昇毕恭毕敬地垂首站在紫宁宫的偏殿中,面前正坐着他那位威严而强势的祖母詹太后。

詹太后年纪很大了,可外表看上去也不过是五十许人。

她穿着一身较为随意的秋装,头发却梳得一丝不乱,自然是珠翠满头,华贵异常,更衬得她凤面生威。

这偏殿是詹太后日常居住作息之处。

她朝朱毓昇微微笑了一笑,说道:毓昇,你还是坐下慢慢陪哀家说话吧,也不要老是这么站着了。

这儿也没外人。

话说得很亲热,态度却不见得有多绵软,依然是那副发号施令硬邦邦的口气。

早有宫女为朱毓昇摆好了座位,朱毓昇告罪一声,坐了半边椅子,却依然微垂着头。

搜各站小说,移动书城最快!怎么样,哀家前些天给你看的那几幅画轴,你满意哪一个?太后慈和地笑着,身子却微微前倾。

朱毓昇像是没有注意到太后的迫切,迟疑了一下才说:如今皇上重病在床,孙儿实在无心娶妻……太后的脸嗖地冷了下来,说话的语气也更疏离了:你一推再推,莫非是根本不想娶妻?那可不成早日娶妻,诞下健康的皇嗣,是关系到国之根本的大事朱毓昇面上一滞,依然不肯松口:孙儿怎会不想娶妻?只是……我朝以孝立国,在皇上病危之时,孙儿怎能议亲?这会让天下人如何看待孙儿?毓昇此言差矣太后撑着座椅的扶手站了起来,朱毓昇也立刻起身恭立。

太后走到朱毓昇面前,紧紧盯着他说:百姓之家,犹有‘冲喜’的说法,在家人重病时议亲让喜事冲一冲家中晦气,谁敢说一声不孝?这是至孝何况又不是让你立即成婚,只让你择定人选……你是不是对那几位小姐不满意?孙儿怎敢朱毓昇的头垂得更低了。

太后让他选择的那几个太子妃的人选,全是她詹家的或者是与詹家有关的人家的女儿。

她想通过控制他的亲事,达到掌控朝政的目的,朱毓昇怎会不明白?太后掌控六宫乃至插手朝政,实在是太久了……久到她全然忘记了自己垂垂老矣这个事实,还想着要把自己这个太子变成她的牵线木偶……朱毓昇的手在袖中暗暗攥紧,握成了拳头。

他绝不能让任何人来操控他,即使是这位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亲祖母但太后已经数次暗示威胁,如果他不听话,她或许就会把他从太子的位置上拉下去。

当然,他在宫中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只是现在确实不是和太后撕破脸的良机。

该怎么回答?太后平时浑浊的老眼此刻变得极为锐利,一眨不眨地看着朱毓昇。

突然一个内侍匆匆小步跑着进了偏殿,跪下禀报道:太后娘娘,皇上又昏过去了真的?朱毓昇一个箭步冲到那内侍的面前,一脸惊慌地问:皇上怎么又昏倒了?太后毕竟和皇帝母子连心,平日里虽然彼此交恶,但也不至于不在乎儿子的死活,当下便让人摆驾要前往皇帝寝宫探视。

朱毓昇暗中抹了一把冷汗。

又混过去一次……但是,下一次该怎么办呢?对他来说,他未来的太子妃——乃至皇后——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他是全然不放在心上的。

只要别给他添麻烦就好,如果她的家族能够给他提供什么助力,自然也可以考虑。

感情?对于一位未来的帝皇来说,感情是最无必要的东西。

多年的深宫生涯,已经将他的心磨练得有如千年磐石,坚硬无比。

朱毓昇收拾心情,跟在太后的銮驾之后往皇帝寝宫而去。

姑娘,嫁衣绣好了碧荷捧着那叠得整整齐齐的嫁衣走进内室,正在清点嫁妆单子的芳菲忙放下手上的事情,惊喜地笑道:这就好了?不是说还要两天吗?奴婢想着早点做好了让姑娘试穿穿看,有什么不合身不恰当的地方再改一改。

碧荷把那套嫁衣在床上展开,请芳菲细看。

不止芳菲低头去看那嫁衣,连春雨、碧桃、碧青几个也围了过来。

芳菲见大家都来了,便笑道:你们来看看,这套嫁衣做得如何?好精巧的绣功啊碧桃忍不住出声赞道: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嫁衣呢。

你又见过多少个新娘子啊?碧青比碧桃大一岁,两人被芳菲买回来后住一个屋子,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却已经很熟稔了。

就因为彼此感情好,所以碧青才会吐碧桃的槽。

碧桃也不计较,嘻嘻一笑吐了吐舌头说:【wap.mbook.cn】我是没见过几个新娘子。

不过人家真的觉得这套嫁衣很好看嘛嗯,我也觉得好看。

芳菲显然也很满意。

春雨便说:姑娘,那您就试试吧?芳菲其实早就跃跃欲试,当下便解开身上穿的外裳,将那身嫁衣穿戴起来。

哪个少女不怀春?谁不曾在梦中悄悄幻想过自己穿上嫁衣,风光出嫁的那一天呢?即使是两世为人的芳菲,也同样有着这般少女情怀。

好美等芳菲穿好了嫁衣,几个丫头禁不住异口同声地赞叹起来。

自家姑娘长得天仙也似,她们平时也已经看惯了——呃,碧荷等几人依然在适应中。

可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话是绝对没说错的,姑娘平时穿一条家常的半旧裙子,看着清清雅雅,是个大家闺秀。

现在一穿上这大红嫁衣,整个人顿时艳丽起来,脸上更添了几分妩媚,比那画上摘下来的人儿还要好看许多呢对了,姑娘,那顶珠冠昨儿就已经拿回来了,咱们现在来试戴一下吧?春雨素日是个稳重的,现在也不禁有些兴奋,撺掇着芳菲试戴珠冠。

芳菲有些犹豫:那得重新梳头……我来我来碧荷也在一边说着:姑娘,请让奴婢给您梳头吧?奴婢的母亲教奴婢梳过一些发式。

这碧荷还真是个素质挺全面的人才啊……芳菲见大家都兴致勃勃,她自己心里也是想试试的,当下索性闭上眼任由几个丫鬟摆弄了。

碧荷小心翼翼地给芳菲梳了个式样繁复的美人髻,把那珠冠轻轻戴了上去,又请芳菲选三根金钗来让她定发。

春雨也开了脂粉匣子,替芳菲匀脸描眉,再抹上艳红的口脂——平时芳菲可不喜欢这么艳的颜色,可是新娘妆是一定要上大红的口脂的,这样才喜气。

好了等碧青连芳菲的指甲都染好了,几个丫头才拍着手笑道:新娘子打扮好了芳菲睁开双眼,看见镜中映出一位颜如春花,穿红戴金的娇俏新娘,她差点就认不出这是自己了。

这样会不会太艳啊……她很认真地举着镜子端详着自己的妆扮。

就是要艳才喜庆呢几个丫鬟在这点上的认知惊人的一致。

芳菲看着镜中那张梨涡浅笑的面孔,心想……原来我一直在笑着的呀,我都没感觉……不过,是真的很开心呢。

还有十天,她就要嫁入陆家,成为陆寒的新娘了。

陆寒这边也很忙碌。

既然要成亲了,家里不能光是四叔四嫂和砚儿这几个下人,那可不够用。

所以他又去买了一个马夫和一个男仆,让四叔带着这两个人赶紧粉刷济世堂后头的屋子,一定要抓紧时间把新房给布置好。

四叔人老实归老实,干活是一把好手。

他利索地买齐了修葺新房需要的物品,带着那两人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糊墙,刷漆,置办新家具,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举行婚礼前几天,在方氏的主持下,请街坊上的四位全福娘子给新房定了床,然后那间新房便被锁了起来。

在新房门上贴了大红的囍字,这间房子就不能再进人了——在陆寒成亲之前。

还有什么没准备的吗?毕竟成亲是人生大事,陆寒也很紧张,生怕有什么不完善的地方委屈了芳菲。

四叔想了想,说: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请柬也全都发出去了。

光是发请柬,就让家里这几个下人足足发了四五天。

但是他们累是累了,心里舒坦。

因为陆寒中了举,所以请客的名单上除了他的亲戚和昔日府学的同窗,还有这次阳城同科中举的同年举子们,以及府学里的教授,还有陶学政也在请客名单之列。

这可不是陆寒势利,而是理应如此,要是不给人家发帖子,人家还要有意见的。

这种人情往来陆寒虽然并不喜欢,但也不会刻意回避就是了。

陆家、秦家的人全都动作起来,为了替陆寒和芳菲好好办一场盛大的婚期,人人都出了力,这对他们而言也是有面子的事情。

当然,城里要办婚礼的新举子也不止陆寒一个。

好多举子家里都是等着儿子中了举,来一个大小齐登科的,这也是民间风俗了。

整座阳城仿佛终于摆脱了一点地震的阴影,从乡试放榜欢庆游街开始,城里就一直洋溢着一股子喜气……直到陆寒和芳菲的婚礼前三天,一份邸报从京城以最快的速度发往了全国各地。

邸报上只写了一件事,那就是——皇帝驾崩。

第一百一十四章:新皇本朝开国之际,即弘孝道,对于丧葬守孝尤为重视。

照理说,君臣如父子,父丧子守乃是常理。

不过实际施行起来也很困难。

前代几位先皇都不爱扰民,是以制定国丧礼仪时,规定皇帝大行后一个月内民间不许嫁娶,其后便可自便。

但对于立刻就要启程上京赶考的陆寒来说,却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再筹备一场婚礼了……芳菲看着床上摊开的那套红艳艳的嫁衣,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姑娘,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春雨知道芳菲心里不痛快,这事搁谁身上也痛快不了。

但这偏偏又是不能抱怨的,难道要说先皇您死得真不是时候,为什么不多撑个三四天……说这种话就等着被杀头吧,谁敢这么说。

等明年新春陆少爷考上了进士,那时再办婚礼,岂不是更有面子?春雨只能这样宽慰姑娘了。

嗯,我知道的。

芳菲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对春雨说:把这嫁衣先收起来吧。

春雨和碧荷巴不得她这么说,怕她越看这嫁衣越难过,忙不迭快手快脚地收了起来。

芳菲确实有些沮丧。

从陆寒去江城后,她准备嫁衣开始,心里就充满了对这场婚礼的期待——然后却在满心欢喜时被告知婚礼要延期。

她就像吹涨了的皮球被戳破了一样,整个人一下子软了下来,恹恹地什么都不想做。

在别的事情上,她向来心志坚韧,不会轻易被坏消息影响情绪。

但再强的女人在自己的婚事上,也忍不住患得患失……可是事已至此,也不可能再说什么。

陆家那边来了人,跟秦家说了婚礼延后的事情。

这种事大家都必须理解,国丧嘛而且也不是陆寒和芳菲的亲事被耽搁了而已,城里等着成亲的举子们多得是,大家都只好同样把亲事推迟到明年了。

芳菲在屋里待了几天,想着这么颓废也不是个办法。

还是出门到济世堂里去看看生意如何了吧,正好到了月中查账本的日子。

姑娘,天凉了,穿夹袄出门吧。

春雨开了衣箱,把芳菲的秋装都整出来,挑了一身夹衣给芳菲过目。

行,就穿它吧。

芳菲随意看了一眼,点头同意穿这身衣裳。

她穿戴好了走出房门,脸上被秋风一吹,有些微微的冷意。

果然是深秋了呀……她轻轻叹息了一句,扭头出了院门。

被婚礼延期和秋意来袭的种种愁绪所感染,芳菲的心情依然说不上开朗。

不过想到待会去了济世堂,能和陆寒见上一面说说话,总算好过了一点。

虽说未婚男女要避嫌不能见面,但芳菲因为有时要打理济世堂的事情,还是常常要到陆家这里来。

因为她和陆寒这一对被传为佳话的缘故,街坊们都对他们格外宽容,没说出什么难听的闲言碎语。

但芳菲前一个多月因为要在家待嫁,很久都没有过来了。

那时还以为,自己很快就能成济世堂的女主人,堂堂正正的做个内当家的……却原来还得等到明年。

纵是她不在乎自己的年纪,但在别人看来,她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了。

芳菲却在想,自己都被人闲年纪大,那比她还大上两岁的春雨,也该早点成亲才对。

本来以为自己出嫁后再给她办婚事,看来还是早早把她给嫁了再招进来服侍吧。

咦?芳菲在马车里听到外头鞭炮的声音,不由得有些奇怪。

现在还没过国丧期,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放鞭炮?外头放鞭炮的是哪一户人家?芳菲问陪她坐车的春雨。

春雨撩起帘子,看了一眼才回复说:啊,刚才路过府衙了。

是府衙在放鞭炮呢……不知道是为什么呀?府衙放炮?芳菲恍然大悟。

在这种时期,官府出面庆祝的那就只可能是一件事,那便是新君即位。

新君……应该是毓昇吧。

她才意识到,自己多年前救助过的那个少年,竟然已经成为皇帝了这种感觉真是不可思议……这么些年过去,朱毓昇的面目在芳菲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

而且,他也有好几个年头没传什么消息过来了……想必早就忘了她是谁了吧?她努力地回想起上辈子在荧幕上看过的那些皇帝的样子,始终无法将她记忆中那个冷傲少年的模样代入进去。

呵……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芳菲自嘲地笑了笑,也就不去想这些事情了。

大明顺天三十二年九月二十一日夜,皇帝大行,后定庙号为文宗。

十月,国公、勋爵、文武百官、军民耆老,一起在宫门外跪拜上本,劝太子朱毓昇继位大统。

三次之后,朱毓昇终于接受民意,下旨择日登基。

命令礼部筹备新君即位大典,从速从俭——他向来不是个喜欢摆排场的人。

他现在需要的,是尽快坐稳帝位。

钦天监的官儿们很能体会上意,知道太子急着登基,就把日子选在了十月底。

是日,司礼监、钦天监、尚宝司、鸿胪寺、教坊司一齐出动,为新君布置好了他出场的华丽舞台——奉天殿。

朱毓昇穿着衮服,带着冠冕,在无数宫女内侍的簇拥下在后宫缓缓走出,一级一级地走上奉天殿的台阶。

他走得很慢,很稳。

就像他在这深宫中走的每一步,都是这么的慢,却也稳稳当当。

秋日的艳阳照在他冠冕前垂下的珠帘上,荡起一片晶光,他恍惚又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那时他十四岁。

孤身一人,被一个干枯黄瘦的老内侍,引着走进了皇帝的书房。

那里已经跪了两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堂兄弟。

当时已经是个中年人的皇帝,绝对不是一位和蔼的长辈,默默在写着一副书法,看也不看他一眼就任由他们三个王子在地上跪着。

皇帝本心并不愿意从宗室里选择后嗣,只是迫于太后的压力,才会宣三人进宫。

他费了多少工夫,才能够在三个人里脱颖而出,同时得到了皇帝与太后的喜爱,被立为太子?这其中的勾心斗角、艰难挫折,实在不足与外人道。

也不可能与外人道……朱毓昇走到了奉天殿中。

他先披上孝服,在供奉大行皇帝的香案前亲自跪拜,祷告,表示受命完毕。

再向宗庙的方向祭拜,又告知天地社稷,经过一连串极其繁琐的仪式后,他登上了奉天殿的龙座。

詹太后被一群宫女众星拱月般拥出,来到朱毓昇面前,亲手为他正了正衣冠,表示礼成。

这一对祖孙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

朱毓昇面上泛起诚恳而恭敬的微笑,似乎在告诉詹太后,自己一定会继续尊敬她。

詹太后想起昨天晚上,朱毓昇来求她出席大礼时跪在地上说,打算迎娶她亲弟的嫡亲孙女儿为皇后。

很好……看来他已经意识到,没有自己这个太后的支持,他可不一定能在朝上站稳脚跟。

詹太后在皇帝宝座旁的鸾座上落座。

之后百官进殿,一起跪下,行五拜三叩头大礼,山呼万岁。

朱毓昇看着地上一溜黑压压的脑袋,心情极为复杂,轻轻吐出一句:众卿平身。

自此之后,他便是这大明国的唯一至尊,千万人之上的帝皇了詹太后回到紫宁宫,感到身子很是疲倦。

毕竟年纪大了,经过那么冗长的仪式,当然会觉得累。

几个宫女伺候她换下那身华丽而沉重的宫装,为她穿上轻便的衣裳,又熟练地给她捏肩捶腿。

詹太后接过宫女递上来的茶盅,轻轻喝了一口香茶,吁出一口气。

该找个时间,和弟弟商量一下选皇后的事情了。

朱毓昇肯在亲事上妥协,证明他还是不敢和自己起正面冲突的……本朝惯例,后宫之女出身不必显赫,只要身家清白就好,就是为了防止外戚专权。

但有些事情,是防不胜防的……詹太后入宫时只不过是个美人,亲父也只是个七品县令。

可她善逢迎,懂钻营,逐渐升为贵妃,在陈皇后去世后又母凭子贵当上了皇后,乃至被尊为太后。

她扶持母族上位,三十多年来,詹家从地方上的小官儿一路狂飙,如今俨然成为京城豪族了。

叱咤后宫三十年的詹太后,对自己与家族的势力都很有信心……想着心事,她沉沉睡了过去,嘴角犹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三天后,百官接到圣旨,被尊为太皇太后的詹太后因为先帝大行,哀毁过度,积郁成疾,病倒在紫宁宫中。

新皇朱毓昇下旨,为了让太后安心养病,紫宁宫严禁外人出入,更不许任何人前往探视,干扰了太后的休养。

詹太后发现一夜之间她身边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被捆了带走,却给她换了一批新人来服侍,这才知道自己被软禁了起来。

她这才明白,朱毓昇是要骗她先帮他完成继位大典,再慢慢地收拾她……与此同时,朝中对詹家以及他们一党的势力的清洗,渐渐拉开了帷幕。

这些事情普通人当然无从知晓。

就在新君即位的这段日子里,无数学子走上了前往京城赶考的路途,陆寒当然是其中之一……第一百一十五章:进京满腹文章,满头霜雪,满面埃尘。

直至如今,别无收拾,只有清贫。

功名已是因循。

最懊恨,张巡李巡。

几个明年,几番好运,只是瞒人。

这首《柳梢青》寥寥数语,却写尽自隋以降数百年来读书人的辛酸。

从一个开蒙幼童,到踌躇满志的童生,再考秀才、过乡试……这条漫漫科举路,有的人一生都没有走完。

但相对于许多白发苍苍依然被拦在乡试门槛上的老秀才来说,陆寒无疑是极其幸运的。

第一次考乡试就过关,而且是第三名亚元这样的好成绩,自然是多年才出一个的英才。

因此,虽然不能在上京前完婚这件事情给陆寒的心里留下了极大的遗憾,但他的情绪依然昂扬高涨。

十一月十八,陆寒在两个镇远镖局的保镖和书童砚儿的陪同下,从陆路向京城方向进发。

芳菲自然前来送别。

陆寒还以为他得好好安慰芳菲一番,却发现芳菲的表情并不是太难过,他才放下心来。

只是常常跟在芳菲身边的春雨居然没出现,陆寒略感奇怪,不由得看了芳菲身后的碧荷一眼。

芳菲知道他在疑惑什么,解释说:我给春雨选了个好日子成亲,放了她几天假。

她丈夫就是她的远方表哥,据说两家小时候还有过口头婚约的……就跟咱们俩一样。

听到咱们这个词,陆寒不觉心头一甜。

要不是顾忌着这五里亭内外人来人往,他真想握着芳菲的手好好温存一番。

陆哥哥,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其实她之前就已经对陆寒的起居饮食千叮万嘱,这时只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就当上京游玩一趟好了。

会试这种事情,急不来的。

无论你有没有中进士……我都不在意。

陆寒温柔地看着芳菲,轻轻嗯了一声。

要是他们已经成亲,他一定要带着芳菲上路的。

现在计划有变,只得自己上京了。

也好芳菲娇滴滴的姑娘家,也不必要跟着自己旅途劳顿了陆寒一路上有书童服侍,镖师护送,兜里又带着芳菲给他准备好的几百两银子的盘缠,走得不算辛苦。

过了腊八,还没到小年,陆寒一行人就已经冒着风雪赶到了京城。

顺天三十二年腊月,今年刚刚通过乡试取得举人资格的学子们,还有往年没有考上进士的那些举子,齐聚京城,准备参加来年二月的礼部会试。

三四千名的考生,加上陪同他们而来的家人随从,一下子就挤满了整个京城。

这种时候,就是各家客栈、旅店大肆敛财的好时机,平时只需一钱银子就能住一晚上的客房,现在一两银子也定不到。

和乡试时的情况差不多,家境好的考生,会临时租一个小院子来住下。

毕竟从进京到成绩发布,前后要经过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自己带家人住一个院子当然方便。

不过很多家境一般的人,就花不起这个钱了,只能住店。

住店也得靠关系啊,没关系你可挤不进去……幸好还有一种地方,是专门容纳家境稍差,或者没什么关系门路的考生的,那就是各省各道的会馆。

每一个省、道,乃至比较富庶的大府城,都会在京城设立自己的会馆,让上京赶考的本地举子们居住,这也是一种福利。

至于房费和伙食,都只收很少的成本价钱,绝对是贫寒学子们的福地。

像阳城这种大府,在京城就有一所规模不小的会馆,那也是陆寒的目的地。

两个镖师将陆寒送到了阳城会馆,看着会馆的管理人员接待了陆寒,才放心地离去。

这里的管理人员对前来投宿的学子们都很客气,毕竟这些人都是举人身份,而且极有可能过了这个春天就金榜题名,成为天子门生,所以是怠慢不得的。

当然举子们也不会随意使唤、呼呼喝喝这些管理人员。

能考上举人的考生,个个都是人尖子,哪会笨到在这种地方暴露出自己性格中不好的一面——不是等着被人告黑状么?所以整个会馆的气氛,看起来是很祥和的……陆寒来得不早不晚,分配到的房间也是不好不坏。

少爷,您请歇着,我先把这儿打扫打扫砚儿今年十二岁,是个勤快孩子,陆寒对他也比较满意。

不过陆寒见他这么着急想打扫屋子,便笑着阻止他说:你一路拿着咱们的行李,也累得慌。

坐一会儿吧。

人家这屋子想来是天天打扫的,干净得很。

他的话音才落,便有人过来送热水给他冲茶洗脸。

陆寒让砚儿给那人道了谢,自己好好抹了把脸,这才好好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屋子不大,没有分内外两间,只用屏风隔开了卧室和小厅。

不过该有的家具一应俱全,虽然半新不旧,也看得出用料不差。

陆寒对自己住什么样的地方,自然是不在意的。

他当年一个人到乡下去住在昏暗简陋的农舍里,一样能写出字字生花的好文章,现在住在这么窗明几净的地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何况住在会馆里,还有一个极大的好处,便是可以和这些举子们切磋学问。

举子们在参加会试的一两个月里,除了闭门苦读之外,还要开大大小小的文会来彼此交流学习,以增进自己的学识。

规模大的文会,不但有举子们参加,还会有已经考上进士的同乡学长们——现在都在六部六科里当着官儿——来看望大家,作为过来人给大家提出一些考试上的建议。

规格更高的聚会,则会邀请那些清贵的翰林学士们来讲学,让这些当年考试都在一等的前辈高人们来指点指点大家。

陆寒参加了两次文会之后,就被阳城会馆里的举子们公认为考上进士的热门人选。

原来大家还不大看得起这位年轻得过分的亚元。

明摆着的嘛,这里的举子们几乎都是三十以上的人了,可这小子嘴上的毛还没长齐呢居然是今年的江南道乡试第三名,真是老天没眼啊所以在文会上,各人或多或少都会对陆寒存了轻视和刁难之心……谁知陆寒对于众人的提问,总是慢条斯理地说出自己的见解,偏偏又一针见血,令人不由得拍案叫绝。

几次下来,大家才服了这个后生晚辈,心想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这陆寒祖上烧了什么高香,生出这么聪明绝顶的一个子孙来……将近除夕的一日,陆寒参加完文会回来,会馆中的管理人员带着一个穿着褐色布衣的青年男子来过和陆寒打招呼。

陆老爷,这人是来找您的。

那管理的人指了指他身后的这青年男子。

这是规矩,不管陆寒年纪大小,反正中了举人就是老爷了——就像一些人七八十岁还是童生一样……陆寒一看那男子十分面生,不过看着像是江南人的面孔,应该也是老乡。

你是谁?听陆寒问话,那人才行了个礼回答说:小人涂七,奉我家主人之命前来请陆老爷过府一叙。

你家主人?陆寒愣了愣。

是他在文会上认识的哪位学长吗?请问贵主人是哪位?陆寒彬彬有礼地问。

那涂七态度很恭敬,但却说:主人说,他想给陆老爷一个惊喜,所以小人现在还不能说出他的名字。

陆寒皱了皱眉,说:如此做法,非是君子所为。

请恕陆某不能赴这样鬼祟的约会,如果贵主人有诚意相邀,还是请直陈名姓的好他又不是那十岁八岁的小孩子,难道还真会有什么好奇心跟这种莫名其妙的人去赴约不成?那涂七也不气恼,像是早就料到陆寒会有这样的反应。

他说:主人知道陆老爷一定会这么说,是以早就嘱咐小人,让小人对陆老爷说‘看在故去的陆老太爷,和何氏太夫人的份上,还请老爷移步’。

陆寒心中一奇。

这是什么人,竟能抬出他父母来压他?但听这么一说,这人应该是阳城中的故人才对。

陆寒终于有一丝松动。

那涂七很会看人脸色,见陆寒似乎意动,忙说:马车就在门外等候。

主人说,陆老爷来了绝不会后悔的。

好吧既然对方说到了自己的父母,又这么有诚意的样子,他就随这涂七走一遭吧。

反正如今是青天白日,自己又是个寻常书生,难不成还有人故意设这个局来绑票他不成?那这局设得也太蠢了,会馆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他权衡一番,终于带着砚儿上了那涂七带来的马车。

马车在京城宽阔的大道上不疾不徐地行驶着,陆寒一直在猜这人到底是谁。

想起一种可能,他不觉有些迟疑——莫非是那同安学派的门人们?可是,要是同安学派的人要见他,大可堂堂正正和他在文会上相见啊,没必要搞得这么神秘。

马车从官道一拐,进了小街,又拐进了一条小小的胡同。

陆寒正疑惑间,马车停了下来。

那涂七撩起帘子请陆寒下车,陆寒从车上下来,便看见眼前是一间白墙灰瓦的小院子。

这院子里会有什么人在等着他呢?第一百一十六章:惊喜北方的小院子和南方的格局并不相同。

相对于南方庭院的曲折幽深,北方的屋舍都是大开大合的风格,陆寒一进这院子绕过一面照壁,就已经看到了客厅。

涂七请陆寒在客厅落座,立刻就有一个梳着双鬟头的小丫头来给陆寒上茶。

看那模样,也是江南水乡的小姑娘。

看来此间主人真的是江南人。

涂七向陆寒告罪说:请陆老爷稍座,小人立刻去禀报主人您已经到了。

看玄幻小说首选wap.mbook.cn!陆寒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涂七下去以后,客厅里就剩下那小丫头在一边站着伺候,还有就是一直跟着陆寒而来的砚儿。

陆寒没有和这两个下人说话,而是细细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看得出,这就是间二进的小院子,比他原来在阳城和父母同住的那处宅子还小许多。

但是收拾得很干净,墙砖地面都弄得清清爽爽——应该说,干净得过头了,像是最近几天才彻底打扫过一样……这不是那人住久了的屋子,而是刚刚租下来整修过的。

看着客厅窗户上刚刚糊上还没干透的雪白窗纸,陆寒心中已有了一个初步的猜测。

此间主人亦在客中……会是什么人呢?反正等人无聊,他也随意设想了一下各种可能。

也许是陆家某个亲戚,也许是阳城来的同窗,也许是同安学派的门人……环佩叮当。

陆寒听见走廊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钗环轻轻的碰触声,刚一愣神,鼻端便嗅到一股熟悉的幽香。

一种不可置信的狂喜感觉在他心中升起,他霍地站了起来。

下一刻,芳菲那张巧笑倩兮、宜喜宜嗔的美丽面孔,便出现在他眼前。

芳菲抿嘴一笑,眼角眉梢带着调皮和喜气,轻声说:陆哥哥,惊喜吗?陆寒顾不得周围还有丫鬟书童,一个箭步冲到芳菲面前,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芳菲妹妹,你……你怎么也到京城来了?芳菲有些哀怨地扫了他一眼:还不是为了你。

这一句就赛过了千言万语。

陆寒素来在他所处的考生的圈子里有少年老成、聪慧稳重的评语,现在却笑得像个孩子一样,一双眼只是巴巴地看着芳菲,眼睛不舍得眨一下。

芳菲也同样含情脉脉地看着陆寒,白皙的脸上浮起两团红云,越发显得娇俏可爱。

几个下人都很有眼色地避了出去站在门外守着,给这对未婚小夫妻留下一些空间好好叙叙情。

引陆寒过来的那个青年男子,是春雨的新婚丈夫——也是她的远方表哥。

奉茶的小丫头是碧桃,这两人陆寒以前都没见过。

芳菲依然让出嫁了的春雨在她身边做事,只是近身服侍的大丫鬟换成了刚买来不久的碧荷。

至于春雨,因为她已经是嫁了人的妇人,更加方便在外头走动,芳菲打算以后让她管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涂七也是个老实肯干的,最重要的是还有点小聪明。

芳菲考察了一阵子后,就开了个高价给他签了个十年的活契,让他来给自己当个管事。

毕竟如今出门在外的,没个男佣人怎么行?这趟出门,并不在芳菲的计划之内。

按照原来的设想,他们本该在九月底成亲,然后一起上京的。

芳菲都已经细细想好了上京后的行程,她得先替陆寒安排好衣食住行,让他以最佳的状态去考试。

更关键的,是她想先走走关系,等陆寒考下进士来在京候官的时候,争取替他找个好位子——同样是进士,有关系的和没关系的分到的地区都不一样,有些人甚至考上进士好几年都补不上官缺。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突如其来的国丧打乱了她的阵脚,让她没法子和陆寒一起上京。

可是芳菲不是常人……她决定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所以才会有了她追随陆寒而来的这一幕……你要上京,和我一起走便好了,为什么要自己走?陆寒心疼地看着芳菲。

芳菲笑道:我们还没正式成亲,一起上路总会有闲言传出来的,我可不希望影响到你的考试。

尽管和未婚妻共处算不上什么风流韵事,但总会给人一种不够稳重的感觉,芳菲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情对陆寒的考试造成什么不良影响。

而且我也请了好几位镖师护送着我,你也知道我不缺钱财,这一路上走得安心住得舒服,没吃什么苦头呀。

Ω移Ω动Ω书Ω城Ω陆寒还是很不赞同:那你也可以先私下和我先商量商量嘛人家……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芳菲狡黠地笑了笑。

还惊喜呢我现在很生气陆寒佯怒瞪了芳菲一眼,忽然凑到芳菲耳边说:我真想……真想打你的屁股。

这还是陆寒第一次跟她说这么露骨的情话,芳菲的脸刷地红透了,眼睛里却是媚意更浓,那亮汪汪的眸子像是要滴出水来一般。

还以为他是个老实人,原来也会口花花……坏鬼书生芳菲嘟起嘴儿捶了陆寒胸口一下:怪不得人家都说什么‘风流才子’的,果然书生都是一肚子坏水陆寒笑嘻嘻地趁机握住了芳菲的小粉拳,悄声道:我风不风流,娘子还不清楚吗?谁是你母亲子芳菲的脸更红了,一下子把手抽回来,故意把头扭开去不看陆寒。

陆寒一本正经地说:嗯,对,现在还不是,马上就要是了。

就让为夫先叫叫你嘛,娘子,多叫几声就顺口了。

天哪……芳菲都不敢相信这是那个温润斯文的陆寒了,他难道是惊喜过头受了刺激,也开始调皮起来了?呵呵,陆寒自然知道芳菲在想什么,便说:其实我小时候挺捣蛋的,一天到晚不好好上学……这个你知道,不过你一定不知道我不到学堂干什么去了……干什么?芳菲好奇地追问。

到学堂后山去掏鸟蛋啊,挖树根啊,摘各种野草药回来种在自己院子里啊……或者抓蜈蚣晒干来磨粉什么的……常常被父亲用戒尺打手心。

陆寒摊了摊手。

芳菲仔细回想,好像她认识陆寒的时候,陆寒就已经是个早慧的少年郎了,想不到他儿时也是个问题儿童。

不过想想也是,当年陆家后院里好像就种着很多杂七杂八的药材,貌似就是陆寒的杰作。

她开始重新审视她的未婚夫婿,才发现他的性格中原来还深藏着这样一面。

这算是……彼此再次深入了解吗?芳菲隐隐觉得,这次和陆寒的打情骂俏,有些像是后世的普通年轻人们谈恋爱的感觉了。

很多年前,她就知道自己会和陆寒成亲。

那时的她,对陆寒自然也是有好感的,只是以为……他们会成为一对寻常的,相敬如宾的夫妇……现在的这种相处的感觉,对芳菲而言,未尝不是一种惊喜。

陆寒离开那处小院的时候,心中仍然充盈着满满的甜蜜和欢喜,仿佛还能闻到芳菲那淡淡的香气。

能够和这样好的女子共结连理,他今生还有什么遗憾呢?芳菲在那小院里歇了一天,便准备开始出门访友。

她的两个最要好的闺蜜——龚惠如和张端妍,可都是嫁到了京城,而且夫家也都是六部高官。

听说她们都当了母亲,不知道生了男孩还是女孩?芳菲让碧荷给自己换上一件稍显华丽的锦缎袄子,又穿上一条绣满百花的秋香色销金罗裙,披上用紫貂做内衬的大红披风,再插了一支镶红玛瑙的足金钗子,这才抱着小手炉款款出门去了。

春雨赞道:姑娘这一打扮真好看以前就该这么穿,可惜姑娘老是不肯。

芳菲微微一笑,转头说:以前我们是在老家,不需要摆这个排场,反而是低调点好。

现在是到京城官宦人家做客,不穿戴正式点,没来由叫那起没眼色的小人看轻了去,要是平白受气,岂不是自找不痛快这就叫因地制宜。

她本性不喜奢华,可是也不是爱清高的人。

穿得太穷酸被人家看不起是小事,给惠如和端妍丢脸就不好了。

这也是上门做客应该有的态度。

涂七雇了马车,一路往惠如的夫家,户部侍郎孟瑾的家中驶去。

春雨在马车的另一边坐着,手边是三个描金嵌银的大漆盒,里头满满当当装着芳菲从阳城带来的土产。

惠如姐姐不知道现在什么样儿了……芳菲靠在车壁上,回想起很久以前头一回见到那个可爱的小女孩的情形。

那时的惠如是知府家里最受宠的三小姐,却没有一点傲气,娇憨得像个小娃娃一样惹人怜爱。

她对自己这个平民出身的小姐妹,一直都是真心真意,有好吃的好玩的,从来都不忘记给自己带一份。

在闺学里,她生怕别人欺负芳菲,总是把芳菲带在身边……一转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马车猛地一顿。

侍郎府到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访友芳菲在孟府前下车,让涂七去门房前呈上她的名帖,说是求见府上的大夫人。

这些高官府邸,也不像是老百姓们传说的那么难进,下人们的态度也很恭敬。

其实官位越高,敌人越多,行事就越发要收敛。

免得无缘无故被人参了一本御下不严,那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没处说呢。

不一会儿,孟家的门子就匆匆过来请芳菲主仆进去。

和他一起到门外来迎接芳菲的,还有一个叫枝红的丫鬟,一看那打扮就是个有体面的大丫头。

她向芳菲福了福身,笑容满面地将芳菲迎进了府中。

大夫人听说秦小姐来了,欢喜得跟什么似的,立刻催着奴婢来将您请进来。

枝红果然是惠如身边得意的大丫头,说话行事总给人一种十分温和得体的感觉。

虽说是个下人,但容貌气质却胜过一般的富家小姐。

芳菲看得暗暗点头,由此可知惠如调理下人还是有一手的。

听说她夫婿是孟家下一任的家主,身为未来的宗妇,她自然得学着好好理家了。

当年那个天真得有些单纯的小女孩,如今也成了持家有道的主妇。

不知道她的长相有没有变呢?芳菲和碧荷被枝红引到一处偏厅,随即便有小丫头奉上茶水点心。

芳菲一路过来,看见这孟府从庭院到厅堂都不显得如何富丽堂皇,并没有传说中的天上神仙府,人家宰相家的那种富贵气息——当然一个侍郎和宰相的等级差别还是很大的。

可是细细观察,才能看出其中主人的品位。

庭中的花树修剪得整整齐齐,而且都是珍贵的花木……芳菲在辨认植物方面有着天然的优势。

厅堂里的家具用料都很名贵,多宝格上摆着的几件古董也有了一定的年头。

而挂在厅上的那两幅略旧的字画,也是前代名家手笔。

这就是大家气象了……像芳菲所熟悉的唐老太爷,家财万贯,他那座豪宅也装点得金碧辉煌,可就是有一股子浓重的暴发户气息,绝对不能和这些书香人家比肩。

她正一边喝茶一边欣赏着墙上的字画,忽然听得外头有人声传来。

才刚抬起头来,芳菲便看见惠如疾步走进了小厅,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丫头媳妇。

芳菲妹妹惠如看见芳菲在座位上盈盈起身,忍不住快步走到她跟前拉住了她的手,眼角一下子就湿润了。

芳菲感受到惠如手心冒出的微汗,心情也有些激动。

算起来,她们已经分开四五年了。

你这丫头,越长越水灵了。

两人坐下后,惠如心情稍稍平复了一点,才和芳菲说起话来。

怎么看着还是跟几年前那样娇嫩纤细?真是气死我了你看看我这胖的哟她甚至懊恼地拍拍自己的脸颊。

惠如还是这么直爽。

芳菲扑哧一声笑了,便说:你这是福气,我求也求不来的其实惠如虽然圆润了些,但这圆润反而给她增添了几分动人的**气质,就像一朵盛开的牡丹那么雍容美丽。

说起来……惠如看着芳菲一身姑娘打扮,想起她今年都满了二十岁了,不由得有些迟疑:你的亲事如何了?芳菲知道惠如是担心自己的终生,也不隐瞒,便把亲事因为国丧而延期的事情交代了一边,顺便就说出了她上京的原因。

惠如恍然大悟,遂安慰芳菲说:这样也没什么,等你家那位中了进士,成亲的时候更体面些。

实际上,现在芳菲已经不介意婚期延后的事情了。

她甚至还觉得,如果没有这次的延期,她和陆寒也不会有一段婚前恋爱的甜蜜经历。

日后回想起来,一定倍感温馨吧?两人像是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说起离别后的情形来一说就是半天。

过了好久,惠如才想起一事,忙把枝红招过来说:去把小少爷带来给他姨妈见见芳菲这才知道惠如生的是个男孩。

一说起自己的孩子,惠如更是笑得开怀。

她告诉芳菲,这孩子已经三岁了,因为是夏天生的,小名就叫夏儿。

芳菲打趣惠如怎么给孩子起个姑娘般的小名。

惠如得意地笑了笑,说:这你就不懂了吧?男孩子小的时候当女孩儿养,才能没病没灾,快高快大。

等你当了娘就知道了这种风俗,芳菲倒也是知道的。

说是鬼神特别喜欢招惹男孩子,所以很多大富人家就爱把男孩当女孩来娇养。

对于这种做法,芳菲殊不认同,心想这样养出来的岂不是贾宝玉一流的伪娘么……不过她自然不会干涉人家如何教养孩子,只笑着说:惠如姐姐你真坏,这是在提前给我外甥掏我的压岁钱呢。

两人说笑了一阵,枝红回来了。

她身后跟了一个穿戴体面的媳妇,看来是个奶娘,正牵着一个粉团儿似的小少爷走进了小厅。

芳菲一看就爱得不得了:天啊,惠如姐姐你也太会生了,这孩子长得好俊等这个叫夏儿的小少爷被奶娘教着,规规矩矩地向芳菲施了一个礼,芳菲更是喜得把那孩子拉了过来看个不停。

惠如脸上挂着贼兮兮的笑容,凑在芳菲耳边说:怎样,看了我家娃娃,自己也想快点生一个了吧?还真被惠如给说中心事了,芳菲的脸微微一红,嗔道:姐姐再说,我可要恼了惠如抿嘴嘻嘻笑着,她已经好久没有如此放松地和密友说话了,这种感觉实在太好。

芳菲从身上取出一个大红包,里头包的是十二个打上了平安康乐、福寿绵长字样的金锞子。

那孩子居然奶声奶气地说了声多谢姨妈,把芳菲高兴笑个不停。

等奶娘把夏儿带走以后,惠如才说:你还没看到端妍姐姐家的那个小妞儿呢,那才是真的俊我这夏儿和人家的一比,都成草鸡了。

有你这么当母亲的嘛,这样说自己的孩子。

芳菲瞪了惠如一样,笑道:人家不是说,瘌痢头儿子自己的好?惠如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芳菲是拐着弯儿骂她是瘌痢头,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捶了芳菲一下:你从哪儿学得这么坏虽然和好友相聚让她们都感到十分的开心,但芳菲知道惠如作为当家主母,应该也是很忙的,就不多打扰了。

只说她还要在京城里待几个月,改明儿等她去看了张端妍,再约惠如出来三个人好好聚一聚。

惠如恋恋不舍地把芳菲送到二门外,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渐渐走远。

芳菲也回头看了惠如一眼,鼻子无端一酸,竟有些想落下泪来。

最是纯真少年时。

幼时结下的朋友,才是最珍贵的,这是多少黄金白银也换不来的真挚情谊……过了两天,她又去拜访了张端妍。

二人相见,自然也是一番唏嘘,说了好半晌的话。

张端妍的女儿跟惠如的儿子年纪差不多,果然如惠如所说,长得玉雪可爱,芳菲一看就喜欢上了。

再过一日,她又去探望了一位故人——她的老师,湛先生。

湛先生几年前离开阳城回到京城来,抚养着一个从家族中过继来的小男孩,过着与世无争的清净日子。

乍一见芳菲,湛先生也很是惊奇。

师徒俩多年来也是情意深重,芳菲见湛先生的鬓边竟多出了几丝白发,不由得有些伤感。

湛先生才四十多岁……要是在她原来生活的那个世界,还只是一位成shu女性而已,如今无论是打扮和心境,都如同老妪一般了。

芳菲给湛先生带来许多好茶,这让湛先生更是欢喜。

她教过的学生很多,唯独只有芳菲一个,是真正把她当做恩师来看待的,所以两人的感情自然特别深厚。

结束了访友的行程,芳菲才发现明儿就是除夕了。

今年的除夕……该怎么安排呢?她双颊上的笑涡渐渐深了,一丝甜笑出现在她的俏脸上。

芳菲来了京城?萧卓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张端妍,一时间竟惊讶地喊了出来。

张端妍没有察觉到萧卓的异样,笑道:是呀,她那天来的时候我都惊呆了。

这丫头真是……萧卓今天是过来找张端妍的丈夫靳迅议事的,没想到居然听到了这样一个惊人的消息。

他被巨大的欢喜填满了胸腔,心脏完全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起来。

她就在这座城里,他可以再见到她了……想到芳菲那动人的眼波,萧卓心中一热,几乎就想立刻去找芳菲。

只是,他听张端妍说了芳菲上京的理由,一颗火热的心渐渐凉了下来。

是为了他……萧卓脸上的笑容变成了苦笑。

是呢,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自己不是一直希望芳菲过得好吗?她和那陆寒如果琴瑟和谐,不是最让人高兴的吗……为什么……自己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第一百一十八章:初吻除夕夜,阳城会馆天井里摆下了几十桌酒席,为离乡赶考的学子们办起了一场隆重的团圆宴。

当然,有些人在京中有亲戚的,便会提前给会馆打招呼说不在这儿吃了。

团圆饭嘛,始终是和亲人一起吃更有团圆的感觉啊。

子昌,你也不在会馆里吃饭了?一个和陆寒平时关系不错的三十出头的举子,叫宋运亨的,看到陆寒带着书童从会馆大门出来,便跟他打了个招呼。

陆寒面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容,此时也停下来和宋运亨说:是呀。

不能和宋兄痛饮一场,委实遗憾。

下回再补上吧好的好的。

宋运亨没有多问什么,朝陆寒拱了拱手就往会馆里走。

一般人看见陆寒气质偏于清冷,有时会怀疑他是那种过于清高自傲、不擅长和人沟通来往的书呆子。

不过一旦和陆寒相处下来,便能发现这个年轻人在接人待物方面,一点都不比那种看起来很圆滑的人差,反而让人觉得他十分真诚。

有人在背后议论说过,与陆子昌相处,可以用如沐春风四字来形容。

此评一出,大家都觉得极为贴切——陆寒就是给人这样的感觉。

在这个飘雪的除夕午后,陆寒带着他的书童砚儿坐上租来的马车,来到了芳菲租下的小院子。

这是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除夕。

虽然是在客中,芳菲一样把这年过得有模有样。

院子内外洒扫得干净整齐,大门重新上过一趟漆,门前的大红灯笼也是新作的。

门外贴着一副新写的春联,陆寒认得那是芳菲清秀的字迹,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拍门进去。

这家中唯一的男家人涂七充当了门房,听见拍门声,赶紧来把陆寒请进去。

姑娘带着春雨、碧荷她们在小厅里包饺子呢。

涂七把陆寒请到偏厅。

陆寒一路走,一路随口问问涂七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几句话就让涂七对这位未来姑爷大生好感。

姑爷和姑娘一样,都是随和人,自己真是有福,摊上这么一户主家还没走到偏厅,女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就传了过来。

唉哟,碧桃你包的这个是饺子还是包子啊?大的和拳头似的一个少女笑着说道。

另一个女孩应了一句:我包的饺子大只也是因为你擀的饺子皮太大好好擀你的面皮吧这应该就是那碧桃了,他记得她似乎给他捧过茶,很机灵的小姑娘。

这时他听见了芳菲的声音,一样是带着笑意:你们是五十步笑百步姑娘啊……几个女孩子一起撒起娇来。

陆寒此时走进了小厅,果然看见芳菲和几个丫头围坐在一张圆桌子面前包饺子。

陆少爷好几个丫头都站起来向他行礼。

好,好,你们别管我,继续包吧。

陆寒嘴里应着她们的问好,眼睛却只瞧着芳菲:芳菲妹妹好兴致,怎么想起亲手包起饺子来?芳菲显然心情极好,扬了扬手上那包好的饺子说: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艺呀今儿年夜饭,咱们也弄些新鲜玩意来吃着玩着好不好。

陆寒笑眯眯的,芳菲说什么他都觉得好。

自从父亲去世以后,他再也没有和别人在一起吃过年夜饭。

虽然还有个亲叔叔,可关系早就闹僵了——现在才稍微缓和了点。

他是有家等于没家,几乎都忘记了家的感觉是怎样的。

可是……看到眼前的情形,久违的家的味道,仿佛又回来了……一处小小的院落,一个能干的女主人,充盈着欢声笑语的生活……要是,再有一群跑来跑去的宁馨儿,就很完美了。

陆哥哥你傻笑什么呀?芳菲最近和陆寒说话很随意了,娇嗔道:请先在那边坐吧。

不忙,我看看你们包饺子。

他看着芳菲一手托着放了馅料的饺子皮,一手飞快地把它捏合在一起,手指舞动很快就把一个花边饺子给包好了。

对了,去年你让春雨给我送的也是这花边饺子,她说这叫什么‘状元饺子’来着?嗯,芳菲点点头:所以你要多吃几个哦坐在芳菲下首,已经换了妇人装束的春雨插嘴说:陆少爷,您看去年您吃了这状元饺子,就中了个乡试亚元。

今年狠狠地吃上一顿,保管灵验一屋子人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包好了饺子,芳菲指挥几个小丫头把饺子端下去厨房煮了——她临时请了位厨娘来做饭,但是今天她也打算亲自下厨弄两道菜给陆寒尝尝。

这时候,天也快黑下来了。

煮好的饺子和热腾腾的菜肴都上了桌。

芳菲站在一边让人摆碗筷,一边向陆寒介绍自己做的那几道菜。

这一汤一菜是同一条鱼做的……这头,做了鱼头豆腐汤;身子呢,就做了菊花鱼……她又指向另一道菜:这是上汤菜心,用的高汤可是我昨天就开始熬的,足足熬了一个白天才出了味儿呢……陆寒看着那些并不奢侈,但却很精致的小菜,笑着在芳菲耳畔悄声说:辛苦贤妻了。

芳菲脸上染了红晕,真想捶一顿陆寒。

满屋子的丫头小厮,他怎么突然这么说嘛……真让人……真让人开心。

呃,好吧,她承认她开始爱上听陆寒说情话了。

菜全上完了,芳菲请陆寒落座,自己却还没坐下。

等一会,还有一个菜随着芳菲的话刚刚落音,在后头服侍的厨娘便捧着一个泥乎乎的大泥块出来,而涂七则带着两个小丫头在小厅前的小院子里架起了柴火。

陆寒奇道:这是什么?芳菲神秘地一笑:待会你就知道了陆寒见芳菲要卖个关子,也就顺着她的意先不问,反正一会儿就能知道究竟。

涂七把火堆生起来,等火旺了,再把那个泥团塞进火堆里去。

好吧,陆哥哥,咱们这就吃饭吧?芳菲和陆寒在小厅上吃饭,她把佣人们全赶到隔壁耳房里去了,那里也摆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顿顿饭都让你们服侍,现在是年夜饭,你们就好好吃一顿吧这边有我就行了。

春雨不肯,非要留下来服侍,还是被芳菲硬生生撵了过去:你是不是出嫁了就不听我的话了?厅里只剩了芳菲和陆寒,二人用饭时就随意多了,推杯换盏喝了不少的酒。

虽然陆寒也没有太逾矩,偷偷拉着芳菲的小手的事情还是没少干,让芳菲心里更是甜蜜。

那火堆渐渐灭了,芳菲这才喊人把那泥块取了出来。

砸开吧。

芳菲吩咐涂七把泥块砸开。

已经烤干了的湿泥块轻轻一棍子下去便四分五裂,露出里头用荷叶包着的一个大包。

这个呀,叫‘叫花鸡’……芳菲一边让人把那荷叶中包着的鸡取出来当场切块摆盘,一边对陆寒说:这是现宰了上好的肥鸡,清空内脏,用调料和黄酒腌制一个时辰,再在里头填上鲜香的火腿丁、蘑菇丁、豆腐丁……然后把这鸡全身都抹上香料,拿荷叶包了,再裹上湿泥块烤熟。

你尝尝香不香。

陆寒果真被那新鲜出炉的叫花鸡吸引住了,一口气吃了好几块,倒引得芳菲说让他慢点吃别烫了嘴。

好吃,真好吃陆寒不住点头称赞:娘子做的菜真是一道比一道好吃。

说话的语气就像是他们已经成亲多时了一般。

芳菲现在估计已经听惯他这么说话了,也没有再为此羞红了脸,只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这人脸皮原来是这么厚的,以前都没发现吃完了团圆饭,几个丫头忙过来收拾碗筷。

芳菲兴致极高,早就让涂七买了烟花炮仗放在院子里。

你们几个爱玩的,就放焰火去吧,也让我看个热闹。

碧荷十三岁,碧青十一岁,碧桃还只有十岁——还有个十二岁的砚儿。

这几个孩子平时很乖巧,但孩子爱玩的天性还没有泯灭,这时听芳菲让他们去点焰火,哪有不肯的?于是几人便笑着在小院里放起烟花来。

京城的烟花制作水平果然比阳城要高得许多,什么花样都有,放出的烟花不仅仅有金光、银光,还有紫光、绿光的,一时间小院里被映得星火灿烂,十分赏心悦目。

连春雨两口子,都被芳菲催着出去放焰火了。

陆寒坐在芳菲身边远远看着院子里笑闹的丫鬟小厮,一种满足感再次涌上心头。

芳菲妹妹……嗯?怎么了?芳菲转过头去,看见陆寒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神情,似乎是高兴的,但又带着一丝感伤……也许是喝得太多了的缘故?我觉得好幸福,好幸福,幸福得……就像是梦里一样……陆寒的声音如同呢喃般在她耳边响起。

母亲过世的时候,我真的很伤心。

可是,直到父亲也突然离开了我,我才真的痛不欲生……因为我知道,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家了……可是,现在你又给了我一个家。

我真是好幸福好幸福……如果这美梦的话,那就永远都不要醒……芳菲专注地看着陆寒说话,忽然发现他的脸在眼前迅速放大,下一刻,嘴唇传来柔软的察觉——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重新坐回座上的陆寒。

他居然……吻了她……第一百一十九章:春宴春风春酝透人怀。

春宴排,齐唱喜春来。

正月里,京城的公侯府第、官宦人家,都以举行春宴为乐。

按照本朝旧例,正月初一至初三是百官进宫陪同皇帝祭天、祭庙的日子。

余下的时间,直到过了正月十五,都是官员的沐休假日。

这种时候,正是官员和王公贵族们四出拜访同僚与亲属的好时候。

所以从初四到上元,几乎天天都会有宴会。

只是,一般品级稍低点的官员,也不会在自家开宴会的。

道理很简单,他们做东,还没资格请那些高级官员和皇亲国戚来赴宴。

看最新小说就上mbook.cn!能开春宴的,大都是一品大员和得势的王公。

这种高规格的宴会,参加的官员们自然要绞尽脑汁地尽情利用,来拓展自己在官场上的关系网。

而陪同参加的女眷们,同样把这些宴会看得很重很重……这样的宴会,她们既要争妍斗艳,又可以联络感情,还能交流一下豪门秘辛,宫廷八卦,更加是相亲的最佳场合而能够获得一些高门贵族的邀请,对于这些闲的发神经,一心只扑在宅斗上的女人们来说,那可是炫耀的资本……正月初七,礼部尚书靳录家中设下春宴,邀请京中各位同僚携眷参加。

礼部为六部之首,而礼部尚书,事实上距离内阁大学士也就是一步之遥。

新君继位才几个月,便已经清洗了一大批文宗时期的老臣,可是原任礼部侍郎的靳录却被提擢为尚书。

连瞎子都看的出这位靳大人就是本朝的新贵,所以他一发请帖,人人都爽快地应下了。

而且有人在暗中说,靳大人能够被提拔,和他家三公子的妻子张氏有极大的关系。

谁都知道,这位张氏夫人是皇上的亲表妹,而且关系极为密切……但是谁都不敢当着靳录的面说出这种话,毕竟靠着女人,而且是儿媳妇上位,简直是一种耻辱。

实际上靳录能够顺利当上尚书,和张端妍也确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而是因为他是朱毓昇还没当上太子的时候,就暗中拉拢好的重臣……只能说人家靳大人赌运好,押对了宝。

初七这天,位于槐花胡同的靳府门前车水马龙,来人川流不息。

一辆辆宝马香车依次驶入靳府,接待的小厮和家丁忙得是不可开交,府上可是从来都没这么热闹过。

靳府把后花园用重重锦屏隔开,靠近山石楼台的一面,用作大人们赏春饮酒的场地;而花木繁盛的另一边,则是女眷们聚集的地方。

此时虽然春寒料峭,冰雪未消,但靳府的花木依然有其可观之处。

那几片梅林都是种了许多年的老树林,上头的腊梅开得正好,女眷们间杂其中,三五成群地站在一处赏梅说话,不亦乐乎。

现在在场地位最高贵的,自然是靳尚书的原配妻子,刚刚得了一品诰命的江夫人。

江夫人穿着一身喜气洋洋的红色袄子,其实相对她的年纪来说,有些艳得过了……不过大家当然不会说出来,只是一味地奉承她好福气、显年轻,这江夫人也都欣然受落,没有半点心理障碍。

不过靳家还有两位没出阁的小姐,都是庶出,只是江夫人对庶出的子女还算宽厚,所以对她们的教养和栽培也没少下功夫。

一般的庶出女儿总是难说亲。

但既然靳大人上了一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入阁成为阁老,而且这两位小姐的人品相貌、言语谈吐都不差——大家都是贵妇,自然能看出这两位小姐穿的戴的都是上品,证明并不是那等不受宠的庶女。

于是也有人围着这两位小姐做起了文章,对江夫人旁敲侧击,想问问能不能求取这两位小姐当媳妇。

江夫人一张圆脸笑眯眯的,看了两个庶女一眼,便说:她们还小呢,我舍不得这么快让她们离了我身边。

但她还是露了口风,隐约有想给这两个庶女找个门户高些的婆家的意思。

江夫人的大儿媳和二儿媳都随着两个做地方官的儿子在外地上任。

现在在这府里主事的,其实就是她的小儿媳妇张端妍。

这些女眷们其实早就等张端妍等得不耐烦了,个个都巴不得能第一时间巴结上她。

尤其是那些准备送女儿入宫选妃的人家,心情更是迫切——皇上刚刚登基,不但没迎娶皇后,连有封秩的后妃都没一个。

甚至还听说,皇上十分勤政,连宫女都没宠幸过……总之,现在一个空虚的后宫就呈现在众人的眼前,如此多的岗位等待着各家千金前去竞争,怎能不让人热血沸腾?越是官位低的人家,就越是觉得自己有希【mbook.cn】望……现在皇上清洗詹家呢,明摆着就是不喜欢外戚专权。

这样的皇上,怎么可能去求娶一位高门千金?而且那些高官家里也在掂量着,如果自己送女儿进宫,那自己的仕途可能也就到了头,皇上是不可能允许第二个詹家出现的……起码现在不允许。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江夫人:怎么不见您家三夫人?前些日子听说三夫人请太医,不知道如今身子如何了……江夫人听到请太医,不但没有着恼,反而笑着说:哦,是这样的,我那儿媳妇又有了身孕,所以请太医院的那位金太医来开副安胎的药。

真的呀?恭喜恭喜啊江太夫人您家真是喜气盈门……这回一定是个极聪颖的小公子了……又是一阵汹涌而至的阿谀之声,不过江夫人很是受用,一直乐呵呵的笑个不停。

咦,那不是户部孟大人家的大夫人吗?有人看见一个穿着枣红披风的女子在丫鬟的引领下走进了后花园的月洞门,随口说了一声。

又有人说:是那位龚夫人。

轮起来,京城里这些人家娶的媳妇里,这龚夫人的相貌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众人一齐点头表示赞同——当然,这都是因为她们全是四十岁以上的中年妇人的缘故,对于年轻一辈就宽容得多。

要是和惠如同龄的那些贵夫人们,可不会承认别人比自己长得好看……她身边跟着的那位姑娘,是哪家的小姐?其实大家在看到龚惠如时,就立刻被她身边的那个美貌少女吸引了过去。

这少女穿得没什么特别,和园子里大多数的闺秀们打扮得差不多。

如今天气还冷着,大家都是穿棉袄夹裙,偏偏这些衣裳穿在她身上显得就是特别的婀娜,走起路来如同弱柳扶风,窈窕动人。

好面生啊……这么漂亮的姑娘家,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兵部一位郎中的夫人说。

其他几人也都纷纷表示没见过这女子。

此时龚惠如已经带着那少女来到了江夫人的面前向她请安。

江夫人知道她是张端妍的闺中密友,同时也是孟家的长媳,对她的态度也很和蔼:惠如啊,有些日子没来看我了。

这位是?她把目光移向龚惠如身边的少女。

这是我老家的一位姐妹,姓秦,如今上京省亲的。

惠如向江夫人简单介绍了一下芳菲。

芳菲向江夫人敛衽行礼,态度恭敬却并不显得过分讨好。

众人都精明得很,一听惠如向江夫人介绍芳菲时没说她的家庭,可见这姑娘家境并不怎么样。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亲友,家里又不是做官的,为什么龚惠如会带着她来参加这种规格的宴会?作为孟家未来的宗妇,龚惠如在京城贵妇们的口中一向是以行事极有分寸而著称的——如果她的母亲卢夫人能听到这个评价,一定会老怀大慰。

她不可能无缘无故带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来宴会上闲逛啊?众人正疑惑间,忽然看见穿着一身宽松袄裙的张端妍被丫鬟扶了出来。

几个女眷立刻围了上去:三夫人,你身子要紧,可别太操劳了是呀,现在几个月的身子了?要好好保养啊她们论起来还都是张端妍的长辈们,但却没什么人敢在她面前端起长辈的架子,反而一个个刻意亲近她,讨好她。

张端妍做姑娘的时候,就是一个很稳重妥帖的女子,现在当了人家的媳妇管着家务,自然在接人待物上更上一层楼。

她和众人闲话几句,话虽不多,却让这几个人都觉得她对她们很是亲热,不由得都笑开了花。

母亲,请恕媳妇来迟了。

张端妍赶紧先给江夫人行礼。

江夫人本来就对这个媳妇很满意,如今因为她和皇上有亲戚关系,对她就更为看重了。

她连忙让丫鬟们把张端妍扶起来,说:不是让你先喝了药歇一歇再出来吗?张端妍又告罪一声,看到站在一边的惠如和芳菲,不觉眼前一亮。

她走过去拉着芳菲的手说:你们可算来了走,我们到那边坐下吃些点心,慢慢说话。

你送我的那些花茶真好喝……园中的女人们都注意到了张端妍对那新来的美丽少女特别亲切。

很多人心中有了一种奇怪的念头。

这个美貌得过火的姑娘突然出现在京城的社交圈里,家里估计并不显贵……和张端妍的关系又这么好……莫非……张端妍想自己送人进宫么?想到这里,一些人看着芳菲的眼神便变得古怪起来。

第一百二十章:倾心本来芳菲今天是不想来的。

同样接到了邀请的惠如却劝她来逛逛,反正她闲在家里也没什么事要做。

一来又可以和端妍聚聚,二来你家那位陆公子往后要是中了进士放了官,那你也少不得要出来和这些贵夫人们应酬的。

现在先适应适应嘛不得不承认,惠如嫁人以后,整个人成熟了很多,以前的惠如才不会跟她讲道理。

那时的惠如只会杏眼一瞪,嘟着嘴儿说:反正我就是想要你陪我去啦去嘛去嘛想起来,还是比较怀念那个不讲理的小惠如呢。

最终还是被惠如说动了。

她倒不是想着先适应这种官太太的生活,即使陆寒中了进士补了实缺,也必然是六七品的小官,离这种高规格的应酬还远着呢。

只是她想着,来看看也好,说不定就此能和各家女眷认识认识,给陆寒跑官的时候也多条门路。

跑官的事情,她暂时不会和陆寒说,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考试。

这些俗务,就让她来替他分担一下吧。

至于怕身份不高,出场露怯什么之类的想法,芳菲是没有的。

她对于自己在外人面前的表现很有自信,从不觉得自己真有什么不如人的地方,又怎么会怯场。

当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面对龚知府家的卢夫人一样能谈笑自若。

如今她已年近双十,阅历比起当年更加丰富,自然信心也就更足了。

这也是芳菲在阳城闺学中能博得许多人好感的原因之一。

她不像那些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那样,扭扭捏捏,胆怯自卑,和谁交往都很淡定从容,自有一番风骨。

江夫人听下人禀报说客人都来得差不多了,就让人招呼女眷们入席。

这种宴会,坐席的安排极有讲究,往往从发帖子前就要考虑各人的座位。

原则上来说,首先是按照夫人们的诰命等级高低来排座位,诰命高、年纪大的夫人们坐首席。

而公侯夫人,又比诰命夫人们要高一等。

但还不能这么死板地安排,要看这家男人在朝上的位置,比如突然被圣上冷淡的某些高官家眷,在这种场合也要有被人冷落的准备了……芳菲被安排和一群低级官员的女儿们坐一席,还是张端妍亲自把她送到席上来的。

芳菲妹妹,待会我再过来找你。

张端妍抱歉地说了一句,她身为这家的主人之一,没法子一直陪着芳菲,只能先让芳菲落单了。

端妍姐姐你先忙去吧。

可别累坏了身子哦。

芳菲拍拍张端妍的手,目送她转身离开。

这席上坐着的都是未嫁的小姐。

从芳菲一进园子开始,就有人注意到她和张端妍关系亲密了。

现在看张端妍送她入座,而她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大家心里都打起了鼓。

这美人是个什么来历?不会真的像母亲、婶娘她们刚才私底下议论的那样,是张端妍准备送进宫去的吧……小姐们里头也有好几个没定亲的,家里都存着把她们送进宫去的心思。

她们见芳菲与张端妍亲厚,本身又是姿容脱俗,心想让这么一个美人儿进了宫,可真是一大威胁啊不行,得打听清楚她的底细才好。

秦小姐也是阳城人吗?一位给事中家的小姐先开口问道。

芳菲微笑着点了点头。

接下来几人便状若无意地纷纷和她搭话,话题都围绕着她的家世、来历来进行,还有旁敲侧击地想问她和张端妍的关系。

哦,我和端妍姐姐是闺学中的同窗。

芳菲实话实说,不过又加上一句:她出阁前,我们倒是常常在一处玩耍的。

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和张端妍交情不浅。

她对于问她家庭背景的问话一概忽略过去,要么便用四两拨千斤的手法转移话题。

这里头人人都是官家女眷,她才不会如实吐露自己本家是个乡下地主而已,没事干招人白眼干什么?几人问不出什么东西来,越发着急,问题也更加露骨。

芳菲依然应对自如,面上笑容可掬,答得却是滴水不漏,让这几位小姐好生郁闷。

芳菲却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转而问起她身边那位君小姐的衣裳来。

这回来京城,看到京城的小姐们衣裳上绣的花样子比阳城真是漂亮得多了。

君小姐您这裙子上的百花图是自己绣的?好精致的钉针绣芳菲对君小姐的裙子赞不绝口。

那君小姐被人一夸,心情也很好,当下便被芳菲引导着聊起京城最近流行的绣花样子来。

芳菲专注地倾听了一阵,又问在座诸位小姐哪家绣庄的绣娘手工好,她准备要做几身春装。

她又问京城仕女们都喜欢戴什么首饰,还很好奇地询问对面那位魏小姐头上的珠花是什么珠子串的……年轻的女孩子们对于穿戴当然有着无穷的兴致,于是大家便在芳菲有意识的引领下开始热烈讨论起京城各家绣庄、绸缎庄、首饰店的优劣来……说到酣处,大家便都一齐笑了起来,芳菲也在一边淡淡地笑着,做出认真聆听的模样。

现在已经不需要她引导,她们也都忘记了原来的话题了。

芳菲眼中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意。

这些姑娘们小的十三四岁,大的也就十六岁,论起心智之成熟、行事之缜密,绝对无法和芳菲比肩,一桌子人加起来都不会是芳菲的对手。

那君小姐正说着近日她家中一位长辈打的珠冠:也不知怎么做出来的,大大小小的粉彩南珠穿成一朵牡丹的式样,还贴了金箔……也许是她太过激动,右手一挥竟不小心把杯中的热茶泼到了芳菲手上,连芳菲的脸上都被溅上了一点儿。

哎呀,秦小姐,实在抱歉那君小姐倒不是个有心使坏的,看到自己失礼把茶泼了人,心里也有些发慌。

芳菲轻轻摇了摇头:不妨事的,不过是一点茶水。

她拿出绢子把手上的茶水渍抹了一把,又印了印脸上的水痕,才招手让附近的一个丫鬟过来。

我想去洗个手,可不可以带我去一趟净房?其实她主要还是要找面镜子补补脸上的粉。

那丫鬟忙应了声是,带着芳菲走了。

君小姐请不必介怀,我去去就回来。

芳菲特意对君小姐笑了笑,这才跟着丫鬟走了。

等她走远,那几人才开始议论起来。

看她的谈吐仪态,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啊……怎么就是不肯说自己的来历?难道是大家族里头外室养的庶女?不对不对,庶女哪能受到这么好的教育,她可是靳三夫人的同窗……我也觉得她不可能是庶女,君小姐有点喜欢芳菲,为她辩解说:她那种气度,绝对是位大家闺秀啊。

性子挺好的……啊,可能是某个被贬谪官员的家眷所以她才不肯说家里大人的事。

魏小姐拍手说。

这个猜测一出来,大家都觉得极有可能。

原来是位家道中落的千金小姐啊……如果芳菲在场听到这些小姑娘们天马行空的议论,一定会觉得很好笑。

不过她现在却只想着去补个妆,没想太多别的事。

被小丫头领着到女宾用的净房里去,她把自己的要求一说,自然有另一个小丫头捧着水盆、毛巾和铜镜过来伺候她理妆。

理妆完毕,芳菲跟着方才带她走过来的那个小丫头,穿过一条开满红梅的小径准备走回后花园去。

世子,这下你词穷了吧写首好春词可不容易啊……前方忽然传来一阵男声。

芳菲一愣,刚想让那小丫头带着她避开,便看见一群男子从对面走了过来。

芳菲避之不及,只能侧过头去。

那小丫头也是大家子出来的,知道规矩,立刻挡在芳菲面前低下头向众人行礼。

那些人看到这儿有位女眷也是一愣,纷纷想起非礼勿视,也都打算偏着头走过去。

其中一个穿着锦缎团云长衫、头上束着金环的的贵公子,眼角留意到这位姑娘打扮的女眷的背影婀娜动人,不由得脚下一滞,停住了步子。

芳菲以为他们已经全都走过去了,便缓缓转过头来,正好和那贵公子的视线相对。

那贵公子一见芳菲的容貌,霎时间呆立当场,脚底下竟想是生了根似的走也走不动了。

世间竟有如此绝色……芳菲没想到还有人没走,迅速转回脸来,两道黛眉紧紧皱在一起,心想这人好没规矩。

贵公子的同伴们发现他没跟上来,忙回头喊他:世子哦……哦那贵公子虽然还想多留一会儿,可是毕竟是受过严格教育的世家子弟,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太孟浪了,只得加快脚步赶上他那群同伴。

秦小姐,我们走吧。

那小丫头见那行人走开了,才松了一口气。

贵公子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去看芳菲,却只见到了一个模糊的远去的倩影……这位姑娘,到底是谁家的小姐呢?他一定要打听出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落水萧卓和缪一风站在靳府后花园的一座假山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老萧,你最近怎么老是精神恍惚的,难道是病了?缪一风见萧卓望着不远处的小湖发呆,觉得老友最近很不对劲。

萧卓摇摇头,舒了一口气说:没什么。

他不想和人谈论自己的心事,事实上……谈了也没用。

缪一风皱着眉头说:怎么会没什么?我看你不对劲得很萧卓不欲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正想和缪一风谈谈今年过年后朝廷的京察情况,忽然听到假山的另一边传来人声。

真是那样的美人?世子,你也太不厚道了,也不叫上我们一块儿看看一个青年男子嘿嘿笑了一声说:你们走得那么快,我怎么叫得住。

缪一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看着萧卓用唇语说了三个字:林成威。

萧卓明白过来,假山后这人是定国公世子林成威。

开国时的上百个勋爵门第,经过这么多年的代代更迭,能保全到如今的已经不多。

现在京城的国公、侯爵、伯爵府不到二十家,而且人才凋敝,几乎没有什么特别杰出的子弟,好吃懒做的纨绔倒是不少。

这个林成威,是定国公的长子,早两年刚刚请封了世子。

他平时也没什么显著的劣迹,顶多就是去年和另一家勋爵的公子争一个名ji,然后把人打伤了这件小小的风流韵事。

不过和他打架的那人也不是什么好鸟,和林成威算是半斤八两。

萧卓和缪一风和林成威都有过来往,不过他们这种实打实考上来的武官,和林成威这种靠荫庇过活的贵族子弟说不到一块去,只能算点头之交。

两人听那边说话不好听,正想离开,忽然萧卓听到林成威得意洋洋地说了一句:听说这位小姐是从外地来省亲的,还是靳三夫人的同乡萧卓立刻停住了步子。

美人?端妍的同乡?莫非是……只听林成威继续往下说:唉,你们是没看见她的模样……满京城里的千金闺秀,我看没一个能比得上她的十分之一。

你就吹吧,我们才不信呢……他身边的几个同伴一阵发笑。

林成威嗤地笑了一声:爱信不信。

当然不信有本事你把她找出来给我们看看呀……找就找……让你们见识见识本世子的魅力……林成威也嘻嘻笑着,他们之间早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

不过是**一位外地进京的小姐么?他们有的是办法……缪一风见萧卓脸色黑得吓人,不由得有些奇怪。

他虽然也不高兴听到这些话,可是……像萧卓这样的反应是不是太过了啊?难道是萧卓认识的人……很有可能,萧卓和张端妍本来就是表兄妹嘛。

缪一风又听到林成威说:连香雪楼的宁宁,也比不上她脸蛋滑嫩……唉哟,难道你刚才已经轻薄过人家了?怎么知道人家的脸滑不滑。

呵呵,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还有她唇边的美人痣,真是……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缪一风正对这几个公子哥儿腹诽不已,耳中却听见咯咯声响,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萧卓握紧了拳头。

他刚开口想问萧卓怎么回事,便看见刚才的几个人转过了假山。

对方看见他们也是一愣,随即笑着走过来和他们打招呼。

虽然说他们刚才说的话十分荒唐,可是缪一风也不能因此和他们翻脸,那也太幼稚了。

他淡淡地冲他们几个点了点头,有些担心地转过头去看了看萧卓,却发觉萧卓已经恢复了平时的脸色。

萧卓竟还主动走上前去和林成威说话:世子,好久不见,刚才听说你不是和古大人他们写春词去了吗?林成威见一向不怎么和他来往的萧卓突然跟他亲热起来,也很高兴。

要是搁在以前,萧卓这么个小官儿他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可是今非昔比啊,萧卓可是当今皇上的亲表哥,也是大家公认的新贵。

不然为什么新君一即位,立刻把他从保护京城的防卫军,调动到了锦衣卫里去?锦衣卫可是直属皇上的特殊机构……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这位萧大人,虽然官职不高,却是真真正正的皇帝心腹啊所以无论如何,这个人是绝对不能得罪的。

而且和他的关系越好,你的地位就越有保障。

林成威乐呵呵地对萧卓说:写了一首,差劲得很萧大人也写了吗?萧卓笑着摇摇头,说:我们这种粗人,哪里会写诗?萧大人过谦了谁不知道萧大人文武全才?林成威兴致勃勃地说:要不萧大人现在就给我们写一首吧?这个嘛……萧卓很亲热地搂上了林成威的肩膀,带着他往湖边走去。

那可得请世子好好教我怎么写了。

不如就以眼前的湖光水色为题,写一首‘春水’如何?林成威简直受宠若惊,什么时候见过萧卓对人这般亲热?连他周围的同伴,也都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这小子什么时候搭上了萧卓这条线的,怎么都没和我们说过?缪一风在后面看着萧卓带着林成威走到湖边,两人对着水面风光指指点点,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他大概猜到萧卓想干点什么了……缪一风扶住了额头,有点想笑,但又有点担心。

别闹得太大啊,老萧他才想到这里,便听见林成威惊恐的尖叫,紧接着噗通一声水响。

天,这家伙真的动手了缪一风赶到湖边,只见林成威在冰冷的湖水里不断挣扎、惊叫,岸上已经围了一圈闻声赶来的人们,连女宾那边都开始骚动。

在一片救人声中,萧卓无辜地站在一边,仿佛整件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有靳家的家丁护院在,林成威肯定死不了,只是受了大罪。

现在什么天气?湖水简直冷得入骨。

他在里头载沉载浮好一会儿,又喝饱了一肚子冷水,被捞上来的时候就剩半条命。

靳大人亲自出动,让家人把林成威抬下去休养。

这时萧卓才跟周围的人说:这世子也太不小心了……站得离岸那么近,本来就很危险……我们刚刚都劝过他让他别往前走了对吧?林成威的几个同伴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当时只有林成威站在最靠近湖边的位子,他们都和萧卓站在一块儿说话。

谁知道林成威自己会失足跌下去呢?他们当然没有看见,萧卓从袖中用指力直接弹出的那枚小小的弹子——那弹子击中了林成威的腿弯,使得他重心不稳一个倒栽葱就扎进了水里。

作为一个从上万名武人中脱颖而出,考中武进士的武官,萧卓总有那么点真功夫的……尽管比缪一风要差多了,也比普通人强上百倍。

林成威带来的插曲,大家喧闹一阵也就抛诸脑后了。

毕竟对于众多的朝廷官员来说,一个勋爵子弟并不能列入他们关心的名单之内……缪一风拉着萧卓走到无人处,才叹息说:你这样破绽很多啊。

我知道。

萧卓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但态度却无比坚决:他该死。

你可以日后再……唉,算了,我知道事情只要一沾上你那位心上人,你就失了分寸。

萧卓沉默了。

他知道缪一风也猜到了他为什么出手。

老萧啊老萧……你说你是图什么呢?缪一风再次叹气,他觉得自己今天叹的气比过去一年的量都要多。

她也上京城了啊……对了,我也要找她。

他注意到萧卓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忙不迭解释说:你别误会啊,我对她完全没有想法一点都没有天地可鉴啊兄弟萧卓的目光并没有柔和起来,还是紧盯着缪一风说:你到底要找她干什么?别这样看着我啊……缪一风骨碌吞了口口水,虽然打起架来从来都是自己胜,但谁知道这疯子会不会为了那女人变成怪物啊?我就是要找她买药的。

上回在她那儿买的金创药,元海那家伙说好用得很,叫我联系那家药店大量采购呢。

可我又没空去阳城……她来了倒方便。

哦。

萧卓终于没有死死盯着缪一风了,眼神又变得有些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缪一风嘀嘀咕咕地说:红颜祸水啊……这边发生了什么事,芳菲并不清楚。

过了好一阵子,才听说是有个公子哥儿落水了,大家也没在意。

宴会进行到一半,张端妍终于过来找芳菲了。

端妍姐姐,你吃过了吗?芳菲担心张端妍没空吃东西。

嗯,吃了一点。

对了,你跟我来一趟,有几位夫人想见见你……张端妍说着就把芳菲带到首席上去了。

和芳菲同席的小姐们都有些吃惊。

难道,这位秦小姐真是要入宫的人?第一百二十二章:出彩女宾这边的首席上,做的自然是和江夫人一辈的一品、二品诰命夫人,还有几位勋爵夫人。

这些夫人们都是人老成精的人物,在公众场合基本上都不会有太失礼的表现。

所以这一桌上的气氛实在是相当融洽,融洽得——有些假。

起码芳菲就是这么感觉的。

她随着张端妍来到首席前,眼角的余光看见每一位夫人的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连说话的声调都是柔和而亲切,心下不由得腹诽——这是一群可以获得终生成就奖的老戏骨在飚戏么?不知这些夫人们让端妍叫自己过来是干什么?看文字版最新小说请上mbook.cn!母亲,秦妹妹来了。

端妍走到江夫人身边轻轻向她俯身行礼,芳菲自然更要深深地拜下去。

江夫人面对着端妍的时候,笑容却是一直深到了眼底,芳菲看在眼里也知道端妍姐姐是江夫人心上的人。

也许是爱屋及乌,江夫人对着芳菲说话也很和颜悦色:秦小姐,刚刚我才听端妍说,她给我喝的那些花茶都是你送的呀?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既然明白江夫人要问什么,芳菲也能从容作答了。

是的,夫人。

花茶?什么花茶?几位夫人听到这有趣的字眼,便好奇地追问起来。

坐在江夫人身边的是内阁大学士王恽的夫人宁氏,她和江夫人关系一向不错,便说:是不是我上回来看你,你给我喝的那种有花苞的香茶?江夫人微笑着点头。

其他几位夫人笑道: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居然藏着掖着不给我们尝尝?只请了宁夫人一个,我们是不依的以她们的眼界见识,未必就把这所谓的花茶放在眼里,只不过是借题说笑罢了。

江夫人呵呵笑着说:谁让你们几位老姐妹不常常来看看我?上回去庆宁寺上香,也没叫上我,我还在生你们的气呢她这话是笑着说的,但众人却都嗅到了一丝淡淡的不满。

上回她们陪护国太妃去庆宁寺上香,没有叫上江夫人,显然讲究体面的江夫人将这事记在心里呢,现在找到了时机就暗暗敲打她们一下。

大家都有些讪讪的,但很快又都恢复了常态,为了解开这尴尬局面,也都纷纷问起花茶的事情来。

其实是芳菲托人带了几次花茶给张端妍,后来想到她家里还有婆婆,也配了几个适合老年人的茶方给她送去。

这一回她上京,前些天来看端妍的时候还带了些过来。

端妍在信里说了些她婆婆的病症,事实上也都是些老年病,比如失眠、气虚、便秘什么的。

芳菲对症开方,想着应该也能起点养生的作用。

没想到效果确实很好,江夫人喝了芳菲开的花茶药茶以后各方面的毛病都减轻了许多。

说起来,并不是花茶和药茶就比真正的吃药要更有效,要治病的话肯定要吃药的。

但这些花茶和药茶,味道又香,滋味又好,江夫人常常喜欢喝上一点,慢慢的就把身体调理到好了一些。

刚刚惠如向江夫人介绍芳菲的时候,江夫人还不知道这就是给端妍送花茶的那位秦小姐。

后来听端妍说起,江夫人才对芳菲产生了兴趣,让端妍把芳菲请过来说话。

来来来,你们俩也别站着了,坐下来说话吧。

江夫人身为主人,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当下便在首席上又腾出了两个位子——本来也没坐满,丫鬟们取了绣墩过来请端妍和芳菲坐下。

江夫人曾听端妍说过芳菲对养生食疗很有一套,找她过来也是想和她聊聊这些。

毕竟今天是较为随意的春宴,而不是很正式的寿宴之类的宴会,找两个小辈过来陪一桌贵夫人们说话也是很寻常的事情。

一开始只是江夫人在问芳菲,她配的各种花茶的药理啊、疗效啊什么,又提到自己最近有些食欲不振,问芳菲可有什么好法子。

夫人何不先请太医院的太医们开些方子呢?芳菲对于养生,也只是略懂皮毛,可不敢贻笑大方。

这是芳菲的高明处,绝对不要在人前把自己拔得太高。

先谦虚一点总是没错的,本民族向来以谦逊内敛为美德,尤其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子,更不能骄傲自矜,这样的人即使再有本事也会被人看轻了去。

当然,道理谁都懂,但事到临头的时候能不能忍得住又是另一个问题。

芳菲心智成熟,遇事冷静,和人每说一句话之前都要在脑子里过三遍才出口,自然能给别人留下好印象。

江夫人说:太医开的方子好是好,不过他们也说,我们这种上了年纪【mbook.net.cn】的人,能不吃药还是少吃点药。

如果能从日常饮食来调理下,那就更理想了。

那不知太医给开了什么食疗的方子没有?芳菲轻轻问江夫人。

开了,什么黄鱼炖枸杞,薏苡仁炖老鸭,都是些油油腻腻的东西。

江夫人叹了一口气,说:我光是看着上面那层浮油,就够反胃了,还说什么开胃呢有几位年纪比江夫人还大一些的贵夫人也深有同感,纷纷说太医院的太医开的那些食疗方子都是鱼啊肉啊什么的,看了就烦。

要是不知内情的人,肯定会觉得奇怪,太医们不是医术极高的吗,怎么开出的这些东西却让贵夫人们吃不下呢?芳菲却明白,这是因为太医们是太医的缘故。

他们是专门给皇上和贵人们看病的医生,怎么能开些不值钱的寻常药方?要是告诉贵妇们,只要吃一碗凉拌水萝卜就能开胃,那他们这太医不是太廉价了么?所以无论如何,太医开出的方子都要用到金贵的药材,和各种值钱的东西……食疗方子最起码也得是鸡鸭鱼肉吧,难道只给开一个粳米加绿豆的绿豆粥就算了——虽然后者可能对于食欲不振更管用。

通过和江夫人以及几位夫人的谈话,了解到大概的情况之后,芳菲才说:其实呢,有许多开胃的方子,夫人们可以偶尔试一试……比如梨粥,用三个鸭梨切块煎水,再用这梨子水来熬粥,趁热服下。

梨粥可以生津开胃,味道清淡可口,做早膳、宵夜也可以……也可以用炒熟的大麦来泡水喝,这大麦茶也是对肠胃很好。

还有把核桃肉、黑芝麻和桑叶捣成泥状做丸子,每天吃一丸,不但可以治疗没有食欲的病状,还可以治疗失眠、多梦、健忘……她的语调总是轻轻柔柔,话说得也不快,但是却不知不觉把一桌人都吸引了过来。

这些身份高贵的夫人们专心听着芳菲把一道道药方娓娓道来,觉得大开眼界。

到了她们这个年纪,诰命也到手了,儿女也成家了,最关心的问题不是丈夫的宠爱——也争不过那些小狐狸精了,而是自己的健康。

芳菲精擅谈话之道,当年做那么多年的学生的思想工作是白干了的么?她对着方才同桌的那些幼稚的小姑娘们,就跟她们说衣裳、首饰、发型,对着这些贵夫人,则是大谈养生经,而且还专门说一些特别容易坚持下去的小窍门。

芳菲的谈话艺术,简单说啦就是那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虽然人人都知道这个法子,但能像芳菲一样,无论去到哪里都能成功牵引着群体中的话题的,还是极少数。

有位敬国公夫人见芳菲说得很有意思,便问她:秦小姐,我最近总是睡不好,有什么好法子吗?芳菲向她介绍了吃百合粥和睡菊花枕的法子,又说:还有个更简单的法子,就是泡三七花水。

三七花水?嗯。

一般说来,失眠多梦,是由于心、肝、脾太过活跃……而三七花是有恨好的平肝的效果。

同时,它还能梳理经络,有助气血运行,平和精神……敬国公夫人来了兴致:这么好?那怎么泡啊?芳菲笑道:很简单的,就是把干燥的三七花用滚烫的沸水冲泡,第一趟先不要喝,倒掉以后泡第二趟,再加些蜂蜜……三七花水清澈透亮,黄中带绿,有些像是茶汤的色泽,还略带草香。

它的滋味甘苦回甜,清爽宜人,平时当茶来喝就好了这一席话把众人说得心神往之,恨不得马上就弄壶来喝喝看。

芳菲的口才实在太好,把她们的心都给说动了。

而芳菲故意要提起这三七花水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她荷包里就有一包三七花的干花……当下她便提出现场为众人冲泡一壶三七花水。

江夫人即可让人取来茶具、热水和蜂蜜,芳菲伸出一双素手,不疾不徐地泡了一壶三七花水,待水温略低时便请众人品尝。

她泡茶时的动作优美动人,尽显闺秀风范,在座的夫人们都暗中赞许,觉得这个阳城来的小姑娘不愧是张端妍的密友,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乡下丫头。

味道果然很特别……好像还有点参茶的味道?江夫人轻轻呷了一口,觉得这味道确实不错。

众人一边品尝,一边又纷纷向芳菲提出各种养生问题,芳菲逐一作答,无不令人信服。

这场春宴,对于某些人而言是惨剧,比如林成威……对于芳菲而言,却是她崭露头角的时刻。

第一百二十三章:惊变从靳家春宴归来,秦芳菲的名字在许多人家的闺阁中默默传扬开来。

她在京城社交圈里的第一次亮相,可谓惊艳,连惠如和端妍都没料到她会成为话题人物……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而芳菲在春宴后,回到自己寄寓的小院里,便取出她带上京来的许多花茶,分成一份一份的给那日首席上的所有贵夫人都送了过去。

她倒还没想着要做她们的生意,毕竟京城这边不是她的地头,生意不是想做就能做起来的。

只是借着送花茶这个由头,先走走这些夫人们的门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呢?她并不知道在那天的春宴上,有一个登徒子因为在背后说了几句轻薄她的话被人整落水,回去后整整发了三天的高烧,差点去了半条命。

她也不知道,有一个人为了她的到来既欢喜,又神伤。

那天过后,萧卓收到了芳菲托端妍送来的一些上好的茶叶和阳城的土产。

礼物不多,萧卓却珍而重之的把那礼盒用锦缎包起来,放到自己书房的密格里收好。

就像他把对芳菲的感情秘密地珍藏起来一样……正月初八,京城开始放灯,几个灯市都热闹得不得了。

陆寒和同窗们去看了一次灯市,真是大开眼界。

整条长街上像是银河倒落,灯火辉煌,光华灿烂,美不胜收。

一家家的灯棚密密麻麻排满了街道,每家棚子上都挂满了新扎的宫灯、走马灯、鱼儿灯、牡丹灯、美人灯……图案之精彩,手工之精致,那都是在阳城和各地都难得一见的。

陆寒给芳菲买了一盏美人灯,亲自送了过去,顺便邀她和他一起去看正月初十的庙会。

芳菲有些心动,但又担心会耽搁了陆寒的功课:这样没关系吗?没事,陆寒洒脱地笑笑:总是在屋里看书也闷,学习之道,贵在张弛有度嘛。

这个观点芳菲是认同的,因此便决定和陆寒一起去逛街了。

对于和未婚夫逛街这种事情,芳菲一个女孩子怎么会不高兴呢?平常日子里,女儿家是不好出门的,不过正月庙会和灯会却是例外。

尽管如此,芳菲还是听从了春雨的建议,戴了一顶既可以防风雪,又能够遮住容貌的帷帽出门。

春雨嫁人以后,做事更加稳重了,而且比起原来当她丫头的时候更敢管事了。

芳菲觉得这样很好,打算回了阳城以后,让他们两夫妻替她把济世堂那摊子事情给管起来。

因为是去逛街,当然不能带太多的人。

芳菲就只带着碧荷出了门,陆寒身边当然还是带着砚儿。

涂七驾驶着租来的马车把四人送到城东庙会街上。

芳菲扶着碧荷的肩下了马车,立刻就被眼前的人山人海给震慑住了。

在人口相对稀少的时代里,同时见到这么多人,芳菲一瞬间有种又穿回去了的感觉……就是上辈子在火车站候车室里的那种感觉。

此时正是午后,京城的百姓们都吃过了午饭,拖家带口地出来逛庙会了。

整个庙会街上,到处都是各种店铺和棚子。

不但有卖高雅的字画、古董、珠宝、玉器,也有卖便宜的剪纸、泥人、风筝……所以逛庙会的人品流夹杂,有穿着华贵衣裳的员外郎,同样有布衣短打的平头百姓。

芳菲和陆寒穿梭在这人流之中,被拥挤的人群挤得差点就挨在一起了。

虽然这样逛起来不太舒服,可是两人又都暗暗喜欢上了这种奇妙的亲密感,因此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便……陆哥哥,我想吃那个糖葫芦。

你买给我好不好?芳菲本来不是太想吃小食的人,但是吃东西也是要看环境和心情的。

在这种情侣逛街的温情时刻,芳菲的小女儿心态骤然倍增,流露出些平时没有的娇痴来。

何况,那老人在卖的糖葫芦个大红润,一层均匀的糖油亮晶晶的煞是惹人喜欢,底下围了一圈小孩子全都仰着头那插糖葫芦的草垛上看,一个个都流着口水……陆寒对芳菲的要求向来无有不应的,况且买串糖葫芦算什么呢?陆寒掏出几个铜板跟卖糖葫芦的老人要了一串最大的糖葫芦,一眼就看到了旁边那捏泥人的小摊子。

捏泥人也是京城庙会的特色,陆寒等人以前在老家都没见过——当然芳菲是例外,便都兴致勃勃地走到捏泥人摊子前观看起来。

只见那匠人取了一团软泥在手,十指上下翻飞,东捏一角、西掐一把,不到一会儿就捏好了一个胖乎乎的泥娃儿。

他又取了枝细细的毛笔,在台子上的彩盒里沾了颜料,转眼间就把泥娃儿的五官勾勒得惟妙惟肖,还给画了件大红肚兜。

好了匠人把那泥人吹了几口气,便一手托着递给了在摊子前等着的一个妇人,那妇人手里正牵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那泥娃娃看起来和这男孩还真有点神似。

太好啰我也有泥人玩了啰小男孩欢天喜地的从母亲手里接过泥娃娃,一蹦一跳地走了。

陆寒看得有趣,突然说:老师傅,给我捏两个泥人好不好?行啊客人您稍等那匠人随即取出两团软泥来。

芳菲疑惑地看了看陆寒,他也喜欢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师傅,就捏一男一女两个泥人吧。

陆寒说。

那匠人跑惯江湖,看到陆寒身边还跟着个小娘子,有什么不明白的?嘴里连声应着说:好咧那我就给客人您捏一对新郎新娘的泥娃娃,怎么样?陆寒有些惊喜地说:还有这等款式?芳菲却一下子红了脸,又喜又羞,轻声说了句我先去别处逛逛就离开了那泥人摊子。

她怎么好意思在那儿跟陆寒一起等着人家捏泥人嘛不过还真是挺期待的啊……等陆寒手里托着两个泥人,和砚儿在不远处的摊子找到芳菲主仆的时候,见到她正在挑选风筝。

芳菲妹妹想买风筝?芳菲一手拿了个燕子风筝,另一边拿的是个凤凰,正在琢磨着买哪一个。

嗯,我刚刚听人家老板说了,现在应考的举子们都要买几个风筝来放放的。

预祝高升嘛同为生意人,芳菲知道这也是卖风筝的老板的营销策略。

不过人的心理就是这样,明知人家是要赚你的钱,可是为了个好意头,还是愿意掏钱来买。

碧荷是个手巧的,对这些小玩意也特别注意,便提议说:姑娘,这个凤凰风筝的竹篾条粘得结实,可以飞得更高。

那就买这个凤凰吧芳菲一听碧荷这么说,立刻爽快地买下了这个风筝。

近来碧荷在芳菲跟前越发受到看重,她确实是个很机灵聪明的女孩子,最大的优点就是懂事。

芳菲对丫鬟的要求,也就是重视这一点——不懂事的,比如春草,比如春芽,她可是不想留在身边的。

碧荷抱了那风筝,跟在芳菲身后陪她继续逛。

芳菲和陆寒走在前面,她接过那两个小泥人看了看,果然是栩栩如生,精巧可爱,新郎新娘的造型更是别致。

好漂亮呢……芳菲看看新郎又看看新娘,爱不释手,两个都不舍得放下。

送你的。

陆寒温柔地看着芳菲。

虽然隔了帷帽的纱帘,她脸上隐约可见的甜笑让他看了简直移不开眼。

全给我?你留一个好了。

芳菲自己拿了个新娘的娃娃,把新郎那个递给陆寒。

陆寒本想说两个你都留着吧,忽然心念一动,欣然接了过来。

这算不算定情信物呢……陆寒痴痴地想。

芳菲看着自己手上那个泥娃娃,却想起了管夫人的那首《我侬词》: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想着想着,她托着小泥人的手心便有些微微的发烫,脸上也渐渐烧了起来。

逛完了庙会,几人找了个空旷地方把那凤凰风筝放上了天。

令人意外的是,几人里最会放风筝竟是砚儿,最不会放风筝的却是芳菲——她还是头一回放风筝呢。

见砚儿放得好,她索性就把绳子给砚儿了。

碧荷也在一边对砚儿指点着手法,她属于那种放得一般,理论却很多的理论派……砚儿有事不服,和碧荷争论起来,被比他大了一岁的碧荷敲了一下脑袋就傻笑着不说话了。

最后把线轴放到尽头的时候,风筝飞得好高好高,已经看不见了,陆寒便接过绳子来把风筝放走了。

嗯,少爷一定能够高中的砚儿很大声地说,他对自家少爷可是自豪着呢。

乡试亚元第三名呀整个江南道数一数二的才子呢好好好,承你吉言了。

陆寒温和地笑了笑,几人也都有些累了,便分头回了家。

过了春节,二月很快就到了,马上就是礼部会试的日子。

这天芳菲正在家里坐着,忽然听见有人拍门。

涂七开门一开,满脸发白的砚儿就滚了进来,嘶哑着声音说:秦小姐不好了,少爷让官府抓走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遇帝大明兴安元年二月,京中暗流涌动。

踌躇满志的新帝朱毓昇,不甘交出权柄的得势旧臣,想取而代之的众多帝党……在清洗詹家残余势力的过程中,各方集团不知在暗中交过了几次手,各有输赢。

朱毓昇不愿被老臣拿捏,而既得利益者们又怎么会主动交权。

自从朱毓昇登基以来,各种小摩擦日日不断,朝中气氛压抑,大家都知道一场大战势必难免。

终于在二月的春闱前,矛盾激化,一场惊天大案突然爆发。

那就是兴安元年震惊全国的会试科场舞弊案。

而陆寒,便是被这场大案波及的无辜举子之一……芳菲没想过陆寒竟会被官府抓去。

砚儿说,那天早晨会馆还没开大门,就有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差冲了进来,拿着花名册抓人。

阳城会馆被抓走了三十多个举子,陆寒就在其中。

剩下的人们也惶恐不安,到处打听消息,只是他一个小小书童却没处可打听。

惊恐之下,他只好冲到芳菲这边来求援。

砚儿跟着陆寒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知道这位未来的少夫人是个不寻常的女子,或许有办法可以救救少爷。

芳菲尽管十分情急,还是振作起精神,穿戴好了出门的衣裳到端妍家中去找她。

端妍这些日子在家安胎,不知外面的动静。

听芳菲说了事情的始末,身为礼部尚书的儿媳、翰林院编修的妻子,她当然明白这下子真是事态严重。

会试是由礼部主考的,端妍本来是很适合打探这件事的人。

可惜靳尚书家教很严,向来是不喜妇人干政,所以她也不能直接向公爹打听。

她先安慰了芳菲一番,让芳菲回去等消息。

次日一早,端妍才派了个心腹人送了封信过来。

芳菲看了信,心里一下子凉了一半。

陆寒居然是因为牵涉到科场舞弊案被抓进去的……这件事情实在太可怕了。

她上辈子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两场科场舞弊案,结果都是极惨的。

一个是著名的风流才子唐伯虎。

他曾是乡试解元,可谓才绝当代,又是大学士李东阳的门生,按照一般人的看法,那是才华和后台都很硬的人物。

可就是这么一个大才子,无辜被人牵连到所谓的会试泄题案中,因为自己的卷子写得太好,而被认为他早早就得到了试题。

更巧的是,和他同路赶考的江阴巨富之子徐经,还真的是暗中贿赂了主考官的家童事先得到了试题。

徐经被捕下狱后,唐伯虎也悲剧的被剥夺了考试资格。

最终,被证实是无辜的唐伯虎得到了皇帝的平反,可是却被贬谪到浙江当一个小官。

他感到极度耻辱,拒绝上任,从此漂泊江湖的,最终落魄而死。

另一桩舞弊案的主人公,则是芳菲教书时常常要讲到的一位后世文豪鲁迅的祖父……过程芳菲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鲁迅的祖父,那位进士出身又点过翰林的周大人,因为想替亲戚的孩子和鲁迅的父亲买试题,被卷入舞弊案中,深陷囹圄。

一个庞大的家族,就此走上了没落的道路。

可见科场舞弊案,是一件多么让人恐惧的事情。

即使你在朝中有后台、即使你有大家族的支持、即使你是出名的才子……只要沾上这个,不死也要脱层皮。

她已经探出了一些消息,陆寒和那位唐伯虎唐解元一样,都是被无辜殃及的池鱼。

有人密报,这次参考的举子中个别人买通了字眼——所谓买字眼,就是跟考官事先打好招呼,商量好一两个特别的字词,到时候在考卷里用上。

考官见到这个字眼,就会心领神会,知道这是关系户,放手让他的卷子过关。

于是一大批涉嫌买字眼的举子都被抓了。

陆寒因为参加过一次那些嫌疑人举办的文会,也被认为是同党抓了起来。

朝廷抓人,从来是宁可错抓,不能错放的。

芳菲已经被吓得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是的,她有着超越一般女子的心志与智慧,但她始终只是个普通人。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只是一个寻常的百姓。

如果不是因为陆寒要考科举,她根本就不会接触到这些政治上的东西……在朝廷的党争,新帝与旧臣的较量中,她一个弱质女子,能够做什么呢?她明白,即使是端妍,或是惠如,在这种事情上也是帮不了她的。

如果陆寒顺利考上了进士,并且在殿试中得到了不错的名次,她们或许可以帮着她去跑通关节,让陆寒快些补上官职。

因为这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反而容易做到。

但去大牢里捞人?让陆寒恢复考试资格?深宅妇人的手,伸不了这么长。

可是她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芳菲,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端妍有些担心地看着芳菲。

这才短短两天,芳菲的眼窝就深深陷了下去,可见她受到了多大的压力。

端妍姐姐,请告诉我萧大哥的家在哪儿好吗?她想去找萧卓。

这两天里,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起码她知道,陆寒这批人,是被关在承天府的大牢里,而不是刑部的牢房。

本来大规模的科场舞弊案,是要大理寺卿、刑部尚书、都察院御史三法司会审的,而人犯应该关押在刑部牢房。

现在出面抓人、关人的却是承天府的衙役们,情况有些耐人寻味。

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刑部并不情愿被牵扯到这件事里,在这事情上,承天府的官员们更加主动……芳菲想,这是承天府官员们的顶头上司——或者是后台们,想借着这事在朝廷上掀起一股风浪来吧……在政治上,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是单纯发生的,人们所能看见的永远是冰山一角。

芳菲不关心这事情有什么黑幕,她只想把陆寒救出来。

前些日子,她便从端妍口中得知,萧卓已经从五城兵马指挥的任上,被调动到锦衣卫中担任千户之职。

锦衣卫的人……在芳菲心目中,总该会有点能量的。

她一个小女子,不指望能对这件案子起什么重大的影响,也不去想别人的死活。

她只在乎她的陆寒能不能平安出来——至于考试,那还是次要的了。

只要人平安,就比什么都好萧卓从宫中出来,从随从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便走。

朱毓昇刚才说的那些话还在他的耳边回响。

这些混蛋居然想要挟我科举是国家的抡才大典,国之重器,居然被这些蠹虫当成工具来利用……朕要是在这一仗默认了他们的做法,以后就别想再从他们手中掏出一点权力来。

户部,工部的那些人……还有那个……朱毓昇愤怒得摔碎了一块上好的端砚。

他对萧卓说:朕要反击。

你现在,立刻按照朕的吩咐去搜集证据,朕要让他们看看,这个天下到底是谁在做主萧卓跪下磕头,郑重地说:臣遵旨。

微臣一定会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朱毓昇有些伤感地看着萧卓,轻叹一声说:朕现在最信任的,也只有你了……萧卓一边想着心事,一边骑着马往家中驶去。

刚刚到家,便听得门房迎出来报告说,有位单身女客来访。

单身女客?萧卓很是疑惑。

这年头,一个单身女子上门拜访,总是让人感到奇怪的。

何况是萧卓这种全家只有他一个主人的光棍家庭,从没有来过一个女客。

是什么人?门子垂首说:那位小姐说她姓秦……一个秦字,让萧卓骤然跳了起来。

他快步流星地往厅堂上走,一面走一面大声呼喝着下人:你们把客人招待在哪里?偏厅……一个家丁讷讷地说。

上茶了没有萧卓越走越快,担心家人怠慢了她。

可是走到偏厅门口的时候,萧卓却猛地止住了脚,呼吸有些混乱。

好紧张……萧卓你紧张什么啊,不过是故人而已,不要紧张不要让她看出来你的窘态,要像原来一样,像原来一样……他一步一步地迈进小厅,一眼便看见了那背对他站着的佳人倩影。

真的是她……芳菲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看到萧卓熟悉的面孔,忽然一下子鼻端酸酸的流下泪来。

她这是怎么了?这些日子来,在人前人后,她都没有哭过一次,为什么见到了萧卓她就忍不住哭了起来?她的眼泪越流越多,很快便湿透了手上的帕子。

也许是因为,她一直将萧卓视为一位可以依靠的兄长……这些年里,唯一能够给她这样感觉的男子,只有萧卓一人……萧卓手足无措地看着芳菲无声地抽泣,想象不出是什么样的事情让这个坚强的女孩子泪湿衣襟。

他只知道,现在无论她要他去做什么,他都会义无反顾,为她赴汤蹈火。

好容易等芳菲止住了哭泣,断断续续地说明来意,萧卓才明白过来。

他想了半日,正要开口,忽然听到家人匆匆来报:老爷,老爷,皇上驾到。

第一百二十五章:十年(非常抱歉,在医院折腾得太久了……下次绝对不会有延时这么久的情况了,请原谅一个伤员吧。

建议大家在看这章的时候听听陈奕迅的《十年》,嘿嘿。

)---------------------------------皇帝?萧卓和芳菲同时一愣。

萧林你过来,把这位小姐和她的下人请到内堂休息,让和大娘跟奇兰、珠影去伺候着。

只需要记住mbook.cn,所有书籍一网打尽!萧卓快速吩咐完下人,给了芳菲一个抱歉的笑容,转身匆匆迎了出去。

萧卓在京城的这处宅子是祖产,内外院子都相当宽敞,朱毓昇在当太子之前还常常过来。

被立为太子后,为了避嫌,只来过一次。

不过朱毓昇登基之后,又来得更频繁了些,大多是来散散心中的闷气。

别以为当了皇帝就轻松,尤其是大明的皇帝,君权其实相当受限制,当皇帝的常常需要和重臣们掰腕子。

萧卓带着下人们去把朱毓昇迎了进来以后,看见朱毓昇的脸色黑如锅底,知道肯定又有大事发生。

朱毓昇对于萧宅也是熟门熟路了,一路沉着个脸疾步前行。

到了书房,朱毓昇冷喝一声:除了萧卿家,其他人给朕滚出去跟随朱毓昇而来的内侍、护卫,还有萧家伺候的下人们,赶紧都施礼弯腰退了下去。

谁都知道皇上现在来找萧大人肯定是有大事,而且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上,居然一脸马上要发飙的表情,谁敢这种时候撞上去啊?等人都退下了,朱毓昇才压低了声音说:你可知你方才走后,他们通过内阁递上了什么折子吗?萧卓只能摇头,不详的预感却越来越浓。

全是要求查办礼部尚书靳录的折子朱毓昇终于忍不住怒意,爆发出来了。

说是试题已经送到了礼部,只有礼部的几个堂官有可能看到试题,而身为尚书的靳录嫌疑最大朕就知道,他们是想折去朕的股肱之臣啊萧卓神色更加凝重了,良久才说出一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礼部尚书靳录只会是第一个被攻击的帝党。

只要冲开了这个突破口,接下来的攻势一定会绵绵不绝……朱毓昇面上凝着一层寒霜,眼中杀气毕现。

他们小瞧朕了……他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已经动了杀机。

原来还想慢慢来磨合,看来不放点雷霆手段出来,他们都不知道死活真以为自己就像已经驾崩的老皇帝那样,会跟他们这群权臣、勋爵妥协吗?他又悄声吩咐了萧卓许多事情。

两人谈了小半个时辰,朱毓昇的怒气才渐渐消去。

行了,再耽搁下去就要锁宫门了。

朕现在就回宫,你立刻给朕办好这几桩事情。

原来安插下的棋子,现在都可以动了……萧卓下拜行礼,却是欲言又止。

朱毓昇和萧卓向来情若兄弟,对他十分了解。

看他这么模样,知道他有些话想说,便说道:阿卓……没人在场的时候,他偶尔会这样叫萧卓。

有话就说吧,这里又没外人。

萧卓考虑了一下,才毅然脱口而出:陛下,有位故人正在微臣家中做客……此人也是陛下的故人。

也是朕的故人?朱毓昇想了想,说:是安宜老家来人了么。

不。

萧卓也不绕圈子了,直说道:是秦芳菲。

秦芳菲。

朱毓昇听到这个名字,面上闪过一丝激动,急急问道:她就在这里?萧卓便简单几句交代了芳菲来找他的缘故。

朱毓昇听得居然她也和这件案子有关,更是惊奇。

她的未婚夫啊……朱毓昇轻轻吐出这句话,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看了看萧卓,略略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下了决心:既然是故人,这里又是宫外,没那么多规矩……阿卓你就……就帮朕请她来见上一面吧。

萧卓心中一震,皇上果然还是对芳菲……身为九五之尊,不知不觉中朱毓昇竟用了个请字,足见他下意识中对芳菲的重视。

看着萧卓领命而去,朱毓昇缓缓在书房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心中思绪万千。

往事一幕幕在心头掠过,被尘封的记忆突然间排山倒海地涌了上来,朱毓昇已经锻炼得无比坚韧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疯狂跳动。

你受伤了?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他是个任性而傲慢的藩王之子,面对她的关怀视若无睹,应都不应一声。

她要给他疗伤,他冷淡地拒绝。

她却怒斥【wap.mbook.cn】他:你以为我想管再耽误下去别说你的腿可能废掉,能不能保命还是个问题没有人会像她一样对他说话。

他再也没有遇上一个像她这样,无条件地对他好的姑娘。

她请他吃野山楂,给他讲故事,听他说心事。

她做糖藕给他吃,写诗鼓励他……还有,他临别前送她一枝桂花,后来又托萧卓带给她一个锦盒……每一个片段都是那样的珍贵。

他小心翼翼地把属于芳菲的所有回忆放在记忆的深处,默默珍藏起来。

宫中服侍惯了他的老人都知道,他所有衣裳只熏桂花香,他爱吃的点心只有糖藕,他的书房里一定要挂着她当年送他的那幅画。

内侍和宫女们只当这是皇上的怪癖,却不知他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在纪念一段心情。

是的,纪念。

朱毓昇没想过会再见到芳菲,正如芳菲更加想不到朱毓昇会召见她一样。

他们都以为彼此是今生再也见不到的,活在追忆中的影子,却还是被命运推动着再次发生了交集。

脚步声轻轻在门外响起,间杂着钗环碰撞的声音。

她就要来了。

朱毓昇的呼吸开始不稳。

他突然很怕见到芳菲,很想大喊一声让萧卓不要带她进来。

他所喜欢的,是他所记得的芳菲,那个美丽、坚强、聪慧、早熟的小姑娘。

万一长大后的芳菲变成了一个庸俗的女子……他不敢想象这种事。

可是,这是很有可能的啊……她不是在经商吗?会不会沾染上了商人的市侩之气,变得精于算计?他从没问过萧卓芳菲现在长得是什么模样,也许她小时候的灵气已经随着年龄的增长消失不见?朱毓昇的心很纠结,甚至比刚才来找萧卓的时候还要纠结。

记忆总是最美。

他害怕自己心中的圣殿被无情的现实击溃,那是他关于一个女子唯一的,最美好的回忆。

来不及了,在他迟疑的时候,萧卓已经在外禀报着:皇上,民女秦氏带到。

他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进来门外的内侍和护卫们,疑惑地看着萧卓带着一个美貌的女子走进了书房。

萧大人是打算进献一位美人来开解皇上么?这倒是个好主意啊,皇上也太勤政了,是该松弛一下。

萧大人不愧是皇上的亲表哥,就是懂得皇上的心芳菲低着头随着萧卓进了书房,按照萧卓方才教她的那样下跪行礼:民女秦氏叩见皇上。

这就是她吗?朱毓昇看着地下跪着的这个女子,以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带着激动的口气说了一句:平身吧……你抬起头来。

芳菲慢慢地,慢慢地仰起了头。

她见到了一个面容威严,甚至是带着一丝煞气的青年皇帝。

虽然在他的眉宇间,还是依稀看见当年那个冷傲少年的影子,可是气质却已经完全是两个人了。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很陌生——这真的是她当年救过的,教训过的,谈笑过的那个毓昇哥哥吗?朱毓昇的感觉却和芳菲截然不同。

当芳菲抬起头来那一刻,她的面容霎时间和他想象中,她成年后的样子重合在一起。

他感到自己刚才的纠结,紧张,真有点可笑。

他怎么会认为,芳菲长大后就不是芳菲了呢?十年前她是个极出色的小姑娘,十年后的她,只有比当年更加动人……她楚楚动人的眼波,让他有片刻的愣神。

十年……朱毓昇轻叹一声:芳菲妹妹,我们已经十年没见面了。

芳菲很惊讶——他竟会这样称呼她,还说了一句不合规矩的我们。

可以说,她之前完全不认为当了皇帝的朱毓昇还会记得她这么一个人。

不过是少年时萍水相逢的朋友,即使彼此有那么一丝好感,也该泯灭在岁月的长河中了不是吗?所以她会想到找萧卓帮忙,却没想过去求这位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

但他真的还记得她。

不但记得,还对她如此亲切,好像这十年的时间没有流走,他还是那个小王爷,她也还是那个小丫头。

他们在寒冷的秋夜里,藏在一个隐秘的山洞中,躲避着随时可能出现的追杀者。

芳菲妹妹……朱毓昇还是这样称呼她,他看着芳菲已经又垂下去的臻首,柔声说:你的事,朕已经知道了。

放心吧,你要救的人……会没事的。

这是皇帝的承诺。

金口一开,重若千斤。

芳菲想起一句诗:春风桃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已经十年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渴望(准备接受各位的追杀……T T)------------------------------二月春闱,在京城一片极度紧张的气氛中拉开了帷幕。

礼部尚书靳录,尽管屡遭弹劾,但是在皇帝的强势保护下,依然担任了这次春闱的主考官。

朱毓昇是一个非常强硬的人,虽然他性格上的这一面,以前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他在深宫中隐忍得太久,把本性藏得太好,以至于大多数的朝臣都有一种错觉——这个年轻的新帝是可以拿捏的。

只要他们向他展露出权臣的实力,他一定会像先皇一样,对他们下面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惜他们料错了朱毓昇,他从来就不是个善茬。

要真是那么好欺负,他能够在三个候选人中脱颖而出吗?早被人阴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就在春闱前几天,朱毓昇发动雷霆攻势,对这次利用会考来要挟他的权臣们展开了反击。

朝廷中斗争的过程,芳菲并不清楚,她也不会多嘴去问。

她每天心心念念的,就是陆寒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春闱之前一天,所有被关押的无辜学子,终于被放出了承天府大牢。

并且,皇帝让人对他们下旨,说他们可以继续参加会试,录取的成绩不会受到这次事件的影响。

被关在大牢里将近十天的数百学子们,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能参加考试。

他们大多是些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在大牢里这些天虽然没受什么身体上的虐待,但那差劲到极点的关押环境也够他们受的了。

这还是其次,主要是心理上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被怀疑舞弊,终生的前途就此葬送。

多少人寒窗苦读十年二十年,就是为了金榜题名?如今数载苦学一朝丧尽,怎能不让他们痛苦?所以很多人没能熬到出来,就在狱中病倒了。

但陆寒没有。

他每天在牢房中席地而坐,也不和人交谈,只是静静地闭上眼睛休息。

其他人的抱怨、痛哭、尖叫、打滚,他全都视若无睹。

经历过河盗船上真正的生死之劫,已经把陆寒的心志锻炼得极为坚强。

他也不是不怕失去科举的资格。

可事情既然没有到绝望的时刻,就不要过早的放弃自己……这是他在遭遇河盗后得出的最大心得。

当芳菲看到从承天府大牢门口走出来的陆寒,发现他虽然浑身狼狈,精神却还很好的时候,禁不住欣慰的哭了出来。

只要他没事就好……萧卓身份特别,不好陪芳菲来承天府大狱,便派自己的管家萧林来接陆寒。

芳菲自知失态,忙抹干眼泪,向陆寒介绍了萧林的身份。

萧林是个非常稳妥的中年汉子,是萧家的老家人了,对萧卓极为忠心。

他毕恭毕敬地向陆寒行礼,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萧卓邀请陆寒到他家中居住,直到春闱结束。

本来芳菲内心是很想让陆寒住到自己租的那个院子里的,这样才方便自己照顾他。

但考虑到社会舆论问题……未成亲的一对男女住在一个家里,无论如何都不合礼法,除非是主仆关系。

所以既然萧卓主动提出让陆寒到萧家去住,芳菲自然极为感激。

陆寒从出来以后,一直很沉默。

除了向芳菲笑了一阵,跟她说了几句话,告诉她自己身上丝毫无损让她不必担心之外,陆寒就一直没开过口。

芳菲觉得他可能还没从这场无妄之灾中彻底走出来,善解人意的默默陪他坐在马车上也不说话。

她不知道,陆寒的心里此刻平静无波,并没有她所想象的那样激动和愤怒。

他也气过,也恨过。

但是走出大牢的那一刻,陆寒看见外面的满天阳光,忽然觉得很多事情不需要去计较。

气愤,恼恨,对事情有什么帮助吗?他如今只想着一件事——尽量平静下来,用最好的状态,去迎接明天的大考。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虽然他现在还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遭此厄运,但这不是追究真相的时候。

他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渴望力量……陆寒的渴望,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朱毓昇的渴望。

此刻,他坐在御书房中看着奏折,薄薄的唇上有一丝冷酷的笑意。

这群人,现在想跟他和解?太晚了。

他们以为他会什么准备都没有就对他们出手吗?只是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罢了这几个权臣背后的大家族、大集团,盘根错节,息息相关。

他们以为朱毓昇不敢下手对付他们的……毕竟如果这些人倒下了,朝廷中空缺出这么大的一块势力范围来,到时候朝廷乱象一生,内政紊乱,北疆的胡人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逐鹿中原的良机但朱毓昇偏偏就做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从下往下的攻击,暗中指挥言官发动雪片般的弹劾攻击,让这些人在道义上陷于不义之地。

再由他来亲自出手,严惩了几个带头大哥,让萧卓以及锦衣卫的一干人等连夜炒家——还出动了东厂番子、五城兵马来封了京城,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些在朝廷里呼风唤雨了多年的老臣们一下子给击倒了。

当陆寒走出大牢的这一刻,朱毓昇已经收到了这些老臣们送来乞骸骨致仕的奏折。

他心情很好。

尽管这次出击,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朝廷元气大伤,可是他依然很高兴。

如果要简单描述他的心理,那就是:宁可让朝廷毁在我的手上,也决不能苟活在别人的手里他就是这样强势的一个皇帝……现在大家终于知道这一点了。

即位半年以后,朱毓昇终于在朝廷上确立了自己的威望。

谁都不敢再小窥他……当然,这对于一直依附着他的帝党来说,却是一个好消息。

一朝天子一朝臣,早该是我们这群人上位的时候了老家伙们,滚蛋吧当时的陆寒,还没意识到,自己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微妙的时机,踏入了大明朝的朝廷斗争之中……皇上,夜深了。

御书房里,朱毓昇的近身太监惠周,轻声提醒了一句。

他是朱毓昇入宫以后一直用着的旧人,也是朱毓昇的心腹。

朱毓昇即位后,立刻提升他为司礼太监之一,让他继续在自己身边服侍。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来,其实朱毓昇的内心,是一个很念旧的人……对许多人,许多事。

只要他认定了,就很难改变。

嗯。

把这几份奏折给朕整理好。

朱毓昇放下朱笔,从御座上站了起来。

那几份请求致仕归去的奏折上,赫然都用朱笔写着一个准字。

惠周和几个小太监,小宫女们服侍朱毓昇在甘露殿睡下后,走到走廊外去审查那些值班的侍卫。

他一面走,一面想:是不是该问问皇上,什么时候选秀女入宫呢……这后宫也太空虚了,皇上连个看得上眼的宫女都没有……先皇的妃嫔们,生育过子女的都住在冷宫里,没生育过的统统送到皇庙去修行,后宫现在不是一般的空,也难怪这么多人想把女儿送进来了。

不知道皇上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嗯,也不是很难知道。

他想起今天朱毓昇一时兴起,在御书房画下的那幅美人图。

朱毓昇的丹青,是他亲生母亲安王妃所授。

他在宫中生活多年,没事干的时候也请宫廷画师教过一阵子,绘画人物倒是很有一手。

皇上画的那幅美人图倒真是有些仙气。

惠周百无聊赖地想着,他自然不知道,那幅美人图还真是有原型的……朱毓昇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明黄帐子,并无一丝睡意。

自从见过芳菲以后,她的倩影便时时在他眼前出现。

他已经很久没有动过画笔了,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着要画画……画了一张,又一张,朱毓昇总是不甚满意。

为什么总是画不出她独有的美态呢?要是她真人在眼前就好画多了吧?要是她真人在眼前……朱毓昇不愿意再深想下去。

再想下去,他怕……他会克制不住自己的心情……那天他和她,只是匆匆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

可只是短短的一刻,却不停地在他脑中反复回放。

她尖尖的下巴,晶莹的双眸,浅粉色的嘴唇……还有那不盈一握的纤腰……每一处都是那样美。

他努力地画,也画不出她一半的美丽,尽管身边的惠周和内侍们都对他的丹青赞不绝口,他却越发烦躁了。

不想了他是皇帝,不应该被儿女私情所缠绕,处理政务才是正理朱毓昇在床上翻来覆去,忽然就听到四更天的鼓响了起来。

贡院那边,应该已经开门了吧。

大明兴安元年礼部会试,正式开始——第一百二十七章:进场尽管有诸多风波,但是会试依然能够如期举行。

直到陆寒顺顺利利进了场,芳菲悬在半空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无论这次考试的结果如何,对她而言,都已经不再重要。

虽然她很能理解,男人家渴望鹏程万里的决心,而自己也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但究其本性,她也还是个传统的小女人。

在成就与平安之间,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她爱工作,是因为她不喜欢无所事事的感觉,却并非存了什么富贵野心。

锦衣华服,珠宝首饰,她并非不喜欢,可却没有刻意追求过。

会试要持续数天,考生严禁进出贡院,只能蹲在自己的号舍里写卷子。

陆寒进场的次日,端妍便让人来请芳菲过府一叙。

芳菲坐上她派来的马车,往靳家而去。

端妍在内室招待她,显然没把她当成外人。

芳菲妹妹,看你气色好起来,我就安心了。

端妍拉着芳菲的手一起在罗汉床上坐下,认认真真打量着芳菲的模样。

见她虽然还有些憔悴,但眼中的神采却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不由得轻轻吁出了一口气。

芳菲对于端妍对她的关心十分感动。

从萧卓口中,她听说了端妍的夫家这一次也差点遭到大难,很惭愧自己在她如此烦心的时候还给她找麻烦。

姐姐,前些日子……我老是来麻烦你,真对不起。

你如今正在安胎,不该如此劳神的。

芳菲脸上闪过一丝愧疚。

端妍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轻声说:你我多年姐妹,就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

何况我也没帮得上你什么忙。

姐姐怎么能这么说呢?我……端妍伸手轻轻捂住了芳菲的嘴巴:再说我可要生气了芳菲只好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心中对端妍却更加感激。

好了好了,咱们就别说这些事了。

我找你来,是想让你给我写些安胎、开胃的菜谱,也不知道怎么了,上次怀女儿的时候一点事都没有,现在却天天都反胃想吐呢端妍这个人说话永远是那么让人舒服。

明明是因为担心芳菲才找她过来,看看她的情况,却说成是要芳菲来帮她的忙,完全不提自己对芳菲的恩情。

芳菲知道端妍的用意,但是端妍孕吐也是实情,她便开动资料库搜索起一些适合孕妇吃的食谱来。

早有小丫鬟拿过笔墨来,伺候芳菲写食谱。

端妍看着芳菲优雅地执笔写下一道道食谱,拿过一页来,还没看内容就笑道:你真是要羞煞姐姐我了,字越发写得好了呀。

我哪能和姐姐比?芳菲这话不是谦虚,端妍的字在闺学里向来也是数一数二的。

端妍轻摇臻首,叹道:我啊,都多久没正经写过字了这也是实话,她自从管了家务,每天忙得足不沾地,这阵子要不是因为要安胎才不会有空陪芳菲闲坐这么久呢。

说到写字,芳菲不由得又想起恩师湛先生来。

该再找个时间再去探望一下恩师才对……姜丝煎蛋?端妍生在富贵之家,又嫁入高官府邸,对于饮食自然是讲究的。

不过这道菜,她可从没听过。

芳菲笑道:姜丝有益脾胃、散风寒的功效,想吐的时候嚼一嚼姜丝便能祛风暖胃。

姐姐你现在就该吃点简单又清淡的东西……其实你尝尝想吐呀,也许是因为油腻菜吃多了的缘故?太补了也不好哦。

古时妇女生育,便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因此在传统观念中就该拼命进补,觉得那样才能在可怕的生产中撑下来。

也对,我确实也想吃清淡些……只是这样对孩子没妨碍吧?端妍想到自己越是没胃口,厨子就越是做些好肉好菜来给自己吃。

结果自己看到那层油就饱了……嗯,现在姐姐你还是吃蛋最好。

芳菲笑笑:蛋是最补的哦。

她想起自己给陆寒做了好些个煎蛋饼子带到考场里去吃,不知道他现在吃了没有呢……陆寒这批临考获释的举子,是赶在最后时刻到达礼部贡院外签到,拿到考号的,所以无一例外都被分配到了最后的考舍里——在这里,最后等同于最差。

窄,小,脏,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号舍都是朝着风口的。

二月春风似剪刀,但绝不是温柔一刀,而是刮骨钢刀……这批举子本来就在承天府的大牢里受到了极大的折磨——当然主要是精神上的,有举人身份在身,承天府的官员也没那个胆子对他们用大刑。

他们中有些人,虽然获得了自由,但也病倒了没能来参加考试。

来了的一个两个都是病病歪歪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看着卷子,心里都已经料定自己将会名落孙山。

不过陆寒身子虽然不比众人强健,却有一点是他们所比不上的,那就是对恶劣环境的适应和忍耐。

加上芳菲早有准备,给他穿上了最名贵暖和的薄貂皮做里子的丝棉袄,又亲手给他缝制了又薄又保暖的露指头的貂皮手套——这种没有指头的手套,别说陆寒是头一回看见,就连碧荷这种做惯了手工的丫头都没见识过。

陆寒惊喜地问芳菲是怎么想出做这种手套的,芳菲只能回答说灵机一动,难道直说是我上辈子常常戴的不成……他将外界的各种影响尽量摈除出脑外,专心地看着眼前的卷子。

最前面的三道四书题,从来都是皇帝亲自出的题目。

这是规矩,是为了体现皇帝对科举的重视,同时也让考生们从侧面了解到皇帝的一些喜好。

陆寒看着那三道题目,心中对这位年轻的帝王有了一点自己的看法。

兴安帝,绝对不是个甘于守成的,秉持中庸之道的皇帝——上一任的老皇帝倒是如此。

这三道题目,一道是关于革除朝政弊端,一道是关于国家的边防,还有一道……是如何为国库开源的问题。

每一道都很犀利,显示出这位新帝对于中兴国本的决心。

是一个很有锐气的人呀。

陆寒有些大逆不道地想着。

既然大致揣测出皇帝是个什么样的性格,那就好办了。

陆寒本来就不是那种酸腐的呆儒,对于治国,他虽然没有什么从政经验,却也有着自己独到的看法。

埋头写卷子,时间过得很快。

当陆寒和同窗们离开贡院的那一刻,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在夕阳中显得格外巍峨庄严的贡院大门,心里对自己的成绩也有了一定的估计。

中个进士大概是没什么问题的……不过,自己是不是写得太激进了一点呢。

同样是中进士,也有一二三等的区别。

如果考得平平,落到二等后或者三等里头,那将来的政治道路就很坎坷了。

因为名次低的进士,直接侯官外放,没有考庶吉士的资格。

不能考庶吉士,进不了翰林院,那就基本上等同于与朝廷的最高部门——内阁绝缘了……但既然已经考完了,陆寒也不再去想自己能做到哪一步。

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剩下的这段时间,就是各位考官们评卷的时间,没考生们什么事了。

他们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再等待……许多人觉得空等着无聊,便三五成群,去那秦楼楚馆去见识北地胭脂。

又有人拉上几个好友,去郊外踏青,纾解一下因为备考而压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心情。

陆寒已经又搬回阳城会馆去等消息了,总是住在萧家,也怪不好意思的。

萧卓根本没回过家,他先是担任考试的监考官,又要负责监督考官们评点卷子。

朱毓昇容不得这次考试再出差错,所以才把这重任放到了萧卓的身上。

陆寒跟萧家管家萧林打了个招呼,托他表达自己对萧卓的感谢,就带着砚儿回了会馆。

本来有些同窗约他去喝酒、郊游、看戏,陆寒都一一推辞了。

同窗们还以为陆寒是遭了大难以后心灰意冷懒得出门,结果又发现他早出晚归,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其实这些日子以来,陆寒只做了一件事,就是专心陪着芳菲。

因为我的事情,让芳菲妹妹担惊受怕……现在我也考完了,可得好好补偿妹妹才是。

芳菲听陆寒这么说,也不矫情,便笑道:那我要你陪我去哪,你都要陪哦陆寒理所当然地点头: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陪你去什么天涯海角芳菲见陆寒心情好起来,又开始说俏皮话了,心里也是快活的:你不嫌累,我还嫌累呢我只要你陪我去京城附近那几处著名的经典看看风景就好了。

于是他们租了马车,今天去京郊桃花坞里看初绽的桃花,明儿又去碧溪上泛舟垂钓,后天便到京城下面的小县城里吃最地道的炸酱面……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好生活,连跟着去的碧荷、砚儿等也玩得很开心。

比起那些表面上装潇洒,心里急得要疯掉的在京城里等着放榜的同窗,陆寒的心情真是好的不得了。

有美作伴,不亦乐乎快乐的日子总是转瞬即逝,立刻就到了京城中万众瞩目的放榜时间。

第一百二十八章:捷报让时间稍稍倒退一些,回到一天前,靳录带着这次会试考官们公认前十名的卷子来到御书房面圣中的那一刻。

会试最后几名的排名,可以由考官来定,但皇帝要插手也不是不可以的……尤其这次,是兴安朝的第一次会试,朱毓昇还是很在意的。

靳录垂首恭立一旁,静候朱毓昇阅卷。

今科的才子确是不少……朱毓昇淡淡地说。

不过文章不是辞藻华丽就够了。

靳录听到这话,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看小说就到移动书城!他选的这些卷子,好像还真的大部分都是些文采斐然的锦绣文章……以为皇帝年轻,自然更爱才子,谁知竟没有体察圣意。

朕出这三道四书题,朱毓昇面无表情地说:是为了选出能够真正为朝廷做事的人才。

光会写些华美句子,而不能提出真正的治国方略,这种人最多也只能做词臣,不可能担当重任靳录一下子就跪倒在地:微臣知错,请陛下给予微臣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意思就是回去重审卷子。

朱毓昇见把靳录教训够了,这才露出了一丝微笑,轻声说:卿家也不必矫枉过正。

这些卷子还是好的。

不过,在排名上还是要以那几份针对国之弊端提出对策的卷子为先。

靳录心悦诚服,表示一切听从陛下安排。

不一会儿,朱毓昇便定下这十份卷子的名次。

惠周为朱毓昇奉上黄灿灿的金剪刀,朱毓昇手持剪刀把这几份卷子上的弥封——也就是糊住姓名的地方轻轻剪开,慢慢将这十个今年最出色的考生的名字记在心中。

看到第一名的时候,朱毓昇平静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波动。

次日放榜,礼部便在贡院前粘贴好红榜,公布新科进士名单。

但大多数的举子们,却都喜欢坐在会馆、客栈、酒楼里等待消息……因为中了进士,是会有报子来报喜的。

那种在众所瞩目的情况下,接到捷报的快乐,是任何事情都难以替代的……对于大明的读书人来说,多少年的辛苦,就是为了这一刻的荣耀,怎么能放弃这个在人前露脸的机会呢?尽管会试之后,还有最终的决战——殿试,但是殿试只是排名试,不会淘汰人。

只要会试过了关,就是十拿九稳的进士了,多年媳妇熬成婆,能不让人高兴吗?陆寒和同窗们坐在会馆大堂中,和大家一样等待着报喜队伍的到来。

昨天他告别芳菲回来的时候,芳菲对他说:陆哥哥,若能高中自然是好,要是这次没中,我们再等三年好了。

别往心里去。

本来在放榜前说没中是大忌,不过陆寒当然不会在意。

他只对芳菲笑了笑,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无所谓了。

不管怎样……这里的事情一了结,我们……我们就回乡办事吧。

他们的办事,自然就是指成亲。

芳菲心里甜丝丝的,轻轻嗯了一声。

此时,会馆里的举子们其实人人都像热锅里的蚂蚁一样坐立难安。

陆寒就看着同窗们走走站站,站站又坐坐,甚至有人昨晚通宵睡不着,现在又顶着两个黑眼圈回去睡回笼觉了。

反正在今天这种日子里,他们有什么出格的举动都很少会被别人注意到,因为大家都只在想着自己能不能考中。

有些年纪大的考生,更是患得患失,甚至莫名其妙的用嫉妒的眼神看着陆寒这些较为年轻的考生。

忽然之间,听得鞭炮声响,一队报喜的人马很快地跑进了会馆。

陆寒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老乡被人簇拥着站出来,接受众人的祝福。

别人的祝福啊……陆寒默默地看着那个欢喜得有些傻了的同乡,心里想的却是:我只要有芳菲妹妹的祝福,就已经很快活很快活了。

他想起和芳菲一起去桃花坞的那天。

他们在开满了桃花的山谷中慢慢踱步,忽然芳菲不知是不是踩到了一块突出的石头,脚下一滑,他不假思索地伸手一揽,用力地搂住了她柳条般纤细柔韧的小蛮腰。

芳菲也下意识地抓着他的袖子,好不容易才站稳。

等到芳菲站定下来,他们才发现两人之间的姿势实在太暧昧了……她被他的臂膀搂在胸前,他只觉得自己的胸口抵着两团软绵绵的柔软,而他的脸上也感觉到了她轻柔的呼吸……后方的砚儿看到这一幕差点吓得叫出声来,被眼疾手快的碧荷一把捂住嘴巴有多远拖了多远。

呃,陆哥哥,我站稳Ω移Ω动Ω书Ω城Ω了……这个姿势维持了十息以上的时间,芳菲才反应过来,轻轻挣扎了一下。

她这一挣扎,两人的胸口反而贴得更紧了。

陆寒被那柔软一刺激,终于清醒过来,立刻放开了手后退两步。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陆寒结结巴巴地解释,但是听起来没什么说服力就是了。

芳菲横了他一眼,面上飞起两团红云,站在一丛桃花中真是人比花娇……回想着彼时无比甜蜜的情形,陆寒的眼中忍不住流露出淡淡的温柔。

子昌,你看又有人来报喜了。

陆寒被对面的同窗从短暂的回忆中唤醒,看了一眼那队已经走进会馆大门的报子,漫不经心的说:不知道又是哪个幸运儿啊……那同窗说:这都报了大半天了,已经报到前面的名次了……他还没接到喜报,心里极为紧张。

陆寒正想宽慰他几句,突然看到那队人马进了天井后高声喊道:捷报江南道阳城府陆老爷讳寒,高中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领班面圣会元?陆寒向来宠辱不惊,此刻也都不由得愣住了。

他中了进士——而且是第一名。

怎么会是第一名呢?他记得自己的那份卷子,写的大多是写治国理论,说起文采来,自我感觉还有欠缺,怎么就被选中了呢?这实在太意外了……意外的感觉,将中了进士的喜悦心情完全盖了过去。

但是他此刻完全没有了发呆的时间,因为潮水般的人群已经冲上来将他团团围住。

锣鼓声,鞭炮声,恭喜声,陆寒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油锅之中,耳边不停的噼里啪啦地响动着各种声音……这种感觉好不真实。

他被人披红挂彩,扶到高头大马上,准备和所有的同乡在京城所有通衢大道上游行一圈。

芳菲的院子里,此刻也是欢声一片。

芳菲早早就派涂七去看皇榜了。

在陆寒得知自己中了会元之前,芳菲就已经从涂七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

春雨、碧荷、碧青、碧桃、涂七……下人们不停地向芳菲说着恭喜,芳菲自己都有点难以置信。

她知道陆寒有才学,可是中会元,也太扯了吧春雨还在一边说:哎呀,可惜陆少爷在乡试的时候没有中解元,不然就是连中无魁了是呀是呀……几个小丫头在一边很遗憾地叹气。

芳菲却觉得,幸好陆寒没有中乡试的解元。

不然,就太招摇,太惹眼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芳菲反复地对陆寒说过。

前面已经中过三元,乡试又是第三名亚元,加上他又如此的年轻……那些考了一辈子没考上的落地秀才,和落榜的举子们,该有多恨他啊所以陆寒在考会试的时候,故意放了一点水,没把文章写得太华丽……只注重了立意和议论,对于句子和用词没有过多的雕饰。

想不到却正合了皇帝的胃口……这是陆寒考试前没有想到的。

当然此时的他也并不清楚……春雨看芳菲的脸色有些古怪,也不好直问姑娘什么事,只能自己在心里暗猜。

难道姑娘担心陆少爷考得太好,和戏文上那些中了状元被大官招为女婿的男子一般抛弃发妻?哎呀,对啊那陆少爷还是别考得太好了,不然的话……芳菲想的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而是她有了另外的想法。

难道是皇帝……那位毓昇哥哥,看在她的份上,故意给陆寒点的会元?她回想起那日朱毓昇看着她的眼神,那种激动是无法假装的,他也没必要对她假装。

会是这样吗?芳菲有些不确定……朱毓昇穿着皇家常服的样子仿佛又出现在她眼前。

芳菲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她和他好像很亲近,又好像很遥远。

因为幼时便与朱毓昇相识的缘故,而且她是在一个没有皇权的时空中成长起来的女子,对当了皇帝的朱毓昇便没有什么敬畏之心。

当年,他曾对她有过朦胧的好感,她也不见得不喜欢他。

如果他们一直相处下去,也许……会有些故事发生吧?但毕竟已经分开了十年,要真的说起感情的深厚来。

朱毓昇自然是比不过和她一起长大的陆寒的。

姑娘,姑娘,游街的队伍来到这附近了碧青在院子里跑进屋里来大喊。

芳菲站起身来,笑着对几个丫鬟说:我们一起去看看陆少爷骑马游街吧……第一百二十九章:喜酒会试后,没考上的举子们,有的灰溜溜收拾行装回了家乡,家里条件好些的则在京城直接住了下来,继续读书等待三年后的再一次考试。

而考中了的举子,当然就要留下等待一个月后的金銮殿殿试。

不过这回大家身上的压力就小得多了,因为殿试只是决定大家的最终排名。

大明建国几代以来,还没听说过哪场殿试黜落过考生呢,所以大多数人都很轻松。

但有些人也在努力把握着这最后的一个月时间,这些人大多是会试成绩比较好的,想再拼一拼考个好名次出来——这里的拼不一定是指读书,也可以是指走关系……所以各种文会、宴饮也都频繁了起来。

本来陆寒是不太喜欢交际应酬的。

不过芳菲却不太赞同这一点。

既然要做官,自然不能够像读书时那样只看着书本,不 理会外界的风风雨雨。

一个不懂得和上司、同僚、下属相处的官员,怎么能在官场中立足呢?连立足都困难,又怎能当个好官,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以前的他,可以闭门修行,苦练内功。

现在,却必须入世锻炼,在茫茫宦海中找准自己的定位了。

陆寒其实很聪明,只有在为人处事上比起芳菲略有不足。

认清了自己将要面临的挑战,便也放开心结,和那班同年们应酬起来。

他是今科的会元,却又是这批新进士中年纪最小的一个,这种极大的反差使得他的一举一动都很是引人注目。

渐渐的,大家也都耳闻陆寒有一位感情很好的未婚妻。

他们的种种佳话被陆寒的一些阳城同乡传播开来,慢慢竟有从佳话往传说发展的趋势……众人都打趣陆寒问他何时成亲,陆寒也毫不避讳地说,就等着殿试之后,便大登科小登科一起登科了。

只是,还没等他小登科,就先收到了一张熟人成亲邀请他喝喜酒的请柬。

神奇的是,芳菲也收到了同样的请柬……因为这位新郎官,是他们都认识的,当世大儒缪天南的幼子缪一风。

缪大哥终于肯成亲了呀芳菲看着请柬自言自语,她没想到连自己都会有份作为宾客参加这次的婚宴。

当然,因为她是女宾,所以在名义上邀请她的人是缪一风的母亲郭氏夫人。

她知道陆寒被邀请参加宴会,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场宴会对于陆寒的意义。

缪一风是缪天南的幼子,这场宴会的宾客们,肯定有不少是同安学派的门人。

几年前,陆寒还是个小小的学童,缪天南就对他青眼有加。

后来的县试和府试中,由于同安门人的照拂——尽管陆寒没有主动提过这种要求,但结果就是这样——陆寒获得了府县双案的荣誉。

再后来,同安学派南宗正式邀请陆寒参加他们的新春文会,算是拉陆寒入伙了。

虽然因为遇上了大地震,陆寒在那次文会中没有任何表现,可是也算亮过相了……现在陆寒考上了会元,同安学派当然不会将这么有用的一枚棋子放在一边不用的,肯定要努力和他搞好关系。

因为他这个会元,是皇帝亲点的会元——和考官点出来的还不一样。

证明了他是真正的天子门生,起码在这个阶段,是得到了皇帝的重视的……而自从朱毓昇这位强势新帝登基以后,就有些地位不稳的同安学派,自然要抓住机会向陆寒示好了——估计他们还觉得示好得太晚了,和陆寒的关系不够铁呢。

幸好,还有一个可以利用的人,那就是曾经和缪一风有过几次来往的芳菲……芳菲想明白自己一个没出阁的姑娘,为什么会被邀请了。

去还是不去呢……这真是个问题。

从常理上来说,芳菲这个未出阁的女子要到外头去交际的话,应该是要由家中的女性长辈带着行动的。

不然的话,起码要有几位闺中密友陪伴,就像上次的靳府春宴一样是由惠如将她带进靳府。

自己出去走动,给人的感觉太奇怪了,也显得有些尴尬啊。

但她能想到的问题,人家缪家自然早就想到了,还替她想好了解决的办法……接到请柬的第三天,她的恩师湛先生竟然亲自上门来看望她。

芳菲惊喜交集,她还想找时间再去看看湛先生呢没想到却劳动了湛先生先来找她,这让她十分惭愧。

先生,今儿怎么突然想到来看芳菲了?芳菲将湛先生迎进小院的客厅,让碧荷把自己带来的最好的茶叶给湛先生泡上,又摆出了几碟子阳城特色的点心请湛先生品尝。

哎,没曾想还能在你这儿吃到这些地道的家乡小点心。

湛先生上了年纪,乡愁越发浓重,吃着家乡来的点心,心里略略有些唏嘘。

芳菲忙说:先生尽管尝尝吧,待会我再让下人大包一份请您带回去。

湛先生笑了: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莫非我看起来就那么馋吗?她为人严肃,从来都不苟言笑。

但是对着爱徒芳菲,她的态度却一向极为温和,甚至有时会不自觉地和芳菲说起笑话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原来自己还是会说笑的呢。

芳菲说:哪的话?只不过请先生给芳菲一个孝敬您的机会罢了。

湛先生轻轻点头。

好吧,我知道你这孩子向来是知礼的。

两人说了一阵闲话,湛先生才说出来意。

原来她也接到了缪家的喜帖,这回来是邀芳菲到时候和她一起去缪家赴宴的。

又是缪家的安排……芳菲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有些不快了。

当然,这绝对不是针对湛先生,而是因为缪家。

这缪家态度如此急迫,是怕自己不去吧。

她向来对大儒缪天南十分敬仰,认为向他这样的文坛泰斗,必然也是高风亮节之辈。

而且她对缪一风的印象也非常好,说起来,还得到过缪一风的不少帮助。

可是现在缪家表现出来的姿态,却有失从容啊。

陆寒只是个完全没有任何势力的新科举子,他们至于这样向他示好吗?湛先生苦笑了一下,很坦白地说:我和郭氏夫人是总角之交,彼此相知超过四十年了。

她一开口,我也不好拒绝的。

芳菲见湛先生为难,忙说:先生,芳菲早就想去的,只是苦于自己孑然一身难出门。

现在有了先生您来带着我一块儿去,是再好不过了,我还要感谢先生呢湛先生知道芳菲对自己的尊敬,明白她这番话也绝非客套做作,而是要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便微微点头。

她也曾疑惑地问来访的郭夫人:紫琴,你们这般看重我的学生……我自然是高兴的。

可这里头到底是个什么缘故,你倒是给我交交底啊。

郭夫人也不甚清楚内情,只知道老头子亲**代她,一定要和这个秦芳菲打好关系,把她招待好。

听得郭夫人这么说,湛先生也没法子了。

无论如何,老姐妹都开了这个口,她也说不出拒绝帮忙的话,何况她也确实是要来喝这趟喜酒的。

湛先生和芳菲越好了那天出门的时辰,略坐了坐,便带着芳菲给她备下的点心走了。

芳菲把湛先生送走,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她越想越觉得这事情透着古怪。

如果是为了向陆寒示好,给自己发请柬也就够了。

不管自己去还是不去,陆寒都会知道缪天南对他的重视,这还有什么不足呢?如今却画蛇添足的,一定要把自己请到缪家的喜宴上——为此,郭夫人还亲自去请湛先生……不对。

她是什么人?她是个外地来的未婚女子,除了在靳府的家宴上出现过一次,也没参加过别的什么宴会。

即使有人认识她,也是从那次的宴会上得到的印象而已。

可是……缪家的人,不找端妍,也不找惠如,而是找了湛先生。

显然缪家的人是刻意打听过自己的底细,知道湛先生对自己的影响力芳菲心中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

这次的邀请,她以为陆寒是主角,她是陪衬,可是现在看来情况似乎刚好相反?这种被人暗中算计着的感觉实在太不好受了。

而且,一想到那个自己景仰多年的宁川公缪天南可能就是主使人,而她的缪大哥也参与其中——芳菲就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最起码,她希望这件事上,缪一风是不知情的……她现在真的想不通事情的关键之处。

但是,必须要提防了……准新郎官缪一风被他父亲缪天南叫到书房里去,询问他和芳菲几次来往的过程时,也觉得很诧异。

这个秦七小姐,父亲又不是不知道,他可是天天喝着她开的百合粥呢。

怎么如今又想起问她的事?就这些?没有再多了?缪天南皱着眉头看看儿子。

缪一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有了啊。

难道还要说自己的好兄弟萧卓暗恋秦芳菲的事?这个就不必了吧。

谁知道缪天南真的就问:她和萧卓到底是什么关系?啊?缪一风的下巴都要吓掉了。

第一百三十章:原因就在芳菲准备前往缪家参加这场喜宴的前一天,端妍再次派人来接她到靳府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芳菲不敢轻慢,立刻吩咐涂七和春雨看守好门户,带着碧荷上了靳家的马车。

端妍怀了四个月的身子,身形已经有些笨重。

但芳菲来的时候,端妍竟站在她的院子门口等着芳菲,可见她心情的急迫。

芳菲见端妍脸色不对,心里不由一沉。

没来由的,她把端妍的反应,和前日缪家的邀请联系在了一起——总觉得有什么事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

两人见面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便什么都没说,同时往端妍的卧室走去。

端妍屏退下人,让自己的两个心腹大丫鬟守着门口,才拉着芳菲在她的卧榻上坐了下来。

端妍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芳菲很少见到端妍如此失控,忍不住马上开口追问。

端妍张嘴想说话,心里却是千头万绪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想了一想,才说:皇上是不是召见过你?芳菲一惊。

这事还跟皇帝有关?她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如实作答。

毕竟那不是正式的召见,而是皇帝到萧府的时候顺便叫她过来见了一面。

事关皇帝,便可大可小,到底该不该告诉端妍呢?端妍是个水晶心肝的人儿,一看芳菲的表情就知道她见过皇帝了。

唉……端妍心中暗骂她那个皇帝表哥,还有同样是她表哥的萧卓。

这两个人……做起大事来杀伐果断,怎么在小事上就这么糊涂芳菲就要给这两个糊涂虫害惨了她整理了一下思路,把她所知道的事情慢慢说给芳菲听。

还是要从芳菲来参加靳府的春宴说起。

自那以后,便有人旁敲侧击的来跟端妍打听芳菲的来历。

端妍是个谨慎的人,也不会随便跟人说芳菲的家世,只是含糊的说是阳城闺学的同窗。

谁知慢慢就有传言出来,说这位秦小姐是张端妍特地从阳城找来的江南美女,和张端妍有点亲戚关系。

靳家没有女儿,就准备把这位秦小姐送进宫中,讨好皇上。

本来这种传言端妍也不会放在心上,谁知接下来事情却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皇上在萧家召见过芳菲的事情,不知怎的流传出去了。

更离谱的是,就在皇上召见芳菲之后,宫中的内侍们便发现皇上在料理朝政之余,开始喜欢上了画美人图——而且画的还都是同一个人。

那日随着朱毓昇到萧家去的某个内侍,曾亲眼见过芳菲被萧卓带进了书房去面圣,同时也记住了芳菲的容貌,肯定皇上在画的就是这位美人。

种种巧合拼在一起,众人便认定这位美人一定是要被送进宫里去服侍皇上的了……而且,人还没进宫,就已经让从不近女色的皇上如此神魂颠倒,等她真的进了宫还得了?说不定立刻就有了封秩,假以时日……没有人会认为芳菲没资格进宫。

自太祖以来,宫中选妃嫔的大原则从来只有一条,那就是良家子。

意思就是,只要你不是倡优出身,完全有可能进宫当宫女——事实上,还曾有过皇帝替自己看上的倡女改了良籍,选进宫里封了妃子的。

别看太祖定下了不许后妃干政的制度,那詹太后还不是一样得势了几十年?别看现在皇上对于外戚如此痛恨,可是皇上痛恨的不是外戚本身,而是想拿捏他的詹太后乃至詹家人。

如果这外戚换成了他极其信任的表兄萧卓,和表妹张端妍……那后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

有这美貌的秦氏在后宫给皇帝吹枕边风,那靳家、萧卓的势力一定会更加膨胀起来吧……众人惶恐不安的想。

清正的官员们怕皇帝受到后宫的蛊惑而乱了朝政,阴谋家们则担心自己的既得利益受到损害。

另一些人们,却开始想着如何去拉拢这位秦小姐——比如缪家和同安学派的某些人,就是在这样做。

到目前为止,大多数人并不清楚,这位秦小姐就是新科会元陆寒的未婚妻。

大家虽然知道陆寒的未婚妻跟着他来了京城,但基本上也只有阳城的同窗知道她姓秦,别人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提见过她的容貌了。

谁会把这两位听起来风牛马不相及的秦小姐联系到一起呢?知道这情况的,只有缪天南等寥寥几人。

但他们为了某些目的,反而把这当成秘密藏了起来。

缪天南甚至认为,陆寒根本就是想献妻求荣——当缪一风听到父亲说出这样的猜测的时候,他沉默了许久,什么话也没有说。

这几年来,父亲变了很多。

如果是以前的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猜测,又怎么会想到要去讨好一个只是可能成为宫妃的女子?读书人的气节哪里去了呢,父亲?您已经致仕了,已经是名震当世的一代大儒,为什么还要对权势地位恋恋不舍……想到父亲一直叫自己要努力和萧卓维持良好的关系,他就觉得一阵阵的疲惫。

明明当初是单纯的知交,现在却掺进了如此多的杂质……缪一风觉得好累。

缪一风这边的事情,张端妍并不清楚,她只是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些情况告诉了芳菲。

芳菲一面听,一面发愣,她不敢置信自己居然成了京城权贵圈中的绯闻女主角,男主角还是皇帝老爷?她甚至有了一种很荒谬的想法——这些群众们难道都是穿来的?都受过棒子剧湾湾剧的熏陶?不然怎么能想出这么狗血的情节呢?照他们的想法,自己已经作为皇帝的二奶储备人选在阳城蹲了许多年,这回进京的目标就是进宫向皇帝献媚……已经当了很久淑女的芳菲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骂人的冲动,老娘难道是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暴躁啊端妍看着芳菲嘴角不住抽动,以为她被吓坏了,忙柔声安慰她:妹妹,别着急……没事……芳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她现在知道缪家极力邀请她赴宴的真实原因了。

是因为自己是娘娘候选人,而不是会元夫人……好想打人啊怎么办……姐姐,这事你看该怎么办?芳菲想知道端妍有什么看法。

端妍既然都叫她过来了,那应该也是想过这事该如何解决了吧?端妍说:我想,你还是先避避风头。

现在这事闹得这么麻烦,和皇上近日正在选妃也有些关系。

等皇后和妃嫔人选一定下来,也就到了殿试的时间了。

殿试一结束,你就马上返乡吧。

本来端妍是想提议芳菲立刻返乡的,不过她也知道芳菲想陪着陆寒考完殿试,也就没有说出这个建议。

芳菲点点头,知道自己目前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可想,还是躲为上策。

萧家不能去,靳家往后也不能来了,就乖乖在租来的屋子里呆着吧……这都叫什么事啊就算她曾对少年时的朱毓昇有些许感觉,但她可是从来没想过要入宫的。

开玩笑啊,那可是传说中见不得人的去处,一进去不是咬人就是被咬。

上辈子看多了《金枝欲孽》的芳菲对后︱宫一点兴趣都没有,绝对不想把自己陷进那个可怕的泥沼里去。

芳菲离开靳家后的次日,端妍便去了萧家找萧卓,告诉了他这些传言。

萧卓这段时间几乎都在宫里陪着朱毓昇处理一些事情——作为锦衣卫,他干的勾当多数不好在朝廷里曝光,只能进宫向朱毓昇直接禀报。

因此,萧卓还真的不知道京中竟有了这样的传闻。

就照你的建议吧。

萧卓也同意了端妍的看法,他同样认为这是最稳妥的法子。

只要芳菲不再在人前出现,那么等皇后妃嫔的名单一确定,传言自然就会慢慢消散。

不过,两人其实都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皇上为芳菲画画像……作为被朱毓昇委托照顾芳菲的人,没有人比着表兄妹俩更清楚朱毓昇当年对芳菲的重视。

可是,现在看来,朱毓昇何止是重视芳菲,他……两人都有些不敢往下想。

萧卓开始后悔让芳菲直接面圣,自己跟朱毓昇说陆寒的事不也是一样吗?为什么要让他们见那一面?回想起当时朱毓昇看到芳菲时,眼中突然像点燃了火苗般的激动神色,萧卓的心就一直下沉。

卓表哥……端妍用非常低、非常低的声音轻轻说着:你说皇上会是个什么心思呢?萧卓没有说话。

如果这件事并不仅仅是一个传言,而是皇上真的有心召芳菲入宫,他们作为芳菲的朋友该如何自处?陆寒已经是会元了。

萧卓突然说出一句不相干的话。

端妍的心却因为这句话而轻松了不少。

是啊,陆寒已经中了进士,而且是第一名的会元。

也就是说,如果殿试没有意外,他一定能够考到前面的名次,而后……成为庶吉士,留在翰林院。

如果陆寒只是遥远的阳城里,一个籍籍无名的小秀才,那朱毓昇要召芳菲入宫没有什么压力。

可是当陆寒成为翰林院中的一员——即使尊贵如皇帝,也无法随意动他的未婚妻。

除非朱毓昇做好了被无数言官雪片般的弹劾奏折淹没的准备……第一百三十一章:选妃虽然对湛先生十分抱歉,但缪家的喜酒,芳菲确实是不能去喝了。

湛先生是明理的人。

在芳菲上门再三道歉,直陈自己有不可明说的苦衷,不能和她一道去参加喜宴后,湛先生也没有为难芳菲。

她只说:你若是遇上什么难题,就来找我吧。

我也没多大能耐替你解忧,不过我总是比你长了些年纪,也许能帮你想想法子?芳菲听了这话,突然想起几年前湛先生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在我心里,我一直将你当成女儿般看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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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何其幸运,有这么多关爱与呵护着自己的人?端妍、惠如、萧卓、湛先生……每个人都是真心的对她好。

而她又为他们做过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轻轻靠在湛先生的肩膀上,芳菲烦躁的心情不知不觉中消散了许多。

那些无聊的传言就由它去吧不必为这些事情费神了。

因为芳菲不去,湛先生不好去见她的发小郭夫人,也只好推说自己身子不适,没去参加宴会。

陆寒倒是去了,回来后对芳菲说起席间见闻。

芳菲静静的听陆寒说了他在酒席上见到的那些知名的文人,还有在位的官员等等,心想同安学派果然是根基深厚,尽管现在大不如前,也还能请得动这么多人到场。

听说萧卓也去了,芳菲倒是觉得在理。

以萧卓和缪一风的交情,他不去才是奇怪。

萧大哥一定坐了首席吧。

芳菲用了肯定的语气。

陆寒点头说:是的。

那天他可是看着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争着去向萧卓敬酒,他们中的许多人可比萧卓官位高呢。

但萧卓是锦衣卫的头目,又是新帝的心腹,谁都不敢得罪他。

谁不知道锦衣卫是个什么组织?即使你官拜内阁大学士,锦衣卫要整你,也不是整不到的……前朝已经有无数血淋淋的例子摆在众人的眼前。

能够在锦衣卫掌权的,都是皇帝亲信中的亲信。

这种特务组织,让不相干的人来管,皇帝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芳菲心想,缪家要找靠山,找萧卓不是更好吗。

缪一风和萧卓是好友,走起门路来也方便啊。

不过想到萧卓的身份,她又有些明白了。

萧卓这种特务头子,大家怕他,敬他,但谁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跟他拉关系——你跟皇帝的耳目拉关系,是想知道皇家秘辛吗?对皇家有什么图谋吗……想到这里,芳菲有些替萧卓感到难过。

朱毓昇的宠信是一把双刃剑,既给了萧卓极高的地位和权势,却也把他和群臣孤立起来。

从此以后,萧卓的人生只能作为皇帝的孤臣而度过……他只能在锦衣卫里升职,不可能出任别的官位,不可能再交朋友,也不可能过上真正清净的生活。

缪天南对于芳菲没有来参加喜宴感到不满,不过是区区一个小女子,给脸还不要脸了?不满归不满,他还真不敢开罪芳菲,谁知道这女子对皇上的影响力有多大?朱毓昇看着御案上那一堆名册和画轴,轻轻皱起了眉头。

写在名册上的,全都是候选妃嫔的良家女子。

当然,虽然大明祖训有皇后妃嫔俱来自民间的说法,其实还真是难以实行的——个种原因就不用多说了,总之最后入选的,还是京畿、河南道、河北道附近的低级官员的女儿们。

后妃人数有定制,所以候选人的数量也一样是有限制的,不然送来上千份册子,岂不是让拿主意的人挑花了眼?事实上,挑选皇后这回事,绝对不该由朱毓昇自己来做主。

就像民间成亲,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样,当朝皇后应该是由后︱宫的当家人——太后或太皇太后来定下的。

不过,现在宫中的情况却有些特殊。

先皇的皇后早逝,也没有再立新后,所以宫中没有太后。

太皇太后詹氏,到现在还被幽禁在紫宁宫中,朱毓昇虽然没有虐待她,但也没打算让她来给自己挑妻子。

他宁可自己来挑,然后再借太皇太后的名义发出懿旨。

问题是挑什么人好呢……朱毓昇在很大程度上,算是一个冷酷的人。

心肠软的人当不了皇帝,这冷酷反而是他能够在朝堂上立足的优点。

在挑选皇后这件事情上,朱毓昇一样显得很理智。

容貌才情,并不重要。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够替他掌管六宫的出色的管理人才,只要这女子能把他的后︱宫管好,别让他为这些琐事烦心就行。

本着这个原则,朱毓昇挑选皇后的时候,注重的是这女子是否受到过良好的教育。

最好是书香世家的嫡长女,这【mbook.cn】样的女儿从小便会受到理家的训练,将来执掌起家务来不会太差。

而且,她的家世肯定要考虑进去。

她的父兄,亲戚,不能和朝廷中那几个利益集团有过多的来往,免得这皇后进了宫,倒成了在背后袭击他的一把尖刀……他自然不怕被人拖后腿,大不了废了这皇后再立一个。

不过皇帝大婚花钱太多,能够一步到位就更好了。

根据这几个原则,朱毓昇着重挑选那几个翰林学士、编修和国子监博士家出来的女子。

这个不是长女,先放到一边吧。

这个……倒是个嫡长女,不过朱毓昇隐约记得她的父亲曾和詹家有过些交往。

也先放下好了。

看了一会儿,朱毓昇挑出一个人来。

国子监主簿秦遇的大女儿,今年十五岁。

主簿是从七品的小官,这家世倒是挺合适。

找画像出来看了看,不知道秦家有没有给画师打赏,反正怎么看都是中人之姿。

不难看就是了……朱毓昇勉强看了看,想象这女子成为自己终生伴侣的情形,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

算了,帝皇家本来就毫无温情可言。

皇后也不过是他的一个臣子,和外臣的区别只在于,外臣替他分担朝廷,而皇后替他管理家务……就是这样而已。

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呢?朱毓昇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是在心中不停的说服自己。

要理智,要理智……他在不停的用这句话来告诫自己,不要再想那些不该想的事情。

暂时定下了皇后人选,朱毓昇稍微松了一口气。

惠周知机地送上茶盅,朱毓昇接过来喝了一口,漫不经心地想:这女子也是姓秦……他拿着茶杯的手轻轻一顿,竟莫名叹了一口气。

唉……自己果然还是在想着她……旁边的惠周见素来威严的皇帝竟然叹了气,心中大惊,当然面上是半点也不敢表现出来的,还得装作没看到。

朱毓昇的心情骤然变坏,也不想再看下去了,把茶杯往桌上一丢,双手背负在身后便大踏步出了御书房。

太小太监们赶紧都小跑着跟了上去,人人都感到了一丝惶恐,莫非刚才有什么服侍不周的地方让皇上生气了?伴君如伴虎啊朕要去御花园散散扔下这句话,朱毓昇拔腿就往御花园的方向走。

太监们更加惊悚了,御花园皇上要逛花园皇上登基这么长时间以来,可是一次都没去过呢。

前些日子惠周看他为国事心烦,还斗胆建议他去御花园里散一散,他也没理会。

现在皇上居然要去逛御花园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便有管事太监飞快地跑去通知管理御花园的人,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把御花园收拾一边静候皇上的到来。

其实虽然朱毓昇登基后没来过御花园,但是管御花园的太监和宫女们也不敢有片刻疏忽,天天都辛勤侍弄着这儿的花草。

朱毓昇走进御花园的时候,看到满眼的桃红柳绿,芳草茵茵,心情也稍稍舒畅了一点。

他逛起来也没什么目标,只是到处随意看看。

一群战战兢兢的御花园管事太监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边,有时朱毓昇兴致一来问问这几处花儿草儿是个什么名堂,他们便赶紧向他说明这是些什么花木。

一路走到御花园中的荷花池畔,朱毓昇看到池中只有碧绿的荷叶,还没有绽放的荷花,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摇头,就把那几个管事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皇上看不到荷花对他们有所不满。

可是荷花本来就不在这个季节开花,这……这不是他们的错吧……皇上明鉴啊……真可惜,看不到荷花。

朱毓昇淡淡说了一句。

那几个太监差点就尿了裤子。

为首的那个实在没法不回话,只得微微颤抖着说:皇上明鉴,这荷花池夏天时开得最好,此时还不到花季……惠周差点想抽那太监一巴掌,会不会说话?难道是让皇上现在回去,等夏天再来?朱毓昇却只是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他又自言自语说:不要紧。

周围的人听的皇上金口一开,浑身总算松弛了下来。

妈呀吓死人了朱毓昇凝视着荷塘,想起的却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在一座荷池上的水榭和那个美丽的小女孩聊天的情形。

他说秋天的荷塘没看头,她却老气横秋地教训他:秋天的荷塘没看头?也不尽然……古人云,留得枯荷听雨声。

夏天有夏天的美景,秋天有秋天的趣味。

只要用心去体会,时时处处,都是美景他一定是太累了,产生幻觉了吧……为什么看着那碧波粼粼的水面,却像是看到了她那双秋水般的明眸呢?第一百三十二章:殿试陆寒觉得芳菲最近有点奇怪。

他听说京城西面有个村庄种了满山的杏林,特意来邀芳菲和他一起去观赏,芳菲却劝他还是抓紧时间温习一下功课,争取在殿试上考个好名次。

以前芳菲很少叫他温书的……而且她当时的表情也有些微妙。

是自己多心了吗?也许是她近来身子有些乏了?不过芳菲说得也有道理,距离殿试也没几天了。

陆寒便收拾心情回会馆里看书去了,虽然到这种时候,看和不看的区别都不大。

三月末,陆寒和所有通过了会试的考生们一起,跟随着带队的礼部官员进入皇城,参加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

这是层层科举考试的最后一关。

许多学子从开蒙识字,到踏上这庄严肃穆的金銮殿,几乎花去了大半生的时间。

所以此刻,当他们走到宫门前的时候,很多人都忍不住流下了男儿的热泪——总算快熬出头了啊陆寒倒没有那么多的感触,当然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他还年轻,刚刚满了二十岁。

而且像他这样从考童生试起就一帆风顺地考到殿试的,几乎是凤毛麟角,以前也不是没有,不过今年这批就他一个——还是第一名的会元。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陆寒都必然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

只是这些瞩目的眼神里,大多数都不怎么友善就是了……这个时候,陆哥哥也该进宫了吧。

芳菲坐在梳妆台前,看见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便问碧荷:外头梆子敲过几下了?碧荷说:已经过了卯时了。

那肯定进宫了。

芳菲知道按照规矩,卯时就要开宫门的,把那些天没亮就蹲在宫门外的官员们接进去。

要真是当了京官,那就得大半夜起身准备出门上班了。

想想都让人觉得郁闷啊……即使已经习惯了当下人们的早睡早起,芳菲依然对于这种诡异的上班制度很是不满。

照她的想法,连觉都不让睡好,早朝的时候哪有精神工作啊……也不知道定下这规矩的祖宗们生物钟是不是异乎寻常。

芳菲胡思乱想一通,无非也是为了冲淡一下自己的紧张。

虽说这殿试考得再烂,也能混个同进士,一样可以当七品县太爷……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既然大家都有了考殿试的资格,没有谁不想考得好一点的。

芳菲知道陆寒有登阁拜相的雄心,而要在十数年乃至数十年后入阁,今天就必须考进二甲三十六名以上。

不然,一辈子都没机会。

希望他今天能够顺顺利利的吧不信神佛的芳菲,也不由得闭上眼睛双掌合十,默默为陆寒祈祷起来。

所有的考生都在金銮殿前的大广场上集合,站在文武百官的身后仰望着那汉白玉砌成的高台,静待着九五至尊的皇帝的出现。

身穿衮服,头戴冠冕的大明皇帝朱毓昇,在沉重而宏亮的三声鼓响之后,走到了白玉台前。

那一刻,突然间朝霞漫天,一轮红日骤然大亮,道道光芒照耀在朱毓昇那用了无数金丝绣成的朝服上,他伟岸的身影仿佛一瞬间被笼罩在了金光之中。

首次得睹天颜的考生们,为这位少年天子的天威所震慑,许多人激动得不能自已。

陆寒微垂着头,和同年们一样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这位刚刚继位,还没站稳脚跟就开始大刀阔斧地清除旧党的皇帝。

想起那三道会试四书题,陆寒感觉到这位只比他大几岁的年轻的帝王,在胸中也是有着许多抱负的。

他既然点了自己的卷子为会元,是否……是赞同自己提出的那些建议呢?朱毓昇便向各位考生训话几句,随即亲手拆封试题。

紧接着,殿试便开始了。

各考生按照书案上的名字就坐,接到试题后便埋头苦思起来。

照往年的规矩,这个时候,皇帝可以先走人。

拉来充场面的文武百官也该撤退,留下几个礼部官员监考就行了。

但正想脚底抹油开溜的官员们惊奇地发现……皇上没走,还在白玉台的御座上坐下来了,一副要看着考生们考试的样子。

不算吧?大家集体傻眼了。

皇上您头上有黄伞盖遮挡,有众多太监服侍,我们这是在晒着太阳好不好?虽然三月的太阳不大,可老在这空地上站着也不好受啊。

您为什么这么上心啊?百官们只能把原因归结于皇帝特别重视他继位以来的第一次科举考试。

新鲜嘛,是吧?几乎没有人能猜到,朱毓昇留下来,只是为了好好的看一个人。

陆寒。

对,就是几乎,因为还是有人猜到了,那就是站在武官队列里的萧卓。

萧卓有些为陆寒担心起来……他也得到了朱毓昇近日多次去御花园游玩的消息。

这是一个很奇特的信号,表明他这位皇帝表弟,有了一些难以排遣的心事……朱毓昇在高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那一片人头。

要在人堆里找到陆寒是很容易的。

他年轻得过头很是显眼,但这还不是朱毓昇认出他最主要的原因,而是因为——朱毓昇手里,有陆寒的画像。

从陆寒出生到现在的所有资料,包括他的家人,师长,朋友……这一切的情报,都被整理成一本厚厚的册子,在几天前摆在了朱毓昇的案头。

这件事,他没有让萧卓去替他办。

这就是芳菲的未婚夫婿,将来要陪她过一生的人。

朱毓昇不愿承认自己在嫉妒陆寒,嫉妒自己的臣子——可是他真的嫉妒了。

这个陆寒,竟能让芳菲为他做这么多事……当朱毓昇看到卷宗上写陆寒遭遇河盗事件,芳菲亲自前往江城营救,他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更多的是为芳菲的魄力和情意所感动吧……当时朱毓昇便想,如果由芳菲来执掌六宫,她也一定会做得很出色吧?她有手腕,有智谋,有担当……想想芳菲,再看看自己预定的那几个皇后、妃嫔人选,便有些不喜。

书香世家又如何,懂得琴棋书画又如何?受过良好教育又如何?她们能够做到芳菲的一半,不,是三分之一吗?在二十四岁的朱毓昇看来,那群十四五岁的少女,不过都是些半大孩子。

自己就要靠这样的一些小姑娘来管理后︱宫?还不如就让芳菲来当皇后……这个念头一旦在他心中升起,就无法再抑止下去。

朱毓昇现在最后悔的,不是没有早些让人把芳菲带进京里来,而是自己为什么要点这个陆寒的卷子当会元芳菲有婚约,这个不成问题。

悔婚在民间是大事,放到皇家那是连小事都不算。

前代还有皇帝征寡妇入宫为妃呢,还有一位先帝将他的乳母立为贵妃,有什么大不了?问题就在于这陆寒已经考中了进士,还是个显眼的第一名会试的成绩,基本上可以当殿试成绩的参考。

他身为皇帝,有权利把陆寒打到三甲去,然后给陆寒安个西北道之类的地方当个小县令,一辈子陆寒都别想回京城来——如果陆寒不是会元的话现在人尽皆知陆寒会试考得这么好,殿试却被自己黜落了,后来再查到是因为芳菲的缘故的话……一顶昏君的帽子他是戴定了。

朱毓昇不怕自己写入史书的时候被人称作暴君,可是昏君?这真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啊。

皇帝在高台上摆出极威严的表情,内心想着如何解决情敌,地下的官员们站得腿都软了……还有三急。

但谁也没胆子藐视君威,当众给自己捶捶腿什么的……好容易熬到上半场结束,皇帝终于回宫用午膳了。

百官这才迈着酸疼的双腿回家,留下这群考生继续考下半场——当然中午这一顿是皇家食堂鸿胪寺买单的,大家都可以吃上传说中的宫廷御膳,不过到了这种时候众考生也是食不知味了。

芳菲在家里,直等到日落西山,才等到陆寒来向她汇报说顺利考完。

考完了就好芳菲虽然觉得这种殿试也不可能有什么出错的机会,不过还是会有些担心的。

现在看陆寒考完了还一脸轻松,知道他写得不差,也就放心了。

这时天也晚了,芳菲只好催着陆寒先回会馆休息。

次日,陆寒再次过来的时候,芳菲跟他商量说:等成绩一公布,我就先回乡吧?芳菲妹妹你自己走?陆寒有些迟疑。

我不太放心,还是等等我,一道走吧?他并不清楚芳菲急于离京的理由,偏偏芳菲也不能和他明说。

难道告诉他,现在大家在谣传我是皇帝的后妃预备队,所以我要赶紧避避风头?陆寒再大度也是个男人,这种事还是别跟他说了吧。

芳菲只说:有什么不放心呀,我当时不也这么过来的吗?镇远镖局的镖师们很得力的。

我身边又有涂七这样的男家人,怕什么呢?陆寒劝了两次,看芳菲去意已决,也只好由得她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名次殿试考完,也就没考生的事了,但考官们却开始忙碌起来。

照平常的做法,虽然殿试的主考官号称是皇帝,但真正评卷的还是内阁大学士和各位礼部吏部官员、翰林学士、国子监博士等等等等的人们。

四百名考生啊,全丢给皇上看,皇上看得过来吗?再说实话,皇上的文化水平估计也没这些专攻科举的文人高啊……但是今年,一切都反常了当今皇帝朱毓昇,继在殿试当天认真监考了一上午之后,居然提出要亲自阅卷此话一出,相关官员们的下巴都掉了一地,半天也没能合拢起来……皇上这也太上心了吧?难道对我们这般老臣都失去信心了,只在乎未来的新臣子了吗……于是大家都有些伤感,有些悲凉,甚至有人流下了浑浊的老泪……可惜这一切都不能阻止皇上的决心。

朕就是要亲自为国家选拔人才,诸位卿家不让朕阅卷是何居心?莫非这里头有什么猫腻?朱毓昇这话一出,所有劝谏的臣子都吓得匍匐在地,山呼万岁,痛哭流涕地表明自己绝无私心,只是怕皇上太过劳累。

不过就是看四百份卷子,累得到哪儿去?何况朕也只是要在你们阅卷后再把把关,排排名次而已。

排名次才是他的重点……臣子们都不是傻的,全听出皇上的意思了。

难道皇上已经在心中钦定了前三甲?是不是那个考了会试第一的陆寒呢?谁也不会想到,朱毓昇不是为了把陆寒提上去,而是为了把他打下来……即使是皇帝,面对情敌的时候和普通男子也没什么区别。

最后怎么排陆寒的名次,朱毓昇也是考虑过的。

绝对不能是前三甲,因为按照惯例,状元、榜眼和探花是直接成为庶吉士进翰林院的。

太低了,也不行,因为前面有个会元头衔打底,这回考得太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被故意黜落下来的。

还是放在二甲前几位吧……到时候给他补一个从六品的官儿,把他远远放出去……平心而论,朱毓昇对于陆寒的才华还是很欣赏的。

朱毓昇自嘲地想:若是古之贤君,就该为了得到贤臣而放弃女色吧。

他想起楚庄王绝缨宴的故事。

据说楚庄王有两个宠爱的美人,名叫许姬和麦姬。

有一回,楚庄王设宴招待群臣,让二女亲手执壶为在场的文武官员们倒酒。

忽然从外头吹来一阵大风,宴会上的蜡烛几乎都被吹灭了。

有个大胆的臣子,趁机轻轻摸了一把许姬的手。

许姬一时激愤之下,将那人头冠上的缨带扯了下来,并且去向楚庄王告状,要他凭着这缨带找出无礼之人。

楚庄王反而让她不要声张,并大声地对大家说:寡人今夜要与诸位同醉,请大家都把帽缨拔掉,不拔掉帽缨不足以尽欢于是大家都把帽缨取下,也就看不出许姬扯断的是谁的缨带了。

后来,楚庄王讨伐郑国的时候,有一位姓唐的将军特别卖力,不但为楚国在战场里立下了汗马功劳,还曾在重围中救出了楚庄王。

战争胜利后,楚庄王要将唐将军封为大将军,唐将军却说自己不要赏赐,并且说出了自己就是当年那个被扯下了缨带的人。

于是,这段君臣佳话,便被当做为君的经典故事流传了下来……朱毓昇以前从没觉得这个故事有什么不对。

为了一介妇人去责难一名朝臣,本来就是很愚蠢的事情可是,现在他的看法却不一样了……他在想,如果自己是当时的楚庄王,而被轻薄的是芳菲……他一定会把那无礼的臣子满门抄斩吧。

呵,朕竟也是那种沉迷女色的昏君啊……朱毓昇嘴边牵起一个讥讽的笑容。

陆寒不知道自己因为某些缘故上了皇帝的黑名单,他这两天都很悠闲的在芳菲的院子里,和芳菲下围棋解闷。

啊,陆哥哥你太过分了芳菲苦着脸看陆寒把自己的棋子吃掉了一小片,嘟起嘴儿来说:我不依啊,再输下去我就不玩了。

好好好,那我下一盘输给你好了。

陆寒好脾气地笑着。

我才不要你让你故意输给我,那才是真正的欺负人呢芳菲并没有因为陆寒的让步而露出笑容,反而哼了一声扭过脸去不理陆寒了。

这下轮到陆寒脸色发苦了,涩声说:呃,那到底是要怎样?芳菲见陆寒一脸为难,憋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不要怎样……陆哥哥,和女人讲道理,你真笨陆寒见芳菲的表情由阴转晴,才放下心来:我还以为你真的生气了呢。

是呀,我生气了,不玩了芳菲嘴里说得严重,眼中却尽是笑意。

她最近喜欢欺负陆寒,见陆寒费心来哄自己发笑,心里总是甜丝丝的。

明天就放榜了吧……芳菲一边把棋子放回棋盒里,一边问陆寒。

嗯。

陆寒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殿试名次发布后,前三甲要游街庆祝,别人是回家休息的份。

然后就是和同年们一起去拜谢各部的大人们,再参加琼林宴……这个你知道的。

芳菲点头表示清楚,不过她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东西:接下来还有什么程序?好像就是去鸿胪寺学习礼仪吧,然后去领取朝服、冠带、进士宝册什么的。

接着再谢皇上,谢恩师……还有拜孔庙啦,立进士碑啦……芳菲听得眉头微皱:那不是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是啊。

陆寒对于这套繁琐的程序也很无奈:然后终于到了朝考,考了朝考就能分配了。

考得好就是庶吉士,考得不好那就候缺吧。

陆哥哥你一定能考好的芳菲对陆寒很有信心。

陆寒却有些不舍地说:芳菲妹妹,你不陪我考了朝考再走吗?芳菲虽然也想留下来看结果,但她真怕被牵扯到皇帝选妃那摊子事情里头去,便说:不了。

我还是先走吧。

你如果考中了庶吉士,就没什么可操心的,要是没过,我已经托了萧大哥帮你物色实缺,也不会太麻烦。

她才不要成为八卦绯闻女主角呢,低调,低调才是王道啊经过几天的阅卷,殿试排名终于完成了。

最后的十五名,全是由朱毓昇来排定名次的,大臣们谁都插不进手去。

次日清晨,卯时一过,宫门便隆隆地朝里打开了。

文武百官和新科进士们集体进宫面圣,等待内阁首辅大人宣布最后的结果。

陆寒和所有的同年进士们一样穿着蓝色的进士服。

但大家看他的眼神,倒像是他穿了一身奇装异服似的,所有人都在放足了眼力盯着他——这位状元候补的热门人选。

他自己倒是放宽了心。

今年他能如期参加会试,简直是太幸运了,结果如何他都能够坦然接受。

白发苍苍的内阁首辅大人,手中拿着圣旨,走到金銮殿前的台阶上开始宣读起名次来……此时,芳菲已经在她的小院里指挥下人收拾起行李来。

昨天她已经让涂七去镇远镖局京城分部里谈好了,到时聘请四位老练的镖师一起护送她主仆几人回乡。

这已经不是芳菲头一回出远门,所以心情一点都不紧张,交代起事情来也是有条不紊。

春雨夫妻俩是能干的人,新买的这几个丫头也很不错,能替她办许多事情。

她想着,自己临走的时候把济世堂全交付给大掌柜和尚大夫他们,不知道现在生意如何了……一回去就得好好查查帐才是。

忽然听见街上噼里啪啦放起鞭炮来,芳菲知道这是宫里传出新进士的名次,然后让三鼎甲游御街了。

叫涂七去阳城会馆打听打听,陆少爷得了个什么名次?要说芳菲不关心陆寒的最终名次那是骗人的。

是。

碧荷应了一声,便去找涂七了。

涂七刚想出门,就听见有人拍门。

他把门一开,砚儿满脸喜色的冲了进来,说:七哥,跟你们说一声,我们少爷高中了什么名次?砚儿的话音刚落,便听见几个女子的声音同时响起。

他定睛一看,原来他那位未来主母秦小姐和她的丫鬟们听见拍门都忍不住走出来问问情况了。

回秦小姐的话,我听会馆里的大人们报喜说,我们少爷是二甲传胪砚儿挺了挺小身板,很自豪的说了一句:传胪耶多了不起一听就是很厉害的名次碧荷跟他打闹惯了,听他这么说,便抿着嘴儿笑道:一听就很厉害,那意思是……其实你不懂传胪的意思吧?嘿嘿……砚儿不好意思的笑了。

碧荷姐姐你知道?当然啦碧荷在砚儿面前一向很有成就感,因为这个小dd常常问一些很笨的问题……二甲传胪,就是二甲第一名啦意思就是,只比前三名差一点呀砚儿恍然大悟:这样哦……果然很厉害小院里顿时欢声一片。

不过,芳菲没想到,她很快就要笑不出来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密会萧卓站在朱毓昇的御书房里,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位皇帝表弟。

他是幻听了吗?朱毓昇见萧卓呆呆瞪着他,也有些不太自在。

他清了清嗓子干咳两声,说道:呃,就这样。

萧卓只觉得口中发苦,过了一会才说:皇上,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跟皇帝当面说,你这么做不太好,简直是嫌命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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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之后,萧卓背上也起了一层白毛汗。

朱毓昇倒没有生气,而是表情更加尴尬了。

不过,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那是谁也劝不回来的。

就这样。

你办妥了,再来回话吧。

朱毓昇一挥手,表示事情就这样定了。

身为皇帝,自然是有特权的,他不必说为什么不太好,不必向人解释自己做事的原因。

萧卓看朱毓昇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一颗心完全沉了下去。

朱毓昇竟然要他把芳菲请到他府上去,然后……朱毓昇自己也要出宫到萧府来做客。

如果说刚才萧卓还有些疑惑,想着朱毓昇是不是想和芳菲叙叙旧,没什么别的目的……在看到朱毓昇的反应后,也就彻底明白过来。

他随即联想到,有三位阅卷官包括了主考在内,联名推荐陆寒的文章为三甲之一,朱毓昇却一挥笔把陆寒落下了二等。

按规定,前三甲直接入翰林院,而其他的进士如果没考上庶吉士,便有可能外放做官。

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一个事实简直呼之欲出——朱毓昇对芳菲……应该是有些别样的心思在里面吧。

萧卓暗骂了自己一千遍一万遍好蠢好蠢好蠢为什么会蠢成这样,为什么要让芳菲去见朱毓昇他一定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干出这么混蛋的事情来但事已至此,君命不可违,他必须要听从朱毓昇的吩咐去请芳菲过府。

萧卓不停地想着主意,到底怎样才能彻底打消朱毓昇的念头呢……忽然有一个想法冒上萧卓的心头——如果皇上对芳菲说,想宣她进宫,她会怎么做?如果,连芳菲自己都愿意进宫,那自己还想着要阻止皇帝……有什么意义呢?萧卓的肩膀忽然垮了下来,把脸全埋在两只手掌里。

无论芳菲嫁了陆寒,还是进了后︱宫,她……都是别人的女人。

对他而言,有什么区别呢?他的心里仿佛开了一个大洞,风呼呼地吹个不休。

心头的那种苦涩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芳菲接到萧卓派家人送来的书信,稍稍有些惊讶。

萧大哥请自己明天到他家里去一趟?是有什么事情要向自己交代吧。

不过,叫陆寒过去说不是更合适吗,她一个单身女子不是那么好上门的——上次实在是没办法,其实是相当不合礼数的行为。

但芳菲也没多想,只吩咐春雨去对那萧家下人回话说,明天她一定准时到萧府去。

萧大哥请你到他府上去?陆寒听芳菲这么说的时候,也感到一丝惊奇。

可是两人也不会往歹意上想,无论如何,萧卓都是一直尽力帮助他们的好朋友,请芳菲过去肯定有他的理由。

是呀,要不陆哥哥你陪我去吧?芳菲刻意告诉陆寒这件事,还主动提出让陆寒陪她去,是她的高明之处。

虽然她问心无愧,自认和萧卓并无私情,可是独自去和一个单身男子相会,不管怎么说总是会让人觉得不妥。

陆寒再豁达,也是个男人,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还是自己先说了最好,免得惹起什么心结,那就太麻烦了。

陆寒想了想,说:我还是不去了。

你回来再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芳菲也是做个姿态,并不一定非要陆寒跟她一块儿去。

既然陆寒这么说了,她也不坚持,便嗯了一声算是认同陆寒的说法。

次日,萧家派了人过来接芳菲。

芳菲和平常一样带了碧荷出门,心里还想着:来了京城,什么地方都没逛过。

总得买点特产土仪回去送人……听说有几家点心铺子糕点做得很好,待会从萧家回去的时候,顺便去买几盒甜饼给唐老太爷带回去吧。

马车到了萧家,已经有一群仆妇丫头等在门前,她一下车便被人引进了内堂。

和上次过来时的情况不同,这回下人们殷勤多了,茶水点心流水般送上来,还有丫头拿着冒着热气的水盆和巾子在一旁伺候着。

等芳菲用了茶,吃了块点心,又用热手巾擦【mbook.net.cn】了手,才看见萧卓从厅堂后转出来。

芳菲忙起身向萧卓行礼。

萧卓虚扶了芳菲一把,轻声说:秦妹妹,不必多礼了。

礼多人不怪嘛。

芳菲笑了笑,忽然觉得今天的萧卓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得关心地问了一句:萧大哥有什么烦心事吗?萧卓一怔,随即微微苦笑:没事。

芳菲却很认真的看了看萧卓的气色,看他眼下发青,嘴角下撇,分明是劳神过度。

不过想到萧卓可能是公务太过繁忙,这些又不好跟自己说的,也就没追问下去。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

芳菲看萧卓跟她说话心不在焉的,更是觉得奇怪,索性直接问他:萧大哥今儿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再这么绕圈子,她可受不了,猜哑谜的感觉很难受的。

萧卓张了张嘴又合上。

终于轻轻叹息一声,压低了声音说:是皇上……皇上想召见你。

皇上?芳菲眨了眨眼睛,脑子拐了一个弯才把皇上这个名词和她所认识的朱毓昇联系到了一起。

皇上要见她做什么?不过,她确实想当面谢谢他呢。

上次见面的时候,朱毓昇跟她承诺说:你要救的人,会没事的。

然后,陆寒就真的被放了出来……尽管芳菲知道这里头有许多弯弯道道,也不是为了她那么简单,但她还是很感激皇上的。

朱毓昇还是在上回的书房里召见了芳菲,只是和上次不同,这回萧卓把她带进来以后,却向朱毓昇告罪一声退出了书房。

不大的书房里,只剩下朱毓昇和芳菲两个人,芳菲虽然觉得有些古怪,也没想太多。

换了别个女子,和皇帝这样共处一室,也许会紧张得腿都软了。

芳菲却只是露出了一丝疑惑的表情,没有再说什么。

朱毓昇让她在下首坐下,她谢了恩以后也就坐了,没想过这在当时是多么巨大的荣耀——要知道,外臣中有资格在朱毓昇面前侧坐的,也不过是寥寥几人。

而贵族女子里,除了朱毓昇的几个长辈之外,更是无人够格被朱毓昇赐座。

朱毓昇看芳菲轻描淡写的就坐了下来,脸上不自觉露出一抹温柔。

她总是这么淡定……很多年前,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对他呼呼喝喝。

但得知他是藩王之子后,态度也没有多大的改变,依旧是那样率真坦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朱毓昇入宫十年,除了在萧卓面前,从没感觉到像此刻这样的轻松……听芳菲向他道谢,说感激他使陆寒获救,朱毓昇的心才略略蒙上了一层阴云。

是了,陆寒。

要是这个小子不存在,那就更完美了……芳菲妹妹,你还记得以前送给朕的那首诗吗?朱毓昇就是喜欢这样称呼她。

芳菲略想了想,便说:皇上说的,是那首‘任尔东西南北风’?对,对,就是那首诗。

朱毓昇眼中流露出感伤的神色。

那时他还只是个小王子,刚刚接到先帝圣旨,要他入宫服侍太后。

他对未来与前途感到极度的惶恐,不知道入宫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自己能不能在激烈的宫廷斗争中胜出……然后,他收到了这卷诗画。

这首诗朕一直带在身边……朱毓昇吁出一口气,深深地看着芳菲说:从未有片刻忘记。

芳菲心中一震。

皇帝是想说些什么呢?她不是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有些事,她不说不等于她不知道。

比如萧卓对她的好感……她一直在心中默默感激,只是无法回报罢了。

可是皇上……他……你还是那么喜欢桂花吗?朱毓昇突然问了一句。

芳菲收敛心神,轻轻摇了摇头说:桂花虽好,但世上繁花无数,比它更香更美的花多的是。

春有桃李,夏有红莲,秋菊冬梅,都是绝色……皇上您觉得呢?其实还有很多花更值得您去观赏的。

朱毓昇脸色大变。

她是何等聪慧的女子,他才露了一点口风,她便说出这么一番道理来堵着他。

是在劝他去欣赏世间齐放的百花,不要单恋她这一枝丹桂吗?若朕就是独爱桂花呢?朱毓昇看着芳菲平静的面容,一字一顿地说。

独爱?芳菲忽然有些想笑。

身为帝皇,怎么会有独爱某一个人的资格呢?毓昇哥哥,我以为你已经是个大人了……原来你还是很天真。

芳菲抬起眸子,淡淡看了朱毓昇一眼,说了一句话。

第一百三十五章:强求(有xx戏……求粉红啊!)芳菲抬起眸子,淡淡看了朱毓昇一眼,说道:皇上,所谓淮南为橘,淮北为枳。

桂花只在江南、岭南、两湖才能长成开花,移植北地,往往枯干而死。

每一种花木都有它适宜生长的地方,这是上苍的安排,无谓强求。

芳菲的语速并不快,态度却很坚决。

朱毓昇心头一窒,随即生起一阵难言的怒气。

上苍的安排?你倒是会说话,还拿上天来压朕了?他气极反笑,霍然站起,双手拂袖背于身后,一股强大的威势霎时直逼过来。

芳菲不慌不忙,盈盈起身行礼说:民女怎敢?民女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如此伶牙俐齿。

朱毓昇哼了一声,怒意更甚。

他没有想过她竟会拒绝他这些日子来,他考虑过宣芳菲入宫后陆寒的反应,士林清流的反应,朝臣后︱宫诸方势力的反应……唯独没有考虑过芳菲会有这样的反应他以为……以为她会很震惊,然后很高兴,很快活……他们原来不是相处得很好的吗?她难道对他就一点情意都没有?朱毓昇心中五味陈杂,像是被一团棉花堵在了心口般难受。

烦闷,尴尬,苦涩,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剥去九五之尊的威严外衣,朱毓昇也不过是个想要得到心上人的寻常男子。

而因为他所处的位置,注定了他比大多数的男子更难找到自己心爱的人,所以一旦拥有过,他才会如此在乎……她的身影被他装在最珍贵的宝匣里,藏在心中整整十年,现在她却告诉他——她其实是不愿意的,叫他不要强求。

这让他怎么能接受?芳菲却像是知道他的心情一般,继续柔声说:民女哪里是伶牙俐齿?不过说些寻常道理罢了。

皇上富有九州,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想要什么鲜花嫩柳,那还不是随手拈来?何必为一株最平常不过的野树费神。

她字字句句,全说在点子上,竟让朱毓昇发作不得。

皇上您要什么美人没有啊,就别看上我这根狗尾巴草了行吧?姿态放得很低,可惜朱毓昇并没有因此而消气。

他强忍着怒气,沉声说道:你这么做……是因为那个陆寒吗?他已经厌烦了这种隔墙瘙痒般兜兜转转的谈话方式,便直接把他心中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抛了出来。

芳菲一惊,手心微微出汗。

虽然朱毓昇在向她婉转表明心思的时候,芳菲也很震惊,但她隐约明白朱毓昇应该是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所以她才大着胆子跟朱毓昇言语周旋,却想不到皇帝会问出这一句。

朱毓昇不一定会对她如何,但陆寒……她心中一冷。

想起陆寒拼命苦读,考了一关又一关,终于走到了今天……难道就要因为自己而被黜落了吗?她想到红颜祸水四字,不由得心中苦笑,古人发明这四个字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啊。

但这个问题她却连不回答的资格都没有,且不说皇帝问话必然要回答——如果自己默不作声,那岂不是被当成了默认?芳菲只得斟酌着开口说:皇上这话是从何说起,民女不懂。

打打太极先……不懂?朱毓昇冷冷地笑了。

他突然往前迈了两大步,芳菲还没察觉的时候朱毓昇已经站在她的身前。

她大惊之下想移步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朱毓昇一伸手将芳菲的下巴捏住,迫使她仰起脸来和他对视。

看着朕朱毓昇低吼道:到底是不是因为他他的温热的鼻息喷到芳菲的脸上,芳菲从没和任何男子这样亲密过,一下子慌得六神无主,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朱毓昇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娇颜,那双明眸就像幽深的寒潭似乎有一种想要将他吸进去的力量,她因为受惊而微张的朱唇光泽莹润,就像在诱惑他一样……他轻轻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右手。

芳菲还没松一口气,忽然便被他的一双猿臂用力拥进了怀里,下一刻,他的唇便覆上了她的……唔芳菲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朱毓昇竟然真的强来他粗暴地掠夺着她的甜美,任她如何挣扎也不愿放手,反而吻得更深更深……她发觉柔弱的自己在他面前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朱毓昇不停吻着她的双唇,感觉到怀中的娇躯渐渐软了下来。

他的动作慢慢变柔,从用力的吮吸变成了温柔的轻舔……直到一种冰凉的触觉传到他的脸颊上,他才发现芳菲已经默默的流了一脸的清泪。

他有些慌张地离开了她的唇瓣,笨拙地安慰她:别哭……别哭了,朕不这样了……朕……朕错了……芳菲的眼泪簌簌的往下滴落,她挣开朱毓昇的怀抱,捂着嘴巴无声地哭泣起来。

朱毓昇看着她不住抽动着肩膀的背影,忍不住上前想将她再搂进怀中,却被芳菲一把推开了。

皇帝了不起啊皇帝就可以乱来啊芳菲彻底发飙了,他是皇帝么?他分明是土匪啊她气极了也不管了,让他下令把她乱棍打死好了,说不定还能再穿回去,再回到她可爱的家乡呢她越说越生气,早知道救他会有这么多麻烦还不如当年就任由他在山洞里血流成河算了叫你鸡婆,叫你好心很奇怪的,看着芳菲气急败坏又哭又骂的样子,朱毓昇的心情反而好了起来。

嗯,这才是真实的她嘛。

天知道他多怀念以前她吼他的样子啊。

如果芳菲此刻知道他的心情,一定还是会和许多年前那样想——这绝对是男版的建宁公主……芳菲哭了一阵,自己掏出帕子来擦干了眼泪,咬了咬下唇看着朱毓昇:陛下,‘民女’对陛下‘无礼’,请陛下允许民女退下吧她在‘民女’和‘无礼’两个词上加了重音,分明还是怨气未消。

她以为朱毓昇还要为难她,谁知朱毓昇的态度却有了极大的转变,竟说:好,那你就先回去吧。

耶?他怎么变得这么干脆了?芳菲的思维被他整得乱成一团,完全无法进行有效的思考。

他要是这么好心放她走,那刚才又是逼问又是……又是强吻的,那一堆是在干嘛啊?芳菲简直想咆哮说:皇上您是不是精分啊您是体内的多重人格轮换中吗,我很难适应啊拜托但她现在实在不想再和朱毓昇纠缠下去,再多待一刻钟她都受不了了。

她草草俯身向朱毓昇行了个礼便想走,谁知朱毓昇又突然冒出一句:芳菲妹妹,你马上就要离京了吗?回皇上的话,我确实要离京了。

而且可以的话,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足京城这叫什么事啊?好吧皇上您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对我似乎也很有感情,可是您是皇上啊,您那后︱宫佳丽三千人我应付不来啊……还是撤了吧。

朱毓昇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朕知道了。

芳菲推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外头的一群内侍都对她的出入视若无睹,就当她是空气一样,虽然大家都隐约听到了刚才书房里的动静。

但是在皇上身边服侍,最要不得的就是太好奇啊,好奇会死人啊只有站在不远处的萧卓关切的看着芳菲,见她鬓发烧乱,脸泛红云,眼角水光盈盈,嘴唇还稍稍肿了起来……萧卓的心骤然揪紧了。

皇上不会对芳菲做了什么吧……秦妹妹……萧卓看芳菲走近,轻声招呼了她一声,却换来她一个幽怨的眼神。

萧大哥肯定知道皇上为什么要召见自己,他却帮皇上把自己叫了过来……但芳菲知道这种埋怨是没有意义的,一个臣子怎么能拒绝皇上的旨意呢?萧大哥,我要回去了,麻烦你安排一下车马好吗?他听到她的声音有些嘶哑,明白她肯定是哭过了。

可是他能怎么样呢……把芳菲送走之后,萧卓又被朱毓昇召进了书房里。

萧卓试图在朱毓昇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但此刻的朱毓昇又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帝皇姿态,刚才的激动、兴奋、纠结……一点都没再表露出来。

他只对萧卓说:她要走了。

萧卓不敢应话,他知道朱毓昇此刻需要的只是一双耳朵。

果然朱毓昇自顾自说了下去:朕是九州之主,天下至尊,难道还得不到一个女子的心吗?不会的……他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芳菲……你逃不掉的……芳菲心乱如麻地回到家中,偏偏还不敢在面上露出任何异状。

这是不能和任何人讨论的事情,只能独自默默承受。

她刚才实在太过慌乱,这时才想到,不知道朱毓昇会怎么对付陆寒。

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听天由命了。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离开京城。

第一百三十六章:做梦陆寒看芳菲脸色实在不好,便劝她说:芳菲妹妹,既然你身子不适,这种时候长途跋涉,岂不是太过伤身?还是把身子将养好了再走吧没事的,陆哥哥。

芳菲对陆寒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努力打起精神说:你忘了,我自己就是懂医的么?怎么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我这是……这段时间在京城太劳神了,心情起起伏伏的,弄得人也有些头晕脑胀。

离了京城就好了。

陆寒以为芳菲说的劳神是为了自己会试殿试的事情操心,想了想也对。

芳菲就是太爱操心,不然也不会跟在他后头到京城来陪他考试。

自己这还要有一连串的朝考、侯补、分配之类的事情,芳菲在京城呆着肯定会为自己到处奔波的。

还是让她回去养着吧于是陆寒也不拦着芳菲了。

芳菲用最快的时间安排人租了马车,不到两天就收拾好了行李包裹,在镇远镖局的四个资深镖师的护送下踏上了归途。

陆寒把她送到京城外的五里亭前。

芳菲对着陆寒欲言又止,想叮嘱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她只说了句:陆哥哥,你自己多保重。

朝考和分配固然重要,但……你平平安安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我在阳城等着你……陆寒并不知道芳菲是在担心朱毓昇会对他不利。

不过芳菲那句在阳城等你,却是说在他心坎上。

嗯,等着我,我会尽快拿假赶回去的陆寒伸出手拉住了芳菲的柔荑,芳菲脸上一热,赶紧转头去看下人们在不在周围。

砚儿早就被碧荷拖走了,五里亭里头就剩下陆寒和芳菲两个人。

陆寒轻笑着说:妹妹,再让我拉一会儿好吗?嗯……芳菲垂下头来,连耳珠都红透了。

碧荷跟砚儿两个远远站在亭子外头等着主子叫人。

砚儿好奇得往五里亭里头张望着:少爷和秦小姐说些什么啊,秦小姐的头都要埋到胸口了……啪碧荷毫不留情地拍了一下砚儿的脑袋,训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陆少爷没教过你么?没……砚儿闪动着星星眼崇拜地看着碧荷:碧荷姐,你懂得真多……嗯哼碧荷骄傲地扬了扬小鼻子,又伸手戳了戳砚儿的小脑袋:你也该机灵点啦往后陆少爷做了官,你还这个糊涂样儿,小心连书童这份如此有前途的工作也保不住啊?砚儿哭丧着脸看看碧荷,又看了看远处的陆寒,不由得缩了缩肩膀。

唉,当书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陆寒怕耽搁芳菲的路途,也不敢和她说得太久。

看到日上三竿,便催着车夫赶路了。

芳菲这一路上要经过千里长途,又要坐马车又要坐船,确实也是蛮辛苦的。

他们一行人租了两辆马车,那几个镖师骑马在一边守护着,大半天下来也只走了五六十里路。

天色黑下来之前,他们找到一家比较干净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三间中房。

姑娘,村店简陋,您就先凑合着吧。

春雨带着碧荷几个先替芳菲收拾屋子。

除了到处打扫洒水之外,还把屋里原有的床单被褥换成他们自己带来的铺盖。

芳菲看着她们忙来忙去,便说:你们也太辛苦了。

跟着我赶了一天的路,这会儿还折腾这些做什么呢。

反正就住一个晚上而已,不必如此麻烦了。

春雨正色道:姑娘,这是奴婢们的本分,怎么能说麻烦呢?姑娘身娇肉贵,住这些村店就已经很委屈了,我们要是不把姑娘伺候好了,那不是该死么芳菲知道春雨是个一根筋的忠仆,打小跟在她身边伺候,一心只为了她着想的。

要是不让她干这些,她还会以为自己嫌她服侍得不够好呢……唉,随她去吧。

何况芳菲知道春雨这番话也是说给那几个小的听的。

春雨自打成了亲,就没能在芳菲身边伺候了,老担心那几个小的不够用心怠慢了芳菲,所以三不五时要找机会敲打敲打几人。

好啦,我知道你有心。

芳菲对春雨笑了笑:大家都乏了,赶紧要饭要菜吃了好休息吧。

让店小二给我烧点洗澡水。

几个丫鬟分头领命去了,过了一会便给芳菲送了饭来。

芳菲也是真的很累了。

吃完饭没多久,她就觉得上下眼皮一直打架,不停的打着呵欠。

她强撑着在碧荷碧青的服侍下洗了个澡,换上身干净衣裳,刚在床上躺下,脑袋一沾上枕头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好沉。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做了好些个梦。

她坐在一间宽敞的大教室里,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课本,对着台下的学生们大声讲课。

学生们都很喜欢听她的课,她偶尔提一两个问题,大家就踊跃举手发言,回答什么的都有。

不要吵她冷喝一声,学生们的喧哗随之停止。

紧接着梦境一转,她又回到了秦家的小院。

姑娘,你快把这药喝了吧?她抬起眼来,看见的却是很多年前便已经死在土匪手里的春喜。

春喜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心。

她不由得接过那碗药来一口喝了下去,随口安慰春喜说:你看我喝药了,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别担心了……春喜笑了。

突然间春喜变成一缕青烟消失在她眼前,而朝她扑来的变成了一群可怕的匪徒。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男男女女尖叫哭泣的声音……是了,这是她十岁那年在青石山上遇到的,那场可怕的劫杀。

她滚下了山谷,在荒野里踟蹰行走,找到一个山洞躲了起来……山洞居然有人她被那同样伤痕累累的少年捂住了嘴巴,质问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她转过头,便看见了少年在薄纱般的月光下,显得有些清冷的脸庞。

那是十四岁的朱毓昇。

嗯……芳菲觉得头好痛。

这一个梦接着一个梦的,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她还没睁开眼睛,鼻端先嗅到了一股甜香。

这香味并不浓郁得让人难受,但很纯正,一嗅就是上品的好香。

她记得自己住的客栈只是一间普通的村野小店,怎么会在屋子里熏香?如果说是自己的丫鬟们熏的……可是这种香料她没买过啊。

平时她用的都是荷花、菊花那种清雅的香气,这种味道太甜了些……是木樨香?芳菲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轻轻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顶轻纱软红帐子的帐顶。

芳菲大惊,一下子坐起身来。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屋子根本就不是她入睡前所住的那间客栈的上房。

紫檀金雕大床,轻罗水绸薄被,满屋子的格局、家具、摆设……都奢华得过分,这里绝对不可能是一间客栈主子您醒了?几个妙龄少女莺声呖呖地围了过来。

芳菲听见她们喊自己主子,可是她们身上穿着的衣裳又不像是一般人家的丫鬟。

哪有丫鬟穿的这么繁琐的?看那千褶曳地裙,看那头上的珠翠,再看看她们脸上的胭脂水粉……比寻常的千金小姐还要好些。

芳菲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难道我又睡穿了……这也不是不可能啊,作为一个有穿越前科的老手,她有这样的第一反应绝对是很正常的。

好吧,根据《穿越守则》第一条:穿过去以后先别急着说话,从周围人的言语中搜集关于这具身体的信息。

(编者:秦芳菲)芳菲现在是一句话也不说。

可是……芳菲看看自己的双手,感觉这身体好像还是原来那一具啊。

给我面镜子好不好?芳菲对少女们说出了第一句话。

那几个少女态度十分恭顺,立刻就有人送上一面镜子来。

芳菲一看那镜子不是普通的铜镜,而是镀了水银的玻璃镜子,不觉有些奇怪。

按理说在这种年代,水银镜很珍贵的啊……难道自己穿的这具身体身份也很高?她拿过镜子来照了一照,一下子愣住了。

她还是秦芳菲,没有变。

一股寒意从心底逐渐升起。

如果她没有穿,那就是被人带到这里来的……唉……好吧……她已经大致明白过来这是哪里,而这些美丽的少女们是什么身份了。

主子,请让奴婢们服侍小姐梳洗好吗?少女们小心翼翼地围着她。

芳菲心里大坏,哪有梳洗的想法。

她把手上那面镜子随手往床上一扔,站起来就要往屋子外面走。

主子您不能出去啊快,快拦着她几个少女急急追了上来。

其实也不用她们追,芳菲到了房门口就被两个男子拦了下来:主子您请回屋吧。

芳菲从他们的服饰和相貌上就能看出,这两个男人……是太监。

她忽然有种仰天大叫的冲动——朱毓昇你个昏君。

第一百三十七章:自我灵犀宫。

这座宫室向来并非妃嫔的居所,而是公主们未出嫁前所居住的地方。

不过先皇留下的公主们不是半途夭折,便是已经成人出嫁,而新帝朱毓昇也还没有女儿。

所以这座冷清已久的宫殿,便成了无主之地——在这位美丽得像是不吃人间烟火的秦姑娘进驻前。

宫女们都觉得这位秦姑娘来历很奇怪。

她是在昏睡中被人送进来的。

上头给的命令,就是要这些小宫女们好好服侍她,如果她醒来后生气、发怒,都只能听着,就是她把灵犀宫里的珍宝古玩全砸了也不能冲撞她。

看玄幻小说首选wap.mbook.cn!所以小宫女们一开始都挺不安的,这姑娘醒过来以后……不知道会闹出点什么事啊。

可是她已经进来三天了。

这三天里,第一天刚开始的时候她想要冲出房门被人拦下来以后,就没再有什么特殊的举动。

送过来的饭菜,她默默的全吃下去,基本上不怎么挑食。

请她沐浴、歇息,她也点头照做,从来都不反对。

问她梳什么发型、穿什么衣裳,她也很和气的回答,既不会给她们脸色看,更没有挑挑拣拣……总之小宫女们一致公认——秦姑娘是位很好伺候的主子。

当然她们是不敢明着讨论秦姑娘的。

在这深宫里,最应该学会的就是少说、少看、少掺和,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惹祸上身。

在宫中惹上祸事,往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是她们还是暗中交流了一下,认为上头的女官们太大惊小怪了。

秦姑娘人这么好,怎么会到处砸东西呢?看着秦姑娘坐在窗前,手里捧着一杯香茶慢慢喝着,远远看着就像是一幅娴静悠然的仕女图……小宫女们这么想着。

事实上,这位秦姑娘之所以没有发飙,是因为她深深明白发飙是没有用的。

在最初的冲动过后,芳菲开始冷静的思索——自己该何去何从这个问题。

她还真的没想到,朱毓昇会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把自己给掳了来。

不知道那些跟着自己的下人们怎么样了?不会被朱毓昇吩咐人下手灭口了吧?朱毓昇这次的行为让她太失望了。

如果他真的把她的下人们都处置了,那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他,无论他有着什么样的理由。

爱一个人很了不起吗?用爱当借口,就能够为所欲为吗……何况这一定就是爱?芳菲更愿意把这理解成是朱毓昇的独占欲。

他看上的东西,一定要到手。

若是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谁让人家是皇帝呢?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国度,皇帝不一定能奈何得了权臣,要把一个小女子掌握在手里还是很简单的。

作为被掌握的那个人,芳菲表示压力很大。

她不是飞檐走壁的女侠,在这座宽广得可以让人走断腿的宫殿里,想要靠自己逃出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想要出去的唯一方法,就是说服朱毓昇。

问题是,这朱毓昇太精了,他派人把她掳进来以后就没出现过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她,算他狠芳菲暗自揣摩着朱毓昇的心理。

他当自己是在驯兽吗?猎户们驯兽的时候,先把抓来的野兽关起来不理它,让它自己在笼子里团团转,慢慢磨掉它的野性子。

芳菲心中不住冷笑,朱毓昇你想把我当成一只宠物来养吧?其实,朱毓昇对于芳菲的反应也感到十分奇怪。

她居然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真不像她的为人啊。

朱毓昇边批阅奏折边想着芳菲的时候,不觉有些走神。

惠周见状,知道主子又是在为灵犀宫里的那位分心了。

芳菲进宫的消息虽然被下了禁口令,但是像惠周这种等级的大太监不可能不知道。

如果连宫里发生的大小事情都不能及时掌握,他还当什么大太监啊?何况朱毓昇也没瞒着他,有一次还让惠周亲自去御膳房。

吩咐下人弄些滋补的汤水送到灵犀宫去。

惠周长了个心眼,对于这位可能成为他未来主子之一的秦姑娘,他是十分好奇的。

所以他索性就打着监督御膳房小太监们的幌子,带着小太监们给芳菲送补汤去了。

虽然只是远远的看了芳菲一眼,但自认记忆力超群的惠周敢断言,这位秦姑娘就是皇上整日为她画像的那一位这可不得了啊在这后宫中,最了不得的是什么?是圣眷。

有了皇上的宠爱,就算不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但也会让别人忌惮几分,不敢【wap.mbook.cn】来跟你正面交锋。

皇上对这秦姑娘如此上心……自己可得好好巴结巴结她才是因此当朱毓昇扔下手中的朱笔,吩咐他摆驾灵犀宫的时候,惠周是有多快跑多快,马上就给朱毓昇准备好了御辇。

芳菲刚喝完一杯清茶,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忽然听到外头一阵喧哗。

皇上驾到小太监们尖利的声音一声接一声的传来。

芳菲心中一凛,站起身来。

这家伙可算出现了主子,请快到门前迎接圣驾小宫女们有些慌乱地过来请她出去。

芳菲也不多话,和众人一起走到门口,便看见朱毓昇已经来到跟前。

奴婢恭迎圣驾小太监小宫女等齐齐下拜向朱毓昇行礼,芳菲却只是微微俯身,更是一声都没有出。

小宫女们都吓坏了,这位秦姑娘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啊?对着皇上也如此拿大,那是要命的惠周却看出朱毓昇对芳菲的冷淡并没有一丝愠怒,嘴角反而还有着淡淡的笑意。

众人进了屋子,朱毓昇一看惠周,惠周便明白过来。

他立刻替主子清场,不到片刻,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朱毓昇和芳菲两个。

芳菲妹妹……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朕说么?朱毓昇放柔了声音轻轻地说。

他是打定主意先用怀柔政策让芳菲回心转意的,于是便刻意放低了姿态。

芳菲却没有立刻出声,而是静静站在朱毓昇面前看着他。

说什么?难道要说那句古往今来第一大狗血台词——就算你得到了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唉……芳菲幽幽叹息一声,便又沉默下来。

朱毓昇见屋里气氛太僵,想了想又说:妹妹是在生朕的气吗?芳菲抬起美目,看了朱毓昇一眼,说道:我不生气。

朱毓昇一喜,却听芳菲接着往下说:生气有什么用?我说我很生气,很愤怒,恨不得一把火把你这宫殿烧个干干净净……你就会把我放出去吗?……不会。

这一次,朱毓昇回答得很诚恳。

朕已经决定,要将你立为皇后,所以朕是绝不可能把你放出去的。

芳菲杏眼圆瞪,吓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人真的疯了,皇后?现在是在演湾湾八点档狗血剧吗,随便外头捡来一个姑娘就能当皇后的?芳菲很想抓着朱毓昇的肩膀把他摇啊摇啊摇到清醒为止,或者是问他:你到底是不是万恶的封建社会的皇帝啊?还是你也是穿的?思想不要这么前卫好不好?怎么,你不高兴吗?朱毓昇看到芳菲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心里的失落不是一星半点。

他以为芳菲无论再怎么生气,难过,只要听到他说要把她立为皇后,心情应该会和之前不一样才是。

在朱毓昇看来,芳菲是个很骄傲的女子,以她的自尊心,绝不愿屈居人下。

她之所以要遵守婚约跟那陆寒成亲,也是因为一旦成亲,她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的缘故吧?而同样的待遇,他也可以给她啊他是真心想将她立为皇后,让她成为六宫之主的皇上,您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特别不识抬举的女子?芳菲突然开口了。

还没等朱毓昇回答,她便说:成为皇帝的女人,甚至是皇后,应该是天下许多女子的梦想吧。

可惜,我从来没想过要得到这些所谓的荣华富贵……你以前没想过,但可以从现在开始接受朕啊朱毓昇忍不住打断了芳菲的话。

芳菲摇摇头:不可能。

她不顾规矩地直视着朱毓昇,轻声说:如果时光停留在十年前,皇上您送我那枝桂花的那一刻……如果您没有进宫,或者没有登基成为皇帝,也许……她再次轻叹一声,说道:可是错过就是错过了。

错过了,就不能再回头……皇上您明不明白?朕不明白朱毓昇涨红了脸,怒道:你是说,朕还不如那个小小的进士陆寒么?不……芳菲微微低下头来,想了一会儿,才坦然说:就是因为您的地位太高,我才不能够答应您的要求。

您以为我是因为陆寒才拒绝您的吗?朱毓昇有些愕然:如果不是他,那是为什么?我是为了我自己。

芳菲转过身去,走到窗前看着院子里怒放的春花,对朱毓昇说:我从来,都是为了自己而活。

第一百三十八章:火灾我从来,都是为了自己而活。

芳菲这话轻轻钻进朱毓昇的耳朵。

他看着芳菲站在窗前的侧脸,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那天,芳菲拒绝了他送她的屋契。

他当时怒道:难道你觉得收了屋契,我就会看轻了你?芳菲却说:毓昇哥哥,你放心,那些人总不能把我吃下去。

我应付得来那时她才多大呢?便有了这样强大的自信,让比她大了许多的他,都自愧不如。

他知道她一直是个自尊自强的女子。

正因为她是如此的傲气和自信,他才会在这漫长的十年里,一直不能忘记她的存在。

他们前两次见面的时候,芳菲心绪凌乱,这种感觉还并不强烈。

但今日一见,那种无畏的勇气似乎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在外表上,她始终是那样柔弱纤细……可朱毓昇明白,她娇小的身躯里蕴藏着强悍的精神力量,那是无论遇到多少挫折都不会改变的强韧心智。

在长久的沉默过后,芳菲再度开口了。

在这个世上,一个女子似乎是不该为自己而活的。

所谓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一个女子,必须要依附在男子身上,才能被世人承认她的存在吧?所以,大家都以出身高贵为荣,以夫家显赫为荣,以儿子出息为荣……我一直很努力地说服自己,你也是个女子,你必须过这样的生活。

我似乎是成功了……我已经很用心地去当一个普通的女子,事事不敢强出头,有好多想做的事情都不去做……这是芳菲到这世上来以后,第一次对人说起她的心情。

没有人能明白她要改变自己现代女性独立自主的生活观念,变成一个言行举止都要合乎礼教的古代闺秀,需要付出多少心力,而心中又是多么的压抑。

即使是陆寒,即使是她所有的闺蜜,都不可能明白她的心情。

所以她从来不说。

但今天她还是说了……十年前,在那个寒冷的山洞里,朱毓昇自顾自地说着心事,而她充当了一个沉默的听众。

今天,她来说,他来听。

皇上,有些事情是说不明白的。

不过,您只要知道一点就够了。

那就是——我现在,很多事都可以忍,很多事都可以不在乎,但惟独有一点是我的死穴,绝对不能接受的,那就是……和别人分享我的丈夫。

她说完这句话,转过身来,轻移莲步走到朱毓昇面前,柔声说:如果要我和别人分享丈夫,我宁愿去死。

朱毓昇看到她眼中的坚决,一时竟想脱口而出:朕……不要说了,皇上。

芳菲极度无礼地打断了朱毓昇的话,可她也顾不了那么多:您不要说您可以做到一生只守着一个女子。

那是不可能的。

或许您会说,别的女人都只是摆设,并不重要……可是,即使是摆设,也不行。

芳菲语气虽轻,态度却是无比的坚决:我要的,是一个百分之百的爱人,无论身心都不能和别人分享。

这个……是我最后的底线。

她明白身为古代女子,有许多必须忍受的东西。

必须深居简出,必须恪守妇道,必须谨小慎微……这些她都能做到。

可是她却不能够忍受和人共有一个丈夫。

她之所以愿意和陆寒在一起,也不过就是图他对她一心一意,以后能当一对简简单单的小夫妻。

陆寒是她看着长大的,他的品性,还有对她的心意,她都看在眼里。

而十年时间培养起来的感情,也不是那么容易说放就放的……她不一定深爱着陆寒,但是她喜欢他,想和他共度余生,这就够了。

河盗事件,让她认清陆寒在她心中的地位。

在这个世上,陆寒是她最重要,最重要的人,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包括朱毓昇……不过这些话,她不能说出来。

不然激怒了朱毓昇,陆寒真是生死难料。

朱毓昇脸色变了又变,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终于知道自己败在了哪里。

无论怎样,朕是不会放你走的朱毓昇恼怒起来,他不能说服芳菲,可是他也不愿放手。

你先好好在这休息一段日子,朕过些天再来看你朕就不信改变不了你的心意看着朱毓昇气冲冲的走人,芳菲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经过今天的谈话……陆寒应该安全了。

她无法保护他,反而给他带来了麻烦……陆哥哥,我很抱歉……这夜,怀着对陆寒的歉意,芳菲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得像一潭古井一样。

早起梳妆,用饭,静坐,喝茶,休息……日日如此,没有一丝改变。

不过自那日朱毓昇来看过她,又愤怒地摔门而去以后,宫女太监们服侍她的时候是更加用心了,和她说话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起她的不快。

这位秦姑娘是皇上看重的人,这谁都不怀疑。

更厉害的是,她居然敢顶撞皇上耶而且顶撞了之后不但不被责罚,皇上还让人送了许多东西来灵犀宫。

新裁的宫装一堆一堆地送过来,贵重的首饰也是一匣一匣地往梳妆台上堆。

江南来的新鲜脂粉,内库拿出来的珍稀古董,还有外地刚刚上贡的瓜果——连皇公们都分配不到的,这灵犀宫里却多得可以赏赐下人。

什么叫恩宠无边?宫女太监们算是见识到了。

以前大家都在猜想皇上不近女色是不是有龙阳之癖,毕竟他宁可和萧大人去打猎也不愿听宫女们在春宴上唱曲,很奇怪啊……现在才知道,皇上就是皇上,眼界就是高等闲的庸脂俗粉,皇上是看不上的,要像秦姑娘这样仙女般美丽的女子,才能入得了皇上的眼呢。

但秦姑娘对于这一切荣宠,态度却很平淡,让宫女们大为折服。

她们私下里悄悄说,以前也服侍过先皇的妃嫔们,那些妃子得了些许赏赐便高兴得不停说了又说,还到处炫耀。

秦姑娘可不这样那些漂亮的衣裳和首饰呢,她也穿戴,不过也不见得有多欢喜雀跃。

脂粉她是不擦的,说实话,秦姑娘不擦脂粉比擦了还好看。

至于那些从千里之外辛辛苦苦运来的甜瓜啊什么的,秦姑娘吃了一两片也不吃了,全赏了宫女太监们。

总而言之,这位秦姑娘就是对什么都是淡淡的样子。

也不喜,也不怒,也没有任何特殊的要求……每天就是静静坐着练字,作画,或者自己拿着围棋棋谱摆一局,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她的表现每天都有专人登记了,来向朱毓昇报告。

朱毓昇见芳菲平静得过分,担心她把事情都憋在心里憋出病来,加上他也实在是想见她,便也时不时跑到灵犀宫去见她。

芳菲见了朱毓昇,也从不提要出宫的事。

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写写画画就是不理他。

她明白自己不能着急。

如果急着出宫,朱毓昇一定会认为自己是急于摆脱他,然后去找陆寒。

所以她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的。

而且……即使能出去,她也不一定会嫁给陆寒了……她不想害了他。

反正她在老家还有些浮财,带着那些银子找个清静的小山村买个十来亩地当地主婆好了再大不了自己出钱修个道观,蹲在里头假装带发修行,总能避过朱毓昇的追求了吧……她不是不丧气的。

明明就要得到幸福了呀……她没有主动问,朱毓昇却特意告诉她,陆寒朝考成绩不好,没有考上庶吉士。

然后,他成了最先被分配的那一批进士,被分到西北道一个州城去当学官。

真是清闲而又无前途的职业啊,学官。

芳菲听朱毓昇说起这些来的时候,她的表情总是淡淡的。

你不在意他的去向吗?朱毓昇盯着芳菲的脸逼她表态。

皇上希望我在意吗?芳菲反问道。

朱毓昇没有说下去。

至于她的那些下人,朱毓昇说全被萧卓控制在手里。

芳菲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不过他肯向她解释,总是一件好事。

想来骄傲如他,是不屑撒谎哄她的。

当然他也不能整天泡在她这里。

身为一国之君,要处理的政事真是多如牛毛,尤其最近锦衣卫又探知京城附近多了一些不明来历的人物,更加引起了朱毓昇的警惕。

芳菲才不管朱毓昇在忙什么,她只是尽量实践既来之,则安之这句古训。

说实话,她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朱毓昇就算要了她的人,她也没办法反抗。

他要她是很简单的,甚至不用下药,就以一个平常男人的体力完全能够征服她。

不过还是那句话,他是个骄傲的男子。

这算是个优点吧?芳菲有些无聊的想着。

这日她摆棋局摆得入神,歇下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才睡下没多久,正是朦朦胧胧的时候,忽然听见外头大喊走水了火灾?芳菲拥被坐了起来。

她似乎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也许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宫变火光映红了天边一角,灵犀宫所有人都已经醒了过来。

宫女太监们站在廊下看着那起火的方向,面上尽是惶恐与慌乱。

宫中不是没有过火灾,但这次看起来要比以前的小火灾严重很多倍。

更要紧的是,那似乎是甘露殿的方向那是皇帝的寝宫怎么办,要不要出去看看情况?两个管事的大宫女低声商量着。

不能出去。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宫女和太监们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位秦姑娘已经自己披衣走出了屋子。

主子您别出来,仔细吹了风两个日常服侍她的小宫女忙走过来,想把她扶进去。

芳菲把手一挥,不理那两个小宫女,却对管事的几个大宫女说:让人去把宫门落闩,死死顶着不能让人进来这……几个管事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听芳菲的话。

芳菲把脸一沉。

叫你们去就赶紧去众人平时只觉得这秦姑娘温和恬静,此刻见她发怒,竟有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威势。

于是几个小太监便被叫去上门闩。

其实本来入夜以后,各个宫殿的宫门也是要落闩的,这是为了防止宫人们四处走动惹出事来。

但是平时只落一根小闩,现在芳菲吩咐下去,让他们把十字门闩全落下去,还要加两根顶柱。

小太监们心里直嘀咕:难道怕外头的人冲撞进来?咱们这又没着火……芳菲的脸色越发难看,因为她看到那火势越来越旺,并没有被止住。

一般说来,在这深宫内帏,一定要有极其完备的消防措施。

虽说不能做到十步一井,可是每个宫殿中四角都是要打上水井的。

现在火势没有减下去,应该不是宫中的人救火不力,也许是……他们没空去救火?一定有大事发生了……她有不祥的预感。

她的手心微微出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火势。

此时已是四月,京城的夜晚依然有丝丝凉意,时不时有风从远方吹来……而现在吹来的风,却夹带着阵阵惊恐的叫声。

灵犀宫的人们,无论身份尊卑,全都站在宫室外的走廊上,等待着大火被扑灭。

没有人敢说话议论,整座宫殿中是死一般的静寂。

时而有人偷眼瞧着芳菲的脸色,却没能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忽然,灵犀宫的宫门响了起来。

在一片寂静中突然有了响动,这让人更加感觉到恐惧。

因为谁都能听得出来,那不是正常的敲打宫门的声音——若是正常敲门,应该是击打宫门边的小铜钟往里叫人才对。

而此刻,砰砰砰砰的敲击声显得十分的杂乱,就像是有一堆人在拿着什么东西在砸门一样。

所有人都给我去把门顶住芳菲一声令下,被吓傻了的宫女和太监们终于开始有了动作。

他们慌慌张张地跑到宫门前,一根一根地把门边闲置的顶柱全都顶了上去。

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全都死死的压在门上,却不敢发出任何一声声响。

因为他们都听到了门那边传来的吼叫:还不开门给我砸啊那是一群男人的声音。

宫女太监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每个人都吓得瑟瑟发抖。

可是他们也隐隐明白,不能让这群入侵者冲进来,不然他们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到了这个时候,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宫变。

先点火扰乱侍卫们的视线,再发动袭击吗……芳菲嘴角牵起一丝苦笑。

这种先放火再杀人的手法永远都那么有效。

不要以为皇宫是固若金汤的碉堡,就芳菲的记忆而言,各朝皇宫被攻占、烧毁的事迹那真是数都数不完。

就说她原本印象中的那个大明朝好了,嘉靖年间皇宫起火次数超过了前面的好几代皇帝,连嘉靖的皇后都是在宫廷大火中死掉的。

只是,这群发动宫变的人会是谁呢?也不用多猜,因为嫌疑人本来就只有那么一个。

和皇帝有不可调和的仇恨、有本事调动一支叛军、并且能将这支叛军神不知鬼不觉送进宫里来的人,只有当今皇帝的亲祖母,被软禁在紫宁宫的詹太后。

祸起萧墙啊。

芳菲忍不住再次苦笑。

都说天家无骨肉,果然是真理。

外面针对灵犀宫的攻击还在继续,但在宫女太监们的顽强抵抗下,那道宫门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撞开的。

毕竟这是暗地里发动的宫变,没有带那种专门撞击城门的大型撞车来,一下子也撞不开这上了十字门闩和顶柱的厚重宫门。

渐渐的,门外的动静也小了。

想来是叛军们发现这里的门一下子撞不开,决定放弃这个地方改而进攻别处。

芳菲等人稍稍松了口气,但是周围不停传来的喊杀声,让每个人的心里都压上了一块大石。

咯嘞嘞——突然之间,一声沉闷而难听的声音,就在灵犀宫的小广场上响起。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有小宫女已经吓得尖叫起来,一两个年纪小的甚至吓得腿都软了趴在地上。

咯咯咯,咯咯咯……那声音还在继续响起,这时谁都能看到,那是小广场上的一块大方砖被人从下方顶了起来。

芳菲攥紧了手中的金钗。

她不禁有些悲哀,如果来的真是叛军,金钗能顶什么用?还是赶在叛军侮辱自己前,先自行了结呢?就在人们连滚带爬地逃离小广场的时候,那块大方砖终于从原来的位置完全移开了,露出了一个不大的洞口。

紧接着,一个人从地底下爬了出来。

呀一个小宫女惨叫一声,霎时昏了过去。

其他人也不比她坚强,一个个缩成一团不住的哭叫。

那个人已经完全爬出了地道口,大喊一声:不要怕,我们是宫中的侍卫众人的神经被他这一喊,终于稍微松弛了一点。

他们认真打量了一下那人的服饰,看见果然是宫里的侍卫大人,惊喜地叫道:侍卫们来了我们有救了紧接着地道下又冒出了好几个人,都和前面那人一样穿戴着侍卫的衣裳。

芳菲是不认得侍卫的装扮的,而且她还在想:说不定叛军就是装成侍卫混进来的……不过下一刻,她的疑虑终于被打消了。

从地道里爬出了一个穿着明黄常服的青年男子,他被侍卫们拉上来之后,一转头看见芳菲,轻轻吁出一口气:芳菲,你没事就好。

那是芳菲所熟悉的,大明皇帝朱毓昇。

再然后,从那地道里又爬出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芳菲一眼就认出,那是她的萧大哥萧卓。

萧卓只冲芳菲点了点头,就带领跟过来的十几个侍卫护着朱毓昇往屋里走。

灵犀宫的宫女和太监们被皇上的突然降临惊吓得失去了说话和思考的能力,只得全部跪在地上口称万岁,头也不敢乱抬。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几个时辰,但皇上和他身边的萧大人与众侍卫们,以及那位秦姑娘……都没有再走出那间屋子。

宫女太监们跪得膝盖生疼,可谁也不敢第一个先站起来。

但渐渐的,宫中的火势减弱,而天边已经露出了微微的白色——他们还是没有出来。

正在这个时候,敲击宫门的声音又开始密集的响了起来。

这声音为他们找到了起身的借口,所有人都纷纷战抖着爬起身来,一边揉着自己发疼的膝盖,一边往宫门处靠近。

听得外头还是在喊快开门,再不开门就放火了这种野蛮的话,宫人们知道宫中的局势肯定没有得到控制……赶紧去禀报皇上吧管事的宫女和太监们一瘸一拐地往芳菲住的那间屋子里走,可是当他们进去的时候,发现那宫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他们终于醒悟过来——昨晚皇上过来,是为了把秦姑娘从密道里带走没有人发出指令,但已经被恐惧占据了心灵的宫女和太监们,开始一窝蜂地往小广场上的密道里钻……也许那里还有一丝生存的希望……芳菲穿着侍卫们穿着的蓝色大褂,头上也戴着一个侍卫的头盔,脸上还抹着两把泥灰。

在她身前的朱毓昇和她穿着差不多的服侍,那身明黄常服早就扔在灵犀宫里了。

他们一行人有惊无险地从密道出了皇城,又在千钧一发之际冲出了京城的城门,此刻正在赶往京东大营与前来勤王的军队会合。

对于丢下那群无辜的宫女和太监们,芳菲心里有一丝淡淡的歉意,不过这也不是她能控制的事情。

她早就说过自己不是圣母,没必要把所有人的安危荣辱都揽在自己身上。

她只在乎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显然,朱毓昇也把自己视为很重要的人。

在逃离皇宫的紧要关头,他还不忘记多绕一个弯子来把自己带出去。

芳菲看着朱毓昇的背影,心中轻轻叹息……这次的宫变,他该怎么处理呢?皇帝果然是一份高风险职业啊。

第一百四十章:中毒战争让女人走开。

这话是这么说的吧?芳菲也不太确定,不过打仗这种事,她确实是一来没什么兴趣,二来也派不上用场。

所以她很安分的呆在朱毓昇让人分配给她的一间单独的营房里,什么都不做,等着事态平息下来。

按照芳菲的看法,尽管现在叛军暂时控制了京城,但这场宫变注定是要失败的。

因为他们没有做到最关键的一步,就是把朱毓昇抓住。

看最新小说就上mbook.cn!其实就技术难度而言,在宫里把朱毓昇干掉,比起抓住他要容易得多。

詹太后既然在幽禁中都能和与詹家有关的叛军们里应外合,收买个把太监宫女什么的给朱毓昇下点毒药,应该不会太难吧。

也很难说……芳菲自认不是宫斗天才,不了解这些宫廷中人的想法。

不过从现在的结果倒推回去,应该是詹太后的人想把朱毓昇活捉了,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

可惜,一步错,步步错。

朱毓昇及时逃出了京城,在重重军队森严守卫下,想再杀掉他是很困难的——当然不是完全没可能,只是比较困难。

芳菲甚至很无聊的想,詹太后如果买通了自己,由自己给朱毓昇下点药什么的还挺容易……所以当初詹太后非要朱毓昇娶他们詹家的姑娘做皇后和妃子,就是存了在朱毓昇身边安插细作的心吧。

嗯,但是实在做得太明显了,她要是朱毓昇,她也不会把一个怀有异心的女人……或者说是一群怀有异心的女人放在自己身边。

想想皇后可是能和皇帝同床到天亮的啊,要是朱毓昇一不小心睡着了,在睡梦中被那皇后割断了脖子——前朝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想想都让人害怕。

现在詹家彻底撕破了脸要造反了,也好。

起码在朱毓昇看起来觉得很好,这样他就不用再顾忌什么,可以直接对詹家的所有势力下死手了。

外面的血雨腥风仿佛和芳菲没什么关系。

在这肃杀的京东大营里,芳菲依然保持着她不紧不慢的生活步骤。

静坐,冥思,品茶,默默地一呆就是一天。

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唯一跟着皇上逃出皇城的女子,一定是宫中的妃嫔。

于是京东大营的将帅对芳菲也不敢有所怠慢,一切都按照最高的规格来招待她。

尽管她从没要求过什么特殊待遇,但别人对她的态度就是不一样。

当然,她也不会因为人家对自己恭恭敬敬就有什么意见……事实上她很少发表意见。

来到京东大营之后,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嗯。

不管服侍她的侍女问她什么,比如说饭菜可不可口,住的习不习惯,她都只有一个字嗯。

她的心思不在这些外物上。

她只是在想,不知道在京城里的陆寒怎么样了呢……像陆寒这种寻常的小进士,其实应该是比较安全的。

芳菲更担心的,是已经怀了七八个月的身孕的端妍。

‘靳家可是铁杆的帝党啊,叛贼会放过他们家吗?端妍大着个肚子,跑是跑不了的……想想就让人揪心。

还有惠如、湛先生……也都是大家族里的女眷。

这种人家,同样容易被叛贼看上……她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也偶尔从侍女的口中听说,京城里已经翻了天。

叛党占据了京城中许多战略要点和攻城的勤王军队展开了对峙,城里的好多大户人家都遭了殃。

这几个侍女原来是服侍京东大营将帅的女眷们的。

她们平时接触的那些武官家眷,都是些同样在武官世家出来的女子,个个都较为疏爽、豪放,无论从外形还是言行来说都是那种风风火火的样子。

现在这位从宫里出来的主子,却长得纤纤袅袅,好像一口热风就能把她吹化了似的。

这些平时粗手粗脚的侍女们全都紧张起来,生怕她们有什么服侍不周的地方被主子打骂。

结果几天下来,发现这位主子比她们的夫人、小姐还好伺候,侍女们都松了好大一口气,言语间也较为随意。

所以芳菲才能从她们的聊天中,听到许多关于这次宫变的后续发展……总而言之两个字:惨烈。

这回京城肯定元气大伤。

即使朱毓昇夺回京城,朝中也必定要引起重大的震荡。

芳菲想,若真是如此,那陆寒被发配到西北道当个小小的学官,未尝不是一种福气……现在京城就是一个油锅,一不小心就会被炸得渣都不剩。

能避则避的好……主子,有位萧大人奉了皇上的旨意来看望您。

侍女的声音把芳菲从冥想中拉回了现实。

Ω移Ω动Ω书Ω城Ω萧卓来了?芳菲起身走了出去,果然看见萧卓站在她屋子的外间等候着。

萧大人来有什么事吗?芳菲淡淡问了一句。

萧卓闻言却是心中剧痛。

她以前一直是称呼他萧大哥。

如今却改了口,和众人一般称呼他萧大人,这疏离的意味不言自明。

她是在怪他,听从了皇帝的旨意将她带进宫里去吧?芳菲进宫后和朱毓昇之间的对话,萧卓也知道个大概——当然是朱毓昇告诉他的。

朱毓昇说给他听的时候,面上是难掩的痛苦之色:朕如何才能让她改变心意呢?萧卓当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上让我来看看秦姑娘这儿缺些什么。

皇上说,暂时委屈秦姑娘了。

请秦姑娘放心,很快就能够回京城去了。

在这么多侍女随从面前,萧卓也不能叫芳菲秦妹妹,只能这样称呼她。

只是秦姑娘三字说出口的时候,萧卓还是觉得一阵难受。

多谢皇上关心。

芳菲的态度依然很冷淡。

回京城又如何?看来朱毓昇是下定决心继续关着她了。

这就是他爱人的方式吗?把喜欢的人,用一只精美的笼子关起来,像养金丝雀一样养着……突然外头冲进一个侍卫,跑到萧卓耳边低低耳语了两句,萧卓的脸色霎时间就变得铁青。

芳菲心想估计也是外头战况有了变化吧。

她说了句:萧大人请忙去吧。

便往屋里走,萧卓竟也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大步走了出去。

一定是很重要的战况吧……不过,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到了晚上,萧卓第二次来访的时候,芳菲才知道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有一队顶尖高手化妆成京东大营的士兵混了进来,趁着朱毓昇去巡查军队的时候,突然暴起刺杀他。

众多御前侍卫拼命抵抗,京东大营的士兵们也前来支援,但这群死士依然在被集体击毙之前做成了一件事。

一支带着剧毒的箭镖,射中了朱毓昇的肩膀。

他中毒了?芳菲愕然道。

她原来也设想过对方会派刺客来袭击,但没想到朱毓昇的侍卫们会这么没用。

好歹也是御前侍卫吧?不过想想这些侍卫都是武官世家出身的子弟,和那些自幼苦修的江湖高手还是有明显差距的。

以前武侠小说看多了,还以为皇帝身边的大内高手特别厉害……后来她才知道,凡是能在皇帝身边做近卫的人,祖宗三代都必须是朝廷的武官,这种选拔条件基本上可以把所有的江湖人士都排除在外了……没办法,皇帝要选近卫,当然要以忠心为主啊。

萧卓之所以过来找芳菲,是因为中毒之后发了高烧的朱毓昇,总算醒了过来。

醒过来以后,交代了一些军务,便提出要见芳菲。

好吧,我跟你去。

芳菲也不多话,跟着萧卓就往朱毓昇所在的临时行辕走去。

经过了重重关卡,他们总算进入了朱毓昇的寝室。

两人进来之后,不可免俗的必须先向皇帝行礼。

等抬起头来看到朱毓昇的面容,芳菲才吃了一惊。

他的脸色白得像是半透明的雪浪纸一样,嘴唇发紫,两只眼睛下都是青黑色的眼圈。

怎么会这样?虽然有了心理准备,芳菲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她一时忘情,竟在没有得到朱毓昇允许的时候便走到他床前,细细看他的气色:这是中了蛇毒?旁边跟着服侍的一堆侍女和侍卫都知道这是皇上醒过来就要见的女子,虽然觉得她言行无礼,可人家皇上都没意见,他们插什么嘴?于是集体装看不见。

站在一边的两个军医回答说:是蛇毒。

芳菲也顾不上和朱毓昇说话,索性转身去质问那两个军医:伤口里的余毒都清出来没有?两人听她问得内行,又被她威势所逼,一起跪下说:回主子的话,大部分的蛇毒都已经清出来了……少给我模棱两可的芳菲恨不得给那两个军医一人一脚:说清楚一个年级大点的军医战战兢兢的说:回主子的话,伤口里的蛇毒全挤出来了,可是有一部分毒素已经随着血液流进了皇上的龙体里……芳菲继续追问:那你们现在是怎么治疗的?我们已经给皇上的伤口上了伤药,也给皇上服了清余毒的药汤。

朱毓昇见芳菲并非不关心他的伤情,心里居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次受伤真值得……第一百四十一章 :放手方子拿来芳菲见这两个军医畏畏缩缩的,十分不耐烦。

其实这两个军医也确实是胆子小了点。

而且他们哪想过这辈子会有服侍皇上的机会啊?以前都是给士兵看病的好不好。

现在一下子变成了太医,他们很有压力啊……不是每个人都像芳菲这样不怕皇帝的。

那两个军医便战战兢兢看了躺在床上的朱毓昇一眼。

朱毓昇微微点头,嘶哑着嗓子说:拿出来吧。

那两人才把内服汤药的方子呈了上来,又忙着找纸笔写外敷伤药的方子。

芳菲先看那汤药的方子。

半枝莲、虎杖、徐长卿、金银花、蒲公英、野菊花、绿豆衣、车前子……她轻轻读了一遍,说道:倒都是清热解毒的药物……两个军医听芳菲这么说,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听她带着责怪的口吻说了一句:可是有些药药效重复了,不该都开在一副方子里啊还有这分量这么轻,根本就不能快速去毒嘛。

两人如遭雷击,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口中直呼万岁饶命。

朱毓昇本来就难看的脸色更是阴沉。

却听得芳菲说道:不过你们开的药大方向还是对的……只是太小心了些。

对贵人用药谨慎些,也是正理,你们也没做错。

两人浑身上下被汗水湿透,像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回来似的。

芳菲说得一点都没错。

他们两个已经是军中最好的大夫了,但军医的主攻方向本来就是外伤、风寒和瘟疫疟疾之类的症候。

解蛇毒并非他们的强项,这解蛇毒的方子,他们也是和其他十几个军医商量、斟酌着开出来的。

他们都认为这样最保险,最妥当,虽然好得慢了些,但总比一副强劲的泄毒药下去,把皇上的龙体给泻坏了强。

芳菲看了看朱毓昇,朱毓昇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她的意思。

你们俩下去吧朱毓昇一开金口,两人如奉纶音,跪拜之后赶紧小跑着出了屋子。

这时朱毓昇才对芳菲说:让你看见朕狼狈的模样了……芳菲见他精神萎靡,脸色惨白,也不好再顶撞他激他发火,那对他的伤情也没好处。

又不是没看过……芳菲话一出口,突然神色微动,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她自然是看过他受伤的凄惨模样的。

那年他从山上滚下来,被尖利的石块在大腿上划了好几道血口子,还是她给他找伤药止血的呢。

朱毓昇也不说话,显然是和她想到了一处去。

要是能够回到那时去该多好……朱毓昇喃喃自语。

但谁都知道时光一去就不能回头。

她不想他太过伤感,忙岔开话题说:皇上现在感觉如何?身子忽冷忽热,有时候……牙关发颤。

朱毓昇把自己的感觉如实告诉芳菲。

芳菲此时就站在他的床边,闻言很自然的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探温,一时竟忘记了他是至尊无上的皇帝。

嗯,还在高烧。

她收回手对萧卓说:大人,请叫人想法子弄些冰砖来,敲碎了用布袋子装着,敷在皇上的额头上。

朱毓昇方才觉得额头一凉,还来不及感觉她冰冷的小手带来的舒适,她就已经把手缩了回去。

他有些怅然若失……萧卓赶紧去弄冰块去了。

朱毓昇看着芳菲说:芳菲妹妹,你能不能给朕再开个清毒的方子?芳菲听他这般称呼她,心里一软。

她想了一想,才说:我又不是太医,哪有资格给皇上开药?何况我开的药,皇上就这么信得过?朕说你有资格就有资格。

朕怎么会信不过你?芳菲的资料库里确实有一些清蛇毒的良方,她在脑中对比斟酌了一下,是要比那些军医开的更靠谱的。

不过给人开药不是开玩笑,给皇帝开药更是件大事,一个不好要把自己陷在里头的。

但芳菲最后还是下了决心。

好吧。

她也不废话,叫人取过笔墨就刷刷刷写下药单来。

片刻之后,她所需要的药材就都送到了。

她征求了朱毓昇的意见:皇上,如今事有从权,我就在你跟前煎药可好?她可不想自己煎出药来,在运送过程中莫名其妙被人下了毒什么的,毒死了朱毓昇她岂不是要陪葬?朱毓昇巴不得她在他跟前多待一些时候,哪有不依的。

当下侍女们便在屋里一角支起了药炉,芳菲亲自在一边监督她们煎药。

朱毓昇拥被躺在床上,额上是萧卓刚刚命人从京东大营主帅府里的冰窖起出来的碎冰块。

冰冰凉凉的触觉把他心头的烦躁带走了不少。

他侧过脸去,看着芳菲专注地盯着那锅汤药,心里便是一暖。

坐到这个至尊之位上后,普天下……能像对待常人般对待他的人,也只有眼前的这一个。

药煎了小半个时辰才煎好。

自然有一个侍卫先替朱毓昇试了药。

本来该先等一等,看看那侍卫有何不妥再让朱毓昇服下的,朱毓昇却主动说:行了,拿过来给朕服药吧。

侍女们将凉好的药汤给朱毓昇端过来,朱毓昇一饮而尽。

此时已是深夜,梆子敲过了两更。

朱毓昇便让芳菲先回去休息,芳菲也不反对,便又原路返回了她的营房。

按照她的推断,这副汤药下去,朱毓昇体内的余毒会清除许多。

她在里头还加了一味安眠的药物,估计他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吧。

果然次日芳菲再见到朱毓昇的时候,他的精神比起昨晚来好了很多,脸上的那层青色也褪去了不少。

昨天那两个军医本来对芳菲妄自指责他们的药方还心存不满,此刻也都心悦诚服地看着她,眼中尽是恭敬。

朕今儿觉得好多了。

朱毓昇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芳菲点点头,说:皇上您的气色是好多了。

今儿再吃一副就好了,另外还是请这两位大夫开些滋补的药物吧。

等那两人领命退下,朱毓昇的脸色更加柔和起来。

芳菲妹妹……你果然还是关心朕的。

昨晚芳菲对他伤势的紧张,朱毓昇可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他就知道,她对他还是有感情的。

芳菲暗暗叹了一口气。

皇上,您请安心养伤吧。

不要太过劳神,这中毒的毛病调理起来需要很长的时间,可别觉得身子稍微好点了就不吃药。

好,朕都听你的。

朱毓昇静静的看着芳菲,芳菲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更是叹息不止。

但现在他在养着伤,她也不想和他吵起来刺激他。

两人说了一会话,芳菲便以劝他多多休息为理由退出来了。

在朱毓昇的行辕外,芳菲与前来报告战况的萧卓偶遇。

在众目睽睽之下,萧卓也无法与芳菲做任何交谈,只能眼睁睁看着芳菲转身离去。

萧卓给朱毓昇带来了好消息。

京城已经被各地组织而来的八支勤王军队攻占,现在进入了巷战阶段。

根据作战将领们的估计,再过三天,就能收复京城。

这个结果其实早在众人预料中。

收复京城,只是迟早的问题,在朱毓昇逃出皇城的那一刻,叛军已经注定了失败的结局。

接下来捷报频传,每天都有好消息。

先是京城中大股的叛军被悉数歼灭,接着又攻破了皇城。

皇城城破之时,詹太后在紫宁宫中点火自残而死。

朱毓昇听到这个消息后沉默了一阵子。

无论如何,詹太后是他的亲生祖母。

在他十四岁入宫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也对他呵护备至,给过他许多温暖……她亲手教他画佛像的情形,仿佛还在昨天。

后来也是由于詹太后的鼎力支持,他才能在三人中脱颖而出,成为太子。

可是……再后来,一切都变了。

她专权惯了,嫌他不够听话;他却过分自专,不肯被人束缚一星半点。

有时候他也不明白,他们祖孙为何竟弄到这般收场。

曾经有一次,他伤了风许久都没好,詹太后把他叫到紫宁宫去,亲自过问他的病情。

要是时光停留在那一刻该有多好?五天后,伤愈的朱毓昇终于决定摆驾回宫。

正在此时,芳菲却向他提出:皇上,可否让我从这大营里直下码头,回乡下去呢。

你还是要走?朱毓昇大感愕然。

这些日子以来,芳菲对他伤情十分关注,甚至有时还亲手给他熬药……他还以为她会渐渐对他放下心防,愿意和他相处下去……谁知她却依然不肯为他留下朱毓昇勃然大怒,他一脚踢翻了床边的小几,小几上的器皿乒乒乓乓全摔在地上成了一堆碎片。

侍卫们闻言直冲进来,朱毓昇大吼一声:通通给朕滚出去皇上既然如此吩咐,他们也不敢进来,只在外头张望着预备在皇上有危险时冲进来。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芳菲却是毫不畏惧,微垂着头轻声说:皇上……请放手吧。

……请让我们保留彼此间最好的印象。

不要让我恨您……请,放手吧。

朱毓昇此刻,脑中闪过的却是詹太后曾经慈祥和蔼的笑脸。

第一百四十二章:返乡芳菲终究没能实现在京东大营直抵码头,乘船回乡的愿望。

她的返乡是在王师收复京城半个月之后。

那天朱毓昇和她在屋里谈了许久,直到掌灯之后,芳菲才独自离开了朱毓昇的行辕。

连萧卓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自那以后,萧卓感觉到朱毓昇对于芳菲的态度渐渐有了转变。

朱毓昇回城时,芳菲坚决不肯跟他进宫。

他只得将芳菲托付给萧卓照顾。

坐在回京的马车上,芳菲从车窗里看到整个京城满目疮痍,如同死城一般。

昔日繁花的街巷,如今萧索无比。

街道上行人稀少,芳菲所在的这列车队经过宽广的御道时,车轮碾压青石路面的声音竟传出去好远好远。

这就是战乱啊……在和平年代生长起来的芳菲,头一次如此直面战乱后的残局。

萧府的房子被烧了一半,里头的东西也被叛军抢去了不少。

直到王师攻破京城,萧府的管家萧林才和几个逃走的奴仆们又回到了这儿,把屋子大致上收拾了一遍。

芳菲对住处没什么挑剔的,她只关心她的亲友们是否安全。

萧卓先是带回了端妍的消息。

那晚皇城起火,靳家就知道不对劲。

靳录先让妻子带着家里的女眷和婴儿躲到靳家另一处小院子里避难,自己带着儿子和众多官员一样前往皇城救驾。

端妍受了颠簸和惊吓,次日就在敌军封城的情况下,早产了一个男婴。

而她的公公靳大人,和她的丈夫,都在战乱中被敌军杀死了。

端妍姐姐成了寡妇……芳菲心里难受得紧。

至于惠如那边,情况倒还好,起码一家人都还活着。

家财和房舍遭受损失那是难免的了,但只要人没事就是最大的幸运。

陆寒也找到了。

虽然芳菲一直认为陆寒这种身份是相对安全的,阳城会馆应该也不会是叛军首要的攻击目标,但得知他平安的消息还是松了好大一口气。

陆寒并不知道芳菲此刻也在这座城里。

他以为芳菲已经在镇远镖局的镖师护送下回了家乡,又怎知她竟遭遇了诸多变故。

让芳菲欣喜的是,她回到萧府的第三天,春雨、涂七、碧青、碧荷、碧桃等人都被送到了她的身边。

原来从她被带走的那天起,她的这几个下人们就一直被萧卓的人控制在萧家乡下的庄子里。

萧卓知道芳菲是个念旧的人,如果对她身边的下人下了死手,将来芳菲一定会恨死了他。

春雨看到芳菲,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下子便哭了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姑娘……姑娘我们以为要见不到你了……几个小丫头也哭成了泪人。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知道一觉醒来,姑娘就已经不见了踪影,而他们也被人软禁在一座庄子里不得出入。

他们猜测过无数的可能,但始终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芳菲也不解释,这事是没法解释也解释不清的。

她只说:好了好了,过去的事就忘记了吧。

以后也不要跟人提起就是了。

几人哪里敢提?他们甚至猜测,姑娘这段日子里是不是被坏人给欺负了……这事要是传回了阳城,姑娘就不用做人了。

几人都信誓旦旦,表示对过去的这些事情都忘记得一干二净,谁也不会再说出来。

萧卓很忙,朱毓昇更忙。

芳菲知道朝廷遭受了这样大的打击,肯定需要一段日子才能恢复元气。

她已经不想再在京城待下去了。

虽然那次长谈之后,朱毓昇似乎对她没有以前那么强硬,但是他心血来潮再抢她进宫,她也没法子抵抗啊还是老话说得好,山高皇帝远。

远远离了京城,让朱毓昇找也找不到才是她不敢和陆寒联络。

一来是不知如何解释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

很久以前,陆寒知道她因为救过一位贵人,而得到了在官家闺学读书的资格。

但他并不知道,那位贵人后来成了皇上……更不知道,皇上对自己的未婚妻有非分之想。

据说诚实是美德啊……芳菲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还是别当道德完人好了。

有些时候,该撒的谎还是要撒的……为了彼此更好的相处,能够不提起来的事情,还是尽量别提。

尽管她并没被朱毓昇欺负了去,可被人掳走也是事实。

这种不光彩的事情,芳菲是提都不想提的。

还是回家乡等着陆寒回来吧皇城,御书房。

萧卓垂首恭立一旁,静等朱毓昇问话。

朱毓昇这段日子真是忙得焦头烂额。

宫里宫外,亟待处理的文书公务如潮水般一浪接一浪的涌来。

叛军捅下的这个巨大的窟窿,没个三五年都别想恢复过来。

不过这样一样也不是没有好处。

朱毓昇可以借此机会,大肆清理旧党,把那些老家伙们都送回乡下去养老,放上自己的铁杆臣子。

可惜靳录死了……想到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的表妹端妍,朱毓昇也感到有一丝难过。

他是一向把端妍当亲妹妹来对待的,只是这种事情他也帮不上忙。

世家大族,有一套自己的规矩旧例。

像端妍这种名门贵女,又有儿有女的,想改嫁是绝无可能,只有终身守节下去了。

宫里刚刚收拾出一批药材来……你替朕送一些滋补的药物去给端妍吧。

劝慰她别太难过,还是要保重身体,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是,皇上。

萧卓对端妍的心和朱毓昇是一样的,只有更加心疼。

另外……朱毓昇揉了揉眉头,轻声说:她还是执意要走吗?萧卓知道这里的她,说的绝不是端妍,而是芳菲。

他低下头,应道:是的。

朕始终留不下她……朱毓昇无心再批奏折。

他站起身来走到书房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面前,自言自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你认定的事情,是什么力量都无法改变的吗?即使是朕的旨意……罢了……朱毓昇疲惫地垮下了肩膀,对萧卓挥了挥手。

让她走吧。

萧卓闻言,浑身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变得无比轻松。

皇上终于想通了。

萧卓走后,朱毓昇一伸手把那画轴取了下来。

见画如见人。

他喃喃地说:人已不在,画儿……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对身边的小太监说了句:卷起来,上封条,收到库房里吧。

小太监绝不会问皇上为什么这么做,恭恭敬敬地捧着画轴找封条去了。

朱毓昇又回到了书案前。

他把奏折拨到一边,让人取过一张宣纸来不住地书写,书写……如果有人站在他身边,当看的见他满纸上写的都是一个情字。

朱毓昇不知疲倦地写了一张,又写一张,直到日薄西山。

写到最后,朱毓昇的面容越发平静。

他放下笔,把那摞写好的纸递给另一个小太监:拿去烧了。

看着小太监捧着那摞纸走出了书房,朱毓昇便彻底恢复了他往日那种深不可测的表情。

也许,这样对他们两个都好。

只有斩断了儿女之情的羁绊,他才能成为一个真正冷酷坚韧的帝王……吧。

芳菲——祝你一路顺风。

得到了朱毓昇的许可,萧卓便开始着手帮芳菲安排离京的事宜。

虽然现在到处物资紧缺,人手同样不够用,但锦衣卫千户——即将升职为二等指挥的萧大人,是不会有安排不了一条小船的烦恼的。

加上芳菲多次向萧卓表达了她急于返乡的心情,萧卓更是加快了手脚。

五月底,芳菲一行人在锦衣卫一个小分队的护送下,从京津码头出海,走海路回江南。

这条船上,除了船伙和锦衣卫的护卫们,只有芳菲主仆几人。

春雨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又招惹了什么大人物,竟能安排民间百姓听到都害怕的锦衣卫们来保护她。

不过芳菲的这几个下人有一个共同的好处,那就是绝不多话。

尽管他们心中再疑惑,可是芳菲不说,他们也不会问。

芳菲对于这几个下人还是很满意的。

虽然说除了碧荷之外,其他几人都不算太机灵,不过只要忠心就好。

锦衣卫的人得了萧卓的命令,没事绝对不会来骚扰芳菲几人。

所以芳菲这段行程很是愉快。

本来她还担心自己会晕船,毕竟她上辈子可是个晕车的体质。

想不到换了个身体,晕车晕船的毛病也没了,真是意外的惊喜……海路自然比陆路要快上许多。

不到十天,这艘船就从江南道的海港城市都海城拐进了内陆河道,顺着清江从江城一路往阳城而来。

在离开京城的第十天,芳菲踏上了阳城的土地。

第一百四十三章:成亲盛夏六月,艳阳如火。

中午时分,大太阳把阳城大街小巷的路面晒得发烫。

不过贩夫走卒们依然热火朝天地在城中奔走劳作,忙的不亦乐乎。

如今的阳城好容易从之前地震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各行各业也都恢复了元气,大家找生活的劲头也足了许多。

在阳城城东的集市里,有一位管家打扮的憨厚中年,正带着几个小厮儿在采买桌椅碗筷。

你们手脚麻利点今儿必须要把这单子上的东西买齐啰看文字版最新小说请上mbook.cn!大管家在前头催促着,小厮们不敢怠慢,便把浑身的力气使出来,扛着一堆堆的家什跟着管家走。

四叔,您又出来采买啦?两三个从他们身边经过的路人,显然是认得这位管家,便出声打了个招呼。

那四叔便憨憨的笑了笑:哎,不赶紧买不行啊你们家大爷要办喜事了吧?那路人又问道。

是呀是呀一说到这个,四叔的脸上就笑开了花:我们大爷信上说就是这几天到家了,成亲的日子也定下了。

不跟您聊了,我先忙去了四叔带着小厮儿们走远了,那路人的同伴才问他:那是谁家的管家?那个呀……就是咱们阳城大才子,陆寒陆子昌的管家啊哦,是他家啊……四叔听不到旁人的议论,他现在满脑子是今天该买的物事,想着怎么才能赶快把东西操办齐整了。

要是买不完,晚上回去还要被老婆唠叨他不会办事的和外面街道上的炙热相比,芳菲居住的小院就清凉了许多。

她院子里有个葡萄架,一到夏天,碧绿的葡萄叶便枝枝蔓蔓地爬满了架子,留下一架阴凉。

在清晨或是傍晚,暑气不算大的时候,芳菲会到这葡萄架下来看看书,下下棋,或是什么都不做静静地想着心事。

这天日头偏西的时候,芳菲又坐到了葡萄架下。

她手里拿着三封书信,是陆寒从京城托驿站一路送来的。

这三封信到她手里已经有些日子了。

第一封信上先是报了平安,告诉她,京城已经收复,他十分安全,正在等待吏部和礼部给他安排好上任的文书。

在宫变之前,陆寒就已经被分配到西北道营州府青宁县任县学的教谕,是七品文官——这个分配明显是被朱毓昇动过手脚的,但芳菲只能把这当做是永远的秘密吞了下去。

第二封来信,却是告诉她,他的分配变了。

上头的人没告诉他原因,不过也不止他一个新科进士变了分配,大家都在猜测可能是宫变后引起的震荡吧。

他被重新分配到西南道,在西南道的一个较为靠近中原地带,也比较繁华的州府鹿城的府学里担任学政,一下子被提升到了从五品。

芳菲心知肚明,这或许是朱毓昇不忍心她跟着陆寒到西北荒凉之地去吃苦吧。

鹿城虽然是在西南,据说繁华程度却不输和江南这边的许多小城。

而且陆寒的品级从七品变成了从五品,也够让人惊奇的——当然大家的惊奇也不会表现出来,顶多是多恭喜他一阵子。

难道还有傻瓜敢讽刺他?谁不知道这种突然间的人事变革代表着上头有人啊。

陆寒自己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好运有些摸不着头脑,芳菲却是知道内情也不能说。

就让这成为悬案好了反正官场上奇诡变化的事情多的是。

第三封信上,陆寒告诉她,礼部和吏部已经给他办下了所有的证明文书,并且还批准了他先请假还乡成亲的事情。

因为许多举子、进士都是在考完会试和殿试后要请假回乡处理些事情再上任的,陆寒的请假也是在情理之中,上头的官老爷们并未为难他,很干脆的批了假期。

他在信上说,他也给二叔陆月思去了信,让二叔替他监督他的管家和家丁们从速操办亲事。

等他从京城回来,他们立刻就成亲。

成亲啊……芳菲把陆寒的信轻轻折起来,放在心口的位置,轻轻感觉着自己的心跳。

这回总该能顺顺利利的办完婚事了吧?她自然是乐意嫁给陆寒的。

这么多年共患难的感情放在这里,是其他的什么人或事物都难以取代的。

但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女子必须嫁人才有稳固的社会地位的世界里,嫁给陆寒是她最好的选择。

正如她对朱毓昇说过的那样,如果要她和人分享一个丈夫,她【mbook.cn】宁愿去死。

陆寒对她的专一和深情自不必多言。

而且,他上头也没有父母,不会有长辈为了子嗣往陆寒身边塞通房丫头这样的事情发生……芳菲久在宅门里居住,对于这样的事情看得还少吗?有些小夫妻本身感情还好,可是公婆总觉得该给儿子屋里多添几个人。

于是有的婆婆从外面给儿子娶回良妾,有的婆婆硬生生把自己得用的大丫头塞到儿子床上,还美其名曰是体贴儿媳妇,找几个人来给她分担家务……儿媳妇还得咬着牙感谢婆婆的美意,对那赐下来的丫头也得客客气气的,因为那毕竟是长辈赐下来的人。

芳菲时常想,那些婆婆也是从媳妇过来的,怎么自个当了婆婆,就忘记了当媳妇时对妾室有多痛恨呢?怎么自己一当了婆婆,就认为儿媳妇该善待妾室,浑然忘记了自己当年怎么对付丈夫的那些小妾和庶出的儿女们的呢?真令人费解。

不管怎么说,嫁给陆寒,这一点起码是可以避免的。

当然,做了官,还有可能从别的途径娶妾,那就是官员来往之间也以赠送美妾为风尚。

尤其是一些青楼名ji出身的美妾,更是被视为拿得出手的重礼,是官员间常见的交往方式。

这种事情,芳菲也听说了很多。

以前她就看野史记载,大文豪苏东坡也干过这类事。

据说他身边有一个美貌温柔的婢女名叫春娘。

有一位和他交好的官员看春娘眉清目秀,便请求苏东坡把春娘给他,还提出他可以拿一匹白马来和苏东坡交换。

两人还认为这是风雅之事,甚至写诗记录下来。

谁知那春娘却怒而赋诗一首:为人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今日始知人贱畜,此身苟活怨谁嗔遂走下台阶,头撞槐树而死。

芳菲早知在这世上女子命贱,但她总想着尽力一搏。

目前的陆寒,应该是不会主动纳妾,也不会做出那等红fen换追风的龌龊事的。

但日后的事情……芳菲也不敢百分之百的料定。

谁又能将未来的事全都料准了呢?即使那位多智而近妖的诸葛武侯,不也有失算的时候……芳菲只想抓住眼前这一刻的幸福就好了。

几日后,陆寒果然随着官船回到了阳城。

姑娘,陆少爷让人送信来说,他已经到家了碧荷兴冲冲地拿着一封陆寒新写的书信来到芳菲身边。

这些日子,芳菲的下人中最忙的还是碧荷。

因为她又在赶制芳菲的嫁衣了去年准备嫁衣的时候,陆寒还是举人,两人的喜服和民间男女的喜服并无不同。

可是现在陆寒已经是有品秩的官员,所以芳菲的嫁衣又得改样子了。

谁知这回,碧荷又是白忙活了一场。

因为陆寒回来的时候,除了带回自己的官服和官印、文书之外,还带回了一套芳菲的从五品诰命服。

原则上来说,从五品官员的妻子可以请封诰命。

但那也要成亲后上书请封的,像这种上头直接赐下来诰命文书和诰命服饰、头面的事情,可谓少之又少。

有了诰命服和头面,哪还需要碧荷缝制的这套喜服呢?可是碧荷只有高兴的份。

诰命耶自家姑娘一出嫁就有了诰命身份,说句不好听的,以后姑爷要休掉姑娘这位原配,那可得经过礼部同意所以大明朝开国以来,还没听说哪位诰命夫人被休掉呢。

原来春雨对陆寒发达了有可能嫌弃贫寒妻子的担心,一下子就化为乌有了。

她们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只以为这诰命是陆寒主动去请封的,谁能猜到有内情呢……陆、秦两家的家长们又开始重新忙着给这对新人准备亲事了。

去年就快成亲的两人,却因为老皇帝的驾崩不能顺利成亲,本来是不太吉利的。

但是如今情况不同啊因为陆寒从举子变成了进士,又是从五品的官老爷,办起亲事来更风光啊于是两家人毫无怨言地努力操办起来,只怕办得不够盛大隆重。

到时候他们都要坐在上位喝新人敬上来的喜茶的多有面子啊想想就让人兴奋啊……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收到了陆家发出的喜帖。

在这个夏天,阳城最热门的话题,当然就是这一桩婚事了六月十八,吉日,宜嫁娶。

天还没亮,秦家的院子就已经闹成了一团。

秦家旁支的七小姐秦芳菲,今天就要出嫁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出嫁往日平静的小院,此刻却热闹得像是集市一般嘈杂。

本来不大的地方,挤满了秦家的女眷。

无论是已经出嫁的芳苓、芳芷、芳芝等姑奶奶,还是秦家的媳妇、儿媳如劳氏,林氏,孙氏等人,都来到芳菲的屋子里给她送嫁。

而那些没出阁的小妹和外甥女儿们,也都来凑热闹。

几个才留头的小小姐,手里还拿著糖果呢,就往人堆里钻,一边钻一边嚷嚷著:看新娘子罗!看新娘子罗!这也是秦太夫人去世后,秦家人聚得最齐的一次。

前些日子秦大老爷的生辰没什么亲戚来,而芳菲这隔房的女孩儿的婚礼却惊动了秦家上上下下,还没人说一句不是。

因为这桩婚事,可是秦家全家族都乐见的重大喜事。

和这事比起来,秦大老爷的寿辰也得靠边站。

谁让人家芳菲嫁的夫婿是位进士老爷,而且已经封了从五品的官儿呢?这在秦家的姑爷里头可是头一份,还能不让秦家人可劲的巴结著吗?要说起来,大家都认为这桩亲事真够一波三折的。

先是陆寒的父亲去世了,陆寒得受三年的孝,这一守孝完芳菲就过了十七岁。

那陆寒还不来提亲,说是等有了功名在身再娶。

好吧,等他考中了秀才,想娶亲了,芳菲这边又没了个长辈秦老夫人,轮到她要守几个月的孝。

芳菲这正在家守孝呢,陆寒却给一伙河盗劫持了去,差点就命丧清江。

幸亏陆寒命大,不仅逃了出来,还中了个解元,成了举人老爷。

拖来拖去,芳菲就成了个二十岁的老姑娘了,这下子总该办亲事了吧?谁知道马上都要举行婚礼了,又遇上个国丧!当时大家表面上不说什么,暗地里却在嘀嘀咕咕:这俩的亲事莫不是就要这样拖下去了……所以后来芳菲跟秦大老爷说了情,自个带著家人就上京去找陆寒去了,秦家的人也不多嘴。

就怕陆寒在外头心野了,不认秦家这门亲了,秦家的损失才大呢,谁还有闲心去看芳菲的笑话啊?好在陆寒现在中了进士补了官,人还没回来,就来信给他二叔,让陆月思赶紧操办婚事,等他一到阳城就娶亲。

秦家的人这才吃了一颗定心丸,欢天喜地的筹备起婚礼来,一点儿怨言也没有。

甚至有些嘴上不积德的秦家姑娘,偷偷议论说:七姐姐胆子真大,莫不是上京的时候把她那未婚夫婿给先勾引了……便被家里的长辈叫来训个半死。

秦家的人愚蠢归愚蠢,却还没发疯,知道芳菲若能嫁给陆寒,那是他们秦家全家的光荣。

哪能再忍容忍这亲事出什么岔子?他们还特意让子弟去市井里打听打听,若是听到对芳菲有不好的传言,赶紧给芳菲辟谣,务必要让芳菲顺顺利利的嫁进陆家。

不过秦家子弟出去,倒是听到一个新的说法。

过去他们家里老觉得芳菲是个扫把星,如今外头的人却说秦家的七小姐一定是个旺夫相。

旺夫?是呀,七丫头是挺旺夫的,还没嫁过去呢,陆姑爷就一个劲的高中,往后,一定是大富大贵的命呀!秦大夫人劳氏对芳菲的印象还是很好的。

而且她嫁过来的时候,芳菲在秦家的地位已经很巩固了,没人敢再当著芳菲的面说她是扫把星、丧门星,所以劳氏也跟著一个劲的夸芳菲旺夫。

秦家其他人的表情则有点微妙……但谁也不会傻傻的出声反驳。

何况,他们现在也觉得,还真有点像那么回事……外界诋毁与赞誉,芳菲是听不到的,也没打算去听。

不过她现在满耳朵都是秦家女眷们的赞赏之声,直听得她两耳滴油。

真像一群老母鸡,喔喔喔喔喔喔喔……芳菲心里无聊地想著。

她今天也确实只能胡思乱想一番,因为作为新娘子,她的任务就是──什么都不必做,充当一个会喘气的扯线木偶就行了。

从早上起来,她就被众人按在梳妆台前不停地折腾。

先是一位远房婶娘,俗称全福人儿的一位中年妇人来用五色丝线来给她开面。

那位胖太太手里捏著丝线上下绞动,把芳菲脸上的汗毛一片片地拔了下来,直把也的脸绞得通红通红的。

真疼啊……芳菲忍著眼泪,心里不住腹诽,到底是谁规定姑娘家出嫁就得开面的?这个手续有没有必要存在啊……更可怕的是,弄得这么疼的脸,还得化妆,到时候不得弄成猴子屁股?好吧,果真让她猜中了。

秦大夫人劳氏亲自出手为她上妆,画得两颊红粉绯绯,双唇艳如樱桃,连眼皮盖上都是脂粉。

芳菲看著镜子里那张红得看不出本色的脸,嘴里直发苦。

你们是和我有仇吗?满屋子的女眷们却都夸劳氏上妆上得好,实在是够喜庆!原来你们追求的就是这种效果……那不如直接用红色颜料给我刷一遍吧。

芳菲强忍著翻白眼的冲动,在碧荷的服侍下穿起了那身从陆家送来的宜人冠服。

这身衣裳一上身,屋子里的女眷们就如同妖精见了唐僧肉,那两眼的光彩闪耀得像是正午的太阳一般,灼灼发光──一副诰命,就是这时代女人们追求的终究目标啊!看看那珠冠!虽然秦家的女眷们也不是做不起值钱的珠冠,可是人家芳菲那珠冠和头钗上头的好几个式样,却只有从五品以上的诰命夫人才能戴的,平民百姓再有钱也别想戴上头!再看看人家那真丝红罗的箭袖中单,人家那真红水绸曳地裙,还有外裳上的绿叶牡丹、祥云鸳鸯……这可不是她们这群女人出嫁时,穿的那种凤冠霞帔,而是真真正正的宜人服饰……做工和质地当然是上好的,重点是人家这天大的体面!在一屋子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下穿戴好了衣裳,芳菲又只得定定地坐在床沿上等著新郎过来接亲。

不过她看看外头的天色,这会儿才刚到中午,新郎还得好一会才来呢。

闷啊……幸好中午这顿娘家饭菜,那些女眷们都是要出席的,屋里终于清静了许多。

就剩下春雨和碧荷等几个丫鬟在一边伺候她──这些下人都会跟著她嫁到陆家去。

春雨两口子算是陪房,而碧荷以一等丫头的名义嫁过去的,碧青和碧桃是二等。

春雨对著打扮好了的芳菲看了又看,眼里湿漉漉的:姑娘,您终于要出嫁了……芳菲这会儿倒有心思说笑了:莫哭莫哭,咱们不都是一起走的吗?看你这样子,好像我要撇下你不管似的。

奴婢只是太高兴了。

春雨拿出绢子一个劲儿地抹著眼泪。

碧荷等人知道芳菲和春雨的感情不一般,纷纷都躲到外间去做事,不敢过来打扰。

且不说这边芳菲和春雨说著话,陆寒在陆家那头几乎就要过不来了。

中午在陆家的院子里先摆了三十桌酒席,就这还差点招呼不齐城里的头面人物呢。

用四叔无奈中透著骄傲的话来说,那就是谁叫咱家大爷是从五品的官老爷了呢?一般来说,新科进士成绩好的考上庶吉士进了翰林院,那也得从七品或者从六品的小官儿做起。

现在陆寒没进翰林院,却外放当了个从五品的学政,真是破天荒的大事,能不让人震惊吗?吏部给出的任命理由是说陆寒在宫变中有立功表现,陆寒自己都觉得晕晕乎乎的。

立功表现?他自己都没印象……不过萧卓曾找过他,对他说让他补上这个缺,是因为那原来的鹿城府学学政也是詹家一系,现在被撤了职。

皇上要找个信得过的人去补缺,他就推荐了陆寒,于是才有了这个任命。

陆寒只能感谢萧卓的帮忙,尽管他并不认为这就是真相。

但聪明如他,知道官场上的事情,有时候不要太较真,不然到最后,苦的还是自己。

正因为他一下子得了从五品的官职,陆寒便要求自己必须更加谦逊,不然会给士林留下小人得志,骄横无礼的印象,以后可有大麻烦了。

越是得势,越要谦卑。

陆寒始终谨守著这一原则,所以对来参加他婚礼的众宾客们都不敢怠慢,每一桌都殷勤敬酒,和他平时内敛的为人大相径庭。

众人难得见他愿意敝开来喝酒,加上又是他的大好日子,哪有人不死命的灌的?于是当陆寒骑上去接亲的骏马时,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了。

砚儿一直在担心少爷会不会从马上摔下来……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跟了一路。

路上自然有无数行人来围观这位春风得意的新郎官,有些胆大的小媳妇、小姑娘还躲在街上店铺的门帘后头看。

回去以后跟小姐妹们说:那个陆才子,真的好英俊,秦家那姑娘也太有福气了……这夜,阳城中有多少颗芳心黯然破碎,那可不在陆寒的考虑范围内了。

他只想著,要把他的新娘接回家……第一百四十五章:花烛陆寒来到秦家的时候,芳菲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她从早上起来,就只吃过两个小巧的喜饼。

别人出嫁时什么心情,芳菲体会不到,反正她如今就只想着:拜托快把流程走完吧,我累了……听着秦家的小子们在外头拦新郎,芳菲恨不得脱了一只绣花鞋拿在手上,冲上去一个个抽死。

这群兔崽子,净耽误事赶紧让姑奶奶我上花轿是正经啊终于在黄昏前,芳菲被喜娘背着上了花轿。

临上花轿的时候,喜娘悄悄在她耳边说:七小姐,哭啊,哭啊哭?哭什么?人家女儿离了娘家,是要和亲生父母骨肉分离,从此从娇小姐变成人家的小媳妇,一下子天堂变地狱,当然要哭。

可是她现在哭谁啊?和秦家的人感情也没好到难舍难离的份上,其实离了他们她才开心呢。

但芳菲也不想让人非议自己不知礼数,只好狠下心来用力拧了自己大腿一把,顿时嘤嘤哭道:呜呜呜……干打雷不下雨比真哭还要累……婚礼的过程总是千篇一律的,何况芳菲头上顶着个红盖头,什么也看不见。

只听得满耳朵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才貌双全,让她再次升起翻白眼的冲动——你们都有透视眼的啊,能穿过我的盖头看到我的脸好容易把一连串的拜天地、敬长辈之类的程序都搞定,芳菲被两个喜娘扶着回到新房里,一屁股坐在新床上就不想动弹了。

当然她想动弹也不行,因为据说按照规矩,她要维持这个姿势直到她的相公回房挑开她的盖头为止。

嗯,从现在开始,陆寒是自己的相公了。

相公,相公啊……芳菲默默念着这两个字,觉得新奇中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趁着屋里没别人,芳菲偷偷叫碧荷又拿两个干果子来给她垫垫肚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寒才被人扶着回到屋里,才刚踏进屋门一下子就啪在桌子上起不来了。

新郎官新郎官喜娘着急了,这新郎官没掀盖头就醉倒了,接下来的事情怎么办啊?还要喝掀盖头喝交杯酒呢可是陆寒似乎醉得很彻底,无论怎么推也推不醒。

那喜娘也是见多识广的,可也没见过被人灌得这么醉的新郎,不免慌了手脚。

扶他回来的是他的两个同年举子,这时也怪不好意思的,今天大家实在兴致高,给陆寒灌了太多酒,没想到会耽误人家圆房。

还是碧荷跑到芳菲身边轻声讨了个主意,过来对喜娘说:大娘子,我们夫人说了,就请两位客人把新郎官抬到床上来让他睡着吧,别吵他了。

等新郎官酒意一过,自然就会醒了。

那掀盖头呢?交杯酒呢?喜娘迟疑着说。

碧荷是个有主见的,很干脆的说:没事,我们几个都在这儿伺候着老爷和夫人呢。

请大娘子教教我们待会怎么帮老爷夫人把这些礼数行完就好了。

那也成。

喜娘看陆寒被抬到了床上,睡得死猪一般沉,也觉得这新郎官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她只好跟几个丫鬟说了些如何给新人结发、如何让他们喝交杯酒的事情,其实也非常简单,几个丫鬟一听就会了。

喜娘、客人都走了,屋里只剩下芳菲和丫鬟们,芳菲便自己伸手把那闷死人的盖头给掀了下来。

哎,姑娘……夫人,这可不行碧荷吓了一跳,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声,却被芳菲瞪了回去:这里又没外人,算啦我都快热疯了。

这可是热得人发昏的六月天啊她穿着这身厚重的诰命礼服,戴着华丽丽的珠冠,还盖着这厚厚的红盖头。

好看是好看了,可是这滋味,真是谁穿谁知道啊去给我打盆热水来,我要卸妆可是夫人……几个丫鬟还想劝芳菲,被芳菲的眼神一扫,只得下去替她取热水,拿毛巾了。

因为她们也是初来乍到,对外头的人事也不清楚,芳菲索性让她们三个一块儿去取水。

快去快回她现在浑身是汗,只想好好洗个澡。

几个丫鬟领命出去了。

芳菲一伸手就把头上的珠冠给摘了下来,正想站起来解开外裳,忽然间感到身后的陆寒猛的动了一下。

她还没转过身来,就被一具热乎乎的身子搂了个结结实实。

哎呀芳菲真的受了一惊,禁不住轻呼一声。

吓到了吧?陆寒紧紧抱着芳菲,一股酒气从嘴里直喷出来。

但芳菲看他眼神清明,一点都不像是喝酒的样子,便醒悟过来:你装醉?陆寒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一点骗人的愧疚都没有。

是呀,我装的。

居然连我都骗你的演技也太好了吧芳菲差点想这么说。

别生气别生气……陆寒还是把芳菲抱在怀里,鼻端的热气一直喷在芳菲的脖颈上,让她觉得更加燥热了。

我这不也是为你好吗?我那群同年,还想着要闹洞房呢。

我要是没装醉,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今晚一定闹得不行啊。

那他们怎么就肯相信你真的醉了?芳菲用力推了推陆寒:好热,过去那边啦,不要挨着我。

热就热。

陆寒赖皮地抱着她的纤腰,享受着两人紧密地贴在一起的感觉。

我从中午到现在,大概喝了有几百杯酒吧。

他们当然相信了。

几百杯?芳菲被这个数字吓坏了。

她忙捧过陆寒的脸来,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觉得他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但是这数量也太惊人了吧?你……很能喝酒?陆寒慢悠悠的说:我八岁那年,家里的小地窖里用一个大酒缸泡着一些药材做药酒。

呃……然后呢?然后有一天,我父母发现我不见了。

找完了整个宅子都找不到我,我娘差点吓疯了。

后来还是三姑在地窖里发现了我……据说我就躺在酒缸里面。

躺在里面?芳菲眨了眨眼睛,疑惑的说:是泡在里面吧?陆寒摇了摇头:非也非也……酒缸里的酒已经被我喝光了……所以真是躺在里面的。

芳菲彻底无语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生海量,千杯不醉吗?所以……陆寒把嘴唇贴近芳菲的耳朵,轻轻的说:我的娘子,为夫是不会因为醉酒而耽误了今夜这良宵的……芳菲的脸本来就上了红妆,现在更是连脖子根都红透了。

屋外响起了脚步声,芳菲知道是丫鬟们回来了,赶紧再推推陆寒:放开啦,别让下人看见了就不放除非……你叫一声好相公,亲亲相公,我才放。

陆寒今晚特别调皮,和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好相公,亲亲相公,最亲最亲的好相公,你赶紧——放——手芳菲用力在他的手臂上咬了一口,陆寒一吃痛赶紧松开了手。

这时丫鬟们也进了屋子。

碧荷几个发觉老爷醒了,正想叫陆寒履行仪式,忽然感觉两人这时的姿势好暧昧,而芳菲的衣服也皱得不成样子……几个丫鬟都羞得低下了头。

在别人家里,陪嫁丫鬟是给男主人预备下的通房丫头,因此常常得在房里服侍。

不过芳菲在出嫁前就明确的告诉碧荷等几人,她带她们嫁过去并不是要她们将来当通房的,将来都会给她们找一门好亲事。

除了一些特别有心计、爱攀高枝的丫头之外,其实大多数的丫头并不是那么喜欢当通房,当小妾的。

所以芳菲这么一说,她们心里就踏实了。

她们几个也在私底下说,一定要和姑爷保持距离,别做出让姑娘不满的事情来,这就对不住姑娘了。

现在她们发现芳菲和陆寒方才可能在亲热,便都一齐尴尬起来。

还是芳菲给她们解了围,说:把热水和毛巾放下,你们到外间去休息吧,我要什么再叫你们。

几人如获大赦地放下东西走了出去,个个都面红耳赤,完全忘记了喜娘交代她们要协助芳菲和陆寒进行几项仪式。

陆寒见人走了,又想来缠芳菲。

芳菲才不理他,自顾自到屏风后面解开一身喜服,跳进澡盆里去洗掉了脸上的浓妆和身上的汗水。

刚刚想拿巾子擦身,忽然看见陆寒一闪身进了屏风后头。

芳菲一惊想捂住胸口,却被陆寒一把从澡盆里抱了出来你干什么呢芳菲被吓得完全没法子思考了,整个人赤︱裸︱裸、湿漉漉地被陆寒抱到了床上……新床上挂着的红帐子,被一只大手一下子扯了下来。

红烛噼噼啪啪燃烧着,照着那帐子里缠绵的一对人儿,渐渐融化成一团红泥……第一百四十六章:驿站秋风送爽,落叶纷纷。

一入八月,天就凉了许多。

前几日还是热得人汗流浃背的秋老虎天气,但自从下过一场透雨之后,明显就冷起来了,人人都穿上了夹衫。

此时日近黄昏,更是凉意十足。

瘦小的陈驿丞紧了紧身上的外衣,站在西南道容水县驿站的门口,正和两位刚刚下了马车的客人交谈。

这两人都是刚刚到西南来上任的新官。

他们都是三十多四十岁这样的年纪,一个是举人出身的推官,一个是同进士出身的县令。

这两人先前并不认识,只是两队人马进了西南以后在路上相遇,发觉大家要去相邻的两个县城上任,便拉起了关系,认了同年。

只需要记住mbook.cn,所有书籍一网打尽!不过官员上任,一般都会带著家眷、下人,乃至于刑名师爷、衙门打杂,因为两个官儿一共带了足足二十多口人来到这个官驿。

这不,两人先让车队进了驿站院子,自个和出来相迎的陈驿丞交涉著如何安排住处。

陈驿丞有点头疼,因为现在驿站的住宿很紧张……官员惯例,新官上任要避开三个月份,那就是正月、五月、九月──这里头还有一套复杂的说法,但一般人都不会挑这三个月上任的,不然就是不懂规矩。

而新科举人、进士的分配,又往往在五月以后……加上这些人回乡处理家务的时间,到了七八月,就是官员上任的高峰期。

官驿作为专门接待过往官员的官方招待所,那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啊!但是这是坏事也是好事。

当官的大多不会是穷人,为了住得舒服,总会给驿丞一些好处,这段时间也是陈驿丞大捞银子的好时候。

现在驿站里就剩下两个院子,一大一小。

该安排谁住大,谁住小呢……陈驿丞的鼠眼偷偷瞄了瞄眼前这两位官老爷,指望著他们拿出好处来。

呵呵呵,两位先请进院子吧,站在外头太冷了。

陈驿丞招呼两人往里走。

那黄推官年纪较大,家人也较多,自我感觉应该能分到大院子。

而那苏县令年纪虽然比黄推官小了些,可是他带著一房美妾,不想在美人面前输了面子,因此也想著要跟陈驿丞说说把那大院子给他。

陈驿丞是个老滑头,把两人让进了院子,笑呵呵的说:那大些的院子呢……房屋多,按照大人们带的家眷来看,肯定是够住的。

两人神色一动,都刚想说话,那陈驿丞又说:可那小院子呢,环境好,清静……他的话还没说完,外头的门房跑进来说:陈大人,外头又来了两辆车子。

这都快天黑了还有人来啊……陈驿丞有些意外,也更加烦恼起来。

不知道来者是个什么等级的官员呢……咦?两辆车子?那就不怕了……来的肯定不是大官,不然必然要摆仪仗的,还有一队护卫护送。

只有两辆车子,那便是主人一辆,下人一辆,没几个人。

陈驿丞跟黄推官和苏县令告罪一声,便匆匆到门外出迎。

黄推官和苏县令没想到还会有人来,那更麻烦了。

他们几乎同时想到了,两个院子三户人,那必定要有一户跟别家合住啊!不行,这回得争取小院子!老爷苏县令正在想事情呢,突然被一双温软的小手拉住了小臂摇了摇:那些人安排好了没有哇?奴家在车上闷坏了!这声音又软又嗲,一听就知道此女定然长得十分娇媚。

苏县令皱了皱眉头,看向他新纳的这一房小妾:你不好好在车上坐著,下来干什么?不成体统。

这小妾明朱本来是个风尘女子,长得颇有几分姿色。

苏县令花了好些银子给她赎的身,本来也是很宠爱她的,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拉不下脸来和她说笑。

明朱才不怕苏县令板起脸呢。

她自恃美色,又正得宠,行为便有些随便。

她嘟起嘴儿来娇嗔道:人家坐车坐得身子骨都散了嘛,好想快些歇一歇啊。

这接待的人哪里去啦?陈驿丞好歹也是朝廷官吏,在这明朱嘴里却像是她家下人一般,但苏县令也不生气。

那黄推官站在一边不说话,眼角却一直偷看著明朱,口中不觉有些发干。

这院子里林林总总站了许多人,那明朱却旁若无人似的左顾右盼。

看见有人偷瞄她,她明里不做声,心上却很是受用,觉得自己是个人人都爱的大美人。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这时那陈驿丞也回来了,后【mbook.net.cn】头还跟著两辆大车。

这两辆车并不豪华,只是看起来挺结实,用料不算太差,是那种实用型的车子。

黄推官和苏县令心中一松,想来这新来的官员不会是什么大官儿。

那陈驿丞走到黄推官和苏县令面前,竟是一脸的歉意:不好意思啊两位,看来得请您二位凑合一个院子了。

两人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

那明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就抢白起来:凭什么呀,好歹要讲个先来后到吧?为什么我们两家先来的要凑合一个院子啊?不得无礼!苏县令轻轻训斥了明朱一句,脸上的表情却明明白白的说出了他的不满。

陈驿丞的脸色同样不好看,这女人当自己是谁啊?他握了握手里刚刚从那位夫人的侍女手上拿到的钱袋,沉甸甸的分量提醒他这里起码是三两银子。

看看人家多懂事,一出手就这么阔绰!何况明面上也说得过去。

陈驿丞正色道:实在对不住,可是来的这位大人的品级是从五品,下官只好……他没有明说,但意思就是你们两个七品官儿比不上人家官大,当然没资格住独门独院。

黄推官和苏县令只好一起闭嘴。

这里是官家驿站,按照品级大小来安排住处是正理,这两人也没胆子说自己有资格越过人家从五品的官儿去。

只有那明朱还是一脸的愤慨,还想说些什么,被苏县令狠狠瞪了回去。

她心里委屈得很,心想:你在我面前能什么?银样鑞枪头的货色,还说自己多了不起呢!来到这儿却屁也不是!她这么想却是偏激了,俗话说灭门的府尹,破家的县令县太爷可也很了不起的。

只是在官家驿站这种官员扎堆的地方,县令就不显眼……既然陈驿丞都这么安排了,各家也只好照办。

于是女眷们纷纷被下人们接下车来,好在现在院子里光线不好,也不怕被人瞧了去──只有明朱是怕人瞧不见她,恨不得这院子里多点几盏灯。

她正这么想著呢,恰好就有人出来给院子的灯笼点灯了。

夫人请小心!一个举著火把的小吏从一位被个俏丫鬟扶著的女子身边经过,那火把离那位女子近了一些,她的丫鬟忙提醒她要小心。

嗯,知道了。

那女子掠了掠鬓角,一抬起头来,正好被那火光映出了她姣美的容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看到她美貌的人们只觉得一阵艳光逼人而来,一时间满院子竟然静了下来,好些人呆呆地看著这位美人儿无法做声。

她路过苏县令的身边,苏县令居然不自觉地伸长脖子去看她的长相。

那夫人微微皱起了眉头,一扭头加快了脚步,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有美如斯……那苏县令心中震惊之极,想不到在这穷乡僻壤,还能看见这样的美人!他自然注意到这女子是妇人打扮,想来是那位新来的官员的家眷吧?这般的美貌,说不定是位名妓出身……老爷您在看什么呢!明朱当然知道自己老爷让那个狐狸精勾走了魂儿,她还不了解这个色鬼吗?苏县令回过神来,生气地喝骂了一句:叫什么叫!你越来越不像话了,赶紧跟著这里的大人到院子里去,给我老老实实呆著!看过了那样的美貌,才觉得自己娶的这个所谓美女不过是些庸脂俗粉。

可惜啊,已经是人家的家眷……不知道是哪个幸运的家伙娶到这种美妾?苏县令想当然的认为,那美人不可能是嫡妻,良家女子哪有这般容貌?一个个都长得四平八稳的……夫人,刚才院子里那个小官儿太讨厌了,没见过这么色迷迷的男人!碧桃鼓著腮帮子,一边替芳菲拆头上的发钗珠饰,一边嘟嘟囔囔的说著。

她年纪小又调皮,芳菲也特别喜欢她这种活泼,所以她平时说话出格些也没人管她。

你从哪儿学来这些村话的?芳菲没出声,碧却戳了戳碧桃的额头。

碧桃嘻嘻笑著说:嘿嘿,好像是听砚儿哥哥说过的……碧荷姐姐你说砚儿哥哥是不是大坏蛋?他是不是坏蛋关我什么事。

碧荷不知怎么的红了脸。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八哥似的说来说去,吵得我脑仁疼。

芳菲笑著把两人一人拍了一下,说道:快把床铺好!待会老爷就过来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交际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陆寒走进屋里,碧青和碧桃忙过去伺候他换下外衣。

芳菲见陆寒脸上有些疲倦,便叫那两个小的赶紧去打洗澡水来。

相公和那陈驿丞说什么来着了,说得这么晚。

芳菲略带嗔怪的走过去,替陆寒解下头上的儒巾。

陆寒微笑着说:陈大人是地头蛇,跟他问问当地的情况总是不错的。

再过两个县城,就要到鹿城了,这附近的情况陈大人都知道些。

芳菲听陆寒说的是正理,也不责备他了。

上任前多了解一下当地情况总是对的,不然没头没脑一抹黑,到了任上也是被人欺负的份。

想起自己让碧荷给那陈驿丞的那包银子,芳菲暗笑道那陈驿丞当然是知不无言了,肯定还想从自己手上捞些好处呢。

芳菲不怕花钱,更知道很多时候有钱能使鬼推磨。

陆寒始终书生脾气重,这些琐事自己就要替他多想想,多打算才是。

一时热水送来了,几个丫鬟很自觉地退出去,让芳菲伺候陆寒沐浴。

别人家的男主人都是让丫鬟帮着洗浴的,但在陆家,芳菲可不会立这规矩,陆寒也不会这样要求丫鬟。

娘子,你看这驿馆的浴桶挺大的,要不你进来咱们一起洗吧?陆寒浸入热水中,回头对帮他通头发的芳菲悄声说。

呸,不要脸芳菲脸红起来,唾了陆寒一口,把刷背的丝瓜瓤子和澡豆往水桶里一扔,转身走出了屏风。

陆寒嘻嘻笑了一声,他这小妻子都成了妇人,却还是这么容易害羞,逗逗她挺好玩的。

等陆寒洗完了,芳菲又让人来换了水,自己好好洗了一遍。

两人熄灯进了被窝,碧荷几个就在外间的大炕上歇下了。

咦,你听,下雨了。

芳菲才刚想合眼,便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响了起来。

陆寒是真的很累了,洗了个滚热的热水澡,便有些犯困。

他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声:嗯,咱白天就见到乌云满天了,只是一直憋着没下出来。

看来这场雨不小呢……有雨声作伴,分外容易入眠。

不一会儿,两人就都睡着了。

结果次日早上一起来,雨还在下,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怎么办?这么大雨,路不好走啊。

芳菲推开窗户,看着外头哗啦啦下着的大雨和天上厚厚的云层,回头有些担心的对陆寒说。

陆寒看了一会,便说:反正咱们也不着急上路,雨什么时候停什么时候走好了。

芳菲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她并不说出来,而是把情况告诉陆寒让陆寒自己做决定。

她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

身为妻子,最好不要过多的替丈夫做主,无论是大事小事,还是把决定权交给丈夫比较好。

成亲前,芳菲其实还是比较强势的。

不过成亲之后,她很自觉的把自己的强硬和果断都收敛了起来,整个人的态度都柔软了许多。

谈恋爱和结婚是两码事啊……芳菲心想。

既然成了亲做了夫妻,她是希望能够好好的经营这段婚姻,让自己的家庭生活美满幸福的。

凡事强出头,那是她当姑娘时的毛病,如今可得改一改了。

陆寒毕竟是个封建社会下成长起来的男子,对于妻子的柔顺,他当然不会觉得不高兴。

两人成亲两月以来,相处十分愉快,并没有红脸吵架的情况。

即使有时候意见不合,也会商量着解决,尽量找出让两人都满意的方案来。

雨一直下。

两人在屋里憋着无聊,便从行李中取出棋盘和棋子,下起围棋来。

几个丫头反正也没事干,便在一旁看着。

陆寒棋力太高,芳菲飞快地输掉两局之后,直呼不愿再和陆寒下棋了。

相公你总是这样咄咄逼人芳菲娇笑着把陆寒推到一边:我不和你下了,碧荷你来陪我下。

陆寒为人温文,下起棋来却是走的凶猛路子,一旦被他发现突破口,便一鼓作气地攻城略地、直捣黄龙。

芳菲最怕他这种下法,往往下了一两盘棋就不愿再和他下了。

陆寒也不恼,只在一边坐着,看妻子和碧荷下棋。

等到中午,雨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看来今儿是必须在这驿站再住一晚了。

碧青和碧桃从外头取回饭菜,夫妻俩吃着午饭的时候,陆寒如此叹息道。

芳菲也同意他的看法,无论下午停不停雨,他们都没法子再启程。

因为这儿距离下一个驿站,可是有大半天的路程呢。

刚用完午饭,陈驿丞来找陆寒。

什么,前面的大桥被山洪冲垮了?芳菲听陆寒回来转述陈驿丞的话,有些呆住了。

那可不是今天走不了的问题了。

陆寒无奈的摊手说道:陈驿丞说了,这在西南这边是常有的事,咱也没法子。

得等雨停了,召集附近的民勇来修桥,大概得要一两天时间呢。

相公也不必着急,咱们距离上任的期限还有好些日子呢。

芳菲宽慰陆寒道。

陆寒说:没什么,只是无端端在路上耽搁,挺无趣的。

无趣吗……也不一定啊。

芳菲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一个念头突如其来钻入她的脑海,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相公啊,咱们在官驿耽搁,总好过在外头村店里呆着呀。

陆寒一愣:此话怎么说?你想啊,这驿站里头住的都是到西南来上任的官员……芳菲微微笑着,陆寒一下子明白过来。

是了,这儿住的,都和他一样是西南的官员。

芳菲的意思他懂得了。

也对,既然有闲暇,我就去拜访一下诸位同僚吧多认识一些本省的官员总是没有坏处的于是芳菲立刻便把春雨叫了进来。

她的许多箱子的钥匙都由春雨来掌管着,虽然春雨现在不在她跟前贴身服侍了,但在芳菲心里的地位还是一众下人中最重的。

春雨,你把我装文房四宝的箱子开一开,芳菲交代道:把所有的印花墨块、毛笔和砚台拿出来,我要找些礼物送人。

她这两辆车子看着不起眼,上头装的值钱东西可不少呢为这,她还特地请了两位镖师护送他们一行人来上任。

让陆寒去拜访同僚们,总不能空着手去吧?不过,除了陆寒……她自己也打算走动走动。

碧荷,你过来。

芳菲招手让碧荷过来,轻轻交代了几句。

碧荷点了点头,转身便出了这小院子,撑着伞冒雨往外头探听消息去了。

过了许久,碧荷才回到屋里来,把这驿站里各院住着几位大人、各自是什么品级还有简单的情况说了一说。

这些,当然又是用真金白银和陈驿丞换回来的了。

这官驿里大大小小有六个院子,包括陆家的人在内,一共住了七位官员和他们的家人。

其中四家带有女眷。

按照规矩的话,应该是从品级最高的官员开始拜访的,这样大家都没有异议。

东跨院那儿住着一位知府大人,还有他的夫人和公子、小姐。

芳菲分析了一下情况,对陆寒说:相公,我可否和你一起去这位海知府院子里拜访呢?既然他家中有夫人小姐,我想我总能说得上话。

陆寒点头同意。

官场上除了官员们之间的来往之外,夫人外交也是很重要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读书人娶妻时,很在意妻子的出身和受到的教育,因为他们是要为自己当官以后做打算。

一个驽钝的妻子,不但不能帮丈夫出面交际,还有可能成为交际圈中的笑柄。

有些官员觉得自己的妻子太木讷,还特意去娶一位善于交际的妾室,不过妾室出面始终没有嫡妻出面那么受人尊重了。

而陆寒相信,芳菲会是一位很好的贤内助——其实,连皇帝老子朱毓昇,都认为芳菲有统率六宫的魄力……只是他没有陆寒的福气罢了。

芳菲再细问了一下碧荷那位知府夫人大概的年纪,和她的公子、小姐的情形,又叫过春雨来开箱子取礼物。

下午雨停了一阵。

陆寒夫妻就趁着这个时机,离开了自己的院子出门交际去了。

那住在东跨院的海知府,是位两榜出身的正经进士。

他当年虽然也没考上庶吉士入翰林院,不过一路从知县到知州,从知州到同知、知府,走的也是稳稳妥妥。

这回被任命为西南道封城府任知府,对于海大人而言也算是一步飞跃。

他正踌躇满志,准备上任之后好好做出些政绩来,争取早日被调回六部,当个侍郎……那就太美了。

他的原配夫人云氏,和他年纪相仿,都是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

云氏夫人是大家出身,知书达理,海大人对她也很敬重。

虽说屋里也收用着几个通房,但家里的儿女却都是云氏夫人所出,这云氏夫人在家中说话也极有分量。

这会儿,夫妻两正在屋里商量着家务,忽然听到下人来报。

有位陆大人带着夫人来拜会老爷和夫人陆大人?第一百四十八章:惊奇海知府接过下人递上来的名帖,看了一眼便对夫人说:这是新上任的鹿城学政。

既然人家上门拜访,那是一定要见的,请夫人先到内室去准备一下吧。

云夫人是见惯世面的,当下便应了一声,带着两个贴身大丫鬟回屋里去更衣了。

等她妆扮齐整,便听一个家人媳妇来报说,陆大人的夫人已经来了。

快请进。

云夫人站起来走到门边,和两个丫鬟一道准备迎接这位学政夫人。

从品秩上论起,知府是从四品的大员,而学政只是从五品,云夫人本来无须如此客气。

不过云夫人是个谨慎的人,时刻谨记着谦逊为上,不可轻易拿大,免得无意中得罪了人就不好了。

因为她还是很有礼貌的迎了出来。

但当那位陆夫人走进来的时候,云夫人却稍微愣了一下。

这也太年轻了……有没有二十岁呢?而且长得这样一张勾魂夺魄的芙蓉面,也好看得过火了些……不过人家帖子上说的是携夫人来访,那肯定是正室夫人的。

但就不清楚是不是继室了。

她当然不会把心里的疑惑表现出来,面上依然挂着得体的微笑。

芳菲进门先深深拜了下去,规规矩矩的给云夫人行了个礼。

云夫人品秩比她高,又是长辈,她自然要放低姿态才是。

陆夫人太多礼了云夫人见芳菲礼数周到,不由对她多了些好感。

她忙把芳菲扶起来,请芳菲落座。

客中简陋,还请陆夫人不要见怪才是。

芳菲笑道:是愚夫妇唐突了,哪还敢怪主人家呢?云夫人便叫人去端茶来。

她转过头来,有些抱歉的对芳菲说:不知今日有贵客上门,家里只泡了些家常茶叶,还请陆夫人海涵。

海夫人实在太客气了芳菲忙说:我夫君见这天气一时半会也走不了,大家在院子里闷着也是闷着,不如过来拜访一下前辈尊长,听些教诲也是好的。

就是我,也想着过来和海夫人您说说话……就怕您家大人嫌我们年轻不懂事,在那边院子里踌躇了好半天才敢过来呢。

她这话说得又谦和又亲切,还不知不觉抬高了海知府夫妻两个,云夫人听了倒也高兴。

两人先是论了齿序。

云夫人比芳菲大了整整二十岁,家里的几个孩子大的都成家在外了。

只有两个小的在身边,是一位还没及笄的小姐和一位才十岁的小公子。

丫鬟端上茶来,云夫人请芳菲先用。

芳菲也不客气,便捧起茶来轻轻喝了一口,云夫人见芳菲喝了一小口,面上便有异色,不由得带着点歉意的说:这是我家常用的茶,是不是太粗了,陆夫人喝不惯?她本来也有待客的茶,但捆在行李箱子里,这会儿一时也难打开,才会仓促间让人取这个茶来待客。

芳菲摇头笑着说:不是,妾身喝得惯。

海夫人家里原是巴蜀人士吧?对呀,你怎么知道?海夫人惊奇的瞪大了眼睛。

要说这陆夫人能事先打听到自己的娘家,那也太不可思议了吧?大家不过是萍水相逢,她哪里来得及做这等功夫?何况自家丈夫也不是她那位陆大人的顶头上司,她没必要花这个心思呀。

芳菲轻轻举了举手中的被子,微笑道:您都说这是您家常的茶了。

这种地道的黑茶,只产于巴蜀之中,外地人常常喝不惯的。

虽然西南、两湖、巴蜀都产黑茶,但是芳菲的舌头何等灵敏,一下子就能品出这是产于巴蜀的极品黑茶。

黑茶这种茶,属于小众茶叶,不是那么广受欢迎的。

黑茶的原料比较粗老,在制作的时候,往往要堆积、发酵很长的时间,才能形成这种特殊的暗褐色。

黑茶风味浓醇焦香。

这年代流行清饮,对于喝惯了清淡绿茶的世人而言,初尝黑茶往往难以入口。

与此相反的是,从小就习惯喝黑茶的人,常常终生都只爱这一种滋味,喝别的茶只觉得淡如清水没有茶香。

这位云夫人,便是巴蜀世家大族出身。

她随着丈夫宦游在外多年,但一直离不了家乡的黑茶,不管去到哪里都要带着一堆黑茶的茶砖。

此刻见芳菲品出这是巴蜀的地道黑茶,云夫人不禁欢喜起来。

这种欢喜是发自内心的。

云夫人笑了起来,笑意一直深到了眼底:原来陆夫人也是爱茶之人芳菲这回却不谦虚,淡定的笑着说:说起别的,晚辈不敢自夸,但在茶道上确实是略懂一二。

谦虚也得分时候的。

在有机会展现自己的优点的时候,稍微自信一点也无妨,这才是大家闺秀应有的气度。

芳菲虽然只是出身富户,但她好歹也是官家闺学这种贵族女校培养出来的千金小姐,一言一行,落落大方,像云夫人这种有心人看在眼里,便能看出她的教养。

云夫人有了兴致,便和芳菲讨论起品茶来。

芳菲出了名的口才好,不过三言两语就把云夫人兜在了她的话题里。

云夫人跟着海知府上任,这一路来旅途寂寞,只能和女儿、儿子说些家常,早就闷坏了。

现在有个能说会道的芳菲来跟她聊天,不知不觉就和芳菲聊得火热。

两人的话题也早就从品茶,变成了对各地美食的讨论,又变成了探讨如今的流行服饰……近期内到过京城的芳菲,把京城那些最新的潮流跟海夫人选择性的讲了讲,让多年都没回过京城的海夫人很是神往。

过了一会儿,海夫人索性把女儿海小姐也给叫了出来,让海小姐叫芳菲姐姐。

这位海小姐家教甚好,但看得出是个活泼的性子,芳菲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少女时的惠如的影子。

哎呀,匆匆过来,竟没带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海妹妹不要怪我失利芳菲一张嘴,就把这妹妹给坐实了。

往后出去,也能跟人说陆家与海家是通家之好,海家也难否认的。

海小姐刚刚说了句不要紧,芳菲就让身后捧着个大锦盒的碧荷,把礼物送到云夫人和海小姐面前。

这是一点小礼物,请夫人和妹妹不要嫌弃云夫人推辞说如何使得,但芳菲一再坚持这是礼数,不能短了的,云夫人才肯收下。

不过云夫人也不是爱占便宜的,便也让人从内室拿了一副翡翠镯子过来。

这是我戴旧了的一副镯子,本来不该做礼物送人的。

日后再给补上好些的礼物吧,陆夫人莫怪我拿大夫人就别这样称呼妾身了。

妾身是晚辈,夫人便叫我闺名吧于是当芳菲从云夫人那儿出来的时候,云夫人一口一个芳菲的叫着,两人好像认识了好多年的旧相识一般亲热了……等陆寒带着芳菲告辞而去,海知府和云夫人打开他们带来的礼物一看,不由得有些吃惊。

陆寒送给海知府的,是一方印有名匠花印的暖墨。

这种暖墨数量稀少,制作费时,据说即使在滴水成冰的冬天也照样清润如油,十分难得。

另外还有一盒上等的好茶,是今年新采的明前茶。

芳菲送给海夫人的,是她从江南带来的几块好衣料。

而送给海小姐的,却是一整套用南珠镶嵌而成的头面首饰,海小姐一看就喜欢得不得了,差点就想立刻上头试试了。

倒不是这几样礼物非常值钱,但是看得出都是上等的货色。

作为道左相逢的新朋,能送这么一份厚礼过来,可见这陆氏夫妻对他们海家的尊重。

那陆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云夫人随口问道。

她觉得能娶到这么一位秀外慧中的可人儿,那陆大人可真是好福气。

海知府却叹了口气,说:人比人,气死人啊这话怎么说的?云夫人奇怪了:你比他品秩高,有什么好气的。

你还记不记得,我二十岁那年在干什么?海知府突然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云夫人更是摸不着头脑:二十岁?能干什么,你不是在家里读着书嘛。

那年我生了老2,你还嫌老2太爱哭,吵你读书呢。

这就是了。

海知府摸了摸颌下长须,说了句:可是这位陆学政,今年也才二十一二十一岁就当了从五品?云夫人大吃一惊。

是呀,他是今年的新科进士,才中了进士就外放从五品,这意味着什么?云夫人想了一会儿,迟疑地说:没考中庶吉士,还能外放这个品秩……她看了海知府一眼,知道老爷和自己想的一样。

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后台很硬,硬到可以左右吏部的分配。

而且这个后台,还是在宫变之后没有倒台的后台。

看来这陆学政……往后我们还得和他多来往来往。

既然他夫人今天来拜访你,你明天也可以去看看她嘛。

海知府对夫人说道。

他还担心夫人会觉得丢脸,谁知云夫人说:老爷说得很对他才这么年轻,前途不可限量,我们先和他搞好关系是应该的。

谁知第二天,云夫人还没到陆家那边去,芳菲却送了张帖子过来。

她要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开一个小型茶会,请驿站里的女眷都来参加。

第一百四十九章:晕倒(被妈**大姐姐凶猛攻击中……想死……上传完之后我已经滚到在床上了,菇凉们你们懂的。

)-------------------------------------------陆寒夫妻来到官驿的第三天,雨势已经小了许多。

听陈驿丞说,那边的大桥正在冒雨抢修中,应该能够在今天内完工。

这么说,我们明天就能离开这儿了吧。

看小说就到移动书城!芳菲问陆寒。

陆寒嗯了一声,说:只要雨势不大,应该可以走了。

他想起一事,便问妻子:娘子,你那茶会在什么时候办?我好出去找那几位大人说话,把这院里留给你们。

这驿站又不像在家里,有外堂内堂之别。

如果好些女眷到访,陆寒还是避出去比较好。

不急,在午后呢。

芳菲一早就给各家夫人下了帖子。

这四家的女眷里,海知府的夫人和另外一位周知州的夫人,她昨儿就去拜访过了。

毕竟知州和学政一样,都是从五品的官职,她不好拿大直接下帖子让人来的,得先拜会一番才是。

至于那黄推官和苏县令,都把夫人留在老家侍奉公婆,带在身边的都是妾室。

芳菲还细心的让碧荷去下人常去的伙房、净房那边打听过这两位如夫人的身份,免得到时招待起来礼数不对。

据说那黄推官的妾室是位良妾,已经生养过一位小姐,为人甚是稳重。

而苏县令的妾室嘛,就是那位自以为魅力过人的明朱姨娘了。

芳菲掌握了参加茶会的各位客人的基本资料,这才好安排座次,不至于到时慌了手脚。

歇过午觉,陆寒便带着砚儿去拜访周知州了。

芳菲带着几个丫头把这客居的小院打扫了一遍,特意开了箱笼,把这儿好好收拾了一番。

到了约定的时辰,那几位女眷果然带着丫鬟都过来了。

年纪最大、品秩最高的海知府夫人云氏,反而是最早到的,这让芳菲十分惊喜。

海夫人不但自己来了,还带来了海小姐。

秦姐姐,我不请自来,姐姐不会见怪吧?海小姐单名一个澜字,今年十三岁,既乖巧又爽朗,芳菲和她很是投缘。

瞧你说的姐姐还巴不得你过来呢。

正好我这儿有几样从南边带来的甜点心,外面见不到的,我让人拿出来给你尝尝。

云夫人带着点亲昵的对芳菲说:哎呀,这孩子都让我惯坏了,芳菲你别宠着她。

她是得了你送的那套首饰欢喜得不得了,非要磨着我要我带她过来,当面给你道谢呢。

云夫人正说着,海小姐便端端正正给芳菲行了个礼郑重道谢。

芳菲一边给两位客人让座,一边对海澜说千万别客气,那套首饰是她做姑娘时戴的,如今嫁了人就不好戴那种花俏的款式了。

还多亏了妹妹替我收旧货,不然我还要发愁怎么处置这些旧首饰呢海家母女见芳菲说话又好听又得体,对她的印象就更好了。

三人正在说笑,周知州的夫人梁氏带着丫鬟到了。

梁氏和云夫人也是见过的。

她见云夫人先到了,忙先告罪一番,心里暗暗思量:海知府的夫人如此抬举这陆家夫人,看来自己也不能太过轻慢了。

这梁氏三十来岁,比芳菲大了许多。

但看到云夫人母女对芳菲客气,她的态度也更谦和起来,几人说得也甚融洽。

过了一会儿,才听碧荷来报:那黄推官的妾室井氏,和苏县令的妾室韩氏——也就是明朱——相携来访。

其实那明朱本来还不想来呢。

她那日亲见芳菲艳色,以为这女子也和自己一般是个以色事人的侍妾。

谁知后来才听说,这是一位学政大人的原配妻子,身上有着从五品的诰命。

明朱一直以那些什么大家闺秀、高官夫人都是丑八怪来安慰自己……确实大多数的名门女子都姿色寻常。

尤其是她家的那位主母,更是貌如无盐,这也让爱色的苏县令更加嫌弃,一心只扑在明朱身上。

结果她发现这美貌女子居然命这么好,心理严重失衡……加上那天苏县令看着芳菲发愣的情形可都被她看在眼里,这让她更是愤恨。

世上就是有这种莫名其妙给自己找不自在的人……芳菲可不知道自己已经暗中被别人恨上了,不过即使知道了她也不会在意。

从小到大,她身边这样的人还少吗?不过和明朱交好的井氏却劝她【wap.mbook.cn】别意气用事。

听说这驿站里的几位夫人,都已经让人回话说要去了。

咱们也不好灭她的面子,好歹人家品级比咱们高呢明朱也不是真傻,从小在烟花柳巷讨生活的她也是懂得看人脸色的。

权衡之下,她也知道不能儿戏,就是走了过场都该去这一趟。

不过她还是小心眼,故意拖延了一会儿才出门,以为让那陆夫人等上一等。

没想到她们来的时候,发现人家几位高官夫人都已经聊上了,倒显得她们这两个妾室很不懂礼数似的。

井氏心里直埋怨明朱误事,一迭给几位夫人道歉。

芳菲当然不会说什么,热情的招呼几人落座。

她开这个茶会,自然是想笼络这些官员的内眷。

都是西南道里做官的,虽然不在同一个州府,但官场上盘根错节,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生路,有什么不好呢?既然说了是茶会,那自然要煮茶品茶的。

秦姐姐,你这套茶具真精致。

海小姐对于品茶不太在行,但是小姑娘总喜欢漂亮的东西。

我这茶具粗得很,算什么精致?说起来,昨天在周夫人屋里喝茶的那套杯子才是正宗的薄胎白瓷呢。

那杯子就跟一张雪浪纸似的的雪白,真真是好东西。

芳菲不着痕迹的就把话题引到了梁氏的身上。

梁氏见芳菲识货,当然有些自得。

她也是个爱茶的,便随口和芳菲讨论起什么样的茶用什么样的茶具来搭配,听着海小姐大开眼界。

那明朱出身的窑子等级不算太高,自然吃穿用度比不了那等名ji的,眼界便也有限,一时竟插不上话。

不过她自认也有优点。

她也学过茶艺,也常为客人们泡茶,所以当下便说:要是诸位姐姐不嫌弃,就让妾身来为姐姐们冲一壶茶水吧?她这话一出口,各人反应不一。

芳菲先是一怔,她本打算亲自表演一下茶艺的,不过客人由此要求,她自然不能拒绝了。

云夫人却是嘴角轻轻一撇。

她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这女子是个什么出身,对于这样的女人云夫人向来没有好感。

还叫自己姐姐?她有这资格么?就连芳菲都不敢这样称呼自己呢梁氏的想法却单纯的多,她觉得无所谓,只要这韩氏的手艺好就行。

那就有劳苏夫人了。

芳菲笑着把明朱让到自己原来坐的位置上,那桌前已经准备好了茶具和茶叶,旁边小炉的水也烧开了。

明朱倒不是不懂装懂。

芳菲看她利落的烫杯、取茶、点水,心里暗暗点头:这手势算是不错了……不过她看明朱闷茶的时候闷得久了一点,刚想出声提醒,想想便又算了。

何必逞能呢,这又不是考试。

大家图个乐子罢了只是在品茶的时候,各人没说什么,唯独云夫人轻轻说了句:芳菲你这上好的普洱啊……可惜了。

场面一时便有些尴尬。

明眼人都看出云夫人不待见那明朱强出头,抢芳菲这位主人家的风头。

芳菲忙把场面圆过去:我这普洱在箱子里收得久了,有些潮,是不太好。

拿这样的茶来招待各位,真是疏忽了。

她看了碧荷一眼,碧荷立时会意。

大家尝尝这点心吧?芳菲指了指桌上的糕点:看看会不会太甜?海小姐天真烂漫,在大人们聊天吃茶的时候已经吃了些点心下肚。

这时忙笑着说:秦姐姐的点心实在好吃得不得了我吃得连手指都快吞下肚了。

除了明朱脸色还在发青之外,其他几人都笑了起来,气氛缓和不少。

这时碧荷与碧青、碧桃都捧着几个锦盒过来。

芳菲忙让她们递给各位夫人的丫鬟。

今儿难得大家赏脸来我这儿喝茶,自然都是爱茶的人。

我这里有些粗茶,不成敬意,请各位收下吧。

云夫人和梁氏从昨天芳菲给她们送的礼上,就猜到这茶绝不可能是粗茶,连声推辞不受。

芳菲站起身来一再恳求,说自己只是诚心以茶会友,别无他意。

几位夫人这才让下人们接过锦盒来。

看看时候不早,几位夫人便都起身告辞。

明朱巴不得离了这里回去跟丈夫哭诉自己受了委屈呢,说了声告罪就往外走。

她还没走出房门,便听到后头咕咚一声,似乎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周夫人,您怎么了?几个女子的惊叫声传入明朱的耳朵,她这才发现是那位梁氏夫人晕倒在了地上。

第一百五十章:赠药周夫人,您怎么了?芳菲眼睁睁看着梁氏在她面前突然昏了过去,顿时也慌了手脚。

一时间屋里乱成一团,还是云夫人年纪大些,经的事多,把嗓子一提冷喝一声:都给我静一静有云夫人主持大局,场面顿时安静许多。

芳菲也缓过神来,立刻对梁氏的两个丫鬟和碧荷、碧桃说:快把人先扶到罗汉床上几个丫头得了命令,赶紧两人一边把梁氏搀扶了起来。

等梁氏在罗汉床上躺平,云夫人忙说:掐掐她的人中梁氏的大丫鬟浣浣便慌慌张张的去掐梁氏的人中。

也不知是她过于紧张还是不敢下重手,捏了几把梁氏的人中,可梁氏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我来吧。

芳菲此时已经恢复了镇定,对浣浣说了一句让她来救人。

浣浣迟疑地让开了位子。

倒不是她对芳菲不敬,只是不知道这娇娇弱弱的陆夫人究竟懂不懂急救手法。

不过她显然是多虑了。

芳菲伸出右手拇指,有节奏地按压着梁氏的人中部位。

不一会儿,梁氏就慢慢苏醒过来。

不但浣浣有些意外,连在一边围观的云夫人、海小姐、井氏和明朱都面露异色。

看这陆夫人的手法,绝非外行啊。

唉……我这是怎么了……梁氏昏昏沉沉的吐出一句话。

守在一边的浣浣忙说:夫人,您又昏倒了听到这个又字,芳菲心头一松。

那就是说,这梁氏夫人的昏倒乃是宿疾,而是不在她这儿头一回发病了。

这样就好……芳菲刚才一直在担心,梁氏会不会把突然昏倒怪到自己这的饮食上呢。

芳菲细看梁氏的脸色,苍白得发青发暗。

又见梁氏呼吸急促,知道她眼下定然感到气短,再看看她那精神不振的的模样,想到这梁氏可能是有阴虚之症。

那梁氏正挣扎着想起来,勉强笑着说:给陆夫人和大家添麻烦了……我这是老毛病了。

云夫人忙把她按住,说道:急什么你才醒过来,不要乱动,静静歇一会儿才是。

碧荷已经捧过一杯热茶来,浣浣接过来给梁氏灌了下去。

梁氏一脸歉意,轻声说:让大家担心了。

我歇一会就没事了,也许是这些日子赶路太累的缘故。

大家都是赶着路上任的,对她的说法倒也认同。

不过芳菲显然不是这么看。

劳累而致昏倒,这本身就体现出病人的体质极度虚弱。

她再认真看了看梁氏的气色,忽然轻声问梁氏:周夫人莫怪我唐突……这几天是不是您的小日子呢?梁氏稍感愕然,点头说:是呢。

她又叹息说:我年轻的时候,身子也没这么弱。

打从五年里连着生了三个孩子,身子就不行了,每次来小日子的时候总是晕晕乎乎,还容易昏倒。

云夫人关切的问:找大夫看过吗?梁氏说:怎么没看过呢?我们老爷还为我找过一位致仕回乡的老太医,都说是‘血虚’之症,说我‘虚劳亡血’,元气不足。

吃的药海了去了,也有好的时候,也有不好的时候。

近日颠簸太过,这顽疾又复发了……在各位面前丢脸,真是抱歉。

芳菲听梁氏这么说,就知道她是得了严重的贫血症。

传统中医没有贫血症这个病名,而称之为阴虚、血虚,其实是一回事。

梁氏这个毛病,正如她自己所说,是生产后调养不好——连着生了三个孩子,听起来是福气,事实上极度伤身。

古人生产相当于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她这接连的生育对身体的损伤之大,是可想而知的。

芳菲听梁氏说,她吃了许多药却还时好时坏,便问道:周夫人的药里,是不是常有人参这种大补之物?梁氏讶然,说道:对呀。

这些药配起来也贵,初吃时还好,吃得多了也就平平。

我现在也不去配那人参丸子了,太费心费时。

云夫人在一边说:该吃的药还是要吃你还年轻呢,不好好保重身子怎么行?任凭那人参再贵重,能有身子珍贵了?但芳菲却正色道:也不是这么说……人参这种东西,确实是补气的佳品。

但人参药性温燥,味甘雍中,要是病人本身就过于虚弱,吃得多了倒容易出现虚火上炎的症状——比如口干舌燥、烦闷失眠、腹胀如鼓……她一面说着,梁氏便随着露出极为惊讶的神色。

还没等芳菲说完,梁氏便说:哎呀,这些症状原来是吃人参吃出来的?我那时还以为自己有这些毛病,是补得不够,还催着人去多买了些人参来吃呢……连云夫人也惊奇的说:竟是这样我们都以为人参是好的,不妨多吃,想不到它不养人还害人?芳菲也是观察了一两日,知道云夫人宅心仁厚,不会因为自己反驳了她而心生不满,才敢说出实情的。

当下她笑道:好东西是好东西,但也不能多吃呀。

井氏静静站在一边,自知身份卑微插不进嘴去,也不说什么。

只有那明朱却因为梁氏昏倒了没能走成,脸色一直都不好看。

她听芳菲侃侃而谈,嘴角浮起一丝轻蔑的笑意,心想:连人参你都说不好,是不是你用不起啊……因为芳菲向来吃穿用度不喜张扬,陆寒更是简朴之极,所以芳菲的衣裳、首饰和屋里的装饰都比较低调,只有真正识货的人才能看出她的东西都是些华而不显的上等货色。

而且芳菲之前也没送过厚礼给明朱——她要是上赶着给一个县令的妾室送礼,那才是不知礼数的表现呢。

因此明朱还以为陆家的家境很一般。

当然明朱的心思,在场的人们都不会在意的,人人的注意力都只在梁氏的身上。

说起来,我也有些这方面的小毛病。

芳菲先跟梁氏说了一句,回头吩咐碧荷说:把我没开过封的那两罐固元膏拿来。

不多会,碧荷捧着两个密封的瓷罐走了过来。

芳菲向梁氏解释说:这个是我常吃的固元膏,周夫人可以先试试,对您这个病应该有点好处。

固元膏在当时并不少见,几乎所有的大药房都是有卖的,只是配方不同。

梁氏也知道固元膏对她的病症,但她吃过一些固元膏感觉也就一般。

不过这是芳菲的好意,她也不便拒绝,只得谢了又谢,让浣浣接过了瓷罐。

芳菲看梁氏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芳菲也没放在心上。

大家都在卖固元膏,可是配方不同,用料不用,效果也就相去甚远。

芳菲配的这个固元膏,是用她资料库中最完善的一道方子来配的,而且加工的工艺也很特殊。

她自信自己的固元膏应该对梁氏的病症有些效果,但治病最忌讳把话说满,只要自己心意到了就好。

固元膏里的阿胶、红枣、核桃、桂圆、冰糖、枸杞等物都对气虚的青年、中年妇人有着极好的滋补作用。

尤其是芳菲用秘方让济世堂熬制的这个固元膏,功效极好,在阳城时常常卖到脱销,是济世堂现在的一道招牌药方呢。

梁氏再歇了一会儿,便告辞而去,其他人也就散了。

次日清晨,雨已经停了。

住在驿站里的各家官员和家眷都纷纷启程上路,各奔东西。

娘子为何一直笑吟吟的?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

陆寒见芳菲心情很好,忍不住偷偷亲了她一下,反正马车上除了他们夫妻也没别人。

哎……青天白日的芳菲一躲没躲过去,只能任由他轻薄亲了一口脸颊,脸上泛起红潮。

我只是觉得,能结交一两位内眷总是好事。

这回在官驿停留了几天,虽然耽搁了行程,不过还是很有收获的。

海知府上任的牟城,就紧挨着陆寒即将上任的鹿城。

周知州要去的连州,虽然距离鹿城有一定的路程,不过——当芳菲和梁氏聊天时,发现梁氏有一位表兄在鹿城担任同知……而据说这位同知大人下个月就要娶媳妇,到时候梁氏会到鹿城来喝喜酒。

也许这是自己进入鹿城官眷社交圈子的好机会呢?她已经开始期待在鹿城的新生活了。

不过,陆寒的心情却没有芳菲那么轻松。

从他和那位周知州的谈话中,隐约感觉到,鹿城府学的情况并不太妙。

他的前任留下的手尾还有很多呢……看来自己到鹿城后会遇到许多困难啊……但是当他轻轻靠近芳菲的肩膀,感受她发间传来的淡淡馨香,便又重新鼓起了勇气。

管他什么龙潭虎穴,任闯就是。

第一百五十一章:接风鹿城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

陆寒与芳菲一行人赶在黄昏关城门之前进了城,在守城门的小吏的带领下,来到鹿城中的官家驿站住了下来。

总算到了芳菲在驿站屋里坐下来,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肩膀。

坐了这些天的马车,她的骨头都快被震散了。

怪不得原来就体弱的那位梁氏夫人会累的晕倒,古人的交通水平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啊。

碧荷忙过来问芳菲:夫人,奴婢替您揉揉吧?嗯。

芳菲坐在床沿上,让碧荷替她揉着肩膀和腰骨,静静思考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官家驿站是不可能长住的。

不知道官府那边给陆寒安排的官邸和住宅是怎么样的,实在不行就得自己去赁房子。

芳菲对于吃穿不太在意,不过对住宿环境还是有些要求的,最起码要住的舒服、方便。

在路上颠簸这么长时间,一路都住在客栈驿站里,早就腻歪得不行了。

布置屋子也许是女人的天性所致,但芳菲确实是蛮喜欢收拾房子的。

因为是一家人住的地方呀……来到这世上以后,她很少有家的感觉。

秦家是她寄居的地方,并不是她的娘家。

但现在,她已经成了亲,有自己的小家庭了……想到这里,芳菲疲倦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浅笑。

当晚众人在驿站中歇下不提。

次日一早,陆寒换上正经的官服,让驿站的人给租了轿子,带着砚儿和涂七一起往知府衙门去了。

他身上带齐了进士宝册、任命文书和各种文件,还有他的官印,要先到衙门里去报备。

鹿城知府姓范,年纪却不小了,看着像是到了天命之年。

那范知府对陆寒倒是很客气,并没有因为陆寒太年轻而露出什么鄙夷轻蔑的神色——不管心里怎么想,起码表面功夫做得是滴水不漏,可见此人也是官场上的老油子。

接风宴?芳菲听陆寒回来一说,也点头说道:是了,这也是惯例。

你刚上任,范知府作为地主当然是要给你办一场接风宴的。

范知府说,是请我们夫妻一起赴宴。

陆寒对芳菲解释道。

这便是家宴了,看来范知府还是对陆寒表现得很亲切的嘛。

当然,所谓的夫妻一起赴宴,也不可能男男女女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不过这种随意一些的家宴,只需用屏风将男客与女客隔开,都在一个厅里吃饭,气氛是要比一群男人家吃饭要更加融洽一些的。

明晚啊……时间有点紧了。

也来不及打听他家里的情况了,斟酌着办些俗礼吧。

芳菲想到就要做,马上叫了春雨去开箱笼取礼物了。

范知府是在自己府上招待陆寒一家,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家宴。

芳菲刻意穿上了自己新裁的秋装,难得的化了一点妆,头上也戴了一两件从五品的诰命才有资格戴的首饰。

既然是第一次见面,自然要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在鹿城这个地方,知府便是最高级的官员,知府夫人当然是官家女眷中的第一人。

和她处好关系,也就是和范知府搞好了关系,对于陆寒在鹿城的工作自然是有好处的。

对于十岁起就和知府夫人应对相处的芳菲来说,见官太太是一点压力都没有。

想起在京城的时候,尚书夫人、大学士夫人和国公夫人,她也同桌吃过饭,说不定比这位范夫人见过的贵夫人还多许多呢。

虽然芳菲嘴上说,来不及探听范知府的情况了,其实她也还是利用有限的时间做了一点努力。

涂七现在已经很能帮得上忙了。

得了芳菲的吩咐,他第二天用半天的时间就从范知府府上的一些下人那儿探听出了一些范家的情况,尽管不多,但总比什么都不清楚的好。

范家并非望族出身,这位范知府也是苦读拼出来的功名。

因为没有什么靠山,所以尽管范知府才干也不错,可也是到了五十岁出头才补上了这个知府。

他的原配妻子姜氏,出身比他还要低,是商户的女儿。

当年就靠了有钱的岳家资助,范知府才能有充足的资金连续考了多年的科举,因此对于这位姜氏夫人,范知府还是很敬重的。

只是和一切有了权就变坏的男人一样,穷书生小范成了官老爷老范之后,自然也纳了几房美妾,收了几个通房,生了一堆嫡的庶的孩子……这些涂七打探得不是很详细,芳菲对此颇为不满。

你下回对你男人说,宅门里的事,要多打听打听。

比如这姜氏夫人和妾室们的关系啦,哪个妾室得范大人的宠啦……他是男人家,不知道这些的重要,你多提点提点他。

芳菲对春雨这么一说,春雨立刻惶恐地替涂七向芳菲谢罪。

芳菲忙说:我不是要怪他,只是告诉他该怎么做事。

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怎么还是怕我?春雨不敢说她是越来越敬畏芳菲了。

以前姑娘只是做事厉害,自从嫁了姑娘自己当了家,那种凌厉的气势总是不经意的就散发出来,让身边服侍的人不由自主的肃然起敬。

天刚擦黑,陆寒和芳菲就带着砚儿与碧荷两个随从,坐着雇来的轿子到范知府家中赴宴去了。

姜氏夫人虽然早就从范知府口中得知,这位陆夫人是位年轻女子,但见到芳菲的时候还是不禁愣了一下。

这也是第一次见到芳菲的人常有的反应,对此她已经司空见惯。

姜氏请芳菲入席。

芳菲见席上有两三位较为年轻的妇人,听姜氏介绍说,这是范知府的几位如夫人,芳菲倒真有些意外。

很少见到有正室带着妾室出来应酬的啊……是姜氏特别大度,还是这几位妾室的来历很特别呢?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打听一下。

席上自然是宾主尽欢的局面。

事实上,一般芳菲在的场合,基本上都能营造出这种效果,只要她想的话……这几位姨娘,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叫檀香,一位二十出头的叫菊染,另一位和菊染差不多年纪的叫点翠。

芳菲细看这几人都只是中人之姿,不过谈吐较为得体而已,难道这就是姜氏宽待她们的原因?这范家内宅的关系真有点意思啊。

隔着一扇屏风,那边范知府和陆寒谈话的声音时有传来。

既然是家宴,肯定不会谈及公务,又不能谈风月,只好说说风土人情了。

芳菲这边也拉着姜氏和那几位姨娘,问起鹿城的风俗来,不免又谈到女人永恒的话题——衣服啊,首饰啊,发型啊,香料啊……吃喝了一个多时辰,这顿家宴才算告一段落。

送上一份厚礼之后,陆寒夫妇便拒绝了范知府留他们在范家歇息的建议,一起等车回家去了。

姜氏带着几个姨娘回了自己的院子。

刚刚回到院子里,她就迫不及待的叫下人把芳菲送来的礼品拿到屋子里来拆封。

这陆夫人倒是有心思的,这么快就能打听到我们家里有多少口人……送的礼物数目、分量都很得当,是个精明人啊。

那檀香素来心直口快,先看了那礼品单子就忍不住脱口而出。

姜氏点点头,说道:我听她说话,就知道她是个能干的。

有这样一位贤内助,那位陆大人……倒是很有运气啊。

如果芳菲看到范家几个妻妾相处的情况,肯定会觉得更加奇怪的。

几天后,范知府便让人来通知陆寒,他的官邸和住宅都已经收拾好了,随时能够办公和住人。

芳菲对官邸不太关心,办公室嘛,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她关心的是宅子。

当她和春雨几个进了那宅子以后,不由得从心底发出一声呻吟:这是鬼屋吗……鹿城官府也太小气了吧学政是从五品官,可是这官家分配的宅子……又小又破,年久失修,一看就是多年没人住的啊看来前任学政肯定是自己租房子住去了。

芳菲先不忙抱怨,而是生出了一丝疑惑:难道这鹿城的学政,就是个摆设么?如果真是这样,那陆寒的工作……这可是比住的不舒服还要麻烦许多倍的问题啊夫人,我们到底要不要住这儿啊?春雨对这里的环境也不满意。

还不如她们的秦家呢。

不住,还是找人租房子吧。

芳菲二话不说就下了决定。

这个不算重要,让涂七去办就是了。

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陆寒会不会遇到什么困难呢?八月二十八,陆寒穿得整整齐齐,带着官印和文书到府学上任去了。

听说了吗?那位年轻的学政大人就要来了。

府学里,一位教授悄悄的和同事交头接耳。

来就来呗,反正咱们照样欢迎他。

他会不会和前面那个一样,那么好说话啊?他不好说话又能怎样?最先说话的那人嗤笑一声,说道:他是高高在上的大人,我们这里的‘小事’,他就别操心了一群教授悠闲的迈着方步,一起走到府学大门外,去迎接他们的这位最新的顶头上司。

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一场风暴即将席卷府学……陆寒下了轿子,端端正正的朝那巍峨的府学走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青楼鹿城府学的学宫,从太祖时起就开始筹建,据说前后整整建造了三十年之久,是一座极为庄严、肃穆、高大的建筑。

太祖建国之初,便有与读书人共治天下的宏愿——虽然在芳菲看来这一宣言还是作秀的成分比较多。

但太祖在位时,全国各地大建学宫、书院,也是实情,而且这些学宫书院的工作人员,待遇还挺高……比如陆寒作为鹿城府学名义上的最高领导,他的薪俸就比从四品的知府还要高出一些,因为他还有额外的讲学补贴——当然一般的学政大人也不会整天讲学的,这就相当于后世某些大学用重金邀请名人当名誉教授一样,一年来开个讲座就不错了。

当了学政之后,全鹿城各城、州、县的所有读书人就都归陆寒管了。

并且府学中的所有生员,在名分上都是陆寒的学生。

这是一份十分丰厚的政治资本——就是因为这样,前任学政才被撤了下去,他是詹家的余孽,上头怎么放心让这样的人来当学政呢?更多最新小说尽在mbook.cn!总而言之,起码从表面上看,学政是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

陆寒要来府学上任的消息,当然是早早就知会过府学里的众人了。

他们远远看见穿着从五品青袍官服的陆寒走了过来,忙一股脑儿的簇拥上去。

还真是挺年轻……虽然大家早就知道,新来的学政大人是位刚刚过了弱冠之年的新科进士,但见到真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腹诽一阵黄毛小子。

一些本来就心存轻蔑的人,对这嘴上**的新嫩上司更是看不上眼了。

也有人暗自窃喜:看来是个好糊弄的当然不管他们心里在想什么,面上都是如火的热情和恭维。

谁想被扣上一顶藐视上官的帽子?这种小年轻,最看重的就是面子。

只要面子给足了,不怕他翻出了天去陆寒面对一群年纪足可以做他父亲的下属们,态度倒是极为淡定。

当下众人一起进了学宫,里头早已布置妥当,就等着陆寒来举行仪式了。

接下来的流程陆寒早已在礼部时学习过,无非就是拜孔子宣圣谕之类的事情。

众人见陆寒有条不紊地把一整套流程走下来,倒有些微微惊讶。

刚才那个专门做司礼的训导,故意把几道程序喊得快了些,以为陆寒不免手忙脚乱出点小错的,谁知他却做得一丝不苟。

他们本想让陆寒初次主持大典就丢个小脸,往后便不敢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

这计划落了空,众人不免有一点小小的遗憾。

仪式结束后,和一众教授、助教、训导彼此认识一番,今天的工作也就告一段落了。

陆寒在一位训导的带领下,到他的公事房办公去了,剩下的众人便作鸟兽散。

当陆寒忙于公务的时候,芳菲也没闲着。

好容易才让人赁到一处舒服宽大的宅子,芳菲赶紧让春雨带人打扫起来。

春雨,让你男人去租马车,我吃过午饭要去人市。

春雨点头应下,问芳菲说:夫人,咱们是该采买些男仆了。

不然老爷出门,人手也不够啊。

芳菲揉了揉太阳穴,扳着手指头一一数道:哪里止男仆呢?咱们得请厨娘、门子、花王、马夫,粗使的丫头婆子,外门的小厮儿,还有跟着老爷的长随……现在老爷身边就一个砚儿,那孩子又小。

怎么说,也得雇上十来个人才行。

当多大的官,就得摆出多大的排场,不然人家却是小瞧你了。

芳菲也没打算要炫富,只是想让陆寒别因为这些家务上的事情被同僚瞧不起而已。

还有,明儿得请个裁缝上门,先给老爷做几身常服。

咱家里针线上的人就一个碧荷,她又要跟着我到处跑的,没有专做针线的道理……老爷现在一上任,应酬肯定多,没几身新衣不行啊……你把我那装玉石的匣子开开,我要取些玉佩出来给老爷用。

陆寒简朴惯了,这些琐事他从不放在心上,芳菲却不得不替他操心。

外头那些人的眼睛毒着呢你戴个低档点的玉佩,人家背地里不知道怎么笑话你。

要忙的家务事一大堆,芳菲匆匆吃了午饭就带着春雨夫妻和碧荷一齐出门去人市了。

现在涂七算是陆家的管家,当然这名头还没坐实。

这是因为芳菲还得考验考验他,不知这人的能力可以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

坐在涂七雇来的马车上,芳菲想的却是自家该买一辆马车了。

虽说贵是贵了点,养马也费钱,还Ω移Ω动Ω书Ω城Ω得添一个马夫,但无论如何这是必须的。

这也要花钱,那也要花钱……她虽然有积蓄,老家那边的济世堂也还一直在赚着钱,但芳菲还是想找机会看看鹿城这边有没有什么赚钱的门路。

不过这种事也是急不来的。

她在阳城有些人脉,才能积下些钱财。

这鹿城里她是一个人都不认识,还是先站稳了脚跟再说吧好歹陆寒也要在这儿干个四年的。

如今她是成了亲的妇人,出门做事什么的就方便得多了。

不比以前,出个门总要遮遮掩掩找借口,真是憋屈啊忙到黄昏,好容易雇了几个人回来,芳菲可是累得脚都发软了。

谁知一回到家,却正好遇到回来换衣裳的陆寒。

晚上有应酬?芳菲顾不上自己吃晚饭,先过来伺候陆寒换下官服,穿上一身轻便的儒衫。

陆寒穿着官服的时候,很有些威严的样子。

但一脱下官服换上儒衫,又变回了那个风度翩翩的青年儒生。

相公啊,你把胡子留起来吧。

芳菲笑着说:不然更没个上司样子,怕是难以御下呢。

陆寒凑到芳菲耳边来,轻声说:娘子上回不是还嫌我的胡子扎人么?所以我才一直没留胡子的。

去芳菲把陆寒推了推,嗔怪道:外屋还有丫鬟呢,相公别调皮了。

陆寒哈哈一笑,芳菲一边给他围上腰带一边问:和那班同僚去哪里吃饭?说是一家叫金风楼的地方。

陆寒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忽然觉得腰上一紧,差点透不过气来。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芳菲用力一勒腰带,皮笑肉不笑的说:这是一处温柔乡吧?娘子你力气真大……陆寒扭了几扭才挣脱了芳菲的魔爪,自己抓着腰带笑着说:又不是我定的地方。

我大明律规定,官员不可宿ji,相公熟读律法一定不会不知道吧?芳菲的脸上还是带着笑,不过这笑怎么看都像是暴风雨的前兆……大明律里是有这么一条,不过事实上没有一个官员能遵守的。

不但如此,宿ji娶ji的官员更是多如过江之鲫,连皇帝都只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法跟这些官员较真,不然真是牵扯起来没完了。

娘子息怒,这是他们定的地方,可不关为夫的事啊陆寒一本正经的抓着芳菲的双手说:我发誓我一定只和属下们说话吃酒,保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一定在一更前回家。

呸芳菲憋笑没憋住,唾了陆寒一口说:去吧去吧,知道你们肯定要出去应酬的,别耽搁太久让人家久等了陆寒又和芳菲厮磨了一阵才带着砚儿出了门。

等陆寒一走,芳菲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

早就知道做官的人,是免不得要和人应酬饮宴的。

她倒不是信不过陆寒,只是……想到有女人会对陆寒献媚,心里总不是那么舒服。

她承认自己是个独占欲很强的女人。

听说许多阿穿同伴,来了封建社会就认命过一夫多妻的婚姻生活,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认同的。

或许人家有人家的理由,但是对她而言,她是绝对不能接受自己的丈夫被人分享的——不管是逢场作戏还是别的什么,都不可以。

陆寒到了金风楼门口,那班同僚早就在楼下大门里等着他了。

大人快请快请众人拥着陆寒就往楼里走。

那金风楼的老鸨,名叫艳春的,是个看不出真实年纪的浓妆艳妇,不过倒还是保持着姣好的身材,一双**在刻意剪裁的彩衣衬托下简直呼之欲出。

那艳春早得了那班人的吩咐,一见陆寒就粘了上来。

哎呀,这位就是你们一整晚都在念叨着的陆大人?真是青年才俊,翩翩少年啊……奴家叫艳春,大人您可要多关照关照奴家这金风楼的生意啊她一边说话,一边就用那双水蛇般的玉臂缠上了陆寒的右手,胸部还有意无意的往陆寒手臂上磨蹭……陆寒顿时一阵恶寒。

这老女人浑身像是开了香料铺子,快把他呛死啦他赶紧用力把手臂抽了出来,不着痕迹地走到一边,连句话也不给艳春回就和同僚说话去了。

艳春讨了个没趣,一张脸笑的讪讪的,心里却暗暗咬牙:来了金风楼还装正经?今晚就让你看看老娘们的手段……看你喝醉了还能不能装出这种道貌岸然的样子第一百五十三章:紫箫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入夜之后,金风楼里,便传出丝竹声声,笑语阵阵,客人们相继登门寻欢,青楼的醉人夜晚就此拉开序幕。

这金风楼在鹿城还是有点名气的。

高楼朱户,明窗绣廊,里头走动的姑娘们也都娇俏明媚,笑容可人,果真是处让人一入难离的温柔乡。

陆寒不太明白这些同僚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给自己摆接风宴。

说起来,大家都是教书育人的,好歹也为人师表,不该如此放浪吧?看他们的言行,似乎和这金风楼里的老鸨姑娘们都还挺熟悉,看来应该是熟客才是。

陆寒心中不免对这些人有些鄙夷。

他是品行端方的正人君子,从不踏足这种烟花之地。

没想到一到任上,就被人架到这里来,心里并不太高兴。

但客随主便,尽管他是上官,也不能一开头就拂了下属的好意,和他们闹僵。

这时众人已经在包厢中坐定,自然是以陆寒为尊。

在他下首,坐着府学里的两位训导米训导和丘训导,其余的教授、助教各按年资列席。

这些人最起码也得是个举人身份,所以陆寒也不能太轻慢了他们。

可是过于热情同样不行,这尺度的拿捏,陆寒还不是太有把握……毕竟他的年龄摆在那里,又不是经过太多世故的人,这些事情还得慢慢磨练。

虽说是青楼,但既然说了是接风宴,定然要先以宴会为主。

众人中地位仅此于陆寒的米训导吩咐下去,便有一群俏丽丫鬟流水般送上珍馐美味,又站在众人身后为他们斟茶倒酒,嘤嘤劝饮,场面一时甚是热闹。

先是由米训导带着众人一起向陆寒敬酒。

接着这群人便一个一个的过来奉承陆寒,什么文曲下凡、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一阵阵汹涌的谀辞拼命向陆寒扑来。

而且每个人又都恭恭敬敬的请陆寒赏脸陪饮一杯,不知不觉间,陆寒就喝了不少。

那米训导的口才甚是了得,将酒桌上的气氛调动得恰到好处,不经意的就抛出许多有趣的话题让桌上众人都能参与进来。

大家就吃得差不多,那丘训导便对陆寒说:大人,对今天的菜色可还满意?陆寒颔首微笑道:西南风味,别有特色。

当下便有人来撤去酒席,请他们到包厢另一边的小厅里坐下。

陆寒以前参加的文会很多,可到这样的风月场合来还是头一遭。

他不明白这是什么规矩,便也不好提出异议,在众人的恭请声中走了过去。

他们才坐下,包厢门便被轻轻敲了几下,那老鸨艳春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春娘,不是听说你们这儿最近来了位声乐高手?快请她过来给我们陆大人弹上一曲,助助酒兴吧。

米训导看来和艳春是老熟人。

陆寒眉头微皱,原来这些人酒饱饭足,便想要谈风弄月了。

不必了吧。

陆寒脸色微沉,说道:咱们再略坐一坐便要回去了,不必麻烦姑娘们过来了。

哎哟我的大人那艳春夸张地喊了一声,娇声道:难得您来一趟,好歹听首曲子再走奴家知道大人是大才子,绝看不上那等庸脂俗粉的。

正好奴家刚刚收了个干女儿,原来也是位好人家的小姐,谈得一手好琴,请大人先听听奴家女儿这琴艺吧说罢,竟也不等陆寒回话,一扭臀就拐到门外去,喊了一声:快叫紫箫过来她话音刚落,随即便有一队美人从门外走了进来,显然是早就准备在门外头等待传唤的。

现在天气已经凉了起来,可那些美人还是穿着轻薄的衣衫。

粉绿嫩黄,浅紫水红,娇花般的美人们纷纷自觉地走到各位客人身边坐了下来,连声喊着:各位大人安好只有陆寒身边是空着的。

这却不是艳春要怠慢陆寒。

她亲自带着一个少女走到陆寒跟前,说:这便是奴家的女儿紫箫,上月才刚刚行了及笄礼呢。

紫箫,快向陆大人问安。

这少女和刚才那些美人们又略有不同。

她穿着一身粉白衣裙,只在裙角上绣了几只飞舞的彩蝶,整个人看起来清丽而又恬静。

她的五官长得极为细致,尤其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清澈见底,看人的时候又微微地垂下了眼帘,显得有些羞涩。

陆大人好。

她低声向陆寒问了句好,便低着头不再说话,看起来很是害羞。

哎呀,你这孩子真是的,问个好畏畏缩缩的……艳春凑到陆寒身边,陆寒闻到她那股浓香不由得稍稍偏了一偏。

大人,这孩子还是个清官人,今儿可是头一遭出来见客人。

请您听听她弹一曲吧陆寒看那少女不安地玩弄着衣角,像是怕被老鸨责骂一般,心下一软便说:好吧。

艳春见陆寒应承了,忙过去推着紫箫让她弹琴。

紫箫从身后的小丫鬟手里接过一张古琴,就在这小厅中间为她摆好的位子上弹奏起来。

少女青葱般的十指在琴弦上快速拨弄着,淙淙的琴音如流水一般在她指下缓缓流淌而出。

陆寒不太懂琴,芳菲也不擅长音律。

所以在陆家,很少能听到这样的琴声。

紫箫一边弹着,一边唱道: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

惊寒雁,起城乌,画屏金遮鸪。

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

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她歌喉婉转,声线温柔,将这首情意绵绵的《更漏子》唱得竟有些**蚀骨的滋味,座中诸人无不迷醉。

就连陆寒这自幼便和芳菲这般美人相处,见惯美色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紫箫确是有些特别之处。

一曲《更漏子》唱罢,小厅里竟静了好一会儿。

众人还沉醉在刚才的歌声之中,而且陆寒这位长官不出声,他们也不敢带头叫好。

幸好陆寒还是知道这点世故的,便点头称赞说:紫箫姑娘果然有副好嗓子。

他开了口,那些训导和教授才纷纷赞扬起来。

紫箫似乎真的是个雏儿,一时间居然有些手足无措,讷讷的向众人行了个礼,说:多谢大人,多谢各位。

好啦,我的乖女儿,快到陆大人身边来。

艳春笑眯眯的把紫箫往陆寒身边拉。

紫箫一直低着头,任由艳春摆布。

来到陆寒面前,她也是迟疑了一下,被艳春推了一把才在陆寒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时米训导又提议大家向陆寒敬酒。

这些人都是登台讲课的教授,口才都不算弱,说出的敬酒理由五花八门,却是样样都让陆寒难以拒绝,只得又喝了两圈。

等众人归坐,几个教授又从紫箫方才唱的《更漏子》说起诗词来。

有位孙教授提议大家抽花筹行酒作诗,得到众人一致赞同,都一个劲的撺掇着陆寒再坐一会儿。

陆寒推辞不得,只得和他们继续坐着,边作诗边喝酒。

不知怎的,他老是抽到些古怪的花筹,即使做了诗也得陪一杯酒。

几轮下来,他又喝进去了不少。

那些同僚身边的美人,都不停地向他们敬酒。

只有紫箫一直静静的坐在陆寒身边,默默的用一双大眼睛看着陆寒不说话。

陆寒见她一直仰头看着他,不由得笑了一声,问她:你怎么了?紫箫摇了摇头,又忍不住轻声问陆寒:陆大人……您……您真的是学政大人啊?你这是什么孩子话。

陆寒有些好笑:难道我还是假冒的不成。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紫箫的头摇得更厉害了,像是要哭出来似的:紫箫绝对不敢怀疑大人紫箫只是觉得,大人您还这么年轻……真是太厉害,太厉害了她睁着眼睛说太厉害了的样子,陆寒看了觉得她真是蛮可爱的,不觉又是一笑:有什么厉害?不也是一管鼻子两只眼睛,又没有三头六臂。

紫箫抿了抿粉嫩的唇瓣,低了低头,又抬起脸来看着陆寒,很真诚的说:紫箫就是觉得大人好厉害嘛。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上还透着一股稚气。

紫箫你怎么干坐着不陪大人喝酒艳春走到紫箫身边,有些生气的说:你这孩子太不懂事了哪有你这样陪客人的?给我仔细你的皮陆寒沉下脸来,对艳春说:好啦,她还是个小孩子呢,你别吓坏了她。

是是是,艳春忙赔笑说:我只是怕这女儿怠慢了大人。

陆寒挥了挥手,艳春赶紧离开了他的身边。

坐着陆寒不远处的米训导,眼中闪过一阵喜色,忙端起酒杯掩饰自己嘴边的笑意。

他就知道……这种少年得志的年轻人,自视甚高,只有特别一点的女人才能入了他的眼……紫箫可怜兮兮的看着陆寒说:大人……您……您请喝这一杯吧。

陆寒接过紫箫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紫箫又给他的杯子满上了酒,颤声说:那个……大人,紫箫……紫箫给您敬酒……她咬了咬嘴唇,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悄声说道:要是让娘觉得紫箫没伺候好大人,就会对紫箫……行了,行了,我喝。

陆寒又把她的酒喝了个精光。

然后,紫箫又把陆寒的杯子倒满了……第一百五十四章:留宿这一晚,陆寒都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杯。

他醉眼迷离的扶着额头,嘟囔着说:我头好晕……坐在一边的紫箫忙靠过来扶着他:大人,您是不是醉了?是了,我是醉了……把我的小厮给我叫进来……陆寒一下子倒在桌上不动弹了。

大人,大人紫箫的声音带着些惊惶,似乎没有应付过这种场面。

其他人也都喝得差不多了,一个两个大着舌头,被身边的女子扶走了。

既然陆大人都醉倒了,紫箫,你就把陆大人扶到你屋里去吧艳春过来对紫箫说。

那米训导就站在艳春的身边,连连点头道:就这么办。

砚儿一直和其他人的小厮一起,在大堂里呆着等待陆寒出来。

谁知天已经很晚了,陆寒还没出来。

他等啊,等啊,心里不免有些着急:老爷可是说过要在一更前赶回去的,现在好像都快一更了啊什么?我家老爷要在这儿过夜?砚儿瞪着那出来传话的*公,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了。

这是青楼耶那*公理所当然地说:是啊,陆大人要在紫箫姑娘屋里留宿,不回去了。

你回家去说一声吧。

一般说来,客人们不回家肯定也得跟家里交代一声的,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不是?可砚儿哪敢回去啊他不敢想象到夫人听到这消息时的反应老爷怎么会……他和夫人感情那么好,夫人又那么美,老爷居然还会眠花宿柳?怪不得听人说,这青楼里的女子都是妖精,专会勾人。

连老爷这么清明端正的人都被勾上了……可是自己该怎么办啊真的回家去报信?他更怕自己被碧荷姐当成了帮凶撕了呢……砚儿小书童抱着脑袋,很认真的烦恼了起来。

两个*公将已经发出鼾声的陆寒抬进了紫箫的屋子。

陆寒被放平在紫箫的床上。

紫箫替陆寒除了靴子,解开儒巾,又把腰带松了一松,便推着陆寒轻声喊道:大人,大人?吱呀一声,屋门被轻轻推开,艳春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她看了看床上的陆寒,笑道:他是真醉了吧?是啊,怎么推都推不醒。

紫箫站了起来,不耐烦的说了一句。

她脸上柔和的甜笑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漠然。

娘啊,这人醉得太过,今晚醒不过来,我们怎么行事啊?艳春嗤笑道:小蹄子你春心动了,这么快就想和这陆大人成就好事?紫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娘说这话有意思么?这还不是米大人吩咐下来,女儿才会出面。

她确实是被艳春说中了心思。

像陆寒这种年轻英俊人品出众的高官,估计全大明也找不出几个来,简直是青楼女子的终究目标,她要是不想攀上他才怪呢。

他今天对她很怜惜的样子……只要自己使出手段,明儿早上醒来后扮出楚楚可怜的模样,不怕他不入她的套艳春也不想得罪了这株摇钱树,这个妖精骗起男人来很有一手,她还得靠这女儿来赚钱呢。

我那儿有一副醒酒汤,你跟我去拿吧。

艳春对紫箫说:我再往里头添点‘软红香’,包管这陆大人今晚能战上几个来回……包管误不了米大人和丘大人他们的事。

两人转身出了房间,把房门虚掩了一下便走了。

原本醉倒在床上的陆寒,却突然睁开了眼睛,慢慢坐起身来。

嗯,果然是姓米的和姓丘的在搞鬼。

其他人不知道有没有份……陆寒从米训导带着众人向自己拼命灌酒开始,便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看他们那样子,分明就是想把自己灌醉,哪里是对上司应有的态度。

估计是欺负他是个小年轻,不太懂得摆出上官的架子,才会一起装傻来想放倒他。

他那时还有些疑惑,他们灌醉他有什么好处?紫箫一个劲的劝他喝酒,他估计她和他们是一伙的,便佯醉睡了过去,想知道这班人在搞什么鬼。

果然听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听艳春和紫箫说什么米大人、丘大人,肯定就是米训导和丘训导两个了。

不过陆寒对于女人确实是没什么戒心,他还真没料到紫箫是个如此表里不一的女子。

看起来柔弱青涩,但方才听她说话,明显是个在风尘里打滚了许久的老手。

这让陆寒忍不住狠狠鄙视了自己一番。

看来还需要历练啊他站起身来重新扎好儒巾,围上腰带,穿了靴子,推开房门就往外走。

那艳春和紫箫刚好从走廊的另一头走过来,看见陆寒居然自己走了出来,不由得大吃一惊。

大人,您还是好好歇息吧紫箫小跑着走过来想拉着陆寒。

陆寒加快了脚步,边走边说:本官已经清醒了,这就回家去,姑娘不必送了。

不是啊,大人……紫箫是个女子,怎么可能走得比陆寒快,就这几步路便足以让她气喘吁吁了。

陆寒不想拆穿她们,打草惊蛇,只说自己酒醒了一定要回去。

那些*公下人什么的,也不敢拦着他,好歹也是从五品的官员啊他们这种乐籍的贱民,哪里敢真的和人家这种贵人起冲突,只好放他一路往外头走。

陆寒走到大堂,见砚儿正蹲在那里摇头晃脑,不由得有些奇怪的喊了他一声:砚儿,走了你干嘛呢?老爷砚儿听到陆寒的声音,简直如闻天籁,一个箭步就冲到陆寒身边张嘴便说:您……您这么快就完事啦……砚儿用力的咬着舌头把自己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陆寒看他欲言又止的,不知道想说什么,也懒得理他。

艳春和紫箫还有一群下人们追了出来,但陆寒和砚儿却已经走出了金风楼的大门,就那么徒步往远处走去……艳春本来还想用太晚了雇不到轿子来拦下陆寒,现在看人家根本不怕走路,完全没了法子。

唉她生气的一扭头,赶紧去找那宿在某个女子屋里的米训导去了。

剩下紫箫定定的望着陆寒离去的方向,眼中尽是恼恨。

多难得的一个飞上枝头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清冷的夜风吹在陆寒的身上,将他仅有的几分酒意也吹得一干二净。

他的头脑越来越清醒。

今晚,是一个局。

这些同僚们集体设下了一个并不严密的局,想要把他给陷下去。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所谓利令智昏。

只有切身的利益,才会驱使人们去做一些比较冒险的事情……他到鹿城之前,就在那官驿之中,听那位周知州隐晦的提过鹿城府学的教授们喜欢抱团。

现在看来,并不是抱团那么简单……他们肯定有着共同的利益,而且正在为了维护他们已有的利益而努力着。

很明显,他们是迫不及待的想把自己这个上司拉下水——让自己不要去管他们的事。

拉人下水有很多办法,利诱是一种,威胁也是一种。

不过呢,要想威胁能起作用,就得掌握对方的把柄。

他是一个外来人,把柄不是那么好找的。

所以,他们就想着用美色,也许还有金钱来将他拉拢过来,让他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这样他不但不会找他们的麻烦,还会帮着他们做事呢。

这些人啊……陆寒觉得自己肩膀上沉甸甸的,有种说不出的重量。

他当然不可能和这些人同流合污。

于此相反,他还要找出这件事的真相——他们到底怕他查出什么来呢?这一定是不太难查出来的事,因为他们在他上任的第一天就下手了……好着急啊。

陆寒和砚儿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天。

整个陆家宅子,却还是灯火通明。

从院子到内堂,一排排灯笼明晃晃的挂在屋檐下,有一种极为反常的诡异气氛……老爷……砚儿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夫人现在一定很生气,很生气。

陆寒脸上挂着一个无奈的笑容,语气还算轻松:哎呀……比政务更困难的考验到来了。

芳菲果然还没睡,正坐在里屋看着书。

相公回来了?芳菲顺手拿着书站了起来,微笑着迎接陆寒。

碧荷,快给老爷烧水,老爷要梳洗。

陆寒看到芳菲的笑容好温柔,他就觉得……好渗人。

娘子,你不要气,我这是有原因的。

呵呵,我怎么会生气?我一点都不气啊,相公当然是有原因的嘛。

芳菲的语气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真的不在意才有鬼了……陆寒伸手指了指那本书:娘子,你的书拿倒了…………丫鬟们感觉到屋里一触即发的火星,赶紧有多远跑多远,互相告诫此刻千万不能靠近里屋。

那薄薄的窗纸上,映出两个相对的人影。

起先看那两人像是在争执着什么,后来那高大的人影把另一个拉了过去……两个人影就融到了一起。

还是老爷有办法……碧桃悄悄的对碧青说,换来了一个爆栗。

第一百五十五章:买卖原来是这样……经过陆寒很用力地解释了一番之后,两人微微喘息着在锦被里紧紧相拥。

芳菲听陆寒大致说了一下今夜的遭遇,神情也不由得凝重起来。

这群人也太急了些。

娘子别担心。

我会和他们虚以委蛇,慢慢查探的。

搜各站小说,移动书城最快!陆寒轻抚着芳菲如瀑布般散落在枕间的发丝,低声说道。

芳菲知道这衙门里的事,自己一个妇道人家肯定帮不上什么忙。

再说了,陆寒在大事上素来比她有主见有决断。

嗯,相公自己要小心,别被那帮小人给陷害了去。

芳菲欺霜赛雪的玉臂悄悄缠上了陆寒的脖颈,默默传达着她的关怀。

我知道的。

听陆寒说了一阵,芳菲突然又轻笑道:相公不肯在那边留下……是不是那位紫箫姑娘长得不好看的缘故?跟那个没关系……那紫箫长得还是挺好的。

陆寒随口答道。

芳菲猛地把手臂收了回去,一个转身便背对着陆寒,冷冷说道:长得挺好啊?原来相公还是挺喜欢人家的么。

是不是想改日再去探望探望她呀?陆寒的汗又下来了。

不是,那个……其实长得也很一般,绝对没有娘子的十分之一好看。

不对,是连娘子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这样啊……芳菲依然用她赤︱裸的玉背对着陆寒,说道:那意思是如果他们找了个比我漂亮的,你就从了?……陆寒是彻底无语了,女人……真是一种非常不讲理的动物啊。

看来刚才就不该跟芳菲说得那么细……连紫箫这人的名字都不该出现,随便几句带过就行了,自己非得把她说自己好厉害什么的也告诉了芳菲……好吧,这事纯属自己找死。

芳菲把头藏在枕头里偷偷的笑。

哼,让他那么容易被人骗,还骗到人家床上去?不给他点小教训是不行的且不说这陆氏夫妻最后是如何和解的,那边厢米训导和丘训导几个都慌了神。

大人啥也不说就走了?丘训导有些着急。

他一向唯米训导马首是瞻,忙问米训导说:你说这大人是什么心思?米训导脸上阴晴不定。

难道这个小陆大人,真是个不吃腥的猫儿?不可能啊别管了,明儿到府学里见了他再说吧。

米训导阴沉着脸说道。

次日他们见了陆寒,却不见陆寒有什么特殊反应。

后来米训导拐着弯儿问起陆寒为什么着急赶回去,陆寒竟露出个苦笑说道:哎呀,都是你们让本官喝了太多的酒。

昨晚本官没能在一更前回到家,让夫人好一阵抱怨呢原来这小陆大人是个妻管严?众人暗中松了一口气,又下去打听这位陆夫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悍妇,或者是什么高官家里的女儿,才让小陆大人如此忌惮。

陆寒表面上和这群同僚们和睦相处,私底下却偷偷调看卷宗和文件。

这群人在搞什么鬼,他一定要好好查个仔细……陆寒的公务,芳菲帮不上忙。

她最近身子也不太好。

到鹿城这十来二十天,总觉得身子发软,稍微做点事情就很疲倦。

春雨说她是太辛苦了,叫她请个大夫来看看。

嗯,再过几天还是这样,就请大夫来家吧。

芳菲轻轻揉了揉眉心。

夫人,您真的该歇歇呢。

家里的事也忙得差不多了,您有什么要吩咐的,叫我们几个去办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上跑下呢?碧荷也为芳菲的身体感到担心。

知道你们几个为我好。

芳菲欣慰地笑笑,岔开话题说:新来的两个厨娘你们试过了吧?试过了。

这事是春雨负责的,她忙应道:这俩厨娘做的菜还行,夫人要不要写个菜单再试试她们?芳菲点点头:要试试的。

她让碧青拿过纸笔来写了几道陆寒爱吃的家常菜,叫春雨拿去给两个厨娘试做一做。

这两个厨娘,我看着应该也还行。

但是咱们老爷做了官,家里没个撑门面的大厨也不像样。

芳菲叹息说:我对这儿也不熟悉……等过段日子再说吧。

一般官员应酬多,有时也要在家中设宴招待客人,比如那天陆寒初到鹿城时范知府就在家里招待他们夫妻。

这种宴会,不能只做些家常菜,而应该要由手艺高超的大厨做些高档菜来充场面才【mbook.cn】是。

芳菲有的是菜谱,可是能做出她满意的味道的厨子,还真是不太多……这事也急不来,等等吧。

唉,真的好容易累……睡个午觉去。

等芳菲刚刚歇过午觉,还在梳妆台前梳洗呢,便听下人来报:夫人,有位姓周的夫人来拜访您。

周夫人?芳菲接过那拜帖一看,不由得哎呀一声。

竟是在路上结识的那位周知州的夫人梁氏这可算是故人了。

芳菲匆匆让碧荷给自己梳了个小髻,披上外裳就出了内堂到厅上去见客。

梁氏夫人带着她那小丫鬟浣浣,正坐在厅上喝茶。

陆家新买的两个粗使丫鬟小双、榴红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伺候着。

现在家里的新丫鬟都交由春雨来管教,她是陆家事实上的内管家,内宅的事情差不多都要经过她的手。

周夫人您可真是稀客芳菲笑容可掬地迎了出来。

那梁氏也是一脸笑意,主动走过来拉着芳菲的手说:妹妹,多谢你了多谢我?芳菲疑惑地反问了一句,不过一看梁氏原本青白的两颊多了几许血色,嘴唇都红润了不少,心里明白过来。

梁氏真诚的说:是啊,可不得多谢你嘛你送给我的那个固元膏,我就吃了这么半个月,感觉身子都舒坦了许多。

芳菲请她坐下,认真的看了看她如今的气色,赞道:还真是,这才半个月没见姐姐,就觉得姐姐像是年轻了许多。

既然人家这么给脸主动叫她妹妹,她也从善如流地叫梁氏一声姐姐了。

梁氏说:妹妹真会说话她笑了几声,又说:要是早些遇到妹妹就好了现在认识也不晚啊芳菲说道:咱们两处隔的也不远。

姐姐要是想我了,就多来看看我吧。

要的要的梁氏是发自真心的感谢芳菲。

她吃过许多药,但都不如吃芳菲这固元膏奏效。

奇怪的是,以前也吃过固元膏,怎么感觉没这么灵验呢?想来这固元膏肯定有秘方了。

梁氏这回到鹿城来,就像她原来告诉过芳菲的那样,是来参加她表兄——那位同知大人三儿子的婚礼。

对了,这回的婚礼,妹妹也是要去的吧?芳菲点头应道:是呢,蔡同知的夫人已经差人送了帖子来。

我还发愁到时候桌上没一个认识的人……幸好有姐姐你在这位蔡同知,是鹿城属下品州的同知官。

品州是鹿城直辖的州城,所以品州的知州同知其实都住在鹿城里头……同知是正六品的官员,对于从五品的陆学政肯定是得巴结的——尽管陆寒也管不到他头上,但官场上讲究的就是个面子,陆寒到不到是一回事,你一个下官不能不请啊陆寒拿到帖子的时候,还问芳菲去不去。

芳菲想了想,决定还是去了。

咱们初来乍到的,还是多和当地的官员内眷走动走动才好,免得被人说咱们不合群,太清高,那可麻烦了。

陆寒原本只是觉得芳菲最近身子太差,不想她出门应酬。

但既然芳菲坚持要去了,他也不拦着。

梁氏坐了一会,芳菲又让人从她屋里取了一罐固元膏过来。

哎呀……这可怎么使得……梁氏又惊又喜。

姐姐就别跟我客气了,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芳菲见梁氏用得上,自然没有吝啬的道理。

梁氏谢了几声,让浣浣过来把药接着,又说:妹妹这固元膏真好我看呐,比许多老字号的固元膏都好得多。

这要是放到外头药铺子里卖,肯定被人抢购一空呢。

梁氏只是说笑,芳菲却认真起来。

她还真是想在鹿城找点做生意的门路……不过她却只笑着说:姐姐真会说笑话。

我们这官员家眷,怎么能做生意呢?她不清楚西南这边的风气。

在江南道的时候,她记得官家夫人们并不怎么热衷于做生意,而是喜欢不停的买地买铺子。

梁氏并不知道芳菲是在隐晦的跟她打探情况,笑道:谁能真的开着门口做生意?也丢不起那人。

不过这边的太太们,常常是让自己的陪房或者是家人出来打理自己的产业,说起来就是挣个脂粉钱……谁也不会说闲话的,大家都在外头有铺子呢。

芳菲心中一动。

却又听得梁氏说:那位范知府家的姜氏夫人,她的买卖可就大了……姜氏?芳菲忙打起精神来听这八卦。

第一百五十六章:不适自从那回在范家见过姜氏和那几个侍妾以后,芳菲心里就一直对这姜氏夫人有些好奇,只是找不到机会……也找不到什么知情人来探听内幕。

现在梁氏自己送上门来,她当然要放长耳朵来听。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芳菲听完之后,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姜氏夫人真是女中豪杰。

姜氏是商户家的长女,下头只有一个比她小了整整十来岁的幼弟。

她父亲很宠爱这个女儿,出门谈生意都把她带在身边。

所以姜氏从小就很有生意头脑,没出阁前就能帮着父亲打理家里的产业。

到了说亲的年纪,姜氏主动跟父亲提出最好找个家境贫寒的读书人。

据说她拒绝了许多富家公子的亲事,偏偏看中了当时刚刚中了秀才的姓范的穷小子。

事实证明,姜氏太有眼光了。

这穷小子居然真的考上了举人,然后又中了进士,一路顺顺当当的升官……一个商户的女儿,竟能成为四品诰命,这在她的老家简直是个神话。

姜氏不但有相丈夫的眼光,还有做生意的魄力。

范夫人娘家是做生药买卖的?芳菲有些意外。

梁氏说道:是呀,她家是岭南的老药商了,生意做得还挺大。

我听人说,范大人到哪里做官,范夫人就把生药铺子开到哪里。

她把原来陪嫁的几间小药铺,变成了现在的十几间大药堂,雪花般的银子是滚滚的来呢……这样啊……芳菲不由得对那位姜氏夫人产生了一丝敬佩。

这二年做女强人不容易啊,姜氏真是个难得的不过梁氏接下来说的八卦,让芳菲更是惊讶。

原来那天芳菲所见的那几个范家的侍妾,全都是姜氏从娘家娶过来的——那三个女子,都是姜氏娘家管事们的女儿。

也就是说,这三个女子全是商人家出身。

梁氏压低了声音说:听说范大人原先收过通房,也娶过良妾,但最后都没能在范家立稳脚跟……她这意思很隐晦,但芳菲是听明白了的,无非就是说都让姜氏给弄走了。

这姜氏是如此厉害的一个女子,怎么能容忍丈夫给自己找些对头进来。

可范大人这样的身份,总得有几个屋里人……梁氏这话芳菲不爱听,但她也知道世情便是如此,当下也没出声继续听梁氏往下说。

范夫人就从娘家挑了几个女孩儿,让范大人收了。

那几个说起来是范大人的妾室,还不如说是范夫人的帮手呢,听说范夫人那些铺子里的事情,倒有一大半是由这几个妾室来替她打理的。

芳菲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姜氏对范知府的几个妾室是那样的态度。

如果把范家比作后世的一间大公司,范知府当然是董事长,范夫人就是首席执行官,那几个侍妾便是各部门的经理。

名义上是受命于董事长,实际上的顶头上司还是范夫人……原来她们是这样的从属关系。

芳菲听了这段内幕,心里不免有些感慨。

像姜氏这样,可以说是古代女性成功人士的典范了吧。

听梁氏说起姜氏时羡慕的语气,便知道世人是如何看待这位姜氏夫人的。

一手掌握着显达的夫君,连丈夫娶妾都得娶自己的人;一手把持着家中的经济命脉,分布各地的十几间生药铺子让白花花的银子不停的流进自己的口袋……很让人羡慕吧?可就是这么强势的姜氏,也得向丈夫妥协,给他娶妾。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女人们的命运吗……不要想那么多了。

芳菲努力把这些不靠谱的联想排出脑海,开始思考起另一个问题。

这位姜氏夫人居然也是做药材生意的。

那自己想要卖固元膏之类的药品补品,是不可能的了……这二年的市场份额就那么大,她这后来者要硬生生从人家嘴里夺食,不把姜氏得罪惨了才怪呢。

她一点都不想得罪人,尤其是姜氏这样的高官夫人。

此路不通啊……芳菲有些苦恼。

梁氏说了一会话,看芳菲没什么精神,便关切的说:妹妹你怎么了?看着气色不太好啊。

芳菲强笑道:近来不知怎么回事,坐久一会儿就觉得累。

想来是太操劳了吧。

同为当家主母,梁氏很能理解芳菲的劳碌。

别人看着她们这种贵夫人总以为她们养尊处优,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谁能体会到她们的辛苦呢。

既然芳菲身子不适,梁氏便先告辞了,临走时跟芳菲约好了等喝喜酒那天一起过去。

芳菲巴不得有人陪她赴宴,哪有不同意的?到了那日,芳菲特意穿了一身枣红滚金边的秋装,又往两颊上补了胭脂,让自己看起来稍微精神点。

夫人,您要是觉得身子不爽快就不去了吧?春雨还是担心芳菲的身体。

不过芳菲这几天吃得睡得,感觉又没那么难受了,便对春雨说:我没事。

总得去露个面吧,我也想借机认识认识这儿的各位夫人们。

春雨就不再说话了,她知道芳菲决定的事情,别人很难劝得动。

梁氏果然按时来接芳菲,两人坐着同一辆马车前往蔡府。

到了蔡家,自然有人殷勤接待,将这两位夫人带进内堂。

里头已经坐了不少鹿城本地的官员内眷,还有一些蔡家的女眷,正各自凑成一堆说说笑笑。

芳菲一走进内堂,众人见她面生,又生得这般容貌,不由得一齐朝她望来。

幸好有梁氏和她同道而来。

梁氏虽然和这屋里的大多数官员夫人不认识,但她和蔡家的一些女眷却是熟人,立刻就融入了大家的谈话之中。

芳菲跟着梁氏,也和众人打了一圈招呼。

大家知道她便是那位新来的陆学政的夫人,忙都过来和她厮见。

本来只有范知府的夫人姜氏见过芳菲,她对别人赞芳菲美貌的时候,别人都还将信将疑。

不过眼下大家见到芳菲,才知道姜氏所言非虚,甚至是说得太保守了。

姜氏没到,只让人送了礼物过来。

这正六品的同知官请客,身为从四品诰命的姜氏若是来了自然好,不来也不算是违礼。

既然知府夫人没来,芳菲这位学政夫人,和梁氏这位知州夫人,自然就成了座中品秩最高的贵妇。

众人便都围着芳菲和梁氏说话,无非是问她们可还习惯西南的生活之类。

梁氏一一作答,芳菲也跟着梁氏说上几句,但她摆出的显然是以梁氏为尊的姿态,让梁氏心里很是舒服。

女客们来得更多了,见这边围着两位夫人说话,也都过来凑趣。

别人还没察觉什么,梁氏抽空看了看芳菲,又见她眼角流露出一丝倦意,心中便是一动。

趁着一个空挡,梁氏悄声问芳菲:妹妹,你可是又难受了?芳菲也不瞒她,低声回应说:嗯,原先还好好的。

不知怎么胃里又翻滚起来。

梁氏听了,便招手叫过蔡家的下人来吩咐了几句。

她是蔡家的表姑奶奶,前几天又一直在蔡家出入的,所以这些下人大多都认得她。

那媳妇听梁氏说了几句,忙对芳菲行了个礼说:陆夫人,请您随奴婢来。

芳菲疑惑的看了看梁氏。

梁氏解释说:我让她先找个静室给你坐一坐,热热的喝上两杯茶。

待会开席了我再让你去叫你。

芳菲感激梁氏想的周到,起身向梁氏福了福身,便随那媳妇走了。

那媳妇带着芳菲穿过两条游廊,拐过一处小花园,打开一间静室的房门请芳菲进去。

陆夫人,请您先在这儿休息。

她又叫过一个小丫头来,让那小丫头去给芳菲端热茶。

离开了那群叽叽喳喳的女人,芳菲果然感觉整个人清醒不少,连空气都甜了……三个女人一条街,刚才那三十个女人简直是一只恐怖部队啊。

她按了按胸口,那种气闷的感觉似乎消散了一点。

不行,明儿一定得找大夫来看看了。

芳菲在屋里坐着无聊,便随意欣赏起这小房间来。

这屋子的主人明显是个女孩子。

书案上摊开一本《灵飞经》,那是闺阁女子最爱临摹的字体。

墙上挂着一副写意花鸟,虽说是水墨作画,但是那种百花齐放的缤纷感觉还是跃然纸上。

小姑娘的屋子呀……不知道是不是蔡家哪位小姐的书房呢?那小丫头给芳菲端来了热茶。

芳菲喝了一杯茶,胃里暖了起来,感觉好像舒服了许多。

她站起来想近距离观察一下那幅花鸟,忽然觉得身子一软,差点就站立不稳。

陆夫人您怎么了?那小丫鬟算是机灵的,一个箭步冲上来扶着她的身子让她坐下来,紧张的问她情况。

我有点晕……芳菲抱歉的朝她笑笑:也许休息一下就好了。

但是那小丫鬟可不敢担这风险,忙对芳菲说:您请坐一坐,奴婢马上叫人过来不等芳菲拦她,她已经飞快的冲到外头去喊人了。

芳菲哭笑不得,索性闭上眼睛休息。

突然间,一个身影迈进了书房,看见坐在桌前闭目养神的芳菲,不禁愣住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喜讯姐姐,你是谁?芳菲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站着一个跟她坐下来差不多高的小女孩,估计不会超过十岁。

这小女孩梳着讨喜的双鬟,一双精灵的大眼忽闪忽闪的,眼里透着好奇。

但她那张粉嫩白皙的小脸上,在右脸靠近下巴的位置开始一直到脖子上,有一块巴掌大的赤红印子,看起来触目惊心,把整张脸的美感破坏得一干二净。

怎么会这样……是烫伤吧?芳菲看着小女孩纯真的眼神,心里一疼,不敢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怕热得小女孩伤心。

她柔声说道:我是今天来喝喜酒的客人呀。

妹妹是这家里的人吗?嗯小女孩甜甜的笑了起来。

这里是明媗的屋子呀,平时明媗就在这里看看书写写字。

芳菲有些奇怪,这样听来,这小女孩应该是蔡家的小姐无疑了。

只是今儿蔡家大好的日子,她怎么没在人前露脸?不过想到小女孩脸上可怕的烫伤,芳菲旋即释然。

是了,她家里人也不想让她到外头被人家议论吧。

七姑娘刚刚跑出去叫人的那小丫鬟带着两个年长些的媳妇走了回来,看见小女孩在屋里,忙向她屈膝行礼。

她果然是这家的女儿。

芳菲证实了心中的想法,便看到那两个媳妇神色紧张的过来问她:陆夫人您哪里不舒服呢?要不要现在请大夫过来看看?因为芳菲本身的品秩高,所以蔡家当然要把她作为贵客来捧着,哪敢让这位娇贵的陆夫人在家里出什么差池。

芳菲摸了摸胸口,好像没那么闷了。

她也不想麻烦人家,便说:没什么大碍的,只是一时晕眩。

她从荷包里取出一小袋用黄纸包着的药茶:你们帮我泡杯桂圆茶吧。

只要用沸水冲泡就行了。

她想着自己可能是气虚,吃点桂圆补补气会好一些。

那两个媳妇出去泡茶,依然把那小丫鬟留下给芳菲使唤。

姐姐你不舒服呀?那位七小姐蔡明媗关心的看着芳菲。

芳菲笑道:小事,没什么。

你排行老七?我在娘家的时候,人人也都喊我七姑娘的,咱们倒是有些缘分呢。

不知怎的,芳菲对这初相识的小女孩很有些好感。

可能是因为这小女孩虽然脸上有这么大的一块伤,她却依然能够保持乐观开朗的心境吧?活泼的女孩子总是很讨人喜欢的。

这蔡明媗年方九岁,是蔡家嫡出的小女儿,往日也是家里人人捧在手心的小公主。

本来这样的娇小姐,一般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才对。

不过凡事总有意外,她这事就是纯粹是无妄之灾。

上月跟着家人到庙里去礼佛的时候,下人一时没看紧,她跑到大殿后头遇上一个扛着热茶壶的小沙弥,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蔡家人还在发愁呢,好好的一个姑娘,就这么被烫坏了脸,以后怎么说亲啊为了给明媗治伤,蔡家没少请大夫抓好药,总算把伤情给控制住了。

不过大夫们也都说,七小姐这伤其实问题不大,绝不会危及性命,但是想完全痊愈不留伤疤,那估计是没什么希望了。

明媗还小,不懂得这样的伤疤对她的终身大事会有什么影响。

今儿哥哥娶亲,家里人叫她不要出去乖乖在后院呆着,她也就没能去前院凑热闹。

她在屋里憋得慌,正好今儿来的客人太多,她的丫鬟们大多被抽调到外头来迎客。

她瞅着没人管她,就跑到这书房里来想找本书看看。

芳菲和这机灵的小姑娘一见投缘,反正闲着没事,索性和她说话解闷。

她见明媗说话像个小大人似的,竟有些像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对明媗更是亲切。

明媗很少得人这样看重,而且还是一位家里的贵客,心里很是欢喜,说话不由得更加随意。

芳菲翻着明媗放在桌上的一些书法习作,随口指出她的优点与不足,又亲自拿起笔来教她写字。

明媗见芳菲和气,竟翻出自己的棋盘来请芳菲陪她下棋,芳菲也一口答应了。

不过两人才下了一会儿,就有人来请芳菲入席。

明媗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可怜兮兮的看着芳菲说:姐姐,你不陪我玩了吗……芳菲心中一软,轻抚着明媗的头发说:姐姐要出去喝你哥哥的喜酒了。

你别难过,改天姐姐让人接你到姐姐家里来玩,好不好?好呀好呀明媗终于转忧为喜,拍着手掌笑起来。

但她没高兴多久,又讷讷的说:姐姐不会是骗我的吧……芳菲伸出食指,对明媗说:来,我们来拉勾什么叫拉钩?芳菲把明媗的右手食指也拉出来,和自己的食指勾在一起,轻声哄着她说:拉了勾,姐姐就没办法反悔啦。

这是我们的约定哦嗯约好了明媗终于绽开了一朵灿烂的笑容。

芳菲被一群奴仆拥着送到前院,和梁氏一起坐了女宾的首席。

她虽然年轻,但身份摆在那里,无人敢说她妄自尊大,反而还得过来巴结着她呢。

但芳菲对人虽然和善,也都只是淡淡的,并没有多热情。

她冷眼看穿这些人就是跟红顶白的性子,自己身段放得太低,她们还会小看了自己,不如把诰命夫人的架子端起来让她们不敢轻视。

她始终谨记着,自己是陆寒的妻子。

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联系到陆寒的身上。

所以在这种正式的社交场合里,芳菲是绝不肯丢人丢份的,可不能让人暗地里笑话陆寒呢。

尽管她胃里还是不太舒服,但她还是坐到散席才走。

那位蔡同知的夫人——也就是梁氏的表嫂,因为梁氏的关系,对芳菲的态度是尊敬中带着点亲热,倒是很得体。

芳菲想到那个可爱的小女孩,主动对蔡夫人说改天想请七小姐到她家里玩,让蔡夫人又惊又喜。

从蔡家回来,天已经很晚了。

芳菲让人烧了洗澡水,两夫妻好好梳洗了一番,躺下说了一会儿话。

陆寒很快就睡着了,芳菲虽然觉得很累,却是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到了半夜,她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觉得胃里一阵泛酸。

也顾不得会吵到陆寒,她忙披衣下床,跑到屏风后面对着马桶好一阵干呕。

娘子这到底是怎么了?陆寒也醒了,对外间叫了一声,值夜的碧青连忙爬起来去看芳菲。

芳菲呕了一会儿,却是什么也呕不出来,只觉得嘴里发苦十分难受。

夫人,要不拿颗梅子过来给您含一会儿解解腻吧?碧青觉得芳菲可能是在酒席上吃了油腻东西,又吹了风,所以胃里开始不舒服了。

芳菲无力的靠在罗汉床上,只是微微点头,连话都不乐意说。

她屋里这番折腾,丫鬟房那边也都听到了动静。

碧荷碧桃都赶了过来,一个给芳菲打热水擦脸,一个给她拍背,都是一脸的焦急。

陆寒也不睡了,就坐在一边看着芳菲,时不时问她:娘子,你好些没?好些没?相公……你快去睡吧,明儿还要去衙门的。

芳菲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脸上却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我没事的。

本来她就有些疑惑……现在差不多可以肯定了。

明儿找个大夫来确诊一下吧陆寒哪里睡得着?不过是在床上眯着眼罢了。

芳菲为了不吵着他,干脆就没上大床,只在罗汉床上躺着,让碧荷在一边陪她睡。

第二天陆寒出门的时候,直接叫过涂七来,让他马上去请大夫。

等陆寒完结了一天的工作,踏着夕阳的余晖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全家的气氛都有些怪异。

哪里怪,他又说不上来……老爷回来了远远看见陆寒回了后院,碧桃忙高呼一声,打起了门帘。

陆寒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怎么感觉家里每个人都好亢奋……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夫人怎么样了?陆寒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碧桃。

夫人好着呢碧桃抿着嘴儿直笑。

陆寒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也没多想,见了芳菲便问:你今儿看了大夫了吧?大夫说什么了?芳菲脸上也是笑盈盈的,两个浅浅的酒窝里尽是喜意。

大夫说……芳菲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大夫说呀,相公你就要当爹了轰隆隆……仿佛有一阵惊雷在陆寒的头顶上狂奔而过,那一瞬间,他的头脑是一片空白。

他要当爹了?原来……芳菲是有了身孕啊哈哈,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陆寒一时忘情,紧紧地抱住了芳菲。

芳菲被他吓得吃了一惊,赶紧把他往外推:哎呀,别抱那么紧对对对,不能抱太紧,不能压着我的小宝贝……陆寒有点语无伦次了……他很快就要当爹了呀……陆寒傻傻的笑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珍珠一觉醒来,芳菲发现自己仿佛变成了珍稀而易碎的瓷器,全家人都小心翼翼的把她捧在手心,好像她随便一动弹就能把孩子给动弹没了。

从家主陆寒,到小丫头碧桃,人人都紧张得不得了,张嘴的第一句话就是:夫人您小心……芳菲真是哭笑不得。

至于这么夸张吗?人家外头的劳动妇女,怀了身子不是一样种地做工?多的是农妇在田间地头生孩子呢。

她又不是那种体弱多病的娇小姐——就算多年前曾经是,这十几年下来也养得十分【mbook.net.cn】健壮了,自我感觉没那么脆弱啊。

看玄幻小说首选wap.mbook.cn!夫人您怎么能和粗人们相提并论呢春雨义正辞严的说道:您身子可娇贵着呢,当然要小心养着呀。

还要怎么小心……芳菲面对这群把自己当成国宝的人们,真有种无力感。

在后世的科学养生观念里,孕妇才是需要好好锻炼身体的人呢。

有句话说,产前每天走上一万步,生的时候保证顺产。

其实这是很正确的,只有通过有效的锻炼,孕妇的身体机能才能被调节到好的状态,生产的时候才不会有体力匮乏的状况。

158但是在此时的观念里,孕妇就是需要精心呵护的对象。

作为一个孕妇,尤其是家境优越、地位尊贵的孕妇,你的任务就是躺在床上安胎,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那些食物还尽是大鱼大肉的滋补之物……在芳菲看来,这才是害了那些孕妇呢。

她可是无法忘记读书时看到后世的一位名作家老舍先生写的那篇《骆驼祥子》,里头的虎妞就是难产而死的。

难产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虎妞怀孕的时候一点都不想动弹,连饭都在床上吃,每天都吃得可好可好,把胎养得很肥……于是就凶险了。

她才不要那么悲剧呢幸好陆寒好歹是学过医的,芳菲再三跟他解释,他才勉强接受了芳菲的养生观念,允许芳菲在院子里走动——但是娘子,你这几个月可千万别出门了万一不小心绊了腿什么的,那可不得了同时陆寒还决定,自己决不能把衙门里的烦心事带回来滋扰芳菲,要让芳菲安心歇着。

她看着陆寒十分认真的表情,暗暗叹了一口气——好吧,自己的口水基本上还是白费了。

他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即将初为人父的陆寒,对于自己将来来到人世的孩子期待得不得了。

他每天从衙门回来以后都坐在书房里翻书,想要给孩子起个好名字。

娘子,你看看这些名字哪个更喜欢?陆寒喜滋滋的把自己今晚想到的十来个新名字拿来和芳菲分享。

如今陆寒听了芳菲的建议,也开始蓄须了,显得成熟稳重了许多。

但是他此刻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在芳菲看来,竟与孩童无异,忍不住笑他说:相公,你每天都忙着给孩子起名字,哪里用得了这许多?陆寒理所当然的说:不多不多到时候孩子生出来了,还得按照他生辰八字慢慢推算呢,看他五行缺什么……反正多起几个总是好的。

问题是你都起了上百个了,亲爱的相公……芳菲突然觉得陆寒真可爱。

可是相公,你起的大多是男孩子的名字……你就只想着要小子?万一我这胎是闺女,你岂不是很难过……芳菲嘟着嘴儿瞥了陆寒一眼。

陆寒一惊,怕芳菲误会伤心,忙说:不是不是闺女小子,我都一样喜欢我只是看到许多名字适合男孩子……我这就去起女孩儿的名字去哎,相公芳菲从没发现陆寒是个如此积极的行动派,她还没说什么呢,他就已经一溜小跑冲到书房那边去了……唉,他这个准爸爸比自己还心急哟由于被禁足,芳菲在家里也呆得十分无聊,便想起她对那位蔡七小姐说过要接她来家里玩的。

也不知人家母亲肯不肯让孩子出门?不过芳菲还真是挺想念那个可人又可怜的小姑娘。

她写了封信,让春雨带着自己的名帖和几样礼品到蔡家去见蔡夫人,说明了事情的来由,并提出明日接明媗小姐过来玩一天。

蔡家殷勤接待了春雨——如今的春雨可不是那阳城秦家里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鬟,她现在是鹿城学政陆大人家的内管家涂娘子,谁都知道她是陆夫人身边的第一个得意人儿呢。

春雨当然知道人家对自己客气,是看在自己主人的身份上。

越是如此,她行事便越是谨慎,绝不敢有半点得意之态,让人背地里说芳菲纵容奴才。

蔡夫人亲自出来对春雨说,感谢陆夫人盛情,明媗也很想念陆夫人。

明天就让明媗随陆家的马车来见芳菲。

其实对于蔡家来说,能够和芳菲拉近关系,当然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

何况明媗也是真的很喜欢和芳菲在一起呢?听说那位漂亮的大姐姐要接自己去家里玩,自从受伤后就被憋在家里的明媗真是欢喜得不得了次日,明媗便被接到了陆家。

明媗妹妹,想姐姐了吗?芳菲见到明媗很是高兴。

明媗这回倒是先规规矩矩的给芳菲行了个礼,才回答说:明媗自然可想姐姐了芳菲心知肚明,蔡夫人应该事先对明媗说过,要对自己恭敬一些这种事情了。

没办法,她的身份摆在那里,蔡夫人有这样的反应也是很正常的。

幸而明媗并没有因为蔡夫人的刻意教训而变得畏畏缩缩,上次怎么和芳菲说话,这回还是怎么说话。

芳菲见明媗那块烫伤颜色暗了些,知道她家里定然是给她上了药的。

不过这种面积稍微大一点的烫伤,确实很棘手啊……一般说来,烧伤烫伤不但影响美观,而且极容易引起感染。

在后世的治疗中,必须要使用抗生素来抑制细菌感染,以免引起多种并发症致使病情更加严重。

但现在当然没有青霉素这么便利的东西……只能使用草药来治疗了。

就芳菲肉眼看来,明媗的烫伤算是恢复得不错的了,起码没有发水泡什么的……看来她家里请的大夫确实是好大夫。

可是对于一个姑娘来说,这种类似于毁容一样的伤疤……还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啊。

芳菲很想帮帮明媗,但是又怕和明媗谈起她的伤疤,会刺伤她的自尊心。

从上次见面到现在,明媗从没主动提起过她这个伤疤。

可以说她豁达,但是从另一方面,芳菲看出了她的脆弱——她越是刻意忽视自己的伤情,就证明她越是在意。

要是真的不在意,她可能会很轻松的主动提起这个伤疤的来由,而不会像现在这样说都不说一句。

芳菲思量了许久,还是决定和明媗说这个伤疤的事。

她是真心想要帮助这个小姑娘,倒不是想谋求什么好处……芳菲自嘲的想,难道是因为自己准备当妈妈了,所以近期突发性母爱泛滥么?她以前貌似没有这么乐于助人啊。

果不其然,当她问起明媗是怎么受伤的时候,明媗的神色开始有些不自然。

姐姐……这个伤……真的很显眼吗?明媗这句稚气的话,显示出她内心确实是很在意这个伤疤的。

嗯,很显眼。

芳菲很坦诚的说。

如果按照一般的做法,应该很客气的说:不要紧、没关系、时间一长就不显了、以后会好的……但是这对于明媗有实质上的帮助吗?听到芳菲的话,明媗的眼里顿时溢出了泪水。

下一刻,她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姐姐……哇……我……我好难过……她毕竟也只是一个小女孩,还是一个很爱美的小女孩。

这段日子以来,家里人怕她伤心,总是安慰她说很快就会治好,很快就会治好……但她也是个十岁的孩子了,已经懂事了。

这长时间过去,伤势却一直没有很明显的好转,坚强的她也开始慢慢丧气起来。

没人的时候,她总会偷偷拿出镜子来看自己的模样,每看一次就默默哭一回。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呢……别哭,别哭。

芳菲把明媗抱在怀里,对她说:你想不想把这个伤治好?想啊……姐姐,我做梦都想呢……明媗靠在芳菲肩上,抽抽噎噎的说:可是我知道,爹爹已经给我请了全城最好的大夫了,也没办法把这块丑丑的东西弄掉……如果姐姐说,姐姐可以帮你,你信吗?芳菲柔声说。

真的吗?明媗猛的抬起头来,眼泪汪汪的看着芳菲。

嗯。

姐姐不会骗你的呀。

芳菲说道:可是,姐姐也许只能把这个伤弄淡一点,也不能保证一定能完全治好哦。

明媗使劲的点着头:姐姐肯帮我,我已经很开心了那模样又乖巧又可爱,芳菲不禁轻轻抱了抱她。

放心吧,姐姐有办法。

芳菲对明媗笑了笑,便吩咐碧荷说:把我那个梅花匣子里装的一袋旧珠子拿来。

要珠子做什么?碧荷不解的去取匣子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神效如果明媗刚刚烫伤的时候遇到芳菲,芳菲倒有信心把她治好。

不过现在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她也只有八成的把握了。

烫伤后半年内,是疤痕的形成期。

这段时间也被称为烫伤恢复的黄金时间,越早是用强效药物,对烫伤后疤痕的恢复越是有效。

希望还来得及……芳菲衷心的盼着明媗能够好好恢复过来。

就芳菲的判断,明媗这烫伤按照后世的烫伤标准来划分的话,大概上是属于浅二度烫伤,也就是所谓的真皮浅层烫伤,还有救回来的可能。

明媗从陆家回去后第二天,春雨又带着两罐药膏来到了蔡家。

这是陆夫人给我们媗儿的药?蔡夫人接过那两罐药膏,感激的看了春雨一眼:涂娘子,请你替我多谢陆夫人,她真是有心了春雨很认真的向蔡夫人说明了这两罐药膏的不同用法,再三对蔡夫人说:蔡夫人,这是我家夫人秘制的药膏,绝对是外头买不到的好药,对七小姐的伤势应该会起大用处的。

春雨对芳菲的崇拜是深到了骨子里,所以坚信自己夫人配出来的药一定能帮明媗缓解伤情。

蔡夫人心里虽是将信将疑,但也不可能表现出来,当然面上是不停感谢着芳菲的关心。

芳菲这两罐药膏是要分开用的。

那罐浅棕色的膏油,是用当归、地榆、地黄、黄连、黄柏、冰片、芝麻油等药再加上几味珍稀药物配制而成。

这罐药的主要作用,是给明媗的伤疤消炎,把水肿发红的症状减轻一些。

接下来的那罐浅黄色的药膏,才是去疤的关键。

那罐药膏,主要的成分是珍珠粉末,而且是货真价实的南珠研磨而成。

珍珠粉具有去腐生肌的神奇功效,芳菲希望明媗用了这罐药膏以后,伤疤的颜色能够变浅一些。

这才是真正的秘方——宫廷秘方。

在这没有人工养殖珍珠的年代,只有王公贵族才舍得用珍珠末来养颜,一般人家哪里用得起?就算是蔡同知这样的官员也是一样。

一颗寻常的南珠,都要卖差不多三两银子。

芳菲研磨的虽然是她那些旧首饰上拆下来的老珠子,不太值钱了,但是这罐珍珠药膏的价值还是超过了一百两银子,抵得过蔡同知家里两三个月的家用了。

自然,芳菲不会让春雨去对蔡夫人说自己这罐珍珠药膏多么的值钱。

本来是做好事,刻意宣扬反而会引人疑窦,她才不会没事干去炫富呢。

只要明媗能好起来,那就值得了接下来的日子,芳菲继续在家里吃吃睡睡,没事干就在院子里逛一逛。

她有时问起陆寒,府学里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陆寒总让她别再管这些事了。

劳神的事情,娘子可别想了你就好好歇着养着,给咱生个漂亮闺女吧自从芳菲打趣陆寒重男轻女以后,陆寒张口闭口都说咱闺女来讨好芳菲,好像芳菲这胎肯定是生女儿一样。

芳菲是无所谓男女的,她完全没有养儿防老这种观念,只觉得自己的骨肉都是好的。

几个小丫鬟们都很期待这位小主人的出生。

她们家里原来都是有弟妹的,竟比芳菲还懂得要给未出生的婴儿准备些什么东西了。

比如碧荷,就画出了好多个小衣裳、小鞋子、小被子的样子。

因为孩子出生的时候是夏天,所以碧荷画的花样子大多是些莲花、莲子、莲房的图样。

芳菲也是学过多年女红的人,知道莲子莲房,是多子的吉祥图样,而且也很清新好看,便好好的赞了碧荷几句。

依照碧荷画的花样子,芳菲和几个丫鬟都做起了小衣服和小被子。

家里本来新买了个专做针线的丫鬟叫彩蝶,不过她平时要管一家人的衣裳就已经忙不过来了,芳菲也没打算给她加负,也就自己动手了。

但是几个丫鬟都有志一同,就是每天不让芳菲做针线超过一个时辰。

理由当然还是那一个——怕她累坏了芳菲发现如今谁都能用这个理由把她给辩驳得无话可说,传统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她一个人果然是有点扛不住……十一月初,今年西南的第一场雪开始下了起来。

芳菲的肚子还没显怀,但每天孕吐得很是厉害。

她自己开了很多止吐药来吃,也没用,还是一闻到食物的味道就吐,止也止不住。

陆寒真是心疼死了,看见芳菲不仅没有胖起来,反而似乎还瘦了些,真是比自己病了都难受。

但是芳菲的精神还好。

她对陆寒说:我看肚子里那个,肯定是个调皮得不得了的孩子,才会这么死命折腾他娘亲我。

到时候你给我狠狠打他屁股陆寒重重的点头:就是,这孩子真不省心两人忍不住相拥而笑,想象着打孩子屁股的情形,觉得很温馨。

过了两天,蔡夫人突然带着明媗到陆家来了。

明媗来了?芳菲听说那小姑娘和她母亲一起上门,赶紧让人给自己梳头穿衣。

怀孕以后,她在家一向是轻便打扮,化妆什么的更是休提。

蔡夫人和明媗被人招呼到小厅里坐下,小双等几个丫鬟忙都过来送上茶点。

明媗一直往后堂的方向看过去,苦苦盼望着芳菲的出现。

蔡夫人芳菲被碧荷扶着,从后堂缓缓走出来。

蔡夫人和明媗忙都站起来和芳菲见礼。

芳菲一眼看见明媗脖子上的伤疤浅了许多,惊喜的说:***,你这伤可是大好了?明媗还没说话,蔡夫人就先笑着说:可不是嘛这都多亏了陆夫人的药啊随后明媗也说:姐姐,真是谢谢你我现在每天都在乖乖上药哦。

嗯,对呀,这个药就是要天天上才有效果的。

芳菲请二人坐下。

蔡夫人坐下来后,芳菲也才落座。

明媗不肯坐,站在她母亲身后和芳菲说话,芳菲也不勉强。

她见那两罐药膏真的有效,心里也快活得很。

算算日子,那药膏也快用完了吧?芳菲对明媗说:明儿我再让人送一罐去给你用。

蔡夫人连声多谢,脸上的感激之色那是货真价实的。

明媗用第一罐药膏的时候,效果好像还不是那么明显。

等到用了第二罐浅黄色的药膏,那疤痕就神奇的逐渐变浅了。

蔡同知和夫人都很惊喜。

蔡夫人还私下特地拿那罐浅黄色的药膏去问了相熟的大夫,那位大夫取了一点点药出来研究了一番,感叹说:怪不得呢,这药里可几乎都是珍珠啊……蔡同知得知情况后微感吃惊。

这位陆夫人对明媗真好……而且人家并没有说这罐药膏多珍贵,只是交代明媗要好好上药而已。

这份情,蔡同知夫妻俩是记在心里的。

其实说起来,蔡同知想找一个机会跟陆寒好好接触接触,也等了很久了……听说这位陆学政正在悄悄盘查着什么……自己手里掌握了一些东西,正好去找这位陆学政说道说道呢。

要是走运的话,说不定自己从此就能攀上陆学政这位新贵了也说不定啊鹿城地头上,谁都知道范知府是没什么升迁希望的了。

他根基浅不说,而且年纪也摆在那里,再进一步的可能性并不大。

但陆寒不同,他还如此的年轻,重点是……他身后可能有人啊这可是个值得好好巴结的对象……且不说蔡同知心里有什么打算,明媗的伤势是一天天的好起来了。

芳菲果然守信,又送了一罐珍珠药膏到蔡府,让明媗接着用。

对于一位姑娘家来说,那可怕的伤疤一定会影响她说亲,从此耽误她的终身。

现在她一天天的好了起来,这伤疤对将来的影响没那么大了,简直可以说是改变了她的命运。

芳菲虽然低调,但这事情还是在鹿城官员内眷们之间悄悄传开了。

大家表面上自然是称赞芳菲仁德,暗地里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不过也有人略带着嫉妒的说:陆夫人真大方,几百两银子的药说送就送……咱们想买副珍珠耳环还得斟酌一番呢。

不过这种话,是传不到芳菲耳朵里的,她又不出门和人交际。

即使她听到这些话了,也会一笑置之,不会放在心上——我爱送谁你管得着吗?只是她不出门,却有客人来找她。

当下人来禀报说,范知府的夫人姜氏来拜访她的时候,芳菲着实是愣住了。

知府夫人来看她?真真让人受宠若惊呀照理说,姜氏的岁数足以做芳菲的母亲还有余,而她的诰命也比芳菲高了两级,实在没有主动来拜访芳菲的理由。

芳菲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些捉摸不定姜氏的来意。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了人再探探她的口风吧!第一百六十章:难题因为姜氏身份高,芳菲可是不敢拿大。

从四品的知府,也算守牧一方的大吏,尤其是这位姜氏夫人本身又是个极为厉害的女子,芳菲绝不敢让她对自己产生什么不满,进而影响了陆寒的仕途。

但是她怀着身孕也走不快,只得赶紧先吩咐下人给姜氏上好茶好水伺候着,自己扶着碧荷慢慢从后堂赶到厅上来。

芳菲进了小厅,便看见姜氏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身上穿着一件团锦流云金丝袄,光看袖口领口上镶嵌的那一圈银狐毛就知道这衣裳价值不菲。

果然是有钱人啊……芳菲自己知自己事,她这身家和人家姜氏一比,那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看最新小说就上mbook.cn!就因为姜氏如此能干,范知府才被她捏在了手里。

要是得罪了这个老婆,范知府去哪里捞这么多银子?姜氏身后站着芳菲见过的那位檀香姨娘,穿的戴的也很贵气,正低着头和姜氏不知在说些什么。

范夫人,香姨娘芳菲一进厅,赶紧向姜氏微微屈膝行礼。

姜氏站起身来将芳菲虚扶起来,笑吟吟的说:陆夫人现在是双身子的人,这些虚礼就免了吧芳菲笑笑说:礼多人不怪嘛。

难得贵客登门,怪不得昨儿晚上我那屋里的灯花爆了又爆,如今果然应了这吉兆连芳菲都觉得自己说话挺肉麻的,不过看姜氏的笑模样,貌似很受用啊……看来中老年妇女果然都很喜欢听吉祥话。

芳菲决定继续秉承这种肉麻的谈话风格,反正她现在每天吐啊吐啊的也习惯了……两人分宾主坐下,姜氏对檀香一颔首,那檀香便送上一个不小的锦盒。

这是……芳菲做出疑惑的样子,心中却警铃大作。

姜氏主动上门看自己就算了,还送礼?不知怎的,芳菲突然想起那句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姜氏很亲切的对芳菲说:自从上回陆夫人来家,我便常常惦记着想请你多来走动走动。

却不想陆夫人有了喜事,不便出门……我这回是给你带些安胎的药材过来。

范夫人您太客气了芳菲的表情无比真诚,连她自己都被自己的演技感动了……您来看我,就已经足够了,还带这些东西来做什么?姜氏呵呵笑着,说道:这不值什么只是自家铺子里的东西,你能用得上就好。

芳菲从自家铺子几个字听出了一些玄机。

虽说姜氏开着几家大药铺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官夫人做生意这种事始终不好听,一般也不会拿出来讨论。

如今姜氏却不避嫌,貌似随意地提起她的产业,这种举动——应该就叫做出卖自己的秘密,拉近与谈话对象的距离吧?上辈子读大学时,心理学拿过全系最高分的芳菲暗暗分析着姜氏的心理,心中更加警惕。

姜氏又说,自己在怀着几个孩子的时候也是吃这些,还指点了一下芳菲如何安胎——虽然有些法子在芳菲听起来觉得很怪,而且很不靠谱就是了。

陆夫人可别怪我倚老卖老……姜氏说了一会儿,又带着些歉意的对芳菲说道。

芳菲自然要说哪里哪里,还做出十分受教的模样,表示自己大受裨益。

我家里没有长辈,又是头一回生产,心里正慌着呢听范夫人您说了这些,我真是受益匪浅芳菲一边道谢,一边在心中腹诽:您老人家有什么目的,麻烦快点说吧,再这么肉麻下去我又想吐了……终于,姜氏觉得前面的铺垫已经基本足够,便有意无意地问起陆寒来。

先是问芳菲陆寒来西南以后住的吃的可还习惯,又问陆寒近来休息得如何,是不是很忙……虽说女眷之间往往不会问对方的丈夫,但姜氏的年纪比陆寒大了三十岁,又在一开始就摆足了长辈的样子,芳菲倒也不能说她失礼。

芳菲实话实说:我这孕吐得厉害,相公的事情,我一时照顾不到,都是让下人们在伺候着。

怎么最近衙门很忙吗?姜氏支吾两句,还是旁敲侧击的问芳菲,最近家里有没有什么同僚来拜访之类的。

芳菲只装作无知,一概用自己不理事来推脱姜氏的询问。

芳菲总算有些明白姜氏的来意了。

看来,陆寒已经查出了府学的一些问题,并且已经在动手了。

这范知府……是想配合陆寒除弊呢,还是想给那些人说情呢?真是耐人寻味啊。

姜氏的上门与询问,本身就是在通过芳菲向陆寒表达一些讯息吧,只是芳菲现在还不清楚陆寒的计划。

陆寒没有跟芳菲说自己【wap.mbook.cn】近来在忙什么,但芳菲明白,他一定开始行动了。

姜氏见芳菲一问三不知,虽然心中对芳菲的说话存有疑惑,但她最大的目的也不是要查探陆寒的事情。

而是她的丈夫范知府想让陆寒知道——他知府大人,已经察觉陆寒私底下的动作了。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一部分,姜氏也不再继续纠缠下去。

她和芳菲聊了两句家常,又压低了些声音说:陆夫人,你别怪我冒昧。

我有句知心的话,想跟你说说。

芳菲看檀香姨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得远远的,和丫头们站在一起,她便作出凝神静听的样子,侧起耳朵说:您请说。

如今你已经有了身孕,那陆大人那边……总归还是得安排人的。

这男人啊,就没一个老实的姜氏极有感触地轻叹一声,又说:你可得有个打算才好您是说……芳菲顿时心头火气起来,你这老太婆未免管得太宽我是觉得呀,这服侍的人,还是用自己人最稳妥姜氏俨然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芳菲又气又恼,可是还不能发作她勉强笑了笑,说:多谢范夫人关心不知是不是她演技太好,姜氏居然没有察觉到她的不满。

送走了姜氏和檀香一行人,芳菲的脸才彻底黑了下来。

这叫个什么事啊老公的上司夫人来教自己纳妾?她自己给老公纳妾上瘾,以为别人也有这种变态嗜好?神经病啊芳菲真想掀桌子——她现在是喜怒无常的孕妇,在家里无论如何撒泼都没人会吭一声,只是她做不出这么有损形象的事罢了。

不对……芳菲冷静下来以后,把姜氏刚才和自己说的话重新梳理了一遍以后,突然神情一滞。

范知府,不会是那个意思吧?问陆寒最近忙不忙——这是暗示范知府在关注陆寒的行动进展。

家里有没有同僚来访——是想刺探陆寒在短短的时间里拉拢了多少同盟么?提醒自己该给陆寒找女人——自己人、最稳妥……芳菲把姜氏的这句话再咀嚼了一遍,身上忽然开始冒冷汗。

范知府的意思,是说他同意陆寒的做法,并且打算送一个自己人过来伺候陆寒,以表示他和陆寒联盟的态度?赠妾芳菲想通了这一层,霎时间觉得眼冒金星,气息都不顺了。

她抚着胸口俯下身去,眼尖的碧桃赶紧捧上一个痰盒。

呕……芳菲呕了好一阵子,把刚刚喝下去的一碗白粥全吐了个干干净净。

夫人……碧荷轻轻拍着她的背,见她脸色突然灰败下去,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扶我回屋。

芳菲冷冷的说了一句,碧荷与碧桃忙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回了屋子。

芳菲躺在屋里的罗汉床上。

虽然屋里烧着银丝炭,身上盖着鸭绒被,怀里还揣着汤婆子,她依然觉得一阵阵的寒意不停袭来。

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事情的……她不是不相信陆寒。

可是她的猜测如果成真,到时陆寒为了她而拒绝了范知府的好意,谁知道范知府会怎么想?又回怎么对陆寒?这妾室,收,她苦。

不收,陆寒苦。

现在芳菲只能希望这是自己想得太多,也许姜氏根本没那个意思?晚上陆寒忙到很晚才回来,发现芳菲已经歇下了。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叫过碧荷来询问道:夫人今儿是不是有些不舒服?碧荷如实禀告说白天的时候,范知府的夫人来过,之后夫人就一直不停地呕吐。

后来夫人自己写了个安胎安神的方子,让人去抓了药,吃了以后才睡下了。

范知府的夫人?陆寒皱起了眉头。

范知府叫人送帖子过来请自己明日小聚,他夫人又过来找芳菲……陆寒自然也想到了是范知府察觉到了他在府学里所做的事情。

这样也好……不过芳菲怎么反应这么大?难道是担心自己在外头受挫么?他不想打扰她休息,索性让人在书房里给他铺好了床,自己就在那儿睡下了。

次日芳菲醒来的时候,陆寒已经去了衙门。

她觉得身上舒爽了些,接过碧荷递上来的热茶一边喝着一边问:老爷昨儿说了什么吗?碧荷说:老爷问夫人怎么睡得这样早……她说了自己如何应答陆寒,又说:对了夫人,老爷说今晚知府老爷邀他吃顿便饭,晚上他就不在家里吃了。

芳菲的脸色霎时变得雪白。

第一百六十一章:纳妾刚才码字码字码字,然后趴在键盘上……睡着了……现在我相信红军长征的时候可以走路睡觉了……泪。

-----------------------------------范知府依然是在家中款待陆寒。

到了他们这样的地位,外头的酒楼餐馆也不能随便去了,动辄便会引人侧目。

还是在家里小聚最妥当。

虽然范知府邀请陆学政过府一叙这事是肯定瞒不了人的,起码能好好坐着吃饭说话,免了许多麻烦。

陆寒是从府学那边直接过来的。

他早晨出门前就交代砚儿包一包衣服出门,省的他还得回家把官服换下来。

芳菲本来还想等陆寒回来换衣服时和他商量两句,结果后来才知道他是让人带了衣裳走的。

碧荷有些担心的看着芳菲,低声说:要不要奴婢让人去请老爷先回来一趟?怎么看着夫人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芳菲想了想,叹息道:罢了。

自己昨天和姜氏相处时虽然一味装作糊涂,但姜氏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如果自己特意找人去请陆寒回府商量事情的消息传到姜氏耳中……那姜氏对自己的看法就很微妙了。

这世上的事情,是宁教人知,莫叫人见啊……她只能再次安慰自己:没事的,只是自己在瞎想罢了,哪会真有这么巧呢?陆寒对姜氏与芳菲见面的情形一无所知。

范知府待他的态度一如既往,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不过陆寒从范知府那意味深长的笑容里,看出他对自己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心里已经有了计量。

陆寒不是书呆子,自然知道自己一个外来人,想动那些在府学里扎根已久的蠹虫有多困难。

最轻松的做法,就是像上一任学政一样,把眼睛都闭起来,任由他们去胡搞。

反正那些人得了好处,也会给学政分上一份……但如果那样做,陆寒就不是陆寒了。

他查阅过这些年来鹿城府学的考生们中举的名单,比起十年前的人数,近年来中举的数字少得让人触目惊心整个府学已经几乎要烂掉了,自训导以下,人人想着捞好处,罔顾士子的学业……只要给了他们足够的金钱,学生可以提前得到考试的题目,给的钱多,考试的名次和成绩也高。

本来资质平平的学子,只要有金钱开路,就可以当上禀生……陆寒千辛万苦查到这些消息,但他感觉到他所接触到的也仅仅是冰山一角。

真让人触目惊心这些人到底把神圣的府学当成了什么?前几任的学政、知府,居然对这样的情况视若无睹,对普通生员的滔天怨气更是置若罔闻,只顾自己快活县学、州学、府学,乃至国子监……这一系列的国家学府,乃是国家人才的根本啊居然就被这样败坏掉了……向来斯文的陆寒查到这些事的时候,愤怒得直想骂娘这段时间,他也偷偷拉拢到了一些助力。

有府学里的,有鹿城其他衙门的……比如那位蔡同知,就已经成为他的同盟军。

在他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掌握到了许多证据,但蔡同知却劝他暂时别动手。

为什么?陆寒有些不解。

再拖下去,岂不是会给那些人可乘之机,伺机反扑?蔡同知心想,这位大人终究还是太嫩了点。

他迂回的对陆寒说:最近一期的邸报,陆大人看了吧?邸报即是官方内部报纸。

看了。

陆寒不太明白蔡同知想说些什么。

蔡同知说:皇上不日就要大婚……兴安帝朱毓昇已经快二十六岁了,这个年纪还没立后实在是太晚了。

当然他久久不立后也是有许多原因的……总之,这位大明王朝的九五至尊,终于要成亲了。

皇帝的婚期定在明年正月。

皇后据说是位主簿家的嫡长女,姓秦……陆寒有点明白过来了。

蔡同知的意思是,皇帝大婚,必定会大赦天下。

如果在这之前将那些人入罪,到时候赦令一下,也许有人借机做文章救他们,使得他们重罪减轻,轻罪从无……唉。

还必须忍耐一段时间啊。

陆寒且不去想这些事情,专心与范知府应对。

范知府并没有主动提起什么政务,而是以一个长者的身份关心地问起陆寒在鹿城住了这几个月可还习惯,家里还缺不缺能干的下人。

现在想找几个肯干的人,真是难啊范知府已有所指的说。

陆寒知道他是借着说家仆提点自己,也不多话,只是微笑着向范知府敬酒。

酒过三巡,范知府似乎有了些醉意。

他笑呵呵的捋了捋自己的长须,说道:听说子昌家中不日就要添丁?真是可喜可贺陆寒忙说谢谢老大人关怀。

我家内人一见你家夫人便喜欢得不得了,昨儿还去冒昧登门,看你夫人去了。

范知府笑了笑,又感叹说:昨晚内子还对我说,你夫人也太辛苦了。

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还得操持家务……子昌你没娶几个小妾,来替你夫人分担分担吗?陆寒听范知府突然提起这种话题,一时摸不清范知府的意思。

陆寒上无高堂,也无甚产业,家里人口简单。

拙荆一人就能料理过来,也不需要多添侍妾了。

陆寒也只能从这个方面出发来回答范知府,难道要他跟一个外人说,我今生只爱芳菲一个,除了她我什么女人都不想要么?范知府不以为然的挥挥手:子昌你太苛待自己了,这对你家夫人也不好啊老哥哥我倚老卖老说句话……你我这般身份的人,又怎能没有几个侍妾在身边伺候呢?何况我听说,子昌你乃是独子。

将来家族开枝散叶,就全在你一人身上,难道全靠你夫人一个么?那也太劳累了陆寒不欲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只是干笑着饮酒。

他有点莫名其妙,难道范知府把自己找来,就是要说这些婆婆妈**家务琐事?谁知他不想谈,范知府却依然谈性正浓。

范知府自酌一杯,又道:我知道子昌你眼界高,自然不肯迁就那些庸脂俗粉。

内人说你家夫人秀外慧中,世间少有,想来要找一个能入你眼的也难啊陆寒敷衍的说了句:范夫人谬赞了。

不过,虽然明月当空,也还得有几颗小星来伴月才是范知府把手中的酒杯一放,直视陆寒的眼睛说道:我有意替子昌你做一桩煤,不知子昌意下如何?陆寒大惊。

他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到,范知府请他到家里来,居然是为了给他做媒?他聪明绝顶,转瞬间便想到了范知府的心意,反而迟疑起来。

要是激怒了范知府……这后果,还真不是陆寒能承担得起的范知府看陆寒脸色有疑,嘴边浮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他很看好陆寒这个年轻人。

虽然说他有些傻气,居然想以一人之力去整治府学里那群老油条……范知府早就知道陆寒的意图了,他只是在一边静观其变。

令他惊讶的是,陆寒居然真的把事情办成了一半……这证明他做事的成熟老辣,远远在自己的估计之外。

范知府老了,自知很难再进一步。

但他还有儿子,他还想给他的儿子找靠山。

如果能够在这个陆寒还没腾飞的时候拉拢他,往后在他跟前,他们范家也能说得上话。

所以,范知府决定要和陆寒结亲。

这姑娘是我老家远方的侄女儿,家里人都殁了,千里迢迢来投奔我的……虽说她家境贫寒,但她父祖也都是读书人,这女孩儿也算知书达理的。

内子说,她的针线活也不错……不如子昌就将她娶回去做一房妾室,如何?范知府说得很诚恳,陆寒听得很渗人。

完了,这该怎么推?范知府居然是要给他自己的侄女儿做媒范小姐当然是位淑女,只是嫁给陆寒做妾,也太委屈范小姐了。

像范小姐这般人才,范大人何不为她寻一位青年才俊,作对平头夫妻?陆寒字斟句酌,生怕一语不慎,惹范知府不快。

范知府连连摆手,说道:子昌过谦了若说起青年才俊,这西南地界上,还能找出比你更好的人才吗?他这话也不是夸张,二十一岁的从五品啊,那是大明朝开国以后都少有的俊杰,何况陆寒还长得这么帅,简直是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

陆寒正在砌词推脱,范知府却不理他,直接对下人说:把琼娘喊来,和陆大人见礼啊?这就要见面?陆寒这时也知道今晚范知府是蓄谋已久,完全策划好了,非要马上把那什么琼娘塞给自己当小妾不可。

先不说这琼娘不可能比芳菲更美更好,就是个比芳菲还漂亮一百倍的天仙,陆寒也不能从啊。

从十岁时第一次见到芳菲起,陆寒眼中就没有其他任何女人的影子。

现在居然要被上司硬生生塞来一个小妾。

第一百六十二章:琼娘夫人,老爷让侄小姐赶紧到厅上去呢。

一个穿着体面的丫鬟匆匆赶到后宅主屋姜氏的房里向姜氏禀报道。

姜氏一喜,随即看向坐在她下首的一个少女,见她面上没什么笑容,便有些不满:琼娘,待会见了陆大人,笑得甜些一张脸皱成苦瓜瓤子,人家陆大人怎么能看得上你?那琼娘压下满心委屈,柔柔地应了声是。

姜氏便催着琼娘起身到前院去,还让自己的两个大丫鬟陪着走。

琼娘低着头一面走,一面心中惴惴不安,不知等待着自己的会是好运还是厄运。

她家里虽然没落了,当年也有过好日子。

只是祖父去世后,父亲不理事,渐渐便败光了家业……要是父亲没把田产都卖光,她也是个小姐来着,哪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叔父对自己这个来吃白食的侄女并不上心,只是面上情。

婶娘姜氏,平时并不曾让她缺衣少食,却也很少理会她……可最近这些日子,叔父婶娘却突然对她好起来。

婶娘让人给她做了许多新衣裳,新首饰,又让人给她买好胭脂,好香料。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婶娘就告诉她,叔父打算给她说亲。

琼娘已经十六岁,自然是愿意快些成亲的。

有了自己的一头家,她才能结束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其实来投靠这叔父,就是存了想让叔父替她寻一门好亲的心思。

毕竟叔父可是知府呀,有这层身份在,说的人家不可能太差吧?好歹这亲说成了,那也是他的亲戚,不能太丢脸的。

谁知婶娘却说,他们打算让她给人做妾琼娘听了心中一片冰凉。

只要是好人家的女儿,谁想与人做妾?嫁了穷书生,要是来日夫婿高中发达了,还有希望做个夫人。

可作了妾,那是一辈子都别想翻身,一辈子都是人家的奴婢啊不过就是个说出去好听点的奴婢罢了,在大娘面前还不是条狗似的?婶娘,我不要做妾,求求您别让我去做妾啊琼娘当时就快急哭了,一慌神竟给姜氏跪了下来。

姜氏厉色道:你哭哭啼啼做什么告诉你,这可是门打着灯笼没处找的好亲事琼娘只是跪在地上不起来,一个劲的抹眼泪。

姜氏想起这事还是得让她心甘情愿才行,不然她到了那家里一闹,这结亲倒变成结怨了想到此处,姜氏才放柔了脸色,把陆寒的情况说得比原来还要好了十倍,哄着琼娘答应。

婶娘怎么会害你姜氏哄琼娘说:你以为婶娘会让你嫁个老头子么这位陆大人官位高,却还只是二十出头,上头也没有公婆。

他家里就一个妻子,连个通房也无,是个最端正的人……现在他妻子有了身孕,多少人想往他家里塞人呢要不是你是我亲侄女,哪里攀得上这样的亲?琼娘也不是没见识的。

她也知道,自己这种身份,顶多能当个秀才娘子。

要是真的嫁到高官家里,还真是高攀了……姜氏又说:虽说是做妾,可你是我们的侄女儿啊,又是他家里头一个妾室,一过去就是贵妾陆大人年少英才,怎么会在这从五品上止步?将来说不得要再高升的。

你看你叔父,这个岁数才熬上了从四品……陆大人才二十多岁,将来入主六部,登阁拜相都有可能三品以上的官员,连妾室也是有诰命的,要是陆大人上了三品,你也能封个七品孺人……好说歹说,总算让琼娘松了口。

只是她心里,到底意难平。

这陆大人再好,自己却始终是做妾啊……来来来,琼娘快过来。

她一进小花厅,范知府就看见她了,连连向她招手。

琼娘不敢看桌上坐着的人,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一步一步地往桌前挪了过去。

子昌,这就是我那侄女儿,琼娘。

范知府乐呵呵地对陆寒说:我这侄女儿也曾学过几天琵琶,就让她给子昌弹一曲助助酒兴吧。

陆寒看也不看琼娘,只是推辞说:大人,陆寒不胜酒力,还是改日再饮吧。

这人声音倒是挺中听……琼娘偷眼看了看陆寒,却稍稍有些愣神,连忙又垂下头来。

好清俊的男子……虽然只是惊鸿一瞥,陆寒的容貌气度却足以让琼娘诧异不已。

要是不知情的,却看不出这是位官老爷呢,只会觉得是个青年书生。

那浑身的书卷气让人看了倒像是眼睛用泉水洗过似的,清清雅雅,自己那大腹便便的叔父坐在他身边,一下子便俗了——哎呀,这样编排叔父真是罪过……琼娘一惊,这才从初见陆寒的震撼中清醒过来。

她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根本就没见过家人以外的男子。

眼前这一个,还是有可能成为她夫婿的人,她怎能不浮想联翩?陆寒推脱了几句,范知府却拉下脸来,冷然道:子昌是觉得我这侄女儿会弹不好,怕有污清听么?陆寒无奈,只得朝琼娘虚拱了拱手说:那就有劳小姐了。

人家只是叫他听弹琴,又没逼着他立刻娶人回家,他再强硬下去可真是要得罪范知府了。

琼娘红着脸福了一福,被丫鬟引着走到小花厅架起的屏风之后,接过小丫鬟捧着的琵琶,坐在绣墩上叮叮咚咚弹奏起来。

她确实是学过琵琶的,但当时只是做个消遣,并没有下什么苦功。

本来以为只是应景随便弹一弹,但见过陆寒后,琼娘却开始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学好琵琶。

万一他觉得我是个一无是处的女子怎么办……琼娘知道自己的容貌只能称得上清秀,唯一的优点大概就只有肤色较为白皙而已了。

她哪知陆寒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听琴,而在于如何开溜走人。

一定要在范知府再次开口前脱身啊……陆寒心知范知府是一门心思想结成这门亲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意的。

难道又装醉?这招数骗骗那些米虫还行,骗范知府这种老狐狸,也太小瞧人家了。

陆寒面上平静如水,事实上却是心急如焚。

这是琼娘已经奏完了曲子,走出屏风站回范知府身后。

范知府示意她给陆寒倒酒,琼娘拈起酒壶,轻声说道:陆大人,请。

陆寒硬着头皮端起杯子来让琼娘倒酒,忽然心里一动。

琼娘刚把酒满上,陆寒端起满满的酒杯,向范知府敬酒。

范知府含笑与他对饮,陆寒也把杯中酒饮了个干干净净。

琼娘,再给陆大人倒上一杯范知府吩咐道。

陆寒伸手虚掩了一下杯子,说道:不了不了,今儿已经喝得够多了。

再喝几杯也无妨嘛范知府劝道:明儿是沐休,今晚就放开怀抱喝个痛快吧。

琼娘听范知府这么说,又继续去给陆寒倒酒。

陆寒伸手一挡酒杯,一不小心就把杯子碰落在地上。

只听锵的一声,白瓷酒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众人脸上都是一僵。

陆寒忙起身先向琼娘微微作揖,带着歉意说:抱歉抱歉,许是饮多了几杯,手脚有些不听使唤了,唐突了范小姐。

琼娘见陆寒主动向她道歉,脸上顿时飞起两团红霞,讷讷地说:都是小女子太粗苯了,惊了客人……范知府面容稍缓,却听得陆寒说:看来今儿实在是不能喝了。

范大人,请容下官先行告退,否则下官再贪杯的话,待会指不定会更失礼呢。

他这话一语双关,暗指范知府再强硬下去,说不定他就要不顾范知府的面子直接拒绝了。

范知府暗暗生气,这陆寒真是不识好歹但论起来陆寒也不是他的属下,只是品秩比他稍低罢了,他还真不敢对陆寒来硬的。

再说了,这本来就是要跟陆寒打好关系,没理由到最后弄成冤家,那岂不是弄巧成拙了吗。

范知府并没有打消和陆寒联姻的主意,但也只得眼睁睁看着陆寒告辞而去。

那小陆大人,不肯答应这门亲事?姜氏有些意外。

在她看来,范家的姑娘肯嫁陆寒为妾,他应该不会拒绝才是。

她虽然跟琼娘没什么感情,但却认为琼娘各方面的条件实在不算差,起码嫁人为妾是绰绰有余了。

范知府有点心烦,对老妻抱怨说:我看小陆对琼娘倒不像是有什么不满……怎么就是不肯松口?莫非他不想自己帮他处置那些人?也不像啊……姜氏却从自身角度出发,想到了一点。

也许他是要先回去问问那位秦夫人,才敢纳妾……我隐约听人说起,这小陆大人家里并不宽裕,倒是他这位秦氏夫人出嫁时带来了许多嫁妆产业什么的。

是了,越想越像是这么一回事。

姜氏见过芳菲几次,直觉上认为那位看起来娇滴滴的秦氏夫人,也是个和自己一样精明强干的女子。

说不定陆大人能补到这个肥缺,是这秦氏在吏部里使了大价钱的缘故?就跟自己当年一样……看来,还是得我出马呀。

姜氏对范知府说。

第一百六十三章:解困夫人,老爷回府了。

碧青撩起门帘走进来向芳菲禀报说。

碧荷正捧着一碗碧粳粥送到芳菲面前,看见本来伸手想接过粥碗的芳菲忽然愣了一下。

嗯,你和碧桃去伺候老爷梳洗吧。

近来陆寒有回来先去净房梳洗的习惯,他总是先把外头带回来的一身风尘洗去才来和芳菲说话。

芳菲恢复了常态,端起粥来轻轻吃了一口。

看文字版最新小说请上mbook.cn!这粥凉得刚刚好,暖暖的却并不烫嘴。

芳菲平时吐得厉害了,就吃碗粥垫垫肚子,就着小咸菜可以吃下大半碗。

但此刻她却有些食不知味。

碧青才刚出去,陆寒却大步迈进了屋子,身上穿的还是出门的衣裳。

相公回来了?芳菲见他肩上还有薄雪,嗔道:砚儿呢?看着外头雪大,怎么也不帮你撑个伞。

陆寒笑着自己动手把雪拍落。

没事,我走的急,他赶不上我步子,索性就不让他打伞了。

我也不是那等娇贵的人,几片雪花怕什么?芳菲不说话了,只是坐在那里吃粥,看跟着陆寒转回来的碧青和碧桃给陆寒换下大毛披风和外衣。

陆寒换了家常衣裳,就着碧桃打来的热水擦了脸洗了手,便坐到芳菲身边来。

几个丫头都是会看颜色的,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老爷要和夫人说贴心话呢。

哎哟,好大的酒味。

芳菲微皱了皱眉头:今晚喝了不少吧?她看了看陆寒的脸色,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陆寒却忽然猿臂一身,把芳菲搂在怀里,芳菲登时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看看丫鬟们都不在眼前,才压低声音说道:相公,你发什么酒疯?陆寒把脸埋在芳菲肩窝里,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娘子,别担心。

芳菲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

她也轻轻伸手揽住了陆寒的腰,柔声说:嗯。

看陆寒这反映,就知道范知府今晚找他有什么事了。

不需要多说什么,彼此都能了解对方的心意。

芳菲从来不怀疑陆寒对她的感情——如果连陆寒都信不过,那这世上可信的人还有谁呢?她始终记得多年前陆寒曾对她说我要用我的一声,来保护你时,那坚定的神情。

那时他住茅舍,穿麻衣,在昏暗的屋子里一日一日苦读诗书,只为了考取功名,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

她怎么会不记得?这世上,只有一个陆寒,是全心全意为她而活的。

她所担心的,是他若和范知府闹僵。

那在这鹿城地界上,他这个学政最后也许会成为一个被架空的躯壳,什么事都做不成。

相公,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出来我们一起商量好吗?芳菲轻抚着陆寒的脸说:你老是怕我担心,不肯跟我说你在外头的事。

但你也知道我的性子,若是事情知一半不知一半的,我猜来猜去岂不是更费精神?陆寒唔了一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还是紧紧的搂着芳菲,把最近发生的事情都简单说了一遍。

其实事情还真是挺复杂,几乎牵扯到鹿城官场上大大小小的许多衙门,不仅仅是府学的问题。

在陆寒到来之前,他们已经结成了一张巨大的利益网络。

陆寒想要撼动他们的根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不过,既然事关利益,那就牵涉到分赃……分赃是件很容易被钻空子的事情,陆寒就在钻这个空子。

有出了力却分不到什么好处的人,有被排挤出利益集团的人,有想取而代之的人……只有是人,就会有欲望,就不会满足。

具体的过程陆寒也不说那么详细了,只告诉芳菲他现在已经在一些人的帮助下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只有以范知府为首的一群官员支持他,他就能把那些蠹虫们拿下来。

果然范知府的态度是关键啊。

他怎么就想着要和我结亲呢……陆寒真头痛。

芳菲却很明白范知府的心理。

人老了,总得为自己找条后路。

对于范知府来说,陆寒是一条送上门来的好后路……不好好把握怎么行呢?相公,芳菲忽然笑了:其实说起来,范知府的目的不在于结亲。

之前她什么都不清楚,所以关心则乱,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她把所有的事情大致上梳理了一遍,找出了其中的关键点。

陆寒也明白:嗯,那又不是他亲女儿。

他就是像和我结成联盟……芳菲白了陆寒一眼:要是他亲女儿,他反倒不会这么做那是肯定的,谁家父母愿意送女儿去做妾?尤其是范知府这种身份的人,把女儿给下官做妾,祖宗八代的脸都要丢尽了Ω移Ω动Ω书Ω城Ω就算是庶女都不可能我在想啊……实际上,我们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让范知府和我们安心合作。

芳菲想通了许多问题,心情豁然开朗起来。

陆寒大喜:娘子说的可是真的?请娘子赶紧把妙计说出来吧你呀……芳菲抿着嘴笑道:平时也不笨的,怎么今天脑子突然糊涂起来?莫非是见了人家小姑娘,意乱神迷了?没有的事陆寒吸取了上次说紫箫那件事的教训,连范小姐的闺名叫琼娘这一点也没说,只说范知府叫那小姐出来弹了首曲子倒了杯酒。

我连她是圆是扁都没看清芳菲心情大好,只是一味笑着,不肯说出解决的方法。

惹得陆寒求了又求,磨了又磨,才附在陆寒耳边说了几句话。

陆寒两眼放光: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是夜,夫妻俩都睡了个好觉。

过了几天,姜氏又来陆家看望芳菲。

芳菲早料到姜氏会出面。

要是姜氏不来,芳菲都想主动去找她了,这下倒是省了麻烦。

什么?范夫人还带了她家侄小姐过来?芳菲哑然失笑。

这是干什么,上门推销么?可见这侄小姐在范家也是极不受重视的。

要是家里人心疼她些,顾全她的体面,也不会让她这么尴尴尬尬地登门,做这种丢脸的事情。

不过想想也是,要真是疼她,还会想拿她来当筹码,要她做妾?如果这事放在别人身上,芳菲倒会叹息一句说这女孩子也可怜。

只是如今人家想嫁的是她夫君,她就不会这么想了——她完全没有圣母潜质,毋庸置疑的。

姜氏也是个干脆人,她把琼娘带过来,也是有她的用意的。

以她对芳菲不多的了解,觉得这位秦氏夫人年纪不大,心计却深,很会装傻。

她把琼娘带来,就是要让芳菲装不了傻,不能直截了当的拒绝她。

想她以知府夫人的身份,纡尊降贵的来说服芳菲为夫纳妾,芳菲要是拒绝了,以后在外头的名声就不用想了。

无论身份多高,任何女子都不敢担上那妒妇的名声,不然以后你到社交场合里就等着被人指指点点吧,没人敢和你来往的。

不仅如此,还会给丈夫带来妻管严的坏名头,以后那丈夫的升迁也会成问题——不然以姜氏的强硬,干嘛要给范知府纳妾?还不是为了范知府能顺利升职,自己跟着夫荣妻贵么芳菲出来前,姜氏预想过芳菲的反应。

她不信陆寒回家不会跟妻子说范知府做媒的事,所以这秦氏肯定知道自己带来的是什么人。

就算她心里不满,料想她也不敢给自己没脸姜氏一边喝茶一边想。

琼娘站在姜氏身后,两手一直绞着她的手绢,把那绢子凝成了一团皱巴巴的咸菜。

不知道陆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前她想问婶娘,但最终还是没敢问。

想起那位儒雅的陆大人,琼娘心想,他的夫人总不至于是个蠢妇吧。

但听说她已经二十多岁了……想来还是自己在年级上比较有优势嘛,琼娘自我安慰道。

等芳菲从后堂出来的时候,琼娘简直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讶,随即便自卑起来。

看看人家那容貌、风度,才像个夫人的样子。

自己和人家一比……琼娘实在不敢想象自己能用什么来赢过人家。

哎呀,这位就是侄小姐吧?芳菲笑容满面,那笑意一直深到了眼底,让姜氏好生意外。

芳菲拉过琼娘的手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对姜氏说:真不愧是知府大人的侄女儿,一看就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姜氏一看芳菲这架势,倒有点摸不准了。

难道她已经准备接受琼娘了么,态度这么热情……芳菲一面招待姜氏和琼娘吃茶,一面又多谢姜氏上回送来的药材,说自己用了那些补品后身子好多了。

我跟老爷说了,知府大人、夫人对我们夫妻这样关照,我们真是无以为报啊芳菲一脸的诚恳,对姜氏说:请夫人一定要给我们一个报恩的机会。

芳菲的姿态放得这样低,姜氏更是有些犹豫。

不过她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轻笑几声,便打算把话题拉回来:陆夫人快别这么说这都是缘分是呀,真是缘分芳菲看姜氏快要说到纳妾的事情了,赶紧说:夫人,我有一桩事情想和夫人商量,不知……她故意看了看琼娘,又笑道:妹妹来我这儿干坐着很无聊吧?不如让我的丫头带妹妹逛逛院子?姜氏还以为芳菲识趣地要自己提出纳妾之事,便对琼娘说:既然陆夫人好意,你就随她家大姐去走走吧?第一百六十四章:双赢等琼娘低眉顺眼地跟着碧荷走远了,芳菲才对姜氏说:听说夫人家里,有几间生药铺子?姜氏点头笑道:是呀,都是我出嫁时带来的陪嫁,让家里几个陪房在打理呢。

芳菲心想老太婆你当我三岁小孩子么,陪嫁?你老人家出嫁三十多年了,三十多年前就能料到你丈夫会调任到鹿城来做官?姜氏当然有生药铺子做陪嫁,只是不在鹿城,也没有这儿的几间铺子的规模大。

芳菲心知肚明,但绝不会说破,只是笑着说:所以刚刚范夫人您说缘分,还真是缘分我们陆家,也是开药堂的。

这一层姜氏却不知道。

她有些诧异的问:陆大人家里,也做这行?芳菲解释说陆家累代行医,后来在阳城开了一家济世堂,也说了陆寒的父亲曾在阳城惠民药局任职。

读书人做大夫并不丢人,何况她那过世的老公公说起来还是政府公务员,这出身虽不显赫,却是清白端正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不客气的说,那范知府的出身还比不上陆寒呢。

原来是这样,果真是太巧了。

姜氏一说起她的生药铺子就一脸自得。

要不是她经营得当,范家那有今天的发达?姜氏凭着雄厚的资本把丈夫捏在了手里,在范家的地位绝不比范知府低,她对此可是相当得意。

芳菲对于姜氏的自大直接无视了。

这老太婆就是一辈子过得太顺利,所以养成了刚愎自用的性子。

别跟她扯些有的没有的,赶紧入主题吧。

说实话,我也想给自家置办些产业呢芳菲轻叹一口气。

哦?陆夫人想置产?姜氏随口应道:现在似乎不是买地的好时候啊。

这几个月天冷地冻,看不出土地好坏,一般人都不会挑这种时候买地——当然也不是绝对的。

可不是嘛?我也让家人去看了好些地了,还没看到满意的。

芳菲显得有些烦恼,问姜氏道:范夫人可知道这鹿城外头哪儿有好地出售吗?姜氏思索一番,应道:我这几年不常在外头走动,也不太清楚。

不过我有几房家人,对这些地价好坏还有些见识。

若是陆夫人需要,我便让他们给陆夫人帮帮眼,如何?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芳菲欣喜地向姜氏道谢:若真是如此,可真帮了我大忙了果然这些事情,还是得请教范夫人呢。

常听人说,范夫人理家理财都是一把好手,我可真是沾了您的光了。

呵呵呵……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姜氏这人本来就挺爱听人奉承的,芳菲这几句话说得她喜笑颜开,心情更是放松了不少。

除了这事,我还有件事想问问范夫人。

芳菲话题一转,说道:买天买地是正经事,只是我自己也有些陪嫁,家里也有几个陪房正闲着。

我想要开个小铺子,让家人帮我打理打理,挣点脂粉钱……姜氏一听做生意就来劲,见芳菲如此虚心的向她求教,果然摆出一副行家里手的姿态来。

不知陆夫人想开什么铺子?芳菲迟疑了一下,才说:我想来想去,做生不如做熟,还是照样开个药堂吧。

姜氏的眉毛突然微微跳动了一下。

什么,这秦氏也想插手鹿城的药材生意?姜氏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了。

所谓同行相忌,范家才来鹿城大半年,靠着范知府的地位,姜氏好容易才把那几个生药铺子折腾起来。

如今这陆家也想干这行?姜氏一想到自己的铺子多了这么个对手,心里就一阵不舒坦。

这秦氏明知道自己在做药材生意,居然还当着她的面这么说,是有什么图谋么?这是威胁,还是……姜氏只顾着考虑生意上的事情,不知不觉就把劝芳菲为陆寒纳妾的事丢到一边去了。

芳菲这时故意停下不说话,端起茶杯来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观察着姜氏的反应。

嗯……这位范夫人,真是个七情上面的冲动人物……她可把肚子里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还要可以装作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真有趣……芳菲喝了几口茶,才说:说起做药材生意,范夫人是前辈了。

可得好好教教我才是啊姜氏皮笑肉不笑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不过呢……我家老爷的意思,是我们不要做生药买卖,光卖些丸药、汤药比较好。

一听到不做生药买卖,姜氏立刻来了精神,追问道:这是何故?在市面上开医馆药堂的,也分许多种。

有一个郎中在家中坐堂看病的,也有大药堂里请好几位大夫坐堂还有小厮们帮抓药煎药的,有专门卖生药药材的,也有只卖配好的丸药的……姜氏娘家是岭南的大药商。

岭南多山水,盛产草药,姜家每个季度都派出大量人力到乡下去收购药农和村民们的药材,再在自家作坊加工成生药,批发给各地的药堂。

姜氏出嫁后,带走了几房熟悉药材生意的家人和几间铺子,加上她自己有才干,很快也做起了生药的买卖,而且越做越大。

范知府这二十年来调任了四五处地方,每到一处,姜氏都会派人在当地开药铺,卖生药。

随着范知府官职的升高,姜氏的生意也是越做越顺畅。

但是做生意的事情,总会遇到竞争对手,这也是无可避免的。

姜氏倒不怕那些药商,她怕的是和她一样有官眷背景的人。

比如芳菲……就是她忌惮的对象。

可是现在芳菲说她不做生药生意,这就不一定会是姜家药铺的对头了。

我们陆家,因为历代行医,积攒下了许多验方秘方。

我家老爷是独子,这些方子就都到了他手里了。

本来吧,老爷现在是官身,不该开什么药堂……只是老爷他心系百姓,想着这些方子能够治愈许多疑难杂症,却因为有祖训说不可外传,眼看着……只能锁在箱子里,留给子孙后代做个念想了。

我就劝老爷,我们何不把那些做丸药、药膏的方子用来制药,开一家小药堂,让老百姓能用上好药……芳菲编起谎话来一溜一溜的,说得跟真的一样。

不管姜氏信还是不信,总之事情总得给个交代不是?表面上说得过去就行了。

芳菲接着说:所以范夫人啊,我就想着,我们这药堂要开起来,还得从您家铺子里买生药呢……绕来绕去,芳菲终于说出了她想说明的核心问题。

我从你那儿买生药来制药,我不是你的敌人,反而还能当你的大客户。

要是我这生意做成了,咱们就是合作伙伴了……姜氏当然一下子就听懂了芳菲的意思,脸上的表情又自然起来。

陆大人此举甚妙果然是仁德君子,怪不得我家老爷常常夸陆大人有古人之风呢姜氏又夸起陆寒来。

芳菲自然要替夫君谦虚几句,但也不可谦虚得太过了,毕竟不是夸的她。

听芳菲说到药方,姜氏倒是相信的。

前些日子,芳菲替蔡同知的女儿明媗小姐治好了严重的烫伤,把一个差点毁容的女孩子生生救了回来,这事在鹿城贵妇圈子里广为流传。

当时姜氏对芳菲治好明媗的药膏还挺感兴趣,不过打听到是用几百两银子的南珠研磨成珍珠粉来配药,连姜氏都忍不住咋舌惊叹。

还听说蔡同知的那位表妹,好像是姓梁的一位知州夫人,用了芳菲送的药以后治好了陈年宿疾。

如果陆家的药方都是这么灵验的话,那这药铺开起来生意一定不错……芳菲饶有兴致的跟姜氏讨论起药铺的选址、采买,还有制药作坊、药匠等等一系列的事情来。

芳菲还信誓旦旦的跟姜氏保证,她要是开了这铺子,所有的生药都从姜氏的药铺里进货。

姜氏心中飞快的计算着自己能够从中得益多少,按照芳菲所说的规模跟数量,哎呀,这可真是桩大买卖等碧荷带着琼娘从后花园回来的时候,芳菲与姜氏已经在讨论合作的细节了……妹妹逛好了吗?芳菲笑mimi的让琼娘落座。

姜氏看到琼娘,才醒起自己今天来的最初目的。

她一回头看到芳菲正微笑地看着自己,也醒悟过来芳菲的意思了。

姜氏站起身来,对芳菲说:我们娘儿俩也来叨扰了陆夫人半日,该回去了。

这么快就走?芳菲仿佛依依不舍的看着琼娘:我还没和妹妹说几句话呢。

早听说妹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针线上也挺拿手,我本想跟妹妹讨教一番的……可惜了。

可惜了。

这三个字芳菲刻意落了重音,不信姜氏听不明白。

姜氏果然是个聪明人,马上便再次表明自己的去意,和芳菲约好下次详谈生意的问题之后,带着琼娘回家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联姻什么的,反而是次要。

眼前能看得见的利益,才是重点。

姜氏当时清楚芳菲想表达的意思——我们两家,既然有了生意上的合作,你就不用担心我夫君跟你老爷在衙门里不穿同一条裤子。

她想起芳菲暗示她,会在生意中给她许多好处……只要她不谈联姻。

那就算了吧芳菲看着姜氏将琼娘带走,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能达到如今这种双赢的效果,是最好不过了……第一百六十五章:调琴自那日后,范知府没再找陆寒去小聚,姜氏也没来探望芳菲。

倒是范家来了几个中年家仆,说是夫人打发他们来替陆夫人买地的。

有用白不用,既然人家都先抛出了橄榄枝——当然看得出目的是钓日后的大生意,芳菲还是毫不客气的用了这几个人。

地头蛇果然就是管用。

有了这几个范家家仆的指引,陆家很快就买到了一些好地。

只等着来年开春地里的积雪一融化就能播种,佃户什么的也都签了文书。

这时让芳菲一直很头疼的一个问题又浮现出来了,就是陆家可用的家人实在太少。

诚然,只要去人市买,多少奴仆都可以买到。

但是忠心、聪明、才干,这些东西却并不是那么容易买到的。

比如来鹿城以后,芳菲也了几趟人市,买回一些粗使丫头、家丁、长随,但大多只是老实肯干,论起机灵来却没几个人能入得了芳菲的眼。

涂七现在已经是陆府正式的管家了。

可也不能什么事都让涂七去跑啊,他一个人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芳菲跟陆寒商量,让他把砚儿交给涂七带带,过几个月就让砚儿来管宅子里的事情,让涂七专心去打理即将开张的药铺。

砚儿才十四,行吗?陆寒总觉得砚儿一团孩子气,有些拿不准。

芳菲笑道:十四也不小了相公,你想想你我十四岁的时候都在做什么了?陆寒一想也对。

他十四岁时,已经一个人跑到乡下去读书,自己管自己吃喝了。

砚儿年纪不大,但我冷眼瞧着他这几年跟在你身边,做事也是一丝不苟的。

只要好好栽培,将来可堪大用。

他又跟着你读过书,识得几个字,这就更好了。

陆寒对于家务是不插手了,既然芳菲有这个意向,他也就同意了。

自此砚儿改了大名叫陆砚,被派到涂七身边跟着办事。

他对于夫人的这一决定,是又欢喜,又忐忑。

小书童也有进取心,谁都知道夫人这是要栽培他的意思,他哪能不感恩戴德?可是他又怕自己办岔了事,给老爷夫人添麻烦……他在院子里没头没绪转来转去,恰好遇上从后院到前院去送东西的碧荷。

碧荷见他这副样子,倒是好生训斥了他一番。

你个没志气的谁天生就会办事?夫人既然把你交给涂管家,自然是信得过你的。

你只要勤勤恳恳,忠心办事,不就结了?这么多想头做什么碧荷说的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大道理,但陆砚听了就是觉得浑身窍穴被她一巴掌打通了似的,突然间就有了干劲。

陆砚离了陆寒身边,芳菲又从新买的小厮里选了个精灵些的给陆寒做书童,改了个名叫晓书。

正在家里忙乱的时候,却突然多了件喜事。

春雨有了身孕。

她成亲比芳菲还久,一直没能怀上,自己还在暗暗着急呢,只是不敢露出来。

这会儿终于怀上了,却又高兴不起来。

芳菲得知以后很为春雨开心,认为她完全不该感到烦恼。

你怕我不够人手用是吧?芳菲知道春雨是事事以她为重的:别担心,家里这几个小的也调教出来了。

你就好好休养着吧你这是第一胎,又没过头三个月,正该在屋里坐着安胎才是最近这些日子,你别老来我这儿站着,在你屋里歇歇是正经。

春雨很是羞愧:夫人正是用得着人的时候,我却不能为夫人分忧……芳菲劝了她一阵,春雨才勉强肯回去休息了。

芳菲又让碧青和碧桃平时多留意她,别让她累着了,伤了孩子可不是说笑的。

按照时下的观点,春雨这个年纪才怀第一胎,简直是高龄产妇。

不过她是丫鬟出身,做丫鬟的二十出头才被主人放出来很正常,大家倒也不觉得奇怪。

芳菲当然不会觉得春雨是高龄产妇,事实上春雨这岁数生孩子是刚刚好,那些十五六岁生孩子的才危险呢。

芳菲对于自己在二十一二岁生产也感到比较满意,毕竟在医疗条件极其恶劣的现在,生个孩子就等于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想到就吓人。

药铺的事情,已经在着手进行中。

但做生意总需要好好筹划,前期的各种准备都是少不了的——找制药的作坊、药匠、买生药、做药丸……还要租铺子,请伙计,各种各样的事情加起来有一座小山那么高,能把人烦死。

幸亏芳菲不是头一回做生意,各种流程还是比较熟悉的。

不过再熟悉也必须慢慢准备,所以这药铺最快也只能在二月开张——如今都到腊月了,家家户户的心思都放在筹备过年上,谁还有心思做工?芳菲已经怀孕整整四个月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的孕吐才慢慢止住了。

她的肚子总算渐渐显怀,走路时开始有些费劲。

但是她依然坚持每天在院子里散步半个时辰,谁劝也没用。

你们不懂,这样才是对孩子好呢芳菲看着周围那圈拿自己当易碎物品的下人们,无奈的跟她们科普起孕产常识来。

对于碧荷她们来说,夫人所说的那些事情简直跟天书一样,从来没听人这么说过。

以前只听说,女人成了双身子,就该吃好睡好歇好,怎么还要特意散步?芳菲只得耐心解释说,平时劳累的人,怀了身子要多歇歇是对的。

比如春雨,她就该歇着安胎。

再跟着我跑来跑去的,我怕她受不了。

芳菲说道。

可是她自己这种贵妇,平时就没什么劳动和锻炼的机会了,怀了孕再闲着……那可不好。

芳菲是不肯闲着的。

这不,她又给自己找到了新乐子。

陆寒这天回家,发现芳菲的屋里多了一样东西……娘子,你要学古琴?陆寒一边挽着中衣的袖子,一边走过去看那张古琴。

怎么样,这琴不错吧?芳菲走到他身边来,伸手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

在府学读书的时候,陆寒也稍微学过一阵子古琴,不过他的心思明显没放在弹琴上,也就对音律没什么研究。

挺好的,刚买的琴?陆寒随口问道。

芳菲嗯了一声,说:蔡夫人说她认识一位老琴师,家里收着几张上古的好琴。

我正好想学,就买了一张中中的回来。

怎么突然想起弹琴了?陆寒觉得奇怪,以前没发现妻子有这个爱好啊。

芳菲当时是会弹琴的,而且比陆寒要弹得好。

读了那么多年的闺学,难道是白念的?闺学的课程,无非也就是琴棋书画,针黹女红。

芳菲最出色的课程是书法,其次是刺绣,围棋也还过得去。

至于弹琴,她的水平确实很一般……人非完人嘛。

她在古琴前坐下来,扬头对陆寒微微一笑,说了一句:当然要学好弹琴啦,不然怎能在夫君饮酒的时候助助兴呢……陆寒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前些日子,芳菲就经常有意无意的提起紫箫、琼娘给他弹曲子的事情,他总是装作没听到含混过去了。

没想到她还这么较真,搞了把古琴回来学啊……也太能吃醋了吧。

芳菲斜瞥了陆寒一眼,小嘴一扁,自顾自弹起琴来。

说实话,并不特别动听……陆寒却一动也不敢动,直直地站在一边听芳菲把一首《鹿鸣》弹完了才敢眨眼。

芳菲一停手,陆寒就鼓起掌来:不错不错娘子虽然许久不弹了,但是还是弹得那么好听啊芳菲板着脸站起来,走到陆寒面前伸出玉指戳了戳他的额头:马屁精说罢,忍不住扑哧一笑。

她才不是吃醋呢只是现在都四个月了,也该给孩子好好胎教胎教了吧?时常给孩子听点轻柔的音乐,是胎教的重点嘛……不过呢……哼哼,好吧,她承认自己是有点好强,不想输给外头的女人。

不就是会弹琴么?有什么了不起,会弹琴就想勾人相公?看我不一个两个灭了你们芳菲认真想做一件事的时候,会投入极大的心力与物力。

她甚至从官家教坊请了一位娘子,每天专门到陆家来教她弹琴……这让陆寒暗暗惊奇,娘子对这事真上心啊。

却是一个屁都不敢放……据说怀了身子的女人喜怒无常,他还是不要惹娘子生气的好。

一场大雪连着一场大雪。

腊八过了是小年,转眼间,除夕就在眼前。

这是他们来到鹿城后的第一个新年,同样也是陆寒当官以后的第一个新年。

今年的正月,应该和往年不太一样吧……芳菲抚摸着渐渐隆起的肚子,有些期待新年的到来。

如她所预料的一样,这个新年,果然是个……很特别、很诡异、很……让人苦笑不得的新年。

第一百六十六章:误会这一年的除夕,自然要比过去都繁忙而隆重。

芳菲因为怀着身子懒得理事,就让春雨带着碧荷料理家务。

碧荷本来就断文识字,聪明伶俐,在她身边跟了两年也算学了不少东西,如今让她多担点担子也没什么问题。

为了怕自家初来乍到,不懂鹿城本地的风俗,出了什么纰漏惹人笑话,芳菲还特意从蔡家借了两个老嬷嬷来帮手。

有这两个老仆妇帮着打点,春雨和碧荷很快就把过年的物事准备得十分充分。

除夕日,陆家上上下下都忙得脚底走油。

只需要记住mbook.cn,所有书籍一网打尽!外院的男仆们忙着贴门神,挂桃符,糊春联,给府里内外都换上新的大红灯笼,洒扫庭院。

内院的使女和丫头们更是忙碌。

有的爬上爬下贴窗花、贴福字,贴年画,那福禄寿、天官赐福、五谷丰登的彩画贴在每一处房门上。

而芳菲的院子里的门上贴的都是添子添福,芳菲出出入入都看见那些个穿着红肚兜的大胖娃娃,心里倒也欢喜。

还有的丫头要去帮厨房那边煮今天的祭礼和年饭,光靠十三娘和冒五嫂这两个厨娘是绝对忙不过来的。

其他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不一而足,总之全家人都动员起来了,无比要让陆府今年的除夕过得像像样样,不能被别人笑话了去——这是陆夫人芳菲下达的最高指示,其他人自然要彻底执行这一命令。

不管是作为内总管的春雨,还是大丫头碧荷,乃至芳菲屋里的二等丫头碧青、碧桃,还有新买的粗使丫头小双、榴红、吉祥、小荔、萍儿、蕙儿,乃至针线房里的那两个专做针线的丫鬟彩蝶、杜鹃,全都有着大量任务在身,从早晨鸡叫头遍开始就忙活到现在。

芳菲看春雨忙紧忙出的,怕她累着了,硬生生把她拘在身边陪着,才放下心来。

你是要当娘的人了,别这么操劳难道我还会说你偷懒不成?人非草木,芳菲和春雨共同生活了十多年,心里虽然说不上是把春雨当妹妹看待,但也很重视春雨的存在。

能得一个忠仆不容易啊待到下午近黄昏时分,陆寒便指挥男仆们在大厅上摆开了天地桌。

像他们这样的从外地迁徙来的家庭,在鹿城又没设个祠堂、佛堂的,到了除夕这天因为要祭拜先人和供奉神佛,就会设立一个临时的供桌。

这种供桌就叫做天地桌。

陆家的仆人已经提前得到过那两位老嬷嬷的指点,按照鹿城本地的规矩摆好了供桌,供上了挂钱、香烛、三牲、五供,用大海碗装着的荤素供菜流水般呈递上来。

等他们挂好了神佛画册、图卷,陆寒便把父母的牌位请了出来,摆在供桌正中。

接下来男仆们都退出了院子,由使女把夫人接到了厅上,和陆寒一起祭祖、接神。

芳菲上辈子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自从穿了一回之后,转身变成了坚定的有神论者——你要是也穿了,保管你也这样。

她虔诚地朝公婆的牌位深深拜了下去,心中默默祈祷:愿相公能顺利解决公务上的一切难题、愿孩子平平安安的降临人世、愿一家人平安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其实和所有妇人的愿望并无二致。

芳菲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个小女人罢了。

祭礼成,陆寒举起酒杯,轻轻将杯中酒洒在地上。

简单而肃穆的祭祖仪式过后,自然是要吃年饭了。

现在陆家的主人还是只有陆寒夫妻两个。

两人对着一桌子满满当当的菜肴,一时倒没有动筷子。

芳菲柔声对陆寒说:相公怎么不吃呀?陆寒微微一笑,说道:我想起了去年这个时候。

芳菲一愣,旋即也笑了起来。

是呢,去年除夕我们过得真是很开心。

去年的除夕,他们是在京城芳菲租的那间小院里过的。

那时家很小,下人也就只有几个,芳菲还得亲自动手包饺子,做叫花鸡。

可是那种温馨的感觉,让陆寒久久无法忘记。

我还是喜欢吃娘子做的状元饺子和叫花鸡。

陆寒满眼柔情看着芳菲,脸上尽是甜蜜的笑意。

那一天,他第一次吻了她的唇……芳菲被陆寒看得害羞,想到屋里还有那么多丫头在伺候着呢,便清咳一声:相公想吃,我明儿就包。

现在先吃饭吧好不好?陆寒的话引起了芳菲的感触。

回想这一年来,真的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两人相继上京、在京城过年、陆寒突然被捕,却终于金榜题名;她再遇朱毓昇,被掳进皇宫【mbook.cn】,接着发生宫变;离京、回乡、成亲、赴任、怀孕;乃至如今她在筹备着的药堂……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比过去几年都要多得多。

但此刻,这些波折都渐渐远去,他和她还是如原来一般,能坐在一个桌上等着新年的到来——而他们,已经成了结发夫妻,还有即将有一个可爱的孩子降临人世。

只因经历太多,才会更懂得珍惜。

芳菲看向陆寒的眼睛,他也心有灵犀的回应着她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两人的手,在桌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只是……芳菲想起了那个曾说过朕要立你为皇后的霸道君主。

许多许多年前,曾经有过那么一个瞬间,她是喜欢过他的。

少年的他折了桂花匆匆追出来,亲手把桂花送到她的手中。

那一刻,她的手指碰到了他温暖而干燥的手心……但也是那一刻,她知道,她与他终究只能远隔天涯。

他马上就要大婚了呀……现在,他应该过得很好吧?皇帝朱毓昇的除夕夜,当然同样要经历繁琐得让人想撞墙的祭祀仪式,也同样要在宫中摆下年饭。

可是这年饭跟谁吃呢?朱毓昇看着那长得异乎寻常的桌子上摆着的上百道精致菜肴,自嘲的想着。

这座宽阔而豪奢的宫殿里,朱毓昇却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先帝驾崩,他的后妃们要么住进了冷宫,要么被公主们接走赡养。

而他的祖母詹太后已经自残而死。

他亲生的父母兄弟远在安宜,今生估计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藩王是不能离开属地,更不可能进京的。

他突然想念十多年前,他在安王府里过年时热闹的情形。

虽然也是规矩多如牛毛的藩王之家,但亲人们总归能住在一处,日日相见。

可是那时的他,却嫌长兄木讷、幼弟咕噪,和他们并不亲近……现在想起来,不是不后悔的。

幸好,如今他身边还有一个萧卓。

他看向坐在长桌一边的萧卓,今天他是下了特旨要求萧卓留在宫里陪他吃年饭的。

虽然根本不合规矩,但强势的朱毓昇哪里会在乎这种小节?他在朝中的话语权越来越强,威严越来越盛,可是能说得上话的人也几乎没有了。

皇帝注定是孤独的,这没有什么值得伤感的……伤感这种东西并不适合自己,朱毓昇努力这么想着。

他和萧卓聊了两句朝中大事,又说:罢了,今儿是过年,不说那些扫兴的了。

说起来,朕马上就要大婚了,你也该成家了吧?萧卓面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恭敬地回答说:臣只想一心为皇上效力,不想有家累。

朱毓昇可不同意,他也不清楚自己这个表兄为什么一直不肯成亲。

人人都需要为朕效力,难不成人人都不成亲,传宗接代?你这理由太过牵强。

我知道你一心扑在公务上,但没个人照顾照顾你怎么成?你不想这么快娶妻,那先纳两房妾室也是好的。

是。

萧卓不欲就这个话题多说,直接应了一句,想把这事敷衍过去。

萧卓现在已经被提升为锦衣卫副指挥使,在锦衣卫里坐第二把交椅了——实际上,他已经是锦衣卫中的第一人,那都指挥使不过是个摆设。

谁都知道萧卓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

这样的重臣居然一直独身,据说家里不但没有娇妻美妾,连个暖床的丫头都没有,贴身服侍的都是男仆……加上他和皇帝的密切关系,不得不让大家浮想联翩。

皇帝的权威虽盛,也管不了人们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

事实上,大家都在暗暗猜测,甚至已经确定,不好女色的皇帝与萧大人,其实是那种关系……说是表兄弟,其实是契兄弟,嘻嘻……有人这么传说。

所谓契兄弟,是南方时俗。

在南方地区,有些少年往往会认一位契兄,还要行很隆重的仪式,之后二人便如夫妻般生活在一起。

成年后,两人可以各自成亲,但依然会视对方为家人,双方父母也会把对方的儿子当成是女婿般看待……这种事情在北方倒是很少。

从南方来的朱毓昇和萧卓,被人这样误会,也不算冤枉……只是没人敢把这种八卦消息传到二人耳中罢了。

不过,有了这种传说,基本上就没人敢给萧卓说亲了。

开玩笑,那可能是皇上的契兄啊,万一皇上得知自己想用女人把萧大人拐跑了,有多少颗脑袋都不够砍的呀……。

第一百六十七章:出事大年初一,一清早陆寒夫妻就起来祭祀,放鞭炮、喝屠苏酒。

等吃过早饭,芳菲在厅中落座,召集家中下人来训话。

芳菲不紧不慢说了些让大家兢兢业业、老实做事的话之后,又像是随口说了几个人平时的作为。

虽然都是些小毛病,但在这大冬天里众人还是出了一层薄薄的白毛汗。

夫人每天就在屋里坐着,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有些下人们本来还有点小心思,这下子也赶紧把偷奸耍滑的心都收了起来,低着头一声都不敢吭。

训完了话,芳菲喝了一杯茶,便让碧荷给每个人按照职位高低、分工不同各自发了一个大大的红包,才让他们下去了。

众人等离开了大厅,回去一看那丰厚的红包,刚才的那点敬畏恐慌顿时又变成了满心感激……所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不过如此。

看天色已经大亮,陆寒穿上从五品官员的常服,芳菲也把自己的诰命服饰穿戴起来,带着几包礼物一起坐着马车到范知府家拜年去了。

这是官场惯例,但凡是新年,下官们必须去给上官拜年。

按陆寒的品秩,他倒不必太过巴结范知府,只要礼数尽到就好。

夫妻俩到了范家,只见范家院子里已经停满了马车和轿子,早早就有一批官员来拜年了。

陆寒被范府下人引到前院去拜年,芳菲则由碧荷搀扶着,到后院去见姜氏夫人。

姜氏的院里已坐得满满当当。

一群官家夫人、小姐都在姜氏院子的小厅里坐着,众星拱月似的把姜氏围在中间不住奉承。

那几个范家的姨娘檀香、菊染、点翠都侍立一旁给姜氏斟茶递水,十分恭顺。

芳菲冷眼看去,觉得这姜氏此刻很有种太后般的架势,这日子过得真美啊……她在家里过得这么舒坦,怪不得自我感觉太良好把手伸到别人家去了。

范家的儿子都成了家在老家读书——至今还没一个中举的,真是不像他们的老子。

女儿们也都嫁在老家。

没看见那位侄小姐琼娘姑娘在场,难道是姜氏觉得琼娘出不了大场面,让她自个在屋里呆着了?姜氏见芳菲来了,顿时很客气的站起来和她见礼:陆夫人来了?你身子不便还过来给我老婆子拜年,真是太有心了既然姜氏都站起身来,其他人当然也不能坐着,便都纷纷起来一起迎接芳菲。

芳菲在碧荷的搀扶下向姜氏盈盈下拜,并没有因为自己怀着身孕就疏忽了礼数。

开玩笑,在场这么多人看着呢,多少长舌妇等着看她出丑露乖,她怎么能让她们看了笑话去?姜氏笑容更深了,她甚至走到芳菲面前来将她扶起来说:不必多礼,你我之间还需要讲这种俗礼吗?旁边众人听了都露出惊讶之色,范夫人从来都把架子端得足足的,怎么对这陆夫人如此看重?她们却不知道,这就是金钱的力量……芳菲被安置在姜氏身边落座。

大家既然坐定,自然又开始接着方才的话题说下去了。

芳菲却只是在一边听着她们说话,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并不插嘴。

姜氏心里有事想和芳菲商量,刻意对众人说你们都是当家主母,大年初一都很忙的,赶紧回去处理家务吧。

谁听不出姜氏这是在送客呢?大家来拜年也是尽个礼数罢了,既然主人家都在暗示想要送客,她们也不多留,相继起身告辞。

只是一些有心眼的夫人们发现那位陆夫人一直坐在位子上没动弹,气定神闲地品着那杯清茶,时不时和她身边的檀香姨娘交谈两句。

看来是范夫人要单独留下陆夫人说话呢……很快的,范陆两家内眷交好的消息就传遍了鹿城官员女眷们的圈子。

范夫人,这匣是我家新配好的丸药和药膏,上头都写了药名的。

都是些家常药,请范夫人将就着用用吧。

芳菲笑容可掬的让碧荷给檀香递过一个漆木匣子。

姜氏从檀香手里接过匣子,打开看了看里头的药名,笑道:哎哟,我最近正想让人去配清心丹呢。

恰好陆夫人您这就有,真是太巧了,我一定要试试。

大过年的,本来送药是多少个忌讳,但对于做生药买卖的姜氏而言却并不算什么。

芳菲送药的意思姜氏很清楚,她就是想借这个告诉姜氏——我们家的药铺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您大可放心。

果然芳菲接着说:要配好的丸药,也得买好药材才是。

我听家里的下人说,过了年就得去采购药材了。

到时候得请范夫人您家的管家们多帮帮忙啊姜氏呵呵笑了几声,说道:一定一定,互相帮忙嘛芳菲便止住了这个话题,又送上了其他几样礼物。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姜氏便透出口风来,她已经给侄女儿琼娘定了门亲事,对方是个府学里的生员,夏天就要娶人过门。

知道范家暂时息了和陆家联姻的心,芳菲这才真心的笑了起来。

从范府出来,陆寒夫妇上午的行程总算告一段落。

但他们要忙的事情还多得很呢。

两人匆匆回家吃了午饭,歇了个午觉,便陆陆续续有人来给陆寒拜年了——在鹿城地界上,陆寒也算是高官呢。

下午来的,大多是一些低级官员和府学里的训导、教授。

芳菲同样得装扮起来,像上午姜氏那样端坐在自己的院子里接待女客。

这些低阶官员的家眷,就没有像姜氏那儿的女客那么得体了。

好些人出身并不算太高,家教有限,说话做事便显出了小家子气。

所以那些高门大族挑选媳妇,总是看重出身和教育,不是没有道理的。

一个没受过良好教育——这里的教育不是指识字,而是指大家女子应该学会的管家、理财等等技能——的女子,当了官家夫人也出不了场面。

比如有位关推官的夫人,不知道是个什么出身,总之穿戴得十分呛俗。

脸上那两坨红晕就跟猴子屁股似的,偏偏她还要跟人家吹嘘这是她高价买来的江南上品胭脂,极为得意——芳菲看见她那两团红在眼前晃荡就想笑得不行。

难道好东西就要使劲的用么?真搞笑在这群女眷中坐着,一下子便衬托出芳菲的大气来。

众人见她年纪轻轻,行动做派却是高门贵女的风范,全都被默默震慑住了。

怪不得人家陆大人不肯纳妾啊……娶了这么一位夫人,想必陆大人眼界也高得很了,连范知府的侄女儿都看不上呢——范知府想把侄女儿嫁给陆寒做妾的消息,尽管陆范两家谁都没往外说,但早就人尽皆知了。

在官场上,是没有秘密的……只要想知道,总能查得到。

米训导深知这一点,所以他现在很焦虑。

他已经察觉到这位学政大人是动了真格,真的要拿他们这些人来开刀了。

本来他还想联合众人极力反击,谁知这陆寒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还策反了一部分人,让那些骑墙派也都纷纷躲着米训导等首恶……米训导和丘训导本来想趁着今天过年,来给陆寒厚厚的送上一份礼,求他高抬贵手不要整治他们。

谁知陆寒连礼物都不肯收。

米训导两人好话说尽,陆寒只是装傻。

米训导急了,竟说出些带有威胁意味的话来,陆寒还是半点不恼,只是和他们打着太极。

离开陆家以后,丘训导对米训导说:再这样下去不行啊……我们就这么坐以待毙?米训导眼中闪着暴戾的光,恶狠狠地吐出一句:姓陆的……你不让我们活,我也不会让你好过陆寒并没有把这几个小人放在心上。

他现在就等着皇帝大婚一结束,赦令一下,特赦名单出了以后……他就能动手了。

初三,按照老规矩,陆寒这位学政大人必须要去府学祭拜孔子,顺便给学生们训话。

府学里设有孔庙,凡是重大节日、活动,必定要祭孔子。

这一日,天色晴朗。

陆寒在碧青碧桃的服侍下,穿戴好端正的大朝服,准备到府学里去。

芳菲靠在罗汉床上喝一盅补汤,随意问道:相公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们今儿还要去蔡同知家拜年呢。

她还挺想念明媗小姑娘的。

陆寒说:我也是头一回主持新春祭祀,说不准。

等我回来再说吧芳菲嗯了一声,目送陆寒出门。

她打了个呵欠,打算去睡个回笼觉。

最近是越来越容易犯困了……丫鬟们服侍她回床上歇下,碧青拿过美人棰来给她捶腿。

怀了快五个月的身子,芳菲的脚开始有点水肿。

每天让碧青给锤锤腿,促进血液循环,整个人舒服得多了。

碧青垂着垂着,看见芳菲合上眼睛睡着了,赶紧给她盖好被子,放下床帐。

忙了几天,就这会儿有些空闲。

几个丫头也不敢走远,只在外间的炕上说着话,手里都拿着一件针线在做。

或是小鞋子、或是小衣服,都是给未来的小主人准备的衣物。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

几人正在疑惑,便看见小丫头小双掀开帘子冲了进来,惊惶地喊着:出大事了,姐姐们快请夫人出来第一百六十八章:胁持小丫头小双掀开帘子冲了进来,惊惶地喊着:出大事了,姐姐们快请夫人出来碧荷第一个反应过来,一下子跳下暖炕低声训斥小双:淡定点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到底有什么事要惊动夫人?小双胆子很小,平时对这几位大姐——尤其是春雨和碧荷,都是怕得不行的。

她被碧荷薄斥了几句,便畏缩起来:是,是老爷的事……老爷的事?碧青碧桃这时也围过来了,碧荷催促小双说:赶紧说重点晓书刚刚跑回来送信,咱们老爷在衙门里被人堵上了,听说有好几十号人呢小双总算说了句囫囵话,却把几人吓得不轻。

老爷在衙门出了事,那可真是要把夫人请出来了饶是如此,碧荷依然努力镇定下来,对几个妹妹说:咱们去请夫人吧,都给我稳重点。

夫人现在是双身子,惊不得吓,小双你说话可别夸大。

小双哎了一声,碧荷转身进屋里去请芳菲起身了。

芳菲得知陆寒出事,也是十分震惊。

陆寒今天不过是去例行祭祀训话,怎么会惹出是非来?还被几十号人围攻堵截?这些都是什么人?她极力镇静下来,这可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

给我把晓书叫进来事关紧急,虽然小厮不得进内宅是规矩,可芳菲也顾不得了。

有什么事比陆寒的安危还重要呢?不一会,晓书被小双带了进来。

这孩子才十一岁,跟了陆寒没多久,面对芳菲的时候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芳菲尽量放柔了态度,让他把事情的经过说一遍。

据晓书说,他早上跟着陆寒到衙门里去以后,就和马夫两人在府学外头的下人房里呆着,等待陆寒结束工作后随他回家。

他记得听到府学那口大铜钟响了三声,这是召集生员在广场集合的讯号。

然后过了一个多时辰,正在他认为陆寒快要出来的时候,却突然听见府学里喧哗起来。

小孩子总是有好奇心的。

马夫没把那喧哗当回事,晓书却和另外几个小厮一起跑到下人房外头看热闹。

我只看到那些人跑来跑去,也不知道在乱些什么。

后来才听人在喊‘学政大人被那些人劫持啦’、‘他们在孔庙里头’……我心想也许他们说的是老爷,就拉着一个路过的书生问了几句。

他知道我是老爷的小厮,才跟我说,老爷本来是好好的在祭孔子,仪式都完结了,大家快散开的时候,有几个学生把老爷拦住了……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据说他们和老爷吵起来了……又有一些他们的同党上去把老爷给围住了……后来的事,那书生也说不清。

我吓得慌,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跑回家来禀报夫人。

田大叔还在衙门等消息呢。

田大是马夫的名字。

芳菲听到这些也摸不着头脑,只得勉强对晓书说:好孩子,你做得对。

现在也不知道老爷怎样了,你赶紧回去看看老爷出来了没。

不管有什么消息,快些来回报,我让小双在二门上等你。

晓书领命去了。

芳菲坐不住,站起身来在屋里走来走去,试图理通这件事情的头绪。

就算是起冲突,也该是那些训导和教授跟陆寒起冲突啊府学的学生跑去劫持陆寒干什么?这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府学的生员,一定要是通过了院试的秀才。

考个秀才功名是那么容易的吗?许多人为此耗费了整整一生。

这些学生应该很珍惜他们得来不易的功名才是,怎么会做出劫持学政这样的蠢事……难道他们想把自己的一生都毁掉吗?除非……他们是被人撺掇的……芳菲眼睛一亮。

是了,陆寒才来府学多久?这些学生,原本就在米训导等人的控制之下。

他们之间应当是有着很深的利益关系才对……芳菲感觉自己慢慢触摸到了事情的真相,不由得愤怒地攥紧了拳头。

这群混蛋他们已经知道陆寒要联合一些官员和教授来对付他们,明知自己难以幸免……所以现在挑唆学生滋事,以达到把水搅浑的目的。

科举无小事。

陆寒身为府学学政,不能管理好府学的秩序,反而让一帮学生把自己围堵起来……这件事情传播开来,影响一定是极为恶劣的。

首当其冲受到打击的,就是陆寒本人。

如果事情继续闹大,就算陆寒全身而退没有受伤,他也有可能没脸继续在府学待下去了。

而这件事情,也会被列入陆寒的考评之中……太可恶了……芳菲简直要把牙齿咬出血来。

他们的目的就是把陆寒弄走——就算陆寒反扑,撑死了也是个两败俱伤,鱼死网破……陆寒的仕途才刚刚走了第一步,就被这些人如此陷害,芳菲怎能不气可是,她却一点忙都帮不上……芳菲颓然在罗汉床上坐下,有些无力地对一直呆呆站在她周围的几个丫头说:去,让厨房给我煮碗安神汤。

碧桃匆匆出去了。

碧荷与碧青对视一眼,都说:夫人,您还是先回床上躺着吧,等晓书回来我们再来禀报。

芳菲本来想说不用了,想了一想,还是点头同意了她们的建议。

她现在能做的,不过是把自己和孩子照料好,不要给陆寒忙里添乱……希望陆寒能够快些平安出来吧其他的事……就听天由命了。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帐顶,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碧荷姐,你看这……碧青小声地问了碧荷一句。

她也是为夫人担心,夫人可千万不能有事啊碧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香盒里取出一块安息香放入兽炉点燃,才拉着碧青走到外间来。

没事的,咱们老爷吉人自有天相。

你忘了去年那一回,老爷不是还被无辜下了大狱吗?后来还不是有惊无险地出来了,还考中了进士。

咱可别自己先乱了,惹得夫人不快。

碧荷轻声教导碧青。

碧青也想起了去年的事情,不由得双掌合十,低声说:希望菩萨保佑,咱们老爷夫人都平平安安……此刻的陆寒,正被两名身穿劲装的男子从孔庙里护送出来。

不仅如此,还有一群和这两名男子同样打扮的人,大概有百十来号,在对围攻陆寒的府学生员进行抓捕。

陆寒被人送到广场外,惊魂未定:两位是……?两人啪地一抱拳,拱手行礼,同声应道:下官西南道鹿城府锦衣卫千户全跃/贾昭,拜见陆大人陆寒看了看两人的服饰,还没出声,两人便会意地解开外服,露出里头的一身飞鱼服。

飞鱼服,绣春刀,果然是锦衣卫的密探陆寒没想到会是锦衣卫的人第一时间来救护自己。

这个时候,鹿城总捕头狄灿面带羞色,领着一队衙役走过来向陆寒见礼。

陆大人,属下来迟了,请陆大人恕罪。

陆寒也不好怪人家狄捕头,谁知道今儿会发生这种事?其实不是知府府衙的捕快们反应慢,而是锦衣卫这边的反应太快了……对于这件事,陆寒持保留态度,不知道被锦衣卫的人如此特殊照顾是好是坏。

陆寒便对狄捕头说:把闹事的生员都先抓起来,本官立刻要去府衙与范大人商量此事狄捕头自然是一叠声的答应,事实上那些闹事的家伙都被锦衣卫的人一个不剩的捆起来了……自己也就是办个移交手续而已。

这位陆大人真不简单啊,还能和锦衣卫有这么密切的关系。

狄捕头是办差办老了的人,当然知道锦衣卫不会无缘无故出动的。

说句难听的话,范知府被人劫持了,锦衣卫会不会动手还是个问题呢……毕竟人家和你文官不是一个系统啊,那是直属皇上的特务机构,没义务来帮你地方上处理政务的。

所以,能让锦衣卫飞速出动救助的这位陆大人,一定和上头的人有着很特殊的关系啊……那两个锦衣卫千户坚持要护送陆寒到府衙去,陆寒也就答应了。

他虽然不算文弱书生,但是刚才那种事情也实在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看了看自己身上被扯得破破烂烂的官服,陆寒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大家都很理解的请他先去换装了。

幸好陆寒出门,芳菲是一定让下人带上替换衣裳的。

当下陆家的马夫从马车里取了身新衣裳伺候陆寒换上,陆寒才在两个锦衣卫千户,一队锦衣卫密探的护送下,浩浩荡荡的直杀府衙。

陆寒上了马车,见到四下无人,面上方才露出一丝煞气,让车厢中的空气似乎都凝结了起来。

他的这一面,连芳菲也从未见识过。

这群人不知死活的东西想把我拖下水?没那么容易……我会让你们知道,想要算计我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陆寒冷冷的笑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魄力这一夜,陆寒几乎到了二更天才回来。

虽然早就听晓书回来报告说陆寒已经平安脱险,但直到晚上在家里见到陆寒,芳菲才真的放下了一颗心。

相公你吓死我了……芳菲也顾不上几个丫鬟在屋里,便轻声埋怨起陆寒来。

陆寒面带微笑,宽慰芳菲说:我这不是全须全羽的回来了嘛。

小事,别担心。

看小说就到移动书城!这还叫小事,那真是没大事了尽管芳菲经历过宫变这种真正的大事,不过陆寒这事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小事。

芳菲横了陆寒一眼,赶紧仔细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别说,还真有。

那群人虽说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群起攻之,陆寒也抵挡不住,手上脚上都被磕碰出淤青来了。

你看看你……也不让人上药芳菲心疼得不行,催着下人去烧洗澡水。

她亲自服侍陆寒洗了澡,又拿家里的药油来给陆寒的伤都上好了药,两夫妻才在床上歇着说话。

本来女人家不该问丈夫公务,但芳菲在这一点上始终无法和古代妇女同步。

两人才躺下来,她就迫不及待地问陆寒今天事情的详细经过。

陆寒熟知芳菲的脾气,把整件事大致上说了一遍。

这事确实有点出乎陆寒的意料之外,他没想到那些人狗急跳墙做出这样的事来。

府学里一部分禀生是城中大户的子弟,用钱买通了府学里的训导和教授,把他们大考小考的成绩都改过了才得了这禀生的资格。

现在陆寒在查训导们的猫腻,那些人就去对这部分禀生说陆寒在想办法剥夺他们的禀生资格。

这些禀生被人撺掇着去质问陆寒——陆寒始终太年轻了,素来也很温和,便给了学生们一种这学政没什么好怕的错觉。

在他们质问的过程中,几个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把事情闹大……就发展成了后来的样子。

是锦衣卫的两个千户带人把你救出来的?芳菲也很意外,这事怎么想都该是捕快衙役们出手才对啊。

陆寒自己都有点糊涂。

那两个千户也不把话说透,只说上头下了死命令,从陆寒踏入鹿城起,他们就一定要保证陆他乃至陆家上下所有人的安全。

娘子……莫非这是萧大哥在关照我?陆寒问芳菲。

芳菲心知肚明,这一定是萧卓的命令。

但表面上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句:你觉得是就是吧,我哪儿懂这些。

她不禁有些感动……萧卓对她的情意,她怎会不知?去年他奉命把她带进内宫,她还生过他的气呢。

那时候碰见他,他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眼中满是惭愧……她那时对他也太冷了些……芳菲想起来,便有一丝内疚。

从她十岁起,萧卓便受朱毓昇之托照顾她。

如今他虽是与她相隔千里,却依然关心她的安危,甚至还爱屋及乌的让人保护陆寒……陆寒不知妻子心事,便接着往下说今天的事情。

范知府答应帮你?芳菲听陆寒这么说,不由得精神一振。

陆寒笑道:不是答应帮我而已,是已经帮我解决了一大半。

一大半?陆寒看芳菲眼中流露出疑惑的神色,解释说:下午的时候,我就已经说服他马上开堂审讯那些禀生,让他们供出了挑唆他们的人,然后在黄昏前就把所有涉案的府学官员、教授都捉拿归案了。

甚至有些人并不是禀生们供出来的,而是陆寒的黑名单上写着的,一样被范知府出签派捕快去拿人了。

对于鹿城百姓而言,这个新年真是非同一般的热闹,毕竟大过年的捕快拿人,还都是抓的官家的人,可不是什么常见的事情。

芳菲一直在家里为陆寒担心,倒是不知道外头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你把那些人都抓了?芳菲倒吸一口冷气。

这种魄力……连芳菲都忍不住大吃一惊。

陆寒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他们以为派去挑唆禀生们的,是个普通生员,我就不能查到他们身上……但是陆寒完全不按牌理出牌,他直接就把他查到的黑名单丢给范知府,让范知府立刻去抓人,不管这些人是不是被禀生们供出来。

要说起来,这其实……是很胡来的一件事情。

范知府怎么会答应你的?陆寒把双手枕在脑后,轻笑一声,说出了关键:我说,大人如果不派人去,锦衣卫就只好动手了……到时大人的功劳可就属于【mbook.net.cn】别人了。

芳菲恍然大悟。

陆寒什么时候学得这一肚子坏水……居然狐假虎威,自己还摸不清锦衣卫为什么来救他呢,就敢拿锦衣卫来威胁范知府了。

米训导等人本来是等着看陆寒的好戏,结果先是锦衣卫出动及时把陆寒救了出来,接着陆寒马上就去了知府府衙。

他们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如狼似虎的衙役套上了号枷,从家里拖到了府衙大牢。

陆寒手上掌握着的证据,足够米训导和丘训导等人人头落地他之前还在考虑着,要不要留他们一条后路……现在看来,他们自己要送死,他也不必拦着了。

他本来还想拖到皇帝大婚,大赦天下之后的。

不过范知府告诉他,可以把案子先审了却不往上报,这样这批人就不可能出现在特赦名单里。

所谓的大赦天下,也不是把所有罪犯都放出来啊,那社会治安还用想么?当然只是赦免一部分人,而且还必须经过官方许可才能特赦。

只要把这案子先压着,他们就跑不了。

芳菲最担心的是这件事情对陆寒仕途和官声的影响。

陆寒搂紧了她,让她不必担忧。

锦衣卫的突然出现,让鹿城官场中的人都在猜测陆寒是不是背负了什么特殊任务来到此地的。

陆寒趁机借势,在今天下半天这短短的时间里,拜访了几家要紧的官员,取得了他们的共识。

加上有了范知府的帮忙,他会被塑造成勇斗府学中恶势力的忠勇形象。

府学里那些脏事儿一股脑的都可以泼给前任学政——反正那家伙就是被罢免下台的,而他陆大人,则是拨乱反正的急先锋,纵然在斗争时出现了一些小问题,那也是瑕不掩瑜……我都说了是小事。

陆寒声音中依然带着笑意。

芳菲听见陆寒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能够把事情处理到这个程度,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把头枕在陆寒的肩窝里,感受着他的鼻息在她脸上轻轻吹拂,有一种莫名的踏实的感觉。

她的相公,已经是个很成熟的男子了。

不需要她插手,他也可以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甚至超乎了一般人的想象……人们都被陆寒温文的外表所蒙蔽,却不知他只是用随和的笑容当做剑鞘,来掩藏他那寒光闪耀的剑气。

一旦利剑出鞘,必定要一击毙命芳菲感到很骄傲,但又有一丝丝的失落。

相公……今儿的事情,我都没能帮得上忙,真抱歉。

陆寒听出芳菲情绪突然低落下来,忙说:娘子这话怎么说的?要不是娘子你先想办法把咱家和范家用做生意的法子联合起来,范知府会那么好说话?他能答应我答应得那么干脆?好娘子,今儿你虽然是没出面,但你才是最大的功臣呢真的?芳菲抬起眼来看着陆寒,眼中又绽放出了闪亮的光芒。

当然是真的居然敢质疑为夫的话,该罚下一刻,陆寒俯下脸来,封住了芳菲的唇……在陆寒的霸道和柔情里,芳菲终于放开所有心事沉沉睡去……既然出了这样的事,这年是别想轻松了。

接下来的日子,陆寒每天都要到衙门里去帮范知府审犯人。

这种时候,陆寒前期做的大量工作就显现出价值了。

在如山的铁证面前,犯官们只得承认了自己的罪恶。

初八日,皇帝大婚,普天同庆。

不久,特殊名单确定下来。

范知府这时才宣判府学一案的结果,首恶的几个都判了大辟之刑——也就是砍头。

剩下的流放的流放,坐牢的坐牢,最轻的也革去了功名。

经过此事,陆寒可算是把府学中的罪恶团伙一扫而空,在府学里也树立起了自己的权威。

开玩笑啊,和陆学政作对?请问你是想砍头啊,还是想流放啊,还是对坐牢有一定的兴趣呢?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过了正月,芳菲开始督促涂七和陆砚准备药铺开张的事情。

就像陆寒所说的,范知府之所以和陆寒坐到同一条船上,无非是为了能在生意中捞上好处,给自己攒下大笔养老钱。

所以这个药铺,那是势在必行的。

而且……一定要赚钱芳菲当年卖了茶方得到的那两万多两银子,这么长时间花销下来,早就只剩下几千两了。

坐吃山空可不是她的风格啊尽管陆寒有俸禄,新买的土地也有地租,但是这还是不够的……芳菲摩拳擦掌,准备开始认认真真的——赚钱了。

第一百七十章:密报时间匆匆流逝,转眼到了二月末,芳菲的药铺才终于正式开张。

本来可以再早一点开张的,不过芳菲对原来选的制药作坊做出的药丸不是特别满意,又换了一家,才做出了让她满意的药丸和膏药。

将就两个字,向来不存在于芳菲的脑海之中。

她做事从来只求最好,若是达不到她的标准,她宁可再暂缓开张,也不能凑合。

药铺还叫济世堂,这是陆家的老字号了。

说起来,阳城那间济世堂的生意一直很好,所得的收入也能补贴陆家的家用。

陆寒到了这个地位,他那位叔叔陆月思也不敢打济世堂的主意了。

不过让芳菲烦恼的是,陆月思现在是直接伸手向他们打秋风,芳菲为了陆寒的名声着想还不能不给。

这个问题她正在努力想办法解决……可惜目前并没有想到什么特别靠谱的办法。

一个孝字就已经是陆寒头上的紧箍咒,压得他无法驳斥叔叔的无理要求,顶多只能说是陆月思要几百两银子,陆寒夫妻给少一点。

总有法子的,芳菲想。

不把这贪婪的一家子给治了,迟早是个祸害。

鹿城这边的济世堂很低调地悄然开张,除了烧点鞭炮之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仪式。

陆寒好歹是个官,明目张胆做生意是不行的,只能是用芳菲给自己挣点脂粉钱的名义来偷偷开——这世上的事情就是宁教人知,莫教人见,大家明白就好,别摆到明面上来……比如陆家和范家的联合,现在几乎已经是鹿城官场里人尽皆知的秘密了。

谁不知道陆大人家夫人那间买药丸药膏的铺子,都是从范大人家夫人开的生药店里买药材的呢?还是那句话,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从范知府在府学新春暴动事件中力挺陆寒的态度上,大家就看得出范知府是和陆学政穿上同一条裤子了。

但是谁也不敢说范知府丢分。

要知道那陆学政可是能指挥锦衣卫的人——起码在传言中是这样的,人家范知府靠上去也是有道理的。

其他人想靠还没得靠呢……这时有人便恨起自己来,当初陆寒也找过自己,让自己帮忙查找府学那帮人的证据,自己怎么就给推脱了?多好的一个上船的机会啊看看人家蔡同知人家就知机早啊,二话不说就帮着陆寒挖到了很多内幕。

结果借着陆寒做跳板,便和范知府好上了。

听说有个知州的缺,范知府已经报了蔡同知去候补……眼看着就要升官了啊,这怎能不让人眼红?鹿城官场里的暗潮涌动,芳菲大概上知道一些,不过她的重心也不是放在这个上头。

官场上的事,陆寒自己能处理。

她现在只想好好监督涂七这几个人把铺子给她照料好,别出什么岔子就行。

卖药也是个有风险的行业呢……不谨慎不行啊,给同行扔把砒霜到药锅里一煮,到时候济世堂的药毒死了人,那可闹大发了。

虽然行内人都知道这家济世堂的背景,估计不会干出这种蠢事来,但还是不可不防嘛。

涂七身为陆家的大管家,也不可能一天到晚蹲在作坊和铺子里看守着,还是得请人。

铺子里请了一个大掌柜和几个伙计,都是这一行的老人。

涂七就是负责把当天的账本取回来给芳菲看,让芳菲心里有个数。

说实话,生意算不上好,平平常常。

这倒是早在芳菲意料之中。

这和她当年做佳茗斋不是一回事。

做药铺生意,是没什么噱头可弄的,不过就是靠药品实实在在的疗效来招徕顾客。

济世堂用的都是好药材,芳菲对自己的配方也很有信心,药品的价格也很适中。

慢慢来吧,口碑不是一天形成的,总得有个积累的过程。

每天除了看账本,芳菲大部分的时间还是放在安胎上。

官家教坊的一位在古琴方面颇有造诣的嬷嬷,每天下午都会被陆家的马车接来陪芳菲练琴。

芳菲知道自己没什么音乐细胞——要是有那天赋,在闺学的时候她就已经学得很好了,何至于还是这种水平。

她也不是为了把曲子弹得多好,只不过是想找个消遣,顺便也给孩子来点胎教音乐。

但是那位钟嬷嬷是教坊里的古琴大家,教人的时候倒真是很认真很负责,芳菲一个指法错误,就要被她纠正半天。

在钟嬷嬷这种严格的教导下,芳菲的弹琴水平居然有了一点点进步……这让她自己都惊喜不已。

陆寒对于芳菲的进步赞不绝口,常常说:娘子弹得越来越好了有时芳菲调皮,会笑着跟上一句:比起那位紫箫姑娘呢?陆寒就会灰溜溜的噤声,傻笑着一句话也不敢说……不知不觉,芳菲已经怀胎七个月了。

夫人,您这是在做什么?碧荷捧着一碟樱桃走进屋子,看见芳菲在罗汉床上做些奇怪的动作,不禁好奇的追问。

这个……呃,是帮助孕妇锻炼身体的方法,让我生孩子的时候更轻松一点。

芳菲没有解释更多。

这确实也没法解释……她能跟一个古代小丫头说明什么是拉美兹分娩呼吸法么?拉美兹分娩呼吸法,已经被后世证实是极其有效的分娩呼吸法。

它也被称为心理预防式的分娩准备法,通过对神经肌肉控制、产前体操以及呼吸技巧训练这一系列的学习过程,让婴儿更加顺利的出生,产妇也能够减少许多痛苦。

当然,这种超前五百年的东西就没必要跟碧荷说太多了……完全不属于古人可以接受的范围。

拉美兹分娩呼吸法一般要在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就开始练习了,她这会儿练刚刚好。

芳菲结束了一个阶段的练习,靠在罗汉床的软枕上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

又在踢了呀……不知道这孩子会不会很调皮?长得像自己还是像相公呢……真期待。

朱毓昇看着手上的一份文件,面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这不是朝上官员们递上来的奏折,而是一份锦衣卫的密报。

芳菲以为让锦衣卫保护他们全家,仅仅是萧卓的主意。

却没想到如果没有皇帝的授意,萧卓也未必敢如此大胆私自动用锦衣卫的力量。

看不出这陆寒倒是挺狠的……朱毓昇认真的把卷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轻轻笑了一声。

这样就好。

还以为是那种只懂得读圣贤书的呆子,怕他难在官场上立足,特意让他去工作相对简单的府学里去上任。

没想到府学里的猫腻这么多……这倒是朱毓昇失策了。

不过陆寒能够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还把政敌整得如此彻底,真是让人意料不到……朱毓昇把这份密报放下,又拿起另外一份。

这一回,他却收起了笑容,眼中尽是冷然之色。

总有不肯消停的人……和他斗了十年还不肯死心吗,朱嘉盛?颐王次子朱嘉盛,当年与朱毓昇和福王三子朱令焘一起被宣入宫中待选。

这两人都比朱毓昇年纪大一些,但也算是年纪相仿。

朱嘉盛和朱令焘较为亲近——当然也不可能是真的亲近,毕竟都是竞争关系。

但两人时常联合在一起打压朱毓昇,却是不争的事实。

朱毓昇被立为太子后,朱嘉盛被送回藩地。

他那个短命大哥却随后去世——按照朱毓昇的想法,很有可能是朱嘉盛下的手,他太了解朱嘉盛这家伙了……他被立为颐王世子。

年前,颐王去世,朱嘉盛继承了颐王的藩王之位。

从锦衣卫密探的情报中看来,朱嘉盛在去年年初那场宫变中,出了大力——看来他是打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先帮助詹太后顶翻朱毓昇,再自己上位……真是好打算呢萧卓。

朱毓昇看向肃立一旁的伟岸男子,沉声道:这回要让你去查个仔细才是了。

别人去,我不放心。

萧卓下跪领旨:臣遵旨另外……朱毓昇又瞟了一眼方才他看过的关于陆寒的密报,有些不太自然的说:你顺便替朕带点东西去给她。

颐王的属地,在西南道牟城附近。

和鹿城,不过一日路程……萧卓深深地低下头去,掩去了面上所有的表情。

他又可以见到她了……萧卓想起前些日子,他大哥因公务来到京城,劝说他赶紧成亲,不要耽误了子嗣之事。

当时他只是默默听着大哥的唠叨,虽然知道大哥是为他好,却一点都不想真的听大哥的话去随便娶个女人回来传宗接代。

也许有一天,他也会这么做吧……但是,起码在现在,他的心里只容得下一个人。

那个……从他十五岁起,就被她的笑容所迷醉的美丽少女,就要当母亲了呀。

第一百七十一章:送礼芳菲在灯下翻看着济世堂近日来的账本,脸上终于浮现出些许笑容。

她身边侍立着肚子渐渐显形的春雨。

春雨却没有像芳菲那样害喜,让芳菲好生嫉妒。

济世堂开张一个多月,生意总算慢慢地好了起来。

从开始时的门可罗雀、乏人问津,到如今逐渐能够达到收支平衡,芳菲已经很满意了。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总的看来,济世堂的前景还是蛮光明的……芳菲没有一下子把她掌握的许多秘方验方全都配制成药丸出售,而是只让作坊制作了十几种最平常的日用药——当然她的配方和外头买的略有不同。

细水长流嘛。

等生意好起来,再每个季度推出些新药,慢慢招徕多一些回头客。

不着急……她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玫瑰水。

孕妇不能多喝茶,所以她常常喝一些能够理气调血的玫瑰花水,加一点点蜂蜜,晚上睡觉也能舒服些——她现在肚子太大,晚上已经睡不沉了。

早在前两个月,她就跟陆寒提过,让他搬到书房里住。

书房那儿既宽敞,床也舒服。

到时我让小双和榴红两个去伺候你,好吗?这小双和榴红两个看着也算老实,不像那种爱往男主人跟前凑的,安排她们去服侍陆寒芳菲会比较放心。

陆寒却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坚持要陪芳菲住到她生产。

快要生孩子的女人总是比较容易感到恐慌,很需要安全感。

纵使坚强如芳菲,听了陆寒这番话也感到很开心,就不再提让陆寒出去住的话了。

不过最近陆寒的公务确实很繁忙。

先是重新整顿府学,这简直是一桩大工程。

要知道原来那些人的势力把府学上下都渗透得七七八八,陆寒把那群毒瘤拔清了以后,人手十分紧缺。

他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在范知府的支持下,从鹿城府各地县学里选拔了好些人手上来帮忙,又提拔原来府学投靠了他的几个人做训导。

这些人是靠着陆寒上位的,自然对他忠心耿耿。

但府学不是一般的衙门,最重要的不是管理人员的补充,而是教学问题。

陆寒亲自到附近州县,把鹿城府里的一些知名学者请到府学里来讲课。

他一向被人认为是同安学派出身,不过他却不仅仅请了同安学派的大儒来讲学,还请了其他学派的学者来做教授。

求同存异,这是陆寒的观点。

府学里的生员本来对陆寒只是单纯的畏惧,但随着他们与陆寒接触的增多,感受到这位比他们还年轻的学政大人身上,确是有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的信服的魅力……陆寒的权威,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树立起来了。

时间逼近端午,天气渐渐奥热起来。

芳菲开始列送礼的单子。

这是官场上必不可少的往来,逢年过节不但要送礼,礼物的价值、数量可都是有大讲究的。

出身不够好、见识不够光的当家主母们,往往很容易犯下一些致命的错误,给自己的丈夫在无意间树立了敌人……所以主母们对于送礼这件事,总是很郑重。

夫人,蔡同知家的七小姐,亲自带着下人来送端午礼了。

碧青过来向芳菲报告。

芳菲一喜,忙说:快把明媗小姐请进来算算日子,她都有三个月没见到这姑娘了。

不知道她的伤好了么?不多时,便听得屋外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碧桃打起帘子,明媗便大步迈进了屋里,笑嘻嘻地对芳菲行了个礼说:姐姐,好久不见芳菲一把拉过明媗,嗔道:你这丫头也是个没良心的,都不来看看我。

让我瞧瞧你脖子?明媗笑着把脸仰起来。

芳菲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明媗原来的伤处,只见初见时触目惊心的红疤已经变成了淡淡的粉色,如果不是认真看的话,还真是看不出原来受过那么严重的伤。

我让人给你送的药膏,你有没有每天用?芳菲关心的问道。

她原来给明媗配的是用珍珠末做的生肌膏。

后来见明媗好些了,珍珠这玩意就算是芳菲也不是能可劲儿糟蹋的,便换了一个用白芷薏仁等药调配成的嫩白膏。

这下子成本是低得多了……就不知效果有没有珍珠粉末那么好。

不过现在看起来,还是很有效的。

看来可以作为一个新药在济世堂推出了……明媗使劲点头,说道:我天天都在敷药膏呢姐姐你看,我是不是白了许多?我的亲姐姐们都在羡慕我,嘻嘻小臭美芳菲轻笑着掐了掐明媗的小脸。

我跟你说,这个药你要长期用,一直用到连这疤痕再也看不见为止,知道吗?芳菲很严肃的说:不然以后还是留了点小疤痕,就不好了。

毕竟明媗受的是烫伤,这种伤疤往往是最难彻底痊愈的。

尽管现在明媗的伤大幅好转,但是依然不能掉以轻心。

明媗连连答应。

她从随侍的丫头手里拿过一个包裹,放在桌子上解开来。

姐姐,我这些日子可没闲着……一直在家努力地学针线,想给你的小宝宝绣个小礼物呢芳菲脸上笑意更浓,这孩子,绣什么礼物?只见明媗拿出一条红彤彤的小肚兜,上头绣着一幅鲤鱼戏水。

呐,姐姐看我绣得怎么样?明媗一脸期待的看着芳菲。

芳菲强忍着笑,把那肚兜接过来摩挲了一番,很诚恳的说:绣得很好呀,小明媗真厉害现在就开始学挑针绣啦?对呀对呀姐姐你真识货,我这就是挑针绣呢。

明媗的眼睛闪闪发光。

她被夸奖了耶事实上,那肚兜绣得烂透了……且不说那胖的不合比例的鲤鱼,和诡异的水波……只说那肚兜背后杂乱无章到处突起的线头和打结,就让芳菲嘴角抽搐不已……呃,可是对初学刺绣的小朋友,还是以鼓励为主吧。

曾经的温柔女教师芳菲很厚道的继续表扬着明媗:明媗你可要多多练习哦姐姐还等着你给我绣个荷包呢。

明媗一个劲呵呵呵地笑着,显然真是受到了鼓舞,打算继续学好刺绣。

嗯,虽然手指被扎了十几个口子,虽然脖子算得要死,起码自己的作品被秦姐姐表扬了呀这时小双从外头走进来,悄声向芳菲说:夫人,外头有位客人送了份礼物过来,但人没进门就走了。

芳菲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这人行动怎么如此失礼?就是送礼的家仆,也该进来和陆家的管家交代清楚再走。

是什么人?小双双手递上那人的拜帖和一封书信。

芳菲向明媗说了句:你先坐一会儿,我处理些事情。

便接过拜帖和书信看了起来。

才看了那拜帖,她就愣住了。

明媗见芳菲脸色突变,又匆匆伸手去拆开那封信看了一眼,面上神色更是奇特。

她想问些什么,终究还是忍住了。

过了一会,芳菲才恢复了正常的神情,对小双说:那人送礼没有礼单吗?小双摇了摇头说没有。

芳菲让她出去把礼物直接带进屋里来。

明媗感到更加奇怪……一般主母好像不会在自己屋里处理这些事……不过也许是有的,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芳菲又转过头来和明媗说话,只是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明媗心想姐姐肯定要处理家务呢,自己别在这儿耽搁姐姐了。

她起身向芳菲告辞,说下回一定给芳菲带个她亲手绣荷包过来。

听到她这一句,芳菲总算笑了:好,我很期待不知道会不会又像这幅肚兜一样喜感呢……也挺有趣的,芳菲想。

明媗走后,小双和小荔才把那箱礼物一起抬进了芳菲的屋子。

这种箱子……芳菲眼毒,一眼就看出这式样不同一般。

像是哪里见过的……对了,她想起来了。

她见过这种款式的檀木箱子——在她被软禁在内宫中的时候。

这是宫造的款式啊……芳菲想到拜帖上写的是张端妍的名字,不由得失声笑了出来。

很多年前,那个独居深宫的少年想给她送些礼物,借的就是张端妍的名义。

这回为了让她相信是端妍送的,还让端妍给她写了封信呢……欲盖弥彰。

想不到,那人竟还在想着自己……把箱子打开吧。

芳菲倒要看看他又让人送些什么东西来。

人参、燕窝、灵芝……满满一箱子的上等药材。

呵呵,她只是要生孩子,不是得了重病啊这么个送法,真是……她又想笑,又有些感动。

嗯。

不会是端妍送的。

如果是端妍……女人家是不会这样送礼的,他估计不懂这些。

穿着一身灰布衣裳、打扮得和一个普通的江湖人没什么区别的萧卓,骑在一匹黑马上看向不远处的陆府大门。

他的身边,围绕着一群和他打扮差不多的骑士。

其实,都是锦衣卫的密探……大人,礼物已经送过去了。

一个属下策马来报。

嗯……萧卓一直一直看着那个大门,终于咬牙说出一句:我们走。

他不能去见她……第一百七十二章:贱婢萧卓带领骑士们扬鞭催马,一齐离开鹿城,往相邻的牟城而去。

他不在陆家出现,不是怕暴露行藏。

萧卓对鹿城的锦衣卫还是很有信心的,知道他们会把自己这个大佬来到此地的消息捂得严严实实。

也不是怕不合礼数。

虽说女眷不能不能见外男,但家里男主人若是暂时不在家,女主人可以隔着屏风在厅上接待一下客人,青天白日的也不会有人说闲话。

只是,相见争如不见。

想见她的心情越是浓烈,萧卓就越是要克制自己。

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萧卓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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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芳菲是喜欢吃肉粽的,一口一个的小枣粽让她觉得很不过瘾。

陆寒却对西南这边的小粽子很是喜欢。

芳菲知道他爱吃,就让人做了好几种馅料的小粽子给陆寒做早点和宵夜。

陆寒近来公务很多,基本上直到芳菲睡着了他也没回屋,所以宵夜都是在书房吃的。

书房那边指派服侍的人手就是小双和榴红。

这天两人看差不多到老爷吃宵夜的时候了,便一齐到厨房去领粽子。

十三娘包的一手好粽子,让人闻着就觉得香。

十三娘,今儿是包的什么粽子?小双和十三娘已经混熟了,一进厨房就大声问道。

十三娘知道这两个丫头是要给老爷送宵夜的,一点不敢怠慢,便笑道:这是夫人让我包的栗子粽。

栗子呀?怪不得这么香……小双笑嘻嘻的说:十三娘的手艺真好小双面对几个严厉的大姐们时有些畏缩,但其他时候倒也还好,做事说话都算得体。

不然芳菲也不会挑她到陆寒跟前服侍。

十三娘被小双一夸,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拿出两个小粽子递给小双和榴红:这两个是我自个的伙食份例,请两位姑娘尝尝吧。

两人毕竟都是小孩子,哪能轻易抵挡美食的诱惑。

她们看那小粽子做得和给陆寒的不一样,式样较为简单,就知道十三娘没说假话。

那就谢谢十三娘啦榴红替小双谢了一声,两人接过粽子,捧着装有陆寒宵夜的托盘出了厨房。

这么一耽搁,两人就比往常回去的晚了点。

奇怪的是,当她们回到书房的时候,竟发现萍儿在给陆寒倒茶,晓书则在一边帮陆寒装订卷宗。

这萍儿也是和小双她们一块儿买来的,只是她年纪比较大些,快有十四岁了。

平心而论,萍儿是这批丫头里长得最出挑的,比芳菲身边的碧荷还好看些。

芳菲也不安排她做粗活,只让她跟着春雨做事,协助管些内院里的杂务,和小双几个一样都是三等小丫鬟的待遇。

怎么萍儿会出现在这里?萍儿刚给陆寒倒了茶,一回头看两人站在书房门口定定看着她,不禁有些慌张。

陆寒头也没抬,继续批他的卷宗。

小双二人捧着东西进来,向陆寒禀报说:老爷,宵夜取回来了。

今儿的粽子是栗子馅料的,十三娘说是夫人让包的。

陆寒听得夫人二字,不由得轻轻扬唇一笑,点头道:放在这吧,我待会就吃。

小双和榴红也不多话,屈膝行了个礼,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萍儿也跟着退出去了,到了门外,才低声跟二人解释说:方才我路过书房外,听老爷喊人要茶水,我才进去的……二人的表情倒没什么变化,小双还笑着说:谢谢萍儿姐姐替我们姐妹当差。

萍儿不敢多留,不一会儿就转回她的屋子那边去了。

等她一走,小双还没说什么,榴红却说:萍儿姐姐这事,咱们得跟春雨姐姐说一声。

小双点了点头。

老爷喊人倒茶,这点二人就先不相信了。

老爷身边就站着个磨墨的书童晓书在伺候着,怎么会需要扬着嗓子喊人?要是老爷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们哪敢走开啊,不怕被春雨拿小竹篾条打手心么。

春雨打起人来可是一点都不手软,小丫头们谁不害怕。

再说老爷在书房内屋,和外头隔着两重门呢,得喊多大声才能让路过的萍儿听见啊?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大晚上的,萍儿又没有晚上的差事,她在书房附近晃荡来晃荡去想做什么?小双和榴红是老实,但不是蠢笨。

萍儿以在她们俩面前那么容易蒙混过去?第二天一早,萍儿就被春雨叫到跟前。

春雨冷冷盯着萍儿的脸,把她盯得冷【wap.mbook.cn】汗直冒。

贱婢,给我跪下春雨冷喝一声,萍儿双膝一软,扑通地就跪了下来。

春雨心里那个恨啊这萍儿可是她的人自己居然没能管住她,让她往老爷跟前凑。

要真是出了点什么事——虽说春雨也觉得老爷不可能看得上萍儿,但凡事总有例外嘛——真是出了事,自己可怎么跟夫人交代啊自己手下的丫头,居然敢起这样的坏心?萍儿是无意中闯入还是有意的溜进去,春雨还是分辨得出来的。

而且,丫鬟使女们晚上本来就不能到处乱走,如果没有差事,是不能出自己那个院子的。

蕙儿,拿竹板来萍儿听春雨这么吩咐另一个丫头蕙儿,禁不住浑身一哆嗦。

她不由得出声分辨道:春雨姐姐,我真不是故意跑进去的……啪她脸上马上就挨了春雨一巴掌。

春雨怒斥道:什么跑进去跑出来,我还没说你犯了什么事呢,你就敢插嘴一扬手,又扇了她一耳光。

萍儿满脸是泪,匍匐在地上一声都不敢吭,只是发着抖。

她真是后悔死了原来被买进来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这样的年纪、容貌、做派,会被送到夫人身边去做丫鬟。

谁知夫人身边早就不缺丫鬟了,反而内院里需要做粗活的小丫鬟。

她和蕙儿被选到春雨身边来做事。

她不服啊为什么她得和这个长得又粗又胖的蕙儿做一样的事?为什么她不能分配个体面点的工作……当芳菲挑了小双和榴红去服侍陆寒的时候,萍儿真是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凭什么呀?那两个面黄肌瘦的丫头……居然交了好运昨晚她趁着两人去取宵夜的机会,擅自进了书房,倒也不是想勾引老爷来和她做什么……那旁边不还有个书童在呢。

她只是想让老爷喜欢她,亲自把她提到身边来伺候。

那她就有机会了……只要老爷开了口让自己来服侍,那她犯了夜禁这种小事自然也可以揭过去了。

她觉得满院子的丫头,也就只有自己配服侍老爷谁知道老爷根本就没抬头看过她……更没想到小双和榴红那两个看起来笨笨的蠢材,居然告状告得这么快蕙儿取来了竹板。

春雨板着脸对蕙儿说:这贱婢昨晚不好好在自己屋里呆着,没有差事却满院子瞎转悠,把我们陆府的规矩当成什么了我教训她,她还敢顶嘴……给我掌她的嘴,我不说停,不准住手春雨姐姐,求求你开开恩……萍儿吓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

她没想到春雨会对她下这样的重手啊小荔,吉祥,你们两个是死人?把她给我按住春雨瞪了一眼站在一边的两个小丫头。

两人闻声忙去一左一右的把萍儿按住。

蕙儿拿着竹板走到萍儿跟前,开始啪、啪、啪地扇萍儿的脸。

小荔、吉祥和蕙儿平时和萍儿的关系也不算太差,所以也不忍心下狠手。

春雨见蕙儿放水,挑起眉毛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

蕙儿这孩子心软……算了,反正自己不让她停手,她也不敢停。

等把这贱人打到破相再说春雨浑身散发着一阵冷意。

她本来不是狠心的人。

只是坐上了这内总管的位子,不厉害些是压不住下头的人的。

何况在她心中,她的姑娘——如今该叫夫人了——是最最最重要的存在。

谁敢做伤害芳菲的事,即使是陆寒……她也不会原谅这个人。

啪、啪、啪……屋里静得吓人,只听见竹板击打皮肉的声音和萍儿的惨叫。

忽然从外头走来一个穿着藕色衣裙的女子,众人一看,原来是芳菲身边的大丫鬟碧荷。

春雨姐姐,碧荷走到春雨身边来,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一声:夫人说,如今家里要添小主人,您也带着身子,就不要多见血了。

春雨点了点头,终于喊了声:住手蕙儿马上住了手。

萍儿被打得两颊高高肿起,眼角破裂,口中流血,满脸的眼泪鼻涕血迹混合在一起糊住了那张青青紫紫的面孔,加上一头散乱的长发,看起来如同女鬼一般,哪还有一点儿平时的清秀影子?碧荷又说:夫人说了,这贱婢随便姐姐处置,这是姐姐的分内工作,她就不干涉了。

这是芳菲聪明之处。

她要为春雨树立起权威,就不能经常伸手去管束春雨的作为。

春雨对碧荷说:多谢妹妹来传话,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把这贱婢给我扔回她自己屋里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走出房门一步。

第一百七十三章:分娩春雨进了芳菲的屋子,见芳菲表情平和,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春雨,你看你这一头的汗也不擦擦。

芳菲瞥见春雨额犯汗光,便说:赶紧把汗擦擦。

吹了风就不好了。

春雨掏出绢子来把汗擦了,芳菲让她在身边坐下,劝她说:小的们不听话,你好好教教就是了。

何必这么动气呢。

是。

春雨把对萍儿的处罚告诉芳菲,说要把萍儿禁足三天,并且送到厨房去烧火丫头。

芳菲不置可否:嗯。

你且看着她吧。

不过厨房不能送……咱们庄子上不是缺几个丫头呢。

过几天把她送出去吧。

芳菲不同意把萍儿送到厨房去。

人心难测,万一这萍儿心存怨愤起了什么坏心,在厨房的菜里下点药,那可真是麻烦了。

还有就是,她也不想把有这种心思的丫鬟留在陆府里……芳菲算是个宽厚的主人,她也不把下人看成奴仆,而是将自己视为领导,把下人当成属下来管理。

只要下人不是犯了太大的错,她都不会过分责罚。

当初春草吃里扒外的,她都肯送一份好嫁妆。

但是她也有她的逆鳞——就是陆寒。

碧荷、碧青与碧桃为什么能在她身边一直呆着?小双和榴红为什么能被派去服侍陆寒?就是因为她们能认准自己的位子,不会对陆寒有任何非分之想。

这个萍儿……竟想趁女主人怀孕的时候爬上男主人的床,这种奴仆放在哪个家里,主母都容不下她。

换了别家的女主人,说不定就让人把她堵上嘴捆了打上几十板子,再卖到窑子里去呢。

春雨被芳菲一驳,忙又站起来俯身道:奴婢思虑不周,请夫人原谅这回你的确是考虑得不太周到,芳菲实事求是的说:以后遇事再多想想,别一时不冷静做出些不妥当的决定来。

我知道你素来忠心,这也不过是多叮嘱你几句……哎呀你坐呀,站着做什么。

春雨是芳菲亲眼看着长大的,她心里在想什么芳菲能不知道。

芳菲清楚春雨不算是那种太聪颖的女子——兴许还比不上碧荷聪明,但是做事从来一板一眼,当内总管也够格了。

机关算计太聪明——这种人,芳菲还不敢用呢。

春雨这样倒是刚刚好,聪明不足,忠心补够,不怕她做出什么叛主欺主的事情来。

几日后,萍儿被人押着送到了陆家在乡下的庄子里做事。

其他丫鬟看了萍儿被这样处置,那些起过别样心思的人自然不敢再乱动,原本没有想法的丫鬟也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摆清自己的位置。

陆寒对此一如所知,知道了也不会当一回事。

本来嘛,管家是女人的事,他可不管这些。

端午过后,天气更加闷热。

芳菲让人熬了酸梅汤给下人们解暑,免得热病了干不了活,那才真是耽搁事。

西南的夏天和江南差不多,只是太阳更加毒辣。

对芳菲这种深宅贵妇是没什么影响,在外头做工的人感受就完全不同了。

所以这个月,济世堂的清心丹和消暑丸更好卖了,既便宜又有效,许多苦力和做小买卖的都喜欢每天喊上一两颗解解暑气。

靠着这个廉价药的热卖,济世堂总算开始有了盈余。

嗯,稳步上升嘛,是好事。

每天翻看着账本,芳菲都感到比较满意。

只要口碑慢慢积累起来了,生意会越来越好做的。

跟你男人说,不要看到清心丹好卖就让人做太多。

我看他有点着急了,让他稳着点。

芳菲交代春雨。

她最近又写了两个新的消暑配方给涂七,让他放到济世堂里看看销量如何。

这两个方子消暑祛湿的效果更好,只是成本贵许多……先试试看吧。

看完账本,芳菲觉得有些累了。

她让碧荷扶着自己到净房去解手。

碧荷把芳菲扶到马桶上,自己转到屏风外头等着。

过了一会儿,碧荷听到芳菲咦了一声。

夫人怎么了?碧荷隔着屏风问道。

现在夫人是非常时期,一点也马虎不得没事……芳菲的声音似乎有点古怪。

夫人真的没事吗?自己还是去看看吧……碧荷转到屏风后,见芳菲刚刚扶墙站了起来,脸上挂着一丝奇异的笑容。

夫人您不舒服?碧荷赶紧过去搀扶着芳菲。

芳菲摇摇头,由碧荷扶着出了屏风,一边慢慢挪动着步子一边说:我见红了……见红了……见红了碧荷霎时间瞪大了眼睛,那那那那那那……那岂不是说,夫人马上就要生了吗?芳菲感觉碧荷的身子一下子僵硬了起来,不由得有些好笑:我还没慌,你慌什么……这才见了红,肚子还没疼呢。

给我淡定点是是是……夫人我立刻让人去请稳婆碧荷啥也说不出来了,只觉得手心不住的冒汗。

夫人的好日子似乎还没到啊,怎么这就要生了?芳菲见红了的消息瞬间传遍了陆府。

于是田大赶紧去接约好的稳婆,春雨觉得不保险,又让涂七再去找两个过来,多多益善。

在满屋乱走的人中间,芳菲觉得自己真是……淡定过头了……嗯,好吧,她应她们的要求躺下了……问题是她现在还没开始宫缩,羊水都没破,离真正的生育还早着呢……这帮人紧张得太夸张了吧。

你们赶紧给我弄点吃的来啊。

我不多吃点,待会怎么有力气生。

芳菲斜倚在床上,看着自己这帮丫鬟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没点大将之风,将来帮她打理家业啊?不过想想她们一个两个也不过才十二三岁,最大的碧荷也才十五……这个家里唯二生养过孩子的是两个厨娘十三娘和冒五嫂。

现在这两位大娘被丫鬟们请来压阵。

十三娘生过好几个孩子,冒五嫂也有一儿一女,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妇人。

她们一来,就叫丫鬟们烧开水、把准备好的一叠叠干净白布取出来,接着便一齐等待稳婆的到来。

其实丫鬟们慌张,也是因为……芳菲提前见红了。

在经历了最初的一阵惊慌之后,大家也都镇定下来……呃,主要是因为当事者芳菲太镇定了。

没办法,她肚子还没开始疼啊这个时候就不镇定,到痛起来的时候岂不是要哭爹喊娘?等她慢悠悠的吃了一碗汤面,两个荷包蛋,半块烙饼,稳婆们也都相继进了陆府。

三个稳婆啊……芳菲哭笑不得的看着春雨:你们真有心。

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尾椎处向全身扩散……啊……芳菲抱着肚子低低的呻吟了一声……终于开始宫缩了……陆寒傍晚回到家,马上就有人来禀告说夫人正在生产,稳婆们已经来了。

陆寒一下子就懵掉了。

这就要生了?老爷老爷,您不能进去啊几个丫鬟忙拦着陆寒,不让他进芳菲的屋子。

陆寒也不是不知道男子不可进产房这个道理。

但他就是按捺不住,被丫鬟们拦下来了以后才急急追问说:夫人怎样了?怎么里头没什么声息啊?陆寒心如猫抓,真想知道现在就陪在芳菲身边,可恨自己又不能进去……丫鬟们都说:夫人好好的,这才开始疼呢。

稳婆们都说夫人胎位很正,保管能顺利,老爷您先到书房那边歇歇吧陆寒不肯,执意说:我就在这边偏房等丫鬟们见劝不动陆寒,也拿他没法子,只得由得他进了偏房。

芳菲正痛过了一轮,刚刚缓了缓气息,便听见外间的嘈杂。

她喘着气轻声对碧荷说:是老爷回来了吧……碧荷不停的拿绢子给芳菲擦汗,应道:应该是的。

芳菲正想说什么,忽然听见陆寒在外头大喊了一声:娘子,我在隔壁陪着你她顿时心头一暖。

这个相公啊……屋里屋外这么多下人听着呢,还有这几个稳婆……他也不顾及一下自己的形象。

可是,芳菲听了还是很开心很开心……她纵使再坚强、再淡定,面对这样的生死关口,也会感到害怕。

但听到陆寒大喊,说他在隔壁陪她的时候,身上突然又有了力气……夫人,先放松,放松……一个稳婆在查看着下头的情况,一个拉着她的手教她什么时候使劲,一个轻轻按着她肚子的上方查看着胎位。

剧痛再次来袭……芳菲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忍住了不出声。

别看那些人生孩子的时候大喊大叫的,仿佛要喊叫才生得顺利,其实刚好相反。

能够忍住不喊,还是要尽量忍住,忍不住的时候就呻吟一下……也不应该拼命的叫,消耗自己的体力。

生孩子,真是一件超级费体力的事情啊……好了好了,夫人,可以用力了在下面查看的稳婆认为芳菲可以生了。

吸气……用力……吸气……随着稳婆的指引,芳菲咬紧牙关,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拼命用力……呀——她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

隔壁房的陆寒听了芳菲的尖叫,不禁紧紧攥住了拳头。

一定要母子平安……第一百七十四章:新生陆寒坐在偏房中,听着隔壁隐隐约约的呻吟声,心中揪痛不已。

芳菲在一声尖叫之后,又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声息,陆寒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虽说陆寒幼时读过许多医书,但妇人产子这种事情,没亲身经历过的实在是没什么发言权。

他和所有普通男子一样,对于妻子生产是完全爱莫能助,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老爷,您先吃晚饭吧?小双和榴红捧了晚饭进来。

陆寒随意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没有。

小双看陆寒还穿着出门时的官服,便说:老爷,您要不要先换件衣裳?待会再说。

陆寒不耐烦的一挥手,小双立刻闭嘴不敢多言。

这时听得稳婆们都在喊着使劲、使劲,陆寒也知道芳菲是到了紧要关头,哪里肯走开半步?又听得芳菲连连叫了两声,正在陆寒恨不得推墙而入时,终于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哇哇哇……整个院子里等待的人们都露出了笑脸。

生了,夫人生了陆寒稍微松了一口气,马上对榴红说:去问问夫人如何了榴红忙不迭往隔壁走。

陆寒迈脚出了房门,就站在廊下看着芳菲屋子的大门,心里紧张得要命。

幸好榴红很快就走出来,向陆寒禀报说:夫人还清醒着,气色并不差。

小少爷也很精神呀,是小少爷?院子里的丫鬟下人们都为夫人感到高兴。

一举得男陆寒也开心得不得了。

虽说他也喜欢女儿,可是他毕竟是家里的独苗,传宗接代的任务全压在他身上。

他又不打算娶二房纳妾室,既然芳菲生了儿子,就更能名正言顺的拒绝别人给他送小妾了。

恭喜老爷下人们都向陆寒行礼贺喜。

好好好,陆寒脸上尽是笑容:大家都辛苦了,月底加一个月的月钱虽然家主产子打赏下人是惯例,不过加一个月的月钱可真不是小数目。

下人们当即便谢起赏来。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稳婆抱着个襁褓走出了产房。

陆寒赶紧凑上去看这孩子。

那孩子闭着眼睛甜甜的睡着了,粉红色的小脸儿圆碌碌的,玉雪可爱,惹人怜惜。

陆寒看了又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是他的儿子呀……从今天起,他就是父亲了芳菲生完以后有些虚弱,但还是挣扎着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裳,又喝了一碗鸡汤和一碗清粥,才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

一觉醒来,她清了清嗓子,有些嘶哑的叫了一声碧荷。

碧荷匆匆过来给她喂水。

这时芳菲才有力气好好看看她的孩子。

还在睡着呐……芳菲伸出手指戳了戳孩子鼓鼓的脸蛋,自己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真好玩……夫人,春雨姐姐现在让人去找奶娘了,只是暂时还没找到。

芳菲点点头,让碧荷把自己扶起来。

这也是我大意……本来早就该找了。

没想到这个小家伙这么急着出来了,她又温柔地看了孩子一眼:没事,我自己喂着吧。

亲娘的母乳喂奶当然是最好的。

芳菲虽然也打算找奶娘,不过只是想找人手来帮带孩子,倒没打算非要让孩子喝别人的奶。

碧荷本来想说,哪有大户人家的夫人自己奶孩子的道理。

话到嘴边,终究吞了下去。

夫人不是没有分寸的人,自己还是老实听差好了,别那么多嘴。

芳菲这边忙着奶孩子,陆寒则用一切工余的时间来想名字。

他现在进不了产房,也见不到芳菲,只得在书房里歇着。

这几天晚上,他不停地翻着古书,想给孩子起个好名字,起来起去总没个准。

老爷说,要先给小少爷起个乳名。

碧桃告诉芳菲。

芳菲随口问道:老爷想好了吗?老爷说起了几个,请夫人看看。

碧桃把一张信笺递给芳菲。

芳菲一看,差点没忍住笑……这……这一个两个是什么呀虫儿、小羊、石子、木头……她服了。

她想起以前看某本著名的小说上,男主的父亲给孙子起名叫丑儿,还说自古都是要贱名为小名,如犬羊狗马之类,又有司马相如小字犬子,桓熙小字石头,范晔小字砖儿,慕容农小字恶奴,元叉小字夜叉,更有什么斑兽,秃头,龟儿,獾郎等……她还想到了很多历史名人的小名真的很寒碜,除了那小说里提到以外的还有不少。

比如陶渊明小名溪狗、王献之小名官奴、北周文帝宇文泰小名黑獭,不一而足。

当然,这并不是人们对自己亲生的孩子有什么意见,相反却是想保护他们。

在时人认为,婴儿容易夭折是因为冥冥之中有鬼神索命。

为了保护孩子平安长大,不引起鬼神的注意,父母都不会给新生的婴儿取响亮的名字,更多的是起个贱名,所谓名儿越贱,孩子越好养活。

芳菲当然不信这一套……新生儿易夭折,是因为古代医疗水平差,应对不了新生儿出生时可能遇到的很多小问题。

随便一个黄疸就能夭折一个孩子……所以大家就恐慌过度,逐渐形成这种意识了。

不过入境随俗这一点,芳菲基本上能做到——纳妾什么的就算了。

大家都这么给孩子起小名儿,自己也没必要特立独行,就按照这种风格起吧……呃,好歹起个中性点的吧,不然叫起来很别扭啊。

什么狗羊马牛的,就算了……芳菲苦笑着把那纸上的十来个名字挑来挑去,最后看中一个柳儿,这个还算平常中庸,起码看了没那么堵心……就它吧。

至于陆寒为什么要起个柳儿?芳菲估计是因为柳树好生长的缘故。

而且这名字有些女孩儿气,正是大家公子起小名的风格。

柳儿,柳儿……芳菲把这名字在口中念了几遍,又对着孩子喊了一声:柳儿?很神奇的,这时候孩子突然睁开眼睛,微微笑了笑……芳菲扑哧笑了,一把将孩子从身边抱起来,逗着他说:你也同意了?好吧,那就叫小柳儿了柳儿是个很有食欲的孩子,每隔一个多时辰就要喝一次奶。

春雨看着芳菲自己喂奶,心里别提多内疚了:夫人,您太辛苦了。

我已经叫人牙子带过几个奶娘来看了,但是……看起来都不太好。

今儿我再找另外一个牙婆问问去。

芳菲摇着怀里的柳儿,笑道:不着急……咱慢慢找好的。

我自己奶孩子也没问题的,一屋子人在帮忙呢,有什么辛苦?现代社会的女性差不多都是自己带孩子,顶多有母亲或婆婆帮帮忙,不也一样忙过来了。

现在她除了奶孩子什么事都不用做,可不敢说自己辛苦。

虽然芳菲这么说,春雨还是加快了寻找奶娘的步伐。

在换了三个牙婆以后,总算找到了一个比较满意的奶娘。

这奶娘二十出头,是鹿城本地人,家里做点小买卖。

因为丈夫前些日子不慎摔断了腿,必须在家休养半年,她才不得已出来做奶娘。

芳菲看那小媳妇低眉顺眼,长得虽然不是特别秀丽,但黑俏黑俏的也算耐看。

又看了看她的手,关节略粗,可见是做惯了工的。

你说你才生了第二个孩子没多久……那你的孩子放在家里谁照顾呀?芳菲柔声问。

同样生为人母,芳菲将心比心,也不想自己的孩子没人照顾。

何况如果奶娘的孩子没安顿好,那这奶娘也不会安心工作。

那小媳妇忙说:奴婢的婆婆还算健壮,可以帮奴婢带两个孩子。

芳菲点点头,又问了她一些其他的问题。

行了,就是她了。

芳菲转头对春雨说:下去和她签年契吧。

让你买两个小丫头来,买了么?春雨忙说已经买了,正在教她们规矩。

这两个丫头是专门买来帮奶娘服侍柳儿的,芳菲吩咐春雨挑人的时候长相不论,可手脚一定要麻利,不然怎么带孩子?碧荷劝芳菲:夫人,老爷交代我们了,不能让您劳神,请您好好将养着呢。

您就放心吧几个丫鬟也异口同声说:是呀,夫人,您不养好身子怎么成?那已经确定被雇用的小媳妇梅娘,站在一旁有些好奇的看着这一幕。

这位主人……似乎是位很和气的夫人呢。

坐月子果真如同芳菲想象中一样难熬。

不能久坐、不能劳累、不能这、不能那……最可怕的是这么热的天气里,不让她洗澡也不让她洗头……对于爱清洁的芳菲来说简直是酷刑啊……在这一个月里,人人都能做她的主,她被丫鬟们拘着不准下床,只能呆坐床上逗孩子玩……所以她坚决月子里要继续自己奶孩子,不然真是要无聊死了。

她天天扳着手指头盼望着快点出月子。

现在的她已经达到一看见猪蹄汤、鲫鱼汤、骨头汤就恶心反胃的地步。

好吧,她知道这些都是补身子的,可是天天这么吃也不行啊……只是月子里也有高兴的事情。

除了逗孩子,最让她开心的,就是陆寒每天让人给她送好几封信进来。

他人不能进产房,心却和她贴在一起……芳菲每每翻看着这些信笺,心里就涌起一阵阵的柔情。

相公啊……第一百七十五章:满月柳儿快满月的时候,该不该办满月酒,使得夫妻俩产生了少有的分歧。

按照芳菲的观点,那是肯定不用办的。

才一个月大的小婴儿,放到无比嘈杂的酒席会场里,指不准会受惊生病的。

她才不想把孩子给一群不相干的人看来看去呢陆寒以前也不在意这些旧俗。

问题是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是什么身份?这个月以来,不少同僚都知道他有添丁之喜,早早就跟他预定了要来喝这杯满月酒了。

他本来也不是非要办这满月酒……但是想到可以趁机和新来府学的一群属下聊一聊,多交往一下增进了解,便决定要办酒宴。

相公……你就不怕孩子惊了风?搜各站小说,移动书城最快!芳菲很不赞同的看着陆寒。

陆寒有些为难的说:我已经跟他们说了……芳菲便不再说话,抱着柳儿转过身去,脸上颇有不满之色。

这是芳菲产后和陆寒第一回见面,本来该是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画面。

但是为了办不办满月酒这个问题,芳菲却和陆寒怄起了气。

屋里的丫鬟奶娘早就避开了,只剩下夫妻俩抱着孩子在说话。

她也不是不知道陆寒的苦处……要是以前,她一定很乐意替陆寒操办各种酒席宴会,把场面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但现在当了母亲,她第一个考虑到的却是孩子的健康问题。

理智与情感在芳菲的脑中不住纠结,她感到心情一阵烦闷,索性不开口讲话。

免得冲口而出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坏了夫妻感情,岂不是更难办了。

陆寒坐到芳菲身边,没有接着方才的话题往下说,只是一个劲的逗弄着柳儿。

柳儿还没满月,不大会笑,只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的父亲。

说起来,柳儿的相貌,三分像陆寒,倒有七分像芳菲。

尤其是那双眼睛,还有嘴型,都像到了极点,让陆寒越看越爱。

啊咕,啊咕……陆寒学着童声逗着孩子,芳菲听了半天忍不住了:你学得一点都不像陆寒见芳菲总算肯和他说话了,赶紧谄媚的笑着说:我笨,你教我呗。

……懒得理你。

芳菲撇了撇嘴,对柳儿说:咱们玩,不理你那笨爹爹。

嘿嘿,怎么能不理呢……陆寒趁机张开双臂把芳菲和柳儿一起搂在怀里:你们两个都是我的珍宝。

好吧……芳菲不得不承认……她就是耳根子软,听不得好话,尤其是陆寒说的好话……好啦好啦,别抱着了,热得慌。

芳菲用手肘捅开陆寒,瞪了他一眼:下回不许这样了有关柳儿的事,你总得和我这个当娘的商量下啊。

是是是,是我不对,娘子就饶了我这一回吧,再也不敢了。

陆寒在芳菲面前向来姿态放得很低,完全没有心理障碍——他们自小就是这般相处,再自然不过了,陆寒也不会觉得自己夫纲不振。

反正是关起门来的事情嘛外人也看不见,管他呢芳菲和陆寒约好,办满月酒可以,但孩子一定要由奶娘抱着给客人看,不能由得客人捏孩子碰孩子——按照她的说话,就是把病菌都沾到孩子身上,脏死了。

反正办满月酒就是个由头,你不过是想借此和那些人打好关系罢了。

那些人跟咱们非亲非故,能对孩子亲到哪里去?随便抱出来给他们看一眼就好。

芳菲一边说,陆寒一边点头。

不过……他心疼地看了芳菲一眼:筹备酒席什么的,涂七他们能办妥。

但咱家没有长辈,到那天还得由你来招待女宾,你的身子……这一点芳菲却不担心。

她这些年把自己身体调养得很好,早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说起来……咱家还是得添人。

什么事都让涂七去办,也不成啊还有,在家里摆酒席,你想过要请厨子了没有?芳菲有些头痛,人手问题好像一直是困扰着陆家的大问题。

别的先不说,账房先生就是芳菲现在迫切需要的……现在陆家的奴仆成员大致如下——大管家涂七,内总管春雨。

外院的男仆有管事的陆砚、马夫田大、书童晓书,还有花匠、长随、小厮、护院若干。

内院在春雨以下,只有碧荷一个大丫鬟,剩下便是二等的碧青、碧桃,三等的小双、榴红、蕙儿、吉祥、小荔,另外针线房里的彩蝶杜鹃两个也是三等的月钱。

还有就是新添的奶娘梅娘,和专门伺候柳儿的小丫头碧秋、碧霄——因为都在芳菲房里做事Ω移Ω动Ω书Ω城Ω,就统一改了名字。

再有就是两个厨娘。

算起来,也是几十口人了。

但真正用人的时候,还是觉得捉襟见肘……芳菲不禁感叹,来这儿十多年,自己的思维和行动模式也被同化了……以前独自生活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便,现在少几个使唤的人都不习惯了……但缺人却是实情。

陆寒这才想到厨子的问题。

家里这两个厨娘明显是不可能做出酒宴的,还得从外面酒楼请大厨来掌勺。

从哪家酒楼请,又上档次又实惠,又能让来宾吃得好而且还对咱家的招待感到满意?要请多少人手、安排多少桌酒席、采买什么东西……芳菲一口气数出一长串问句,把陆寒问得头大入斗。

陆寒知道这是娘子再次变相责怪自己不和她打个招呼就决定在家摆酒席。

确实,他对管理家务不熟悉,这些问题他还真没考虑过,只认为都扔给下人去张罗就好了。

好吧,他真的错了……看着陆寒祈求的眼神,芳菲心一软,才娇嗔道:好啦,你只管把要请的人名单列出来,别的我都给你办了可是,这样你也太操劳了……陆寒可不想妻子落下什么病根。

芳菲白了他一眼,说道:知道麻烦了吧……没事,我只坐在房里安排事情,不会出去到处跑动的,没那个力气。

总之我会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陆大人嗯嗯嗯,还是娘子最疼人了……走开啦……两人低声笑闹着,忽然听见一声咯咯咯的响亮笑声——咦,柳儿会笑了耶这对新手父母赶紧凑过去逗着孩子,早把方才的些许不快气氛驱散得一干二净。

芳菲既然答应了陆寒,自然就会上心去办事。

不到两天,就把一干事务安排得十分妥当,只差酒楼还没选好。

她一个外来户,对本地酒楼的优劣不太有把握。

最后还是让碧荷拿着她的名帖到蔡家去了一趟,求见了蔡夫人,才得回一些有用的建议。

为了保险起见,她还特地让人把蔡夫人建议的两家酒楼的菜谱抄了一部分回来看看,又点了几道菜让人送到陆家来让她尝尝,反复比较过之后才定下了酒楼。

正式摆酒那日,陆府天还没黑就早早在门口点起了两个大红灯笼。

大门一路敞开着,从门口到大厅这一整条路线上都亮堂堂的,厅中儿臂粗的牛油蜡烛烧得很旺。

大厅里摆下了五张桌子,院子里也摆了十五张桌子,招待前来喝酒的鹿城各级官员和陆寒在府学里的属下。

内院里头,同样摆了二十张大大的桌子,全都坐满了官员们的内眷。

坐在首座上的,自然是知府夫人姜氏。

因为陆家的济世堂生意大好,不停的从她的生药铺子里大批大批的买药材制作成药,姜氏可是赚了不少银子。

在姜氏心目里,爹亲娘亲都不如银子亲。

为了这些银子,姜氏看芳菲是怎么看怎么顺眼,脸上总带着和蔼的笑容,让其他人夫人们不禁对芳菲更加高看一眼。

奶娘把柳儿抱了出来,这群夫人自然是一片赞誉之声,什么好话都说出来了。

接着就是不住地往紧跟着奶娘的那两个小丫头捧着的托盘里放礼物,什么长命锁、金链子、观音像收了一堆又一堆。

可惜这些都只能收起来,又不能拿去当了换钱……芳菲看着那一坨一坨的金银,心里想着要不要自己开个小炉子悄悄把这些熔了当零钱花花……这些官家夫人、小姐里头,芳菲有的认识,有的却很陌生。

姜氏倒是认识一大半,居然很热心地替她介绍起来。

在芳菲看来,这些人都打扮得差不多,还挺难辨认的。

而且都还抹着厚厚的脂粉,也不嫌累得慌——她也不想想,谁都有她这种天生丽质么,自然得打扮一下了。

那位夫人是……?芳菲忽然看到隔壁桌上坐着一位穿着较为清雅的年轻女子,那相貌好像还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不过芳菲看了好几眼,确定自己真的没见过她,只是她的五官总给芳菲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姜氏顺着芳菲的眼光看过去,随口解释说:啊,那位好像是刚从下面县学调上来的楼训导的夫人,端午时我见过一次。

哦……芳菲听陆寒提过这位楼训导,应该是接那个米训导的班的一位文官。

这位夫人贵姓?她的姓有些怪啊……姜氏轻声呵呵笑着,说:她姓湛。

第一百七十六章:谋反姓湛?听了这楼夫人的姓氏,芳菲惊喜莫名。

怪不得这么脸熟,却又想不起和哪位故人相似……原来楼夫人是长得像芳菲的恩师湛先生!碧荷,去帮我请那位楼夫人过来说话好吗?碧荷听了芳菲的吩咐,赶紧到另一桌上去找楼夫人。

楼夫人有些诧异地看了这边一眼,倒也很大方的站了起来,随碧荷一起走到首席来。

刚才芳菲也来一桌一桌打过招呼,不过都是大家随意行个礼点个头罢了,没有细谈。

楼夫人坐的一桌上全是府学训导教授们的内眷。

看到楼夫人被芳菲请过去说话,不由得全都流露出羡慕的眼光……芳菲站起来,趋前两步把楼夫人迎到身边,又让碧荷给楼夫人设座。

楼夫人,请怒我冒昧,您的娘家是不是阳城湛家?楼夫人有些诧异,便更多的是高兴。

阳城湛家,乃是百年望族,从湛阁老以下出了不少俊才,族中无论男女都为自己家族的名声感到自豪。

这时听到芳菲问起这事,楼夫人坦然答道:正是阳城的湛家。

原来如此!坐在一边的姜氏刚才还奇怪芳菲怎么突然兴致勃勃的要请个训导的妻子到这桌来坐,此时终于释怀。

她笑著对楼夫人说:陆大人与陆夫人都是阳城人。

她这话一出,满桌女宾都明白过来。

原来是遇到老乡了啊。

楼夫人才从县城里上来,两夫妻都还没融入鹿城的社交圈子,自然也就不知道陆寒夫妇的详细情况。

现在听姜氏一解释,才带著些惊喜的对芳菲说:陆夫人也是阳城的?芳菲含笑点头,说道:不仅如此。

我少时在阳城闺学读书,有一位湛先生。

闺名远静的,对我特别关爱。

我一看楼夫人,便觉得像是见到了年轻时的湛先生一样……不知二位可是近支?谁知楼夫人听了芳菲的话,神色便略带些古怪。

她说道:陆夫人所说的这位先生,确实与我是血亲……是我的亲姑母。

我就说呢!怎么长得这般像!芳菲更高兴了,拉著楼夫人的手说:湛先生对我恩重如山,我向来视她为母亲一般……离京以后我就没有先生的消息,不知你可清楚她的近况?楼夫人欲言又止,摇头笑道:我也不太清楚。

这席上人多,虽然芳菲极想和这位看起来甚是可亲的楼夫人多聊聊,但也不能置其他人于不顾。

不过她一边招呼著别人,一边还是抽出空来和楼夫人说话。

等到散席的时候,她又对楼夫人说:你们初来鹿城,若是生活上有什么难事,也可以来和我商量商量,论起来,咱们也算是师姐妹,都不是外人……过些天等我身子好些了,再请你和楼训导来吃顿便饭,可别嫌弃我这儿饭菜差哦!楼夫人面露微笑,不卑不亢的应了下来。

她本是大家出身的女子,只因为是庶出,便嫁与这楼训导做继室。

不过楼训导年纪也只比她大两三岁,亡妻也没留下儿女,所以两夫妻生育了两个儿女后过得倒也和美。

楼夫人回家和丈夫说起此事,楼训导大感惊异。

他因为在县学里表现优异,府学这边又极缺人手,就被调了上来管事的训导。

到鹿城前,他只听说那位新来的陆学政不是好相与的,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是个很难服侍的上司。

但是相处了一段日子以后,他倒没觉得陆大人的脾气很难伺候,只是严厉了些……说实话,陆大人这种年纪,要是再宽和起来,那真要被属下轻视了。

楼训导虽然不太喜欢钻营,但他一个举人能从县学的教谕一直混上来,也不是吃素的。

既然妻子和陆夫人是这一层关系,那倒真该多走动走动了,常烧灶灶才不会冷嘛。

你那个姑母,和你亲不亲近?楼训导问楼夫人。

楼夫人迟疑了一下,说:当然是亲近的,我父亲就是她的亲弟弟。

只是我父亲外放得早,我跟著父亲早早离了阳城,七八岁以后就没见过她了。

不过家里人都说我和她长得像。

她虽然是庶出,生母又早死,父亲也很疼她,给她寻了这门好亲事估计也和她长得像父亲最尊敬的这位姐姐有点关系。

那就好!楼训导有些兴奋。

楼夫人叹息一声,说:可惜……不久后,楼夫人果然接到了芳菲发来的邀请。

芳菲用同乡叙旧的名义,请楼训导夫妻和两个孩子一起到陆家来用一顿便饭。

楼训导心知肚明,这发帖子的虽然是陆夫人,其实也是陆大人想和自信亲近的意思。

陆寒把府学原来的掌权人物一扫而空,正是给自己培植亲信的时候。

如果自己能入他的眼……以后的前程就不必发愁了。

到了赴宴当天,楼训导和楼夫人带著孩子准时来到了陆府。

芳菲亲亲热热的拉著楼夫人入座,笑道:早就想请姐姐过来了。

那天人多口杂,不好说话。

今天咱们可要好好的聊聊!楼夫人比芳菲略大几岁,但也算是年纪相仿。

在芳菲的热情相待下,楼夫人也很快放下了拘谨,和芳菲聊起阳城的一些旧事。

其实如果楼夫人一直在阳城长大,肯定不会没听过芳菲的事情……她和陆寒的这段姻缘在当地也算是一桩美谈呢。

对了,我去年离京的时候,给湛先生送了一些梅花茶,她很喜欢的……现在老家又让人送了一批新制的梅花茶给我,待会我拿一点给姐吧?听芳菲再次提起湛先生,楼夫人梢稍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上次妹妹家里的好日子,我不欲说些伤感的事情……事实上……姑母她老人家,前月已经病逝了。

芳菲拿著筷子的手一抖,一双筷子锵然落地。

她的眼里霎时溢满泪水,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态,才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掏出绢子来擦眼角。

怎么会这样……记得去年自到湛先生的时候,她气色还是很好的。

虽然虚弱了些,但是也没有生病的迹象啊……对不住,我失礼……芳菲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才问起楼夫人湛先生去世的具体情况。

楼夫人见芳菲真情流露,也不禁为之动容。

说实话,湛先生是楼夫人的亲姑母,但得知她去世的消息时,楼夫人也只是感伤一番,并没有像芳菲这样激动。

毕竟姑母只是自己小时候见过的一位长辈……但看来这位陆夫人对姑母的感情真的很深啊。

楼夫人也不太清楚湛先生的病因,只说家信里提到姑母急病去世,由嗣子送终。

芳菲又是一阵难过。

湛先生出身世家,容貌端丽,惊采绝艳,可偏偏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后半生虽然衣食无忧,却也过著槁木般的寡淡日子……芳菲细想起来,湛先生今年还不到四十五岁。

在这一世里,芳菲发自内心尊敬爱戴的女生长辈,便只有一个湛先生。

如今湛先生撒手人寰,芳菲竟生出一种无人再如先生般疼惜我的凄然感慨,本来已经擦净的眼角又渗出几滴泪珠来。

楼夫人被芳菲感染,心中亦是阵阵心酸,两人竟相顾无言。

碧荷和楼夫人的丫鬟素琴早把楼夫人的两个孩子抱到一边去玩耍,不敢打扰两人的哀思。

经此一宴之后,楼夫人心里倒真是对芳菲真心亲近起来。

原来她还觉得芳菲请她过府是为陆学政拉拢她的丈夫,如今看来竟是对自己姑母极深厚的情谊,并非一般的师生可比。

芳菲在鹿城并没有什么亲友。

她与楼夫人性情相投,自然而然便作了比较谈得来的闺中密友──古代女人想交个朋友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先不说交友渠道狭隘,彼此的家庭背景,性情爱好,都得门当户对才行。

楼夫人生养过两个孩子,大儿子已经七岁,小女儿也四岁了。

楼夫人不算大户人家,家里佣人不多,她也得自己和婢女奶娘一起带著孩子,反而对养孩子挺有心得和研究。

芳菲刚刚生了柳儿,正需要这方面的指导──脑子里的资料再多也比不上真人示范呀。

有了楼夫人常常来指点她如何带孩子,她真是得益不少,二人的关系也因此更君亲密起来。

九月初,陆寒突然告诉芳菲他要到相邻的牟城去几天。

有公务?芳菲抱著柳儿哄他睡觉,回过头来问了陆寒一句。

嗯。

牟城府学请到了一位大儒来讲学,我们附近几个府城的学子们都要去听一听。

毕竟总不能劳动大儒四处奔波吧。

前世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的芳菲很了解这种教学活动,对于陆寒要出公差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想。

只是交代他带上晓书和几个长随,还有多带些衣服银两急用。

她以为这只是一趟再普通不过的出差……几日后,一个消息如星火般从牟城传播到整个西南道,甚至是天子的殿前……颐王谋反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逃离这一日,楼夫人恰好正在陆家做客。

柳儿有些小小的发热,芳菲正在用浸了冷水的湿手巾给他降降温。

楼夫人摸着柳儿的额头,闻言笑道:不妨事的,多给他喂点水喝。

这么小的孩子也不好灌药呀。

芳菲还是有些担心,看着在奶娘怀里蔫蔫的柳儿,不知怎的眼皮突然开始一跳一跳。

夫人,涂管家说有事报告。

碧荷过来禀告芳菲。

芳菲微皱了皱眉头,涂七不可能不知道她这儿正招待着客人。

挑这种时候来禀事……涂七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

看来事情不小啊。

可让芳菲把楼夫人谅在这儿也不是办法。

好在这儿是前院偏厅,涂七这男仆也能进来。

芳菲就请楼夫人先坐到屏风后头,便让涂七到跟前来禀报。

什么事,这么紧急?芳菲见涂七脸色慌张,忙追问道。

涂七便说了颐王谋反的事情。

这会儿街上都传遍了,听说颐王突然谋反的,请了牟城一干官员去参加他的寿宴,结果把人都扣了,让他的亲军直扑牟城,现在牟城已经被颐王的人攻陷了牟城?芳菲和坐在屏风之后的楼夫人同时心中一震。

那老爷呢?芳菲脱口而出。

随即她又醒悟过来,涂七怎么可能知道陆寒的下落。

果然涂七愧然说:小人这就去打听。

幸亏芳菲也不是头一回经历这种事情了,总算没有乱了阵脚,直接叫涂七去知府衙门那里去问那些小吏了。

他们的消息最灵通,有时比知府还更清楚小道消息呢。

涂七一出去,楼夫人立刻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看向芳菲,只见对方虽然脸色不好,但也没有多少张惶之色,便像是受了安慰般淡定了一些。

芳菲知道楼夫人紧张,便说:就算颐王谋反了,其他这些消息也不一定准确。

再说了,就算颐王请了牟城官员赴宴,你我的夫君又不是在牟城里做官的,未必就能被颐王请去呢。

经历了河盗、舞弊、宫变以及府学暴动这一系列事件,芳菲的心脏稍微强健一点儿了。

在得到确切消息前,她不能轻易慌乱——陆寒不在,这一大家子都靠她撑着呢。

俗话说女人为母则强,这话真是一点都没错。

有了柳儿以后,芳菲觉得自己应该比以前更加坚强淡定……也许做了母亲的女人会更强大吧,起码在精神上是如此。

尽管楼夫人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可是想到丈夫身在险境,却也难以镇定下来。

芳菲安慰了她一阵,让人好好的把她送回了家。

她自己则回屋等待涂七来回报。

过了许久,涂七才派人来说,颐王确实是谋反了,也确实占据了牟城。

不但如此,叛军还和前往救援牟城的西南军队打了起来,据说还打了场胜仗呢……至于牟城中官员的死活,现在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只听说从牟城逃出了许多百姓,也许等这些百姓明天或者后天逃到了鹿城,这边才能得到更多的情报。

芳菲一言不发,让人退了下去。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现在她只能用这句西人谚语来宽慰自己了。

这天夜里,偏偏柳儿又高烧起来,哭了一夜。

芳菲本来就心情沉重,被柳儿哭得心烦气躁。

她是懂得很多医药知识,但她始终不是大夫。

明明资料里针对柳儿这种情况有许多种药方,她也不敢贸然给柳儿吃下去——要知道吃药的前提是确定病症,大人还好说,柳儿这种新生儿一来难以断症,二来用药量也难掌握。

只得连夜请了个鹿城里知名的大夫过来看诊。

那大夫开了药,芳菲自己又把方子审了一遍,才让人赶紧煎药给柳儿吃下去,幸好家里药材倒都是现成的。

那大夫倒也不是浪得虚名。

柳儿吃了药,渐渐退了烧,终于停止了哭泣。

在吃了一次奶之后,总算是睡着了。

芳菲、奶娘和几个贴身丫鬟都折腾了一夜,大家都有些疲倦。

碧荷劝芳菲赶紧去休息。

芳菲感觉自己的头昏昏沉沉的,确实是困倦得很了,也该去躺一躺。

天都亮了……芳菲的声音有些沙哑,眼下有明显的青紫。

让厨房给我做碗汤面,我吃了就去休息。

她可不能先倒下……正在这时,前院那边似乎传来阵阵嘈杂的声响。

芳菲敏感得很,觉得又有事情发生了,催着碧荷说:去看看怎么回事碧荷才走出房门,还没走到院子门口呢,便看见风尘仆仆的陆寒大踏步走了进来。

老爷回来了碧荷惊喜的喊了一声,屋里的芳菲嚯地站起身来。

她下意识地想往外走,却看到屋里的帘子唰的被掀了开来,陆寒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前。

娘子,我回来了。

陆寒看起来比芳菲还要疲倦。

身上的衣裳虽然穿得好好的,却皱巴巴的有些凌乱。

他头上的儒巾也略歪着,唇上与下颔的小胡子都有点儿乱糟糟的。

人没事就好……芳菲忙让陆寒坐下喝茶,又吩咐人赶紧去做份早餐。

等陆寒喝足了水,换了衣裳擦了头脸,芳菲才问陆寒是怎么逃出来的。

陆寒这回倒是有惊无险,他还真是没在颐王的请客名单上。

自从宫变失败后,颐王就惶惶不可终日,生怕皇帝查到自己头上。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他在朝中的内应告诉他,皇帝已经通过锦衣卫掌握了他参与宫变的证据,正在准备如何处置他。

颐王本来就是好勇斗狠的凶残性子,当初朱毓昇在宫里要不是处处小心,早就被他害死八百回了。

现在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反正早也是死晚也是死,不如来个轰轰烈烈。

于是,在根本没有什么准备的情况下,颐王谋反了。

他选择了自己的寿宴为谋反的契机,先把牟城的官员请来喝酒,然后再派亲军去攻占这座失去了一群首脑的空城。

陆寒和另外的几个府学学政,因为是临时决定带学生到牟城听讲学的,所以并不在颐王预定的请客名单上。

如果颐王是真的请客,那倒是会把这些人加上,因为是礼数问题……但是现在的颐王要谋反啊,很多事情要做的,就不在乎这种小节了……当时陆寒之外的那几个学政,还在嘀嘀咕咕说颐王没礼貌,小看他们这些教书先生,不请他们去喝寿酒……后来他们却不知道多感谢颐王没请他们,因为听说被请去的那些官员全被颐王抓起来了,生死不知……在颐王的亲军开始攻城的时候,许多百姓逃了出去,陆寒和楼训导等人也带着学生跑出来了。

他们是昨天白天逃出牟城的,晚上又摸黑连夜跑了上百里地,终于在天亮前赶回了鹿城,这时也正好是鹿城开城门的时辰。

幸亏他们跑的时候都带着马车,不然光靠两条腿,哪能跑这么快……那些逃难的百姓还在后头呢。

无论如何,人平安就好芳菲知道陆寒也是一夜没睡,心疼他逃难艰辛,但又为他成为漏网之鱼而感到开心。

陆寒脸上却毫无喜色。

他沉着脸吃完了早餐,把屋里的丫头都赶了出去,才拉着芳菲说:娘子,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芳菲少见陆寒如此慎重的和她说话,也跟着严肃起来。

你立刻带着柳儿,躲到咱乡下的庄子里去。

什么?还不等芳菲开口,陆寒又说:我是从那儿逃出来的,最清楚不过现在的局势。

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一定是鹿城。

如果那边的军队失守,叛军绝对会飞快的进攻鹿城……你一定要走那我们一起走啊芳菲着急的拉着陆寒的手说。

我们一家人怎么能分开?陆寒坚定的摇摇头:我是本城学政,怎么能走?芳菲本想说,你一个文官又不能打仗……但也知道这话太过无稽,只能吞了下去。

文官又如何?只要是官,就不能擅离职守。

陆寒身为本城官员,如果自己跑到乡下去避难,就算能保住性命,这辈子也别想再出仕了,还有可能被追究责任抓进大牢里去。

天子守国门,官员守城池,这是责任何况这也只是有可能,陆寒安慰妻子说:为防万一而已……你总得为孩子想想。

芳菲哑然。

如果是在以前,她决定要跟陆寒厮守到底,大不了死在一起。

可是现在,她有了柳儿……那就必须事事以柳儿为重。

陆寒的决定其实是很有道理的,芳菲也明白。

他又不能走,可是总不能把柳儿置于险地吧?当然是自己带着柳儿躲起来了……相公……我知道了。

芳菲把头靠在陆寒的肩膀上,紧紧的搂住了他。

陆寒反手把芳菲搂在怀里:没事的,我们只是分开几天……就几天……第一百七十八章:乡下陆家在乡下是有田庄的。

这是他们到了鹿城以后,由姜氏派来的家人帮忙买下的几百亩良田,有近十户佃农。

因为买的时候不太对,田庄的位子偏了一点,不过地都是好地。

到这种要避难的时候,田庄位置偏僻,远离大道,反而成了一种优势。

你多带些人手。

把家里的女仆们都带上,那几个护院也带走,还有涂七也要跟着你走。

芳菲听陆寒的安排,都一一点头,不过插嘴说:涂七……留在你身边吧。

有个人帮手容易些。

看玄幻小说首选wap.mbook.cn!我有砚儿和晓书跑腿就行了。

尽管砚儿改了大名叫陆砚,陆寒也还是习惯这样叫他。

春雨就要临盘了,这种时候不好把他们夫妻分开吧。

芳菲想想也是,就没反驳。

这当然是表面上的理由,事实上陆寒是觉得涂七办事妥当,让他跟着芳菲有个照应。

芳菲毕竟是个女人家,在这种乱糟糟的时候没有管家护院们保护着怎么行。

他自己是个大男人,倒是无所谓了。

两人也实在困得不行了,回里屋稍微睡了几个时辰。

中午前,两人醒了过来,便匆匆分头办事去了。

陆寒去了衙门。

他可以从牟城出逃,因为他不是牟城的属官,恰恰相反他的任务是带领那些府学学生回到安全的地方来。

但一旦进了鹿城,陆寒就必须和守城官员一起留在官衙里尽自己的责任。

芳菲开始把男女仆人召集起来,告诉他们一部分人要跟着自己离城避难。

这些下人们虽然心里惊惶、慌乱,被留下来的固然怕死,被安排跟着去乡下的也未必觉得自己领了好差事……但在芳菲面前,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在芳菲一项一项安排好之后,各人领了自己的工作纷纷下去了。

这时奶娘过来说,柳儿的烧完全退了,正吃了一顿奶呢。

芳菲从奶娘怀里接过柳儿,发现柳儿重新露出了笑脸,压抑的心情不禁稍微轻快了些。

小东西啊……你吓坏你亲娘了,下回可别这样了她低声威胁着柳儿。

小柳儿可不知道她亲娘心里的抑郁,只是一个劲儿咯咯咯的笑着。

自打满月以后,柳儿就很爱笑了,一逗就笑,大家都爱得不行。

芳菲把柳儿交给奶娘,当下便让人备车,她要临时出门去一趟楼家。

她能到乡下去避难,可是楼家在这鹿城乡下是没田地的——他们的地在县里呢,离这儿远得很。

她想问问楼夫人如何打算,如果楼夫人也有离城避难的心思……那倒不妨邀她一道同往陆家的田庄躲一阵子。

芳菲以前胆子大得很,一个人带几个婢女也敢跋涉千里。

虽然有镖局的人护送,始终是很危险的,那时候却没想过怕。

只是如今带着个孩子,总觉得……有楼夫人作伴的话,或许会比较安心。

楼训导是和陆寒一道进城的。

芳菲来的时候,楼夫人正六神无主地在家里转来转去。

她平时也不是这么容易乱了阵脚的人,但楼训导说的那些消息也够让人心惊的了。

听到芳菲的邀请,楼夫人有些惊喜,但又略带迟疑:妹妹自然是好意,但我一个妇道人家也难做主……总得等老爷回来和他商量过才是。

芳菲点头说:这当然是正理。

只是时间紧急,姐姐请尽快决定,我们好在明儿一早就离城……还是先避一避吧。

楼夫人也是个有决断的,在芳菲离开后就开始指挥丫鬟收拾她和孩子的家常衣裳用物,统统打好包裹,只等着楼训导回来。

日落后不久,楼家就派了个管家来跟涂七说,楼夫人愿意跟着陆家的马车去乡下暂住。

很对,有楼夫人和你作伴,我就放心多了陆寒用过晚饭,听芳菲说了邀请楼夫人一起避难的事情,大表赞同。

芳菲见丫鬟们都站得远,悄声问:外面情势如何。

陆寒沉重的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他这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看来避难是势在必行了,可芳菲又担心陆寒的安危……但这边再难,陆寒也没有躲避的道理,否则人人都可以避出去了——那谁来守城呢。

这一夜,芳菲让人把她和孩子的日常用具衣裳带好,又从库房带了各色药材和配置好的一些药丸以作急用。

出门带药,是芳菲自幼便养成的好习惯。

柳儿的病好了。

孩子的病就是来得快去得快,芳菲总算松了口气。

陆寒抱着孩子逗他笑,柳儿不住地尖叫、大笑,惹得陆寒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芳菲含笑在【mbook.cn】一旁看着这父子俩温馨的一幕,心里总是酸酸的不踏实。

陆寒察觉到芳菲情绪低落,轻声安慰她:没事的。

朝廷也不会坐视颐王闹下去的,必定会派兵增援。

只要鹿城能守住,咱家的田庄在鹿城后头呢,那些叛军来不了。

我哪里是怕田庄出事……唉,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

真后悔当年没逼着陆寒练个少林长拳什么的防身。

要是陆寒像萧卓、缪一风那样有一身高强的武艺,芳菲也不至于担心成这样啊……这一夜,谁都没有睡好。

次日天还没亮,芳菲就匆匆起身,让碧荷把要跟着她出门的奴仆们都召集起来。

陆寒也起来了,芳菲边伺候他穿官服边说:家里一个女仆都不剩……也不知道晓书会不会服侍人,这孩子我总觉得没有砚儿的机灵……哎呀娘子,我自己一个人过的时候也没手忙脚乱的。

别担心陆寒明白芳菲担心的其实不是这种生活上的小事。

但是事关谋反叛乱,即使是在家里,也不可以多说,只能是夫妻俩心知肚明罢了。

赶在天色大亮前,陆家上下人等坐了四辆马车,到楼府和楼夫人的两辆马车会和,一起往城门奔去。

到了城门前,芳菲听得外头马嘶大作,知道肯定有很多人跟她一样赶在清晨出门。

那是肯定的。

昨天牟城的难民已经进了城,城里消息稍微灵通点的人家哪还不知机跑路。

富户们又不像陆寒这种官员不能擅离职守,当然是全家一起往乡下跑了。

陆家和楼家的马车被人挤到一边,根本出不去。

芳菲听着外面乱得不像话,反而谨慎地把涂七叫到她车窗下来,隔着车窗吩咐他:别和人起冲突。

总能出去的,别在这种时候让人说老爷管家不严。

她们这种官员家眷,非常时期跑到乡下去避难,其实也说不过去……还是低调点好。

楼夫人在另一辆车上,听自家下仆过来说陆夫人对涂七的吩咐,心中也极为赞同。

这陆夫人果然懂世故……捱到日上三竿,总算轮到她们的马车出城。

幸亏这时已经是九月,不然太阳一直晒下来,车子又不透风,真要活活把人闷坏了。

芳菲见坐在她身边的春雨精神不好,关心的问:春雨,你怎么样了?春雨勉强牵起一个笑容,说:我没事呀,夫人您别挂心。

芳菲摸着春雨脉象不太对劲,怕她太劳累动了胎气。

但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没法子让停下来让她休息,只得从自己荷包里拿了两片参片让春雨含着。

天黑前肯定能到我们的庄子。

你就先撑一会儿吧,好吗?春雨嗯了一声,应道:夫人,我没事的。

事实上芳菲也没去过自家的田庄。

买地的时候,她还怀着柳儿,事情都是涂七在打理。

这田庄里的管事是蔡家举荐的,是蔡夫人老家的一个远方亲戚,叫做罗威,人倒也挺能干。

傍晚的时候,一行人总算到了这田庄。

早有护院来通知罗威等人出来迎接。

罗威正在自家场院里晒谷子,一听夫人和少爷竟带着人来庄子上住了,一下子居然没反应过来。

还是那护院催着他出去,他才一溜小跑跑到庄子前头的小路上,一边跑一边招呼庄子里的下人们都出来。

芳菲等女眷自然不可能下车和这些人相见。

只是隔着车窗跟罗威说要过来住一段日子,让他赶紧把给主人留的那间院子给打扫出来。

幸而这罗威真不是个爱偷懒的,平时就天天督促着人扫那间大院子,即使没有主人过来住,那儿也保持得挺干净。

等芳菲和楼夫人带着孩子先在罗威家的主屋里歇下,罗威就立马带着人手过去清扫大院。

姐姐,累着了吧?芳菲看向脸上带着疲倦之色的楼夫人。

楼夫人轻轻摇头,说道:只是坐车有些气闷。

她那两个孩子对于来到这个陌生地方十分好奇,七岁的大儿子一直想甩开奶娘的手跑出去看看外头的景象——娘,我刚才偷偷从车窗里看了,那路上有牛啊楼家大公子很兴奋的拉着母亲的手说。

芳菲和楼夫人不禁失笑。

是了,来这儿一趟,对于大人来说是逃难,对于孩子而言却只是郊游一般,估计还觉得挺有趣呢。

这孩子平时在家里拘束得紧了,一下来来到这乡下地方,倒活泼起来。

说起来,自己也没在乡下住过……芳菲安慰自己:就当是来度假了吧第一百七十九章:拍门田庄管事罗威还算利落,飞快的让人收拾好了屋子,请夫人和少爷小姐们前去安歇。

碧荷与素琴先带着小丫鬟们去安置屋子。

她们打开带来的包袱箱笼,取出床帐、被褥、香炉、茶具、铜盆、马桶……手脚麻利地把屋子里的日常物件摆放好,又烧了檀香去屋子里的霉味,才请主人们过来。

芳菲是主人,自然住了主屋——就算她让给楼夫人住,楼夫人也不会肯的。

只有长辈或是贵人才有资格让主人把屋子腾出来,楼夫人不过虚长芳菲几岁,她丈夫还是芳菲的下级,哪能做出这种不知礼的事情来。

不过楼夫人的客房也是一间分内外屋的大房间,足够她和孩子们住。

芳菲专门过来替楼夫人安排,让她和小女儿睡里间大床,大儿子跟着奶娘睡外间的大床,另外上夜的丫头们就睡外间的暖炕。

妹妹,你也辛苦一天了,快歇歇去吧。

吃过晚饭,楼夫人看芳菲也真的很累了,便劝她回屋歇着。

芳菲确实有些疲倦,正想再叮嘱楼夫人两句就回屋,突然见碧青匆匆赶来向她禀报说:夫人,春雨姐姐情况不太妙啊。

什么?芳菲唰的站起来就想往外走,又赶紧跟楼夫人告罪一声,才一路小跑地赶了出去。

几个丫鬟都跟不上她的步子,可见芳菲有多么着急。

春雨白天的时候就不太对劲了……芳菲暗暗责怪自己对春雨还是不够关心,安顿下来后自己只顾着招呼楼夫人母子三个,却没去看看春雨……春雨,你可千万别有事啊……不知怎的,芳菲眼前忽然浮现出多年前死在青石山下的春喜的面孔。

春喜是春雨,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眼就看到的人。

她们对她是百分之百的真心,现在春喜已经不在了,要是春雨再出点什么事……芳菲真的难以想象自己会受到怎样的打击。

春雨和涂七被分配到外院的一间比较大的偏房里,毕竟涂七是大管家,就算没资格住正屋,也得给他分配一间好点的房子。

这时春雨正抱着肚子躺在床上一个劲的喊疼。

蕙儿与小荔站在床前替她擦汗,涂七急得团团转——妻子怕是要生了吧?看来是得去找稳婆了……春雨春雨正疼得咬紧了牙齿,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

姑娘……她疼得有些意识混乱了,脱口喊了芳菲一声姑娘。

芳菲正在责备涂七:平时你也是个稳重的,怎么老婆生孩子的时候你倒磨叽起来?她这分明是要生了,你赶紧让罗管事打灯笼去村里找稳婆啊涂七刚才也是关心则乱。

现在回过神来,赶忙冲出去找罗威了。

芳菲坐到床前,握着春雨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心一片冰凉。

没事了春雨,稳婆就要来了。

啊——春雨忍不住疼得大喊一声,抱着肚子打滚。

芳菲只觉得比自己生孩子那时候还紧张……这是因为芳菲生的时候是瓜熟蒂落,顺其自然,可春雨这是突然受了折腾动了胎气才生的,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夫人,您身娇肉贵,请先出去吧这儿有我们呢碧荷知道芳菲关心春雨,但也没有谁家夫人看着女仆生孩子的道理啊这事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夫人没上没下?这个道理,芳菲怎会不知。

可春雨在她心中算得上半个亲人,她一时情急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才失礼地跑到这下人房里来。

春雨,别害怕,咬咬牙就过去了,啊?芳菲拍了拍春雨的手,被碧荷劝走了。

不过她也没走远,就在前院的正屋里坐下了。

现在稳婆还没来——也不知道这偏僻村子里有没有芳菲立刻让两个厨娘十三娘和冒五嫂去春雨屋里帮忙,还把柳儿的奶娘梅娘也叫了去。

这几个都是生养过的妇人,就算不会接生,起码有点经验,能够抚慰一下春雨……芳菲知道产妇最大的敌人其实就是自己。

根据后世的医学研究,越是恐惧,疼痛感就越明显,反之亦然。

芳菲产子的时候,就是因为对怀孕生产的整个过程十分了解,恐惧感大大降低,所以生得比较顺利。

因此自古以来,人们常说第一次生孩子是最难的,往后就容易了,其实就是这个道理——生过了,知道怎么回事了,就不那么害怕了。

这时楼夫人的大丫鬟素琴过来见芳菲,禀道:陆夫人,我家夫人想问您需不需要人手。

夫人说,我们家的两位奶娘也是有些经验的妇人,可以让她们过来帮帮涂娘子。

芳菲这时已经冷静下来,闻言回应说:让楼夫人费心了。

现在我们家的几位娘子都过去了,要是到时人手不够,那是肯定得向你们家里借人的,请多多海涵。

素琴过来这一趟,也是情理之中。

因为楼夫人是来这儿借助的,主人家有事,她总得表现一下关心。

何况要生孩子的不是寻常女仆,而是芳菲跟前第一得意的内总管春雨,楼夫人肯定要派人过来慰问一下的。

这时隔壁传来一阵阵的尖叫和呻吟,听起来春雨确实是疼得很厉害了……梅娘过来向芳菲禀报说:夫人,涂娘子出血太多了……稳婆没来,我们也不敢替她接生啊……芳菲的指甲深深刺进了手心。

啊————春雨又是一声惨叫。

稳婆呢怎么这么久也找不来?芳菲面沉如水,吩咐下人再出去找稳婆。

正在这个时候,总算有人来报,请了个稳婆来。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稳婆进了产房,芳菲斜靠在椅子上等待着,虽然身子很疲累,但始终打起精神来听着隔壁的动静。

夫人……碧青从那房里出来,脸色阴阴的,芳菲看了心下一沉:怎么了?稳婆说,胎位不正……怕是难产。

啪芳菲一甩手站起来,不小心扫倒了桌上的杯子,她却浑然不觉。

还有,稳婆说春雨姐姐底子虚,气力不足,怕是不够劲儿……碧青的语调也很低沉,她们几个都是春雨一手带出来的,对春雨的敬畏和爱戴仅次于对芳菲。

芳菲想了一想,把碧荷招过来说:去开我那个紫檀木箱子,拿那支老人参出来马上熬汤给春雨灌下去一直灌,灌到她生出来为止那支老人参,还是朱毓昇托了张端妍的名义送来的。

芳菲生的时候很顺利,就没用上,一直收着,也没打算用。

这种贡品老人参,是人参里的极品,外头有钱也买不到。

这是大补元气的灵药,在这个没有输氧机也没有营养液的年代,灌人参汤是最好的急救办法。

胎位不正……该怎么办啊……芳菲急得汗都下来了。

这又没法子剖腹产她不是妇科医生,也没接生过。

自己生孩子还可以靠本能,帮别人接生那可是技术活,绝对需要熟练的手法才能接下来啊这会儿,楼夫人在后院听到消息,索性让素琴带着一个奶娘过来了。

你懂得接生胎位不正的孩子?芳菲惊喜万分。

那奶娘低头说:奴婢不敢说懂,只是原来也替人接生过一个胎位有些横生的孩子……这时是有一丝希望都不能放过了。

芳菲立刻让她进去帮春雨……春雨似乎已经叫不出声来了,刚才明明还在哀叫着,此时却听不到她的一点儿声响。

春雨,你一定要没事啊……芳菲双手紧握,默默祈祷着。

后院里,楼夫人靠在床上哄着孩子,耳中一直听见前院的人声。

陆夫人真是宅心仁厚啊……居然毫不犹豫的就把一根老人参给煮了汤药让给下人喝,这份仁德,绝不是那种装出来的和善。

这样的人,才值得自己和她深交……楼夫人暗自想道。

时间不断流逝,已经过了四更天。

芳菲拒绝了碧荷请她回去安歇的建议,她怎能安心睡着。

她不睡,别人也不敢睡。

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在睁大眼睛,等待着,等待着……哇——一声嘹亮的婴儿哭声划破了夜空,众人心中的一块大石稍稍放了下来。

起码孩子是生出来了……春雨现在怎么样了?芳菲让人赶紧去看看春雨的情况。

春雨还算是命大的。

本来她这样的情形,要是没有这参汤不停的补气,大多会是失血过多,一尸两命。

幸亏有了芳菲的这条老人参,又有楼夫人的那个奶娘帮着稳婆慢慢调整孩子的胎位,总算能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了下来。

当听到孩子的哭声以后,春雨心头一松,却是立刻昏了过去……芳菲听到春雨昏倒,担心得简直想冲进去看她。

夫人,您别担心啊,春雨姐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碧荷与碧青不住的安慰着芳菲。

芳菲累了一天一夜,头脑混混沌沌,话也不想多说。

只是一直暗暗担忧着春雨的安危,突然间又听到下人来报告说:夫人,有人拍咱们院子的大门这种时候?这可是大半夜啊……谁会来拍门?难道是乱兵?所有人的心又提到了喉咙口。

第一百八十章:求救夫人,怎么办?涂七虽然心系妻儿安危,可是他身为管家,首要任务是保护夫人与少爷的周全。

他听人来报说有人敲门,立刻就过来向芳菲禀报。

芳菲也顾不得疲倦,拧起了眉头问涂七:你看那拍门的人是什么来历?涂七说:只听他们喊着‘救人’、‘救命’什么的……也不知是不是匪徒诈术,罗管事他们不敢擅自开门。

这是当然的。

一般说来,这年代入夜之后基本都不会有人出门,除非是像涂七刚才要去找稳婆接生这种情况才会摸黑出去。

现在可是四更天,天色黑沉沉的,什么人会突然找上门来啊?但是,万一真的是来求救的……芳菲不是圣母,但见死不救这种事,她也做不出来。

她想了想,对涂七说:你问问他们是什么来历再说。

涂七马上领命而去。

门外的人也是急了,一直在拍着门,连声喊着:请开开门吧,我们是从封城来的正经人家,不是恶徒是不是恶徒,也不是他们说了算的……涂七很谨慎地隔着们问外头:请问尊驾是封城什么人家?外面的人听见有回音,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忙说:我家老爷姓海封城,姓海?涂七愣了一下。

海这个姓并不多见,尤其在西南这边更是少有。

而涂七随着陆寒夫妻从江南出发到鹿城来,一路上只遇到过一户姓海的人家,那就是新任封城知府的海大人一家不会这么巧吧?他听外头那人声音似乎有些耳熟,这时一联想,还真像是在容水驿站时见过几面的,海家的一个叫海长生的管事……他不由得扬声问:外头的可是长生管事?那人惊喜莫名,高呼道:我就是海长生尊驾是哪位?他这下声音喊得很大,涂七听得清清楚楚,确实是他见过的那位海长生。

但他也不敢做主开门,也不能擅自暴露自家情况,只得继续问道:长生管事,请把情况跟我说说,我去向主人禀报。

那海长生静了一会儿,迟疑着说:里头的……莫非是涂管家?下一刻他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忙又欢喜的叫道:涂管家,请告诉您家主人,我们是护送夫人、少爷和小姐出来的……路上遇到强盗,现在夫人昏过去了,想借贵庄落脚涂七大吃一惊,不敢有片刻停留,立马就去回了芳菲。

芳菲听到居然是海知府的夫人子女在外头耽搁,忙下令让人开门把他们接进来。

海家的车队只有三辆马车,和几个骑着马的护院管事。

看得出是仓皇跑出来的——如果是像芳菲这样淡定转移到乡下的,五六辆马车是寻常事,芳菲这还只是自己带着个孩子而已。

听说车队里除了海夫人,还有她的儿子女儿……那可以说是没带什么下人和行李了。

这种非常时期,也没法特别讲究礼数了。

芳菲只得让自家男仆们都回避了,便请海小姐和海公子下车。

海小姐原来是见过芳菲的,两人还曾姐妹相称。

这年仅十五岁的海小姐跟着弱母幼弟逃亡了一天,又刚刚遇上了强盗,正在吓得魂不附体的时候见到芳菲这位故人,忍不住一下车就投进芳菲怀里失声痛哭。

姐姐……呜……姐姐我好怕啊……芳菲拍着她的背脊,柔声安慰她:没事了,别怕……虽然还不太清楚她们遇到的情况,不过十有八九也和这次颐王谋反有关。

海小姐平时在深闺生长,哪里见过这样的事?会哭出来是再正常不过了。

海公子比他姐姐要小几岁,倒是没哭出来,只是站在一边紧紧拉着姐姐的手不说话。

海小姐也是一时情急,赶紧收了眼泪,请芳菲把她母亲救醒过来。

芳菲亲自上了云氏夫人的马车,见云夫人被两个心腹侍女抱着昏迷不醒。

她伸手探了探海夫人的鼻息,知道应该没有生命危险,立刻吩咐那两个侍女:把夫人抱下来光靠那两个小姑娘,肯定是不够的。

幸好芳菲这边还有几个丫鬟,几个人一起把云夫人抱着送进了后院正屋里。

那本来是芳菲的床,现在临时腾出来给云夫人躺下了。

一来芳菲与云夫人是旧相识,二来云夫人既是长辈又比芳菲的诰命高出两级,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说都当得芳菲这一让。

芳菲见云夫人被放平在床上,回头问碧荷:去看看给春雨熬的人参汤还有没有剩?再问问,春雨醒过来没?被海家的人这么一折腾,芳菲都没顾得上去过问春雨和那新生儿的情形。

碧荷连忙出去问了。

接待这么一家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芳菲连忙叫人打扫屋子安顿海小姐和海公子,还有跟着他们来的下人。

听涂七来报说跟着车队的护院和管事们都是受了伤的,现在正在给他们包扎——幸好芳菲来乡下前带足了药材,不然他们也只有忍着了……碧荷捧着人参汤回来了,也带回了一个好消息——春雨醒过来了,正在喝鸡汤。

芳菲总算露出了一个笑容。

春雨熬过来了……能吃得进去东西,那性命就算是保住了。

把这参汤给你家夫人灌下去。

芳菲让碧荷把参汤递给云夫人的贴身丫鬟娇蕊。

娇蕊接过去,和另一个丫鬟娇萤合作,很艰难的把那碗参汤给灌了进去——给昏迷的人灌水喝,还不能让水洒出来湿了衣服,那还真是谁灌谁知道。

看云夫人那样子,她要是再不醒,芳菲就打算亲自出手用金钗尖子扎人中了。

娇蕊刚才告诉芳菲她们是掐过人中的,夫人没醒,可能需要更大的刺激才行……不过等一晚参汤灌完,缓了一会儿之后,云夫人终于悠悠醒转,满屋子的人都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

海小姐更是泪盈于眶,抓着云夫人的手就喊:母亲这是哪儿……云夫人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挂着软绸帐子的绣床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她的思维还停顿在几个时辰事前遇到贼人时的那一刻,忙惊惶的反手拉着海小姐问:珍珍,那些贼人呢?母亲,贼人跑了,我们没事了海小姐忙宽慰母亲。

这时云夫人才看见了站在床前的芳菲。

了解到自己一家误打误撞找到陆家田庄上来以后,云夫人才稍稍放松下来。

不管怎么说,暂时是安全了……看到云夫人脱离了危险,芳菲也没来得及和她多叙旧,只是叮嘱她好好休息,有什么话过后慢慢说也不迟。

等安顿好了海家人,芳菲也撑不住了,被碧荷扶着回到另外收拾出来的一间偏房里,随意吃了点东西倒头就睡。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对于陆家和海家的人来说,这都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无眠之夜啊。

在入睡前,芳菲最后的想法是……不知道陆寒怎么样了……云夫人逃出来,证明封城应该被攻破了吧,那鹿城呢……鹿城的情况的确很危险。

牟城是一座靠山的山城,左边挨着海知府所在的封城,右边则是范知府和陆寒等官员留守的鹿城。

陆家这田庄,就夹在封城和鹿城中间。

陆寒起先判断颐王的叛军会先来攻打鹿城,因为鹿城守军比较少。

谁知颐王虽然暴戾凶残,在打仗上确实还有一手,居然佯作攻打鹿城,半路拐道去了封城封城受到突然袭击,满城官民群起抵抗。

海知府立刻让几个护院管事送妻子儿女从北门出城——他们离开封城的时间比芳菲离开鹿城要稍微晚一点。

云夫人仓皇带着儿女家人出逃,天黑以后又正好遇上一伙趁着战乱打劫行人的强徒。

幸好她身边的那几个护院武艺不差,奋力打跑了匪徒。

可云夫人却恰好在拉车的马儿受惊乱跑时,脑袋一下子撞到了车壁上昏了过去。

这深更半夜的,他们也不知道往哪儿跑,只得一边跑一边找有灯火的人家。

正好芳菲这边的大院,因为春雨连夜产子,所以整个院子的人都没睡,灯光火亮的,海家的人就跑来拍门。

没想到,却正是遇到了故人……此时已经是下午过半了。

休息了几个时辰的芳菲来正屋探望云夫人,才从海小姐嘴里听到了事情的经过。

海小姐眼角红红,低声说:现在,也不知道封城那边情况如何了……她实在担心留在封城守城的父亲。

她明白父亲不可能私自出逃,只能留下来与封城同存亡。

想起离开前父亲慈爱的看了自己一眼,一言不发便转身离去,海小姐的心就不住抽痛……妹妹先别多想,你母亲弟弟都靠你照顾呢。

芳菲尽管也为丈夫感到担忧,可是也只能如此安慰海小姐。

海小姐明白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郑重地点了点头。

芳菲又去看了春雨的新生儿。

因为春雨到现在还很虚弱,并没有奶水,芳菲索性让孩子也先吃梅娘的奶。

那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正躺在床上睡着觉。

他旁边是刚刚三个月大的小柳儿。

柳儿趴在床上,眼睛咕噜噜的看着这个小dd,一边咕咕笑着一边流口水……看到两个可爱的孩子,芳菲浑身的疲劳顿时一扫而空。

第一百八十一章:拼了陆家田庄的这座前后三进的院子,本来容纳芳菲带来的家人是绰绰有余的。

就是加上了楼夫人一家,那也很足够。

但是海家母子三人和丫鬟、家丁、管事、护院一干人等来到以后,整间院子就变得十分拥挤了……不过稍微挤挤,也还住得下。

如今非常时期,也不能那么讲究了。

芳菲看海家仓惶中逃了出来,不但服侍的人手不足,日常用的东西也几乎没带。

幸好她这边的物资还是比较充足的,忙让人拨了些给海家的人送去。

海家人安顿好了以后,楼夫人也去探望了云夫人。

看最新小说就上mbook.cn!云夫人只是暂时昏阙,醒过来以后也没什么大碍了。

芳菲让人熬了安神汤给云夫人喝,定定心神。

这后院里三家女眷,家里丈夫都是留下守城的,谁心里都不可能真的踏实。

不过这种时候,还是和人待在一块说说话好些,就算起不了什么实质上的作用,起码不至于一个人胡思乱想。

云夫人,我这儿住处吃食都很简陋,真是委屈您了。

芳菲歉意的对云夫人笑笑,她本来想让人做些好菜设宴招待一下云夫人,顺便给云夫人母子压惊。

只是考虑到这儿实在张罗不出酒席,便只好作罢。

云夫人忙说:我们突然间到贵庄来,已经是太过叨扰了。

如今吃好住好,哪里说得上半点委屈?海小姐站在母亲身边,这时也过来再次向芳菲致谢。

芳菲自然谦虚一番。

几人正说着话,却见碧青从屋外神色匆忙的赶了过来,对芳菲说涂管家有事来报。

芳菲第一个就想到了春雨。

但如果是春雨有事,碧青直接就会跟她说了,不用再请她出去听涂七说吧……这么看来应该不是春雨的事。

芳菲请楼夫人陪云夫人说话,便带着碧荷碧青到前院去见涂七。

什么,你说贼人进了庄子?芳菲听完涂七的报告,一下子紧张起来。

涂七说,这些人可能就是拦截了海家车队的匪徒。

他们昨晚在海家护院们手上吃了亏,虽然暂时退却,但可能派人一路追踪而来,知道海家的人避进了这个庄子。

刚才他们派人来踩点,被几个佃农发现了他们这群陌生人。

当时佃农们问他们是什么人,他们却有些心虚扭头就走。

佃农拦着他们,被他们当场打伤了两个,幸好没有什么大碍。

罗管事听佃农们说了这事,感到事情有蹊跷,便来和涂七汇报。

你是说……他们不甘心被海家的人跑了,回老巢去搬大队人马去了?芳菲气息有些不稳。

山贼耶还是数量不明的大批山贼这可不是说笑啊……自己这儿一屋子的妇孺呢,山贼这种传说中的人物千万别出现在她眼前啊……想起上一回遇上山贼,那还是她十岁时的事情了——她的大伯母李氏和丫鬟春喜,还有秦家的几个护院、婆子,都死在山贼的刀下。

她开始后悔买下这个偏僻的田庄了。

这儿是自成一片的几百亩田地,在一个小山坳里头。

距离最近的村庄,也得走上一段时间,不然昨晚涂七和罗威就不会找个稳婆找了两个多时辰。

而现在,距离天黑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了……已经不够时间让她们转移了。

事实上,想转移也很困难。

一个刚生完孩子还没缓过劲来的虚弱产妇,一个刚被撞过头部的柔弱贵妇,还有刚生出来不能多见风的新生儿、自己那三个月大的小儿子……都不是容易跑掉的人。

要是那些山贼今晚要来偷袭这庄子……芳菲当机立断,吩咐涂七:叫罗威下去召集那八家佃农,让他们别管家里了,带着全家人和铺盖细软全部避进咱们场院里来还有,给我在庄子里把所有的竹竿都搜集到家里来接着,她还陆续说了几件事情,涂七一一点头出去照办。

她缓了口气,回到后院,对楼夫人和云夫人说了今晚山贼可能来袭的事情。

楼夫人、云夫人和海小姐都吓得脸色煞白。

这也是可能……总之,今晚你们就请待在屋子里别出来,我会安排好的,别怕云夫人愧疚的对芳菲说:对不起,都是我们家带累了你们……她说的确是事情,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种事情的时候了。

芳菲说:还说什么带不带累的,您养好身子是正经。

我只是要过来跟您请示一下,能不能把您家的护院管事们都借【mbook.net.cn】我用用?云夫人赶紧说:当然你需要他们干什么就让他们干什么,不必问过我。

海家的护院管事连同那海长生在内,一共有七个人,都是年轻精壮的男子。

芳菲自己也带了几个护院和男仆,加上罗管事和这庄子里的佃农们,人手也勉强够用了。

她要趁天黑前把所有的事情布置完,不能陪着云夫人和楼夫人了,只得再宽慰了她们两句。

这时,一直站在屋里没出声的海公子却奶声奶气的说:陆夫人,您放心吧,我会保护母亲和姐姐的一屋子女人都惊讶的看着这小男孩。

芳菲轻轻地笑了,看着海公子说:好孩子,你是个小男子汉了我就把这儿交给你了哦?嗯海公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云夫人一把将儿子抱进怀里,又是欣慰又是酸楚。

芳菲又来到前院,召集所有男仆女仆吩咐他们该做些什么事情。

当听到今晚可能有山贼来庄子里时,下人们都被吓住了。

尤其是一些女仆们更是吓得面无人色,有人甚至惊叫出声。

芳菲皱起眉头看向那失声叫唤的丫头,仔细一看,原来是被自己贬到庄子里来做事的萍儿。

叫唤什么芳菲狠狠盯着萍儿,怒斥道:贼人还没来,你们就乱成这个样子等我收拾了贼人,再回过头来收拾你们被芳菲这么骂了一通,下人们总算静下来了。

萍儿见自己无意间又触怒了夫人,不由得阵阵发抖。

芳菲不去理她,只顾吩咐事情。

男仆们都被安排去削竹竿,去庄子外头捡大块的石头。

女仆们的工作是把碧桃发下来的几匹麻布撕扯成小球,再团成一团。

这是要干什么呀……许多人都大惑不解,但也没人敢再发问。

天色黑下来了。

佃农们带着家人和铺盖进了庄子。

罗管事把人数清点了一遍之后,锁上了院子的大门。

几个男仆用粗壮的木头把门顶住。

所有的佃农都被安排到下人房里去打地铺了。

晚饭做好了,可是却很少有人能安心吃得下这顿饭。

人们都在惴惴不安的想象着山贼的到来,而白天被山贼打伤的那两个佃农也在反复跟人讲述着山贼的可怕。

那几个,一看就不是善类……我们用锄头拦着他们,其中一个一脚就把我踢飞了……他们都比咱们壮实多了……要真是来了这儿……极度紧张的气氛弥漫在整个大院里。

这时的芳菲,坐在自己屋里的床上,抱着柳儿哄她睡觉。

她轻轻用鼻子哼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歌谣,从两只老虎一直哼到小兔子乖乖,总算把一直不肯闭眼睡觉的柳儿给哄睡了。

她亲了一下柳儿粉嘟嘟的睡脸,把孩子交给梅娘抱着。

你好好照顾少爷,不要乱跑乱动,知不知道?梅娘知道今晚事态严重,连忙向芳菲保证说她一定会照顾好柳儿。

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吧……芳菲叹了一口气。

这种时候,她强烈地渴望陆寒能够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奇怪……以前她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在这之前,她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大事,但总觉得自己一个人能撑得住……怎么最近越来越依赖陆寒了呢。

也许是因为有了可以依靠的人,她才会开始变得柔弱吧。

陆寒……也不知道外头的战况如何了。

所幸陆寒只是个学政,不是守城的守备也不是知府,完全可以不到作战第一线去,只要端坐在府学衙门里就算尽了职责。

只是,她总觉得陆寒可能不会就那样傻傻地呆着……夫人,夫人碧桃气喘吁吁地跑进屋里,对芳菲说:涂管家说,听见庄子外头传来马嘶声了……山贼真的来了。

芳菲浑身一颤,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种时候,她也无法再顾及礼数。

梅娘,把屋门给我顶住了,不准出来芳菲最后扔下这句话,就带着丫鬟们往最前面的场院里赶去。

场院里,在涂七的带领下,所有的男仆和部分女仆,还有佃农们与海家的护院等人,都聚集在了一起。

芳菲出去的时候,刚好听见涂七在分配竹竿。

好芳菲站到场院的台阶前,冷然道:都给我记住了,一看到贼人在墙头出现,立刻给我扎他个透心凉。

她要跟这伙贼人拼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退贼都给我记住了,一看到贼人在墙头出现,立刻给我扎的个心凉!听到夫人用平和的语调说出这样冷狠的话来,场院里的众人都吃了一惊。

各司职守,别东张西望的!芳菲又吩咐了一句,这时大家都能听到清晰的马嘶和人声了。

贼人连偷偷潜入都懒得做……大张旗鼓的来袭击这庄子,自然是因为现在兵荒马乱,没有官兵可来救援,而且这儿又天然偏僻少有人烟。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噪子眼。

陆家和海家的几个护院算是这群人里的主力军。

在这之前,他们已经大致商量了一下,分配了各自镇守的岗位。

芳菲手心冒汗,心里唯一感到欣慰的,就是这宅子是依山而建,后院那边全是石山堵著,不虞贼人从后墙翻进来。

她也不知道外头的贼人能有多少,更不知道自家这些人可以抵抗多久。

只盼著能把今晚先撑过去,明天天一亮就设法转移。

咚、咚、咚……是重物撞击著大门的声音。

芳菲骤然回响起宫变的那一天。

那夜的叛军也是如此撞击著宫门……既然那时如此艰难都能转危为安,这些乌合之众有什么好怕的?芳菲冷静下来,喊道:上梯子!涂七早得了她的嘱咐,把两把竹梯子架到大门上,让两个点著火把的壮丁手里拿著浸满了灯满的布团爬了上去……没错,芳菲是打算用火攻。

她的人基本没什么战斗力,这庄子里也没有什么杀伤力太大的武器,用火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她也要防著贼人同样用火攻,所以院子里早就摆下了十个大水缸,全是刚刚从前院水井里打上来的水。

啊……惨叫声从院外传来,因为那两个壮丁爬上门头之后对准下面扛著大木头撞门的贼人,扔下了许多团点了火的油布!正是深秋,天干物燥,一点儿火星就能引起大火。

那些贼人当然想到里头的人会反抗,可没想到会被人扔火球……杀人放火,不是他们山贼的看家本领么,这些种田的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招了?他们又不像这屋里有水源可以灭火,只能嚎叫著在地上打滚,试图身上沾上的火星给滚熄了。

继续点火啊!芳菲看其他人傻愣愣的,忍不住生气的吼了一声,这种时候,就无需讲究什么仪态了,保命要紧啊!其他壮丁护院纷纷竪起准备好的梯子,爬上院墙朝外面的贼人扔火球。

但是贼人已经学乖退开了,他们这次的火球袭击也没取得什么理想的效果。

不过估计著这宅子里的人防备得厉害,那些山贼一时也不敢过来撞门。

要是有弓箭就好了……芳菲恨得牙痒痒的。

把火球绑在箭头上,远远射出去,即使没什么准头,威慑力也比现大得多!但是反过来说,幸亏对方也只是一群山贼而不是乱兵,否则她这些站在墙头上的护院佃农们肯定也得给人家射下来。

双方都不是专业人士啊……只是外头那群山贼当然也宅子里这些人凶残得多。

他们的老巢离这儿其实还挺远,所以一直也没过来这边打刼──再说了他们向来是习惯劫杀路客商的,扫荡庄子其实收获往往不多,还费力气……要不是追踪海家的车队而来,还探知这儿住进了一家富贵的官眷,他们也不会费劲大老远的跑来夜袭。

只是昨晚他们中的十来个人虽然打劫海家不成,但也探出海家的人并不多,还是比较容易吃下的肥羊。

谁曾想这宅子里的人却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懦弱人家……头儿,这样下去不行啊!山贼们纷纷看向他们的头领,那被烧伤的几个叫嚣得尤为凶狠。

咱们叠人梯,爬到墙头上把那些放火的混蛋给砍了!他们只是普通的山贼,不是惯于攻城略地的士兵,当然没有带著爬墙的城梯这种玩意。

刚才那根圆木还是为了撞门带来的,现在滚在地上,一点用场也派不上。

但是咱们一靠近他们就放火啊……是啊,谁上去谁不挨烧啊……小喽罗们有些退缩。

那头目说:怕受伤还出来混!给我上去!场院里,芳菲听著屋外的吵闹声,就算心里再害怕,面上却并不显露出丝毫的惧色。

周围的人看到夫人尚且如此镇定,各自也冷静了许多。

尤其是贼人被火球退远离院墙以后,众人大感振奋,竟然战意大增。

芳菲却知道好景不长。

那些山贼又不是善男信女,手里估计都有过人命的,兴师动众来到这儿哪可能那么简单就放弃了?她已经想到火攻的大弱点了……除了不能做远距离攻击以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只能固定一点攻击──宅子里总共就只有五个竹梯子,门头占去了两个,另外三个就算是匀著排也没法护著这长长的院墙啊……总会给人找到空子钻上来的。

幸好,竹竿就是为此准备的……壮丁们握紧了手里或是削尖了竿头,或是绑上了镰刀的长竹竿……山贼们在头领的指挥下,寻找到火球攻击不到的缺口叠著人梯爬上了院墙。

娘的,等老子把这院子拿下,那些娇贵的夫人小姐都别想跑……一个刚才被烧了头发的山贼爬上了院墙,脸上露出淫邪的笑容。

下一刻,他只看到一阵寒光闪过,随即被一把尖锐的镰刀从头到脖子一刀割了下去……嗷……一声撕心裂肺的惊人惨叫划破了夜空,每个听到这声惨叫的人都忍不住心头一悸。

紧接著,同样惨裂的呼叫此起彼落,爬上墙头的贼人不是被人火球扔中,就是被竹竿捅穿了肩头,或是被割麦子的镰刀割破了脸面和喉咙……山贼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在院外满地打滚,哀嚎,一个个连滚带爬地逃离这间宅子。

他们虽然不常袭田庄,可都是打杀过不知道多少人命的,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抵抗。

连那头领也胆怯起来……与此相反,宅子里的人们是越来越激动。

女人们虽然帮不上忙,但也能为这些男人呼喊打气。

一些稚嫩孩子也跟著母亲大声叫著:爹爹!好样的!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把那些人打跑啊。

芳菲是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她也只有这两招,那些贼人再想出什么招数来,她可不一定能招架得住。

把大门给我顶住了,一定不能让人冲进来!是,夫人!众人齐声应命。

山贼那边,烧伤的、砍伤的、摔伤的,还有已经死了的……人马已经折损了一半。

剩下的那一半也不敢轻举妄动,谁知道里头的人还有些什么法子没使出来啊?西南的民风不如西北和东北的彪悍,许多佃户农民都是老实巴交的种地人。

山贼们没料到会遇到如此惨裂的抵抗。

他们正踟蹰著要不要再发起进攻,忽然听到远处似乎传来了阵阵人声和马嘶……难道还有别的人马来这儿?或许,是这儿的人出去请来的救兵?山贼头目顾不上多想,现在也无心继续,便叫手下们扛著伤者上马准备撤退。

那些死了或者半死的就不管了,让他们自求多福吧。

芳菲这边,听见贼人似乎在互相招呼著准备跑路,纷纷露出了喜色。

而山贼们跳上马匹刚刚从村道跑出大路,迎头就撞上了一队黑压压的骑兵!你们是什么人!那骑兵队里一个领头的军官很快就发现这队人马不是什么好人。

他一声令下,士兵们瞬间就把那伙山贼围住了,不到两个照面就把这群乌合之众拿了下来。

这些骑兵是军中精锐,很快就揪出了山贼中的头领盘问出他们是什么人,今晚到这儿来做什么。

袭击田庄啊……接到手下军官汇报的时候,领兵的那位将军也不以为意。

不过一伙强徒罢了。

捆上带走!顺便让个人去问问那边田庄里的人家可还安好。

田庄里的人本来听得贼人远去无比欢喜,那些佃农和家丁护院们都喘著粗气靠在院墙上。

夫人,没事了!碧桃喜不自禁地对芳菲说。

芳菲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身子有些发软。

她也只是一具肉胎凡身,哪有不害怕的道理?先扶我回去休息……碧青碧荷忙上前扶住了芳菲,芳菲刚刚转身,突然间又听到门外响起了马蹄声,宅子的大门又被人嘭嘭嘭的敲响了。

所有人的神经都在刹那间紧紧绷了起来。

贼人又回来了?第一百八十三章:勿念等到听说外头来的是官兵,宅子里的人才缓过劲来。

可是这种时候,谁也不敢贸然开门啊。

幸好人家来问话的那个小校尉挺懂世故,只是说山贼已经被官兵全部拿下。

自己奉命来问问庄子里可有人员损伤,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他就去回话了。

涂七很谨慎的谢过了这位校尉。

那校尉说,听山贼说里头避难是官家内眷,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这问题不是小校尉自己要问的,而是派他来的将军问的。

得知山贼袭击的是官员家眷,那就是自己无意中帮了某个官员——当然要详细问问,日后好跟人家卖个人情的。

这种道理,涂七当然懂,可是他也不敢擅自透露主人家的姓名啊。

芳菲正站在院子里,斟酌了一下,便说:但说无妨。

刚才听那校尉在门外说话的态度,不像是来诈骗的贼人。

如果自己不肯报上姓名,日后人家辗转得知,反而会觉得这陆家小家子气,对陆寒的名声倒是不好。

她让涂七说了自家老爷是哪位之后,那校尉很客气地奉承了几句,便告辞而去。

总算消停下来了……芳菲这几天心力交瘁,这家里内内外外的事情都靠她支撑著,饶是她向来惯了当家作主,但一连串的事情下来焉能不疲累呢。

她连院子里这些人和事都丢下不管了,强撑著精神去看了云夫人和海小姐、海公子,还有楼夫人母子。

这几个妇孺其实早听见外头喊打喊杀的声音了,全都吓得瑟瑟发抖,不知如何是好。

海公子小小年纪,硬装出不怕事的模样,抓著一把镶嵌了宝石的小匕首──估计是他从海家逃出来时就带著的──却是抓都抓不稳。

看到芳菲带著几个丫鬟进来,脸上虽然尽是疲倦之色,但是嘴角上翘略带笑容,就知道情况转好了。

姐姐,外头如何了?海小姐和芳菲算是熟络些,忙走过来问她。

没事了,山贼被打退了,又恰好有一队官兵从咱们这儿路过,把那群山贼都抓住了!听芳菲这么一说,屋里的人无不放松下来。

云夫人也露出了笑容:哎呀,真是老天保佑!不过大家旋即也想到,怎么大半夜的,这儿路又偏僻,居然会有官兵经过?好奇怪啊……只能解释说这是突然被调动来增援的急兵,为了救援封城或是鹿城才连夜行军的。

想到这里,云夫人和芳菲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了自己的夫君,刚刚轻松一些的心情马上又沉重起来。

芳菲实在撑不住了,跟云夫人和楼夫人告罪一声,回了自己屋子去想好好休息一下。

才出了云夫人的正屋,小双又急步赶了过来,低声说:夫人,咱们院子外头居然驻扎了一队士兵!什么?你说清楚点!芳菲不满的训了小双一句,小双忙说:是这样的,刚才您回了后院以后,涂管家带人收拾场院里的东西,安排佃农们休息。

忽然那位校尉又转回来,说长官有令,要他们先保护我们宅子一夜,防止有余党偷袭。

芳菲不可抑制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对方知道这是鹿城学政的田庄,就派一队士兵来守护这宅子?陆寒才从五品啊,这才多大的品级?说实话,就算芳菲刚才把海知府摆出来,以海知府从四品的等级也不够资格让军队守卫!但对方应该是一片好意……芳菲真的太累,不想再往深入了想,姑且认为这是对方在卖人情好了──尽管一个从五品的学政,和一个带兵的武官之间实在是没什么交集的……不在一个系统里头啊。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

天亮以后,涂管家让人开了院门,把佃农们放出去。

这时他才看到,在陆家的田庄外驻扎了整整十来个帐篷,上百个兵士正在把帐篷数起来准备整军出发。

老爷好大的体面啊,涂七只能如此想。

一位年轻的军官走到涂七面前,很和气的告诉涂七他们要离开的消息。

涂七从对方的声音中听出他就是那位来传话的校尉,忙替主家多谢他们帮忙抓住了贼人,还在院子外守了一夜。

等军队撤走了,涂七才发现,昨晚的战况其实真的很激裂……院墙外到处是烧焦的布团、草皮,还有四处洒满的鲜血……看著真是触目惊心。

昨晚如果不是夫人当机立断,马上让人准备好竹竿和布团迎敌,那后果不堪设想。

别人还能跑,自己那刚刚生产完的娇弱妻子,和新生的孩子……涂七不禁一阵后怕,对芳菲也更加感激了。

芳菲睡足了精神,起来后逗弄了一阵柳儿,才把全部的下人召集起来议事。

她也没有狠言厉色的骂人,只是大致说了一下众人昨天的表现,谁最勇敢、谁出力多、谁偷奸耍滑一直躲著不上阵,还有个别人存著异心,居然在贼人来袭的时候躲到后院去……她都一一点了出来。

她昨天可是一直站在场院里的,谁有什么表现她看不到?只是众人没想到她在慌乱中还能记得如此详细,说得一丝不差,无不佩服接下来的几天,庄子里倒也平静。

既没有什么山贼再过来寻仇,也没有官兵路过。

芳菲甚至想著,这儿倒有点桃花源记的感觉……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

她现在也是避乱而至,只是至于与外界完全隔绝罢了。

三四天之后,鹿城来了。

来的是鹿城守备军的一个小军官,带著两个士兵。

他们带来了陆寒的一封信,并且把最近的情况大略告诉了涂七。

芳菲看见陆寒在信中只说了一句一切安好,勿念,怕陆寒真有什么事,倒让涂七把来人好好问了一通。

对方却笑道:陆大人不但没事,还立了一功呢!第一百八十四章:立功立功?听涂七转述了那人的话,芳菲是百思不得其解。

陆寒是文官,还是管着读书教学的纯文官——不是那种举人进士出身的儒将。

这种退敌的事情他能立什么功?退一步说,就算叛军攻入鹿城,知府守备阵亡,那还有同知啊通判啊守备啊什么的出头,还是轮不到陆寒来带兵打仗啊。

就她所知,陆寒绝对是文弱书生,那种什么偶然力擒对方魁省之类的英雄事迹也应该和他无关的。

看文字版最新小说请上mbook.cn!难道是给知府大人支招打仗了么……唉,想不通。

那军官也没详细说,和涂七聊了两句就回城了,芳菲对于他带来的这个好消息思量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也就不想了。

反正陆寒还能写信,那总是没什么大碍的,有这个消息就足够让她开心许久了……夫人,既然那些叛逆都被抓起来了,那老爷也该接您回去了吧?碧桃这丫头因为得宠,说话有些口无遮拦,但她说的也是正理。

芳菲说:老爷是做大事的,哪里只能先顾小家呢。

总得等城里都安顿好了再来人。

话虽如此,但芳菲也觉得陆寒应该很快就派人来接自己母子回去了。

她离城的时候夫妻俩可是说好了的,一旦局势有所好转就把她和柳儿接回去。

但那带信来的军官走了三天之后,鹿城才又来了人。

这回来的却是陆砚。

砚儿,怎么是你来了?芳菲在前厅里见了陆砚,便问他:老爷身边拢共没剩几个人照顾,你还走开了。

怎么不派个别人来?陆砚恭恭敬敬地垂首肃立在芳菲面前,应道:老爷让小人过来向夫人问安。

怕别的人来说不清事情,就让小人跑这一趟。

原来陆寒的立功还真是确有其事。

叛军从牟城出来先攻打了封城,结果封城守备军兵力充足,叛军屡攻不下。

于是叛军转而攻击守备力量相对而言更薄弱些的鹿城,鹿城本来也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但是叛军趁著攻打封城的时候往鹿城派了几个内应,里应外合居然把鹿城的西城门攻破了。

尽管芳菲知道陆寒如今安好,但听陆砚说起当时惨烈的情形来时,仍是忍不住一阵阵的心悸。

叛军入城展开了巷战……那和咱老爷又有什么关系?芳菲忍不住追问道。

陆砚说当时他正随著陆寒在府学里办公。

外头刚传来城破的消息,叛军就进了城,陆寒立刻组织所有府学的学生撤退,谁知学生们却激起义愤,要留守府学,与敌偕亡。

陆寒完全不认同学生们这种迂腐的做法,这群书生怎么可能打得过叛军的士兵?但时候确实也来不及跑远了,他便强制所有学生和教授退入孔庙中。

孔庙结构坚居,把大门关起来还能顶住一段时2。

叛军四处流窜,也有一股部队冲进了府学,但还没等他们找到学生展开屠杀,随之入城救援的西南军援军便追杀而至。

西南军的军力比攻城叛军多上一倍,虽然付出【wap.mbook.cn】了惨痛的代价,总算把城外的叛军打退,城内的叛军也都逐一消灭干净。

前些天城里一直在搜捕入城的叛军余党,很不太平,所以老爷没敢把夫人和少爷接回来。

陆砚的话解开了芳菲心中的疑问。

怪不得陆寒没立刻让她回城……照陆砚的描述看来,这几天城里可是闹腾得很,还不如她这乡下地方清静。

不过老爷昨天才知道田庄上遇到了山贼,急得不得了,今儿一早就让小人出城来看望夫人和少爷了。

芳菲先是一愣,随即释然。

那天擒获了山贼又来口庄外驻扎的军队,应该就是西南军的援兵,自己当时把陆寒的名号报了上去,那位对他们施以援手的将军若是有了机会,自然会跟陆寒提起此事。

我们没什么事,庄子里没人伤亡,也就是被他们糟蹋了点儿庄稼。

芳菲问陆砚:那城里如今太平了没有?老爷说什么时候接我们回去?陆砚回答说:城里现在景况好些了。

老爷原想著让夫人少爷在外头避一避,如今听说口庄上也不安全,便决定明天就让人来接夫人和少爷。

今儿小人就是先来报信,让夫人您派人好好收拾收拾,明儿就回去。

听到陆砚这么说,芳菲才放下心来。

说起来,自己和陆寒分别也不过七八天的光景,但却觉得像是分开许久似的。

也许是这次事态严重,又是乱兵又是山贼什么的一桩接一桩总让人喘不过气来。

陆寒在这战乱中的表现很好,对他将来的仕途必然大有裨益。

虽然他既没有上阵杀敌也没有为军队出谋划策,但他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在危急关头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保全了府学学生的性命,足以称得上尽忠职守。

叛军都杀进府学了,学生们还能一个不少的出来,这事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都办得极漂亮,日后说起来,一个保全了鹿城读书种子的美名是走不掉的。

既然要返城,那田庄里的客人和下人都得安排好。

陆砚今天带来的都是好消息。

既然封城最后没被攻破,那海知府当然没事,反而有功。

而府学里的教授学生都无人殒命,楼训导自然也没有性命之忧了。

云夫人母子与楼夫人都欢喜不胜。

楼夫人的一双儿女年纪尚小,不知道大人们为何突然高兴起来,但被这欢快的气氛感染,也都快快乐乐的拍著手掌笑了。

楼夫人一家当然是要跟著芳菲回去的。

云夫人已无大碍,又听到战火停息的好消息,便让家人把马车行装都打点好,决定明天和大家一起离开这里。

芳菲本来要把带来的下人都带走,可是春雨还在月子里,肯定是不能走动的。

她索性让涂七先在这儿留几天照顾妻子,又让蕙儿、小荔两个留下照顾春雨。

春雨,你且好好养著!等身子好了,我再让人接你回来。

芳菲特意去宽慰了春雨一番,又逗了一会儿春雨那名叫小石头的儿子。

次日,陆家来人与芳菲这边会合,一起离开田庄回城去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贵人进了鹿城,芳菲从车窗一角偷偷看了几眼街上的情形,不禁心下恻然。

沿街的许多房子都烧通了顶,原先繁华的商铺十有七八都关着门。

路上走着的人都行色匆匆,并没有听到什么欢声笑语。

想来当日的巷战一定很激烈。

芳菲实在后怕得很,自己如果没有听陆寒的话先避到乡下去,等叛军入了城,不知会不会遭殃……陆府大门的门板被叛军用刀剑砍坏了。

芳菲下了马车看到那两扇残破的朱漆大门,更是胆战心惊。

寻常人谁看到这种景象不害怕?幸而府里的男仆们都还平安,没有人受伤。

据说那天他们一起顶著大门,外头那些乱兵撞了一阵撞不开又去闹别家了。

咱们临街那个王家,在知府衙门里当刀笔吏的,他们家门户不严实被乱兵闯了进去,听说全家老小都被砍死了……听陆砚说起周围邻居们的情况,芳菲感慨一番,也无暇多想这些别人家的事情。

既然府里没进贼人,那就没什么损失,只要改日闲下来叫人去把大门的门板换了就行。

你们这回能把府里护得周全,真是辛苦了!这个月每人多领一份月钱吧。

芳菲的话让这群下人顿时喜笑颜开。

她看著碧荷带人把她从田庄带回来的东西都摆开收好,又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有些奇怪。

都傍晚了,陆寒怎么还没回来?她正疑惑著,便听小双来禀报说:老爷已经知道夫人到家了。

刚才晓书回来报了个信,说老爷今晚有应酬不回来用晚饭,请夫人先用饭安歇吧。

有应酬芳菲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又缓缓舒展开来。

本来记挂著陆寒想快些见到他的……他就不牵挂自己吗,知道自己返城了,还不赶紧回家看看自己……这番小心思在芳菲心里刚刚升起,就被她自己压了下去。

她自嘲的笑了笑,自言自语说:越来越小女人了……呵呵……她本是最爽朗不过的,没成亲前也没这样牵挂过陆寒──虽然常常会想著他,但这种感觉是不同的。

现在好像见不到陆寒,自己就很不踏实似的。

她把这些心思先放到一边,抱著柳儿哄他趴在床上学爬爬,心里却想起春雨那可爱的孩子。

小孩子还是要有玩伴才好啊。

要是春雨的孩仔长大一些,性情又好,倒不妨放到柳儿身边来做个伴当。

又或者……自己再给他生个小弟弟、小妹妹的陪著他……芳菲看著柳儿长著没牙的小嘴依依呀呀不停叫唤著,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等她用过晚饭不久,便听得外头碧桃叫了一声:老爷您回来了!碧桃话音未落,陆寒就掀开了里屋的帘子大步走了进来。

相公……芳菲抱著柳儿站起来,看到陆寒比她离去前憔悴了许多,不由得心疼的说:你怎么瘦了?陆寒笑了笑,一把将柳儿抱到怀里,狠狠地磨蹭了一下他嫩滑的小脸惹得他咯咯直笑。

有点忙……也没什么大事。

陆寒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拉著芳菲到床沿坐下。

奶娘丫鬟们都悄悄避了出去,只留下他们夫妻二人叙话。

早知道乡下有山贼土匪,我就该多派些人手在你身边!陆寒审视芳菲全身上下,见她真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才松了口气:要是你有什么闪失,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话本不该是大男人说的,但芳菲听了依然十分受用。

她故意嘟著嘴儿说:哼,真要担心我,怎么不回来和我一起吃晚饭。

又和同僚喝花酒去了?天地可鉴!陆寒叫起撞天屈来:我什么时候去喝过花酒……好吧是有过一次,但那也是迫于无奈……扑哧。

芳菲笑了一声,说道:那你跟哪位达官贵人应酬去了?一身的酒气。

她知道陆寒是千杯不醉的海量,倒不怕他喝多。

陆寒眼睛一亮,拉著芳菲说:今晚这位还真是贵人!多亏他把那群山贼抓住,又让人在你田庄前守了一夜……芳菲明白过来,原来今晚陆寒是请那位帮助过自己的将军吃饭。

既然是恩人,那我们确实该谢谢人家……虽然我没见过这位将军,但若是可以,真想跟他当面道谢。

尽管大家女眷不该见外男,但也不是说什么人都不能见。

像芳菲这样的命妇,只要带足从人,光明正大地招待男宾也并非不可。

陆寒呵呵笑道:这回……你想不见都不行。

这位将军,可是我们的老熟人呢!嗯?芳菲一时间有些懵了,老熟人?他们陆家在军中哪有什么熟人……严格说起来,陆寒在官场上也没有多少人脉。

还需要从长计议慢慢打点呀……他一个寒门士子,又如此年轻,根基浅薄也是常理。

芳菲一边想著这些心事,一边随口问道:到底是哪一位?待得听到那人的姓名,芳菲却是真真正正的愣住了。

原来还真的是熟人啊……缪一风站在陆家大厅前,笑吟吟地向芳菲拱手行礼。

弟妹,好久不见了。

芳菲连忙屈膝福了一福,尘道:缪大哥风采更胜往昔,夫君也对妾身常常说起缪大哥你呢。

她当然不能直接回答说:缪大哥我们都很想念你,只能借陆寒的名义说这话。

说起来,这还是缪一风头一回叫她弟妹。

其实从陆寒那边论起来的话,他们夫妻是比缪一风晚一辈的。

缪一风之父缪天南的弟子,阳城前学政陶育,是陆寒名义上的老师。

因此缪一风算得上是陆寒的师叔……不过他们认识缪一风的时候,是从萧卓这边牵的线,当然就是平辈论交了。

缪一风与芳菲看到对方,都无可避免的想起了远在京城的萧卓。

一转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呀……两人都不免有些感慨。

有陆寒在场,芳菲这女主人也无需多话,向缪一风郑重道谢以后就静静坐在一边,听陆寒和缪一风说话。

昨晚听陆寒说,带兵来救援鹿城的居然是缪一风的时候,真的感到十分意外。

在宫变前,缪一风还是京城护卫军里的一员,他是武进士出身,又有父亲的门生们帮衬,是该提拔得比别人快些,不过能够在一年多两年不到的时间里,从低品级的军官提升到五品的武将──足以证明他本人的才干也是很出色的。

不过缪一风被调动到西南军来,还是夏天时的事情,陆寒和芳菲还不知情也很正常。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那天晚上会有人来守卫芳菲所在的口庄……就因为带兵的将军是缪一风的缘故。

那天如果不是他赶著行军,也一定会亲自到田庄里过问芳菲的安危的。

但军命在身,他是不可能因为私交而耽误行军的,只行安排了一队亲兵去保护田庄。

其实,我今天过来,还有些事想和弟妹商谈。

芳菲本来只是含笑坐在一旁,此时不禁抬起眼来看了看缪一风,轻声说道:不知缪大哥有什么事要和我说?缪一风显出为难的表情,说道:我记得弟妹配的金疮药是最灵验不过的,不知如今府上还有没有配好的金疮药?芳菲展颜一笑:原来是这个?缪大哥倒吓我一跳。

金创药是有,不过分好几种,不知道缪大哥是要治刀伤的,还是治箭伤的?伤口不同,用药自然也不同。

当然通用的金创药也是有的,但效果就没有专门的药那么好了。

缪一风大喜过望,忙说出了伤者的情况。

受伤的是缪一风的一位上官,缪一风带来的队伍是援兵中的先锋部队,他的这位上司是后头带著大军来压阵的。

偏偏这位将军十分勇武,喜欢身先士卒,冲锋时被敌文的流矢射中了肩膀,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如果受伤的是个普通士兵,那敷点军队发的伤药也就完了……但受伤的是一位三品大将,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本来缪一风去探望过了也就没多想什么……这种治伤的事情,是军医的工作,他这个属下插不上手。

但昨晚和陆寒吃饭的时候,缪一风才想起几年前自己从济世堂采购的那批伤药来。

那批药的效果极好,用过的士兵的伤势恢复速度比用了一般伤药的士兵要好得多。

只是后来他一直在京城任职,不可能让人时时去位于江南的阳城购药,也就没继续在济世堂采购。

不过如今既然见到了芳菲,不妨问问她是否有药。

听芳菲答得爽快,缪一风感到自己这回应该在上司面前露露脸献献殷勤了,不禁大喜。

芳菲立刻亲自回屋去取药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订单缪一风带着芳菲给的金创药回去后,芳菲也就暂时忘记了这件事情。

听谬一风说他们的军队还要在此驻扎一段时日,来收拾颐王造反的残局,芳菲还和陆寒说等他临走前再请他到家里来吃顿便饭。

缪一风这人算是个可交的朋友。

虽然他父亲包括同安学派的许多人曾经想过要利用陆寒,但人家也并不是要害陆寒,只是交往时带了点功利性——在官场上哪有非功利的交往呢。

没想到,她还没发贴子去请缪一风来,缪一风却又亲自上门来了。

缪大哥,我家夫君在衙门办公还没回来,你找他有事吗?芳菲暗想缪一风大概不是来找陆寒的。

要真是有要事,按理说是该到衙门里去找人才是。

莫非他想再跟自己要些药?嗯,也对,应该是这样没错。

缪一风和芳菲在客厅中分宾主坐下,便开门见山地说:弟妹上次给我的药果然灵验!我那位上峰原来也用了军中的伤药,但却没有弟妹的药效果好。

如今不过三天,箭伤就收了口,真是好药!芳菲连忙谦逊几句,说不过是碰巧罢了,都是那位将军自身底子好,所以才痊愈得快。

她给缪一风的是类似云南白药一样的快速收敛伤口的药粉,当心的人用药,要么就是捣烂了草药糊在伤口上,要么就是把药丸用水化开涂上去,像她这样直接碾成药粉的做法很少见。

那位将军用了以后,大为赞赏,而且向缪一风提出说让他把方子打听出来,好大量在军中推广。

缪一风却犯了难……秘方秘方,什么叫秘方?人家家里的秘制药方,哪能轻易交给外人呢?他也不是不通世故的武呆子,仗著和芳菲有交情就直接跟人伸手要秘方。

但是上司的理由十分充足:试想军中受伤的士兵都能用上这么好的药,那伤口好得快,打仗不就更有劲了吗?那位将军,确实是位难得的品德高洁的将才。

缪一风无法反驳上司,只得到芳菲这来设法了。

好在芳菲的脾气,他还是了解一点的……她对于熟悉的人还是很好说话的,再加上这次的大义名分,她应该不会断然拒绝才对……唉,说是这么说,缪一风心里还是没底。

他和芳菲东拉西扯了一大通,把话题绕来绕去,总算期期艾艾的提出了那位将军的请求。

弟妹,我也知道这过于强人所难……只是将军也并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我也只好厚著脸皮来求你了……芳菲刚听到缪一风说出那位将军的请求时,真是有些不太高兴。

好吧,您老人家是正义的使者是为属下考虑的好上司,但我凭什么要帮您啊……她深知自己这药方的价值,要她这么随随便便交出去了,实在不愿意的。

缪一风看著芳菲的脸色,知道她也在为难,不由得后悔起来。

都是自己,没事献什么殷勤?结果惹出这么一桩事情来。

这回是两边都不容易讨好,帮了一边就会得罪另一边。

太烦恼了……随著芳菲沈默的时间越来越长,缪一风心里也越来越没底。

缪大哥。

芳菲在心里盘算许久,总算是开口了。

缪一风猛然抬起头来看著芳菲,只见她露出一丝微笑,说道:我有个建议,想和缪大哥商量商量。

弟妹请说。

缪一风心中叹息一声。

以他之前对芳菲的了解,她这种表现大概就是没戏了。

现在只是想砌词推辞罢了。

只听芳菲不疾不徐的说:将士们为国效命,当然该让他们用上好药。

对对对,一切都是为了这些战士们。

缪一风顺著芳菲的意思往下说。

只是,这秘方是我们陆家祖传,祖训明言不可外传的……就连我也是不知道的。

她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反正就是要给秘方不外传找理由而已。

缪一风当然不会相信。

他早就知道芳菲的医术过人,她没嫁人之前给他家写的方子都是极高明的……现在却成了陆家祖传的了,这借口真是不讲究。

但他也没法去考究人家是不是祖传,有没有祖训啊。

芳菲说是这么说,她也不敢真的把这事情给推了。

谁让陆寒是做官的呢!这年月做官重要的不是政绩,而是官声。

名声好了,你就是好官。

比如存在于芳菲脑海中的那个曾经的明朝,就有个著名的清官叫海瑞──海瑞还是寻常的教谕时,延平府的督学官到南平县视察工作,海瑞和另外两名教官前去迎接。

在当时的官场上,下级迎接上级,一般都是要跪拜的。

因此,随行的两位教官都跪地相迎,可海瑞却站著,只行抱拳之礼,三人的姿势严然一个笔架。

这位督学官大为震怒,训斥海瑞不懂礼节。

海瑞不卑不亢地说:按大明律法,我堂堂学官,为人师表,对您不能行跪拜大礼。

这位督学官虽然怒发冲冠,却拿海瑞没办法。

海瑞由此落下一个笔架博士的雅号,人称海笔架。

后来他对任何一任上司都不假辞色,却因为名声太好而一路升官──当然他也不是无能的,只是他的政绩和他的名声比起来就差远了。

总之,在这世上做官,最要紧的就是清白高洁的名声。

此次对方是为了大义的名分而来的,如果自己推掉了这件事……陆寒一定会受到极大的压力。

芳菲倒怨缪一风,她只是恨那将军,竟给她出了这种难题!不过,这事也不是很难办……说起来,也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呢。

缪大哥,这位将军是西南军的统领吧?缪一风回答说:嗯,对,赵将军是我们西南军的副统帅。

那就好办了。

芳菲笑得很真诚,缪一风看了她的笑容十分不解──心想,难道这位秦妹妹的觉悟真的那么高?缪大哥或许还不知道,我们家在鹿城也开了一家济世堂?缪一风忙摇头表示不知此事,他和陆寒总是在聊军国大事这些生活上的事情还真没谈到。

我们的济世堂,是专门卖配好的成药的……也就是卖那些药膏、药丸、药粉之类的。

芳菲说得很慢,缪一风渐渐也就听明白了。

是这么回事啊……他心头的纠结慢慢舒展开来,含笑看著芳菲继续往下说。

我是在想,赵将军拿了药方,军队里的军医自己也得把药配出来的。

不如省一道手续,就由我们济世堂来向赵将军的军队提供上好的金创药如何?大家都是为了国事,我们当然只收成本价……芳菲说著说著觉得自己真像后世的推销员,一时有些想笑,忙清咳了两声住了嘴。

缪一风听到芳菲果然是这个意思,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原来还可以这样解决!赵将军是以为士卒著想为名义,派他来取药方的。

现在人家虽说没拿出药方来,却说要给军队提供成药,还说为了国事只收成本价……呃,这词他一时有些难消化,不过意思他是能懂的。

果然是双方受惠的好办法。

既然如此,那我这就去向将军禀报导缪一风也不多留,站起身来就向芳菲告辞。

这里虽然站满了丫鬟仆妇,但他一个外男还是不要和人家女主人聊太久的好。

芳菲让陆砚把缪一风送出去,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过。

嗯,这样也好!薄利多销嘛。

虽然说是成本价,只要自己每份金创药赚上那么一点点钱,积少成多,这批发生意做得过啊……她脑中飞快的运转起来,算出如果自己每年给一支十万人的军队提供金创药会得到多少收益。

算出来的数字让她十分振奋……呃,好吧,她真是有些财迷了。

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人家那边又没答应……不过,就算他们不答应,自家也没损失啊。

但陆寒的名声危机就己见顺利解决了。

陆寒晚上回来,芳菲把白天缪一风来访的事情说了一遍。

陆寒对于芳菲的做法也很赞同。

我听说那位赵将军是武官世家出身,可能粗心了些,倒不是有意让我们为难的。

陆寒只在这事上说了几句,不希望妻子因此而对这位赵将军有什么意见。

芳菲暗地里撇了撇嘴,也不搭话,但心里却还是不以为然。

这些人啊,总打著大义的名分来做事,却不顾别人的难处,她又没有文天祥那种散尽家产招徕义勇试图复国的豪气──人家文丞相的目标是青史留名,她的目标却只是让自己和家人过得更好。

为国为民,那是陆寒的事……她可从来没有这种壮志。

当然,对于真正的志士,芳菲也是很敬重的。

隔天,缪一风捎来消息,赵将军初步同意了她让济世堂为西南军提供金创药的建议。

第一百八十七章:抓周又到盛夏。

西南鹿城学政陆寒的府上,今日来了不少客人。

虽然天色还早,日头尚未升上中天,厅上却已经宾朋满座。

连陆家主母芳菲的院子里,都坐满了各家内眷。

因为今天,是陆寒长子的周岁生日。

柳儿己见取了大名,叫做荿卿。

这便是陆寒对儿子的殷殷期望了──希望由他而始,陆家子嗣枝繁叶茂,将来能位列公卿……只需要记住mbook.cn,所有书籍一网打尽!这愿望还挺宏大。

芳菲对此并未提出异议,不过在她内心里总觉得只要柳儿健健康康的,就已经是最大的福气,什么登阁拜相之类的就不必要了。

但她也不会说出这种妇人之言扫了陆寒的兴致。

不过此刻坐在她周围的这些女眷们,纷纷赞赏陆茂卿这名字大气博雅,不愧是学政大人这样的饱学鸿儒起的名儿紧挨著芳菲坐的是楼训导的夫人湛氏,另一边则是蔡家七小姐明媗。

她父亲蔡同知升了鹿城下某个州城的知州,本来已经全家搬走了。

但为了柳儿的周岁宴,明媗特地磨著母亲带她一块儿到鹿城来。

蔡夫人也乐得回鹿城见见昔日旧友,和大家多多交流以免脱节。

余下的各位夫人都团团坐在这小厅里,也不太讲究什么品秩尊卑,毕竟这也不是太正式的场合。

芳菲今儿也没请多少人,除了蔡家、范家这两家特别相熟的,也就请了陆寒府学里那几位教授的家眷。

范知府夫人姜氏这几天正苦夏,出不了门,便派了自己的心腹檀香姨娘过来送礼。

虽然认真说起来,让个姨娘来应酬似乎是对主人家不太恭敬,但以陆家和范家的密切关系,檀香姨娘又是常常随姜氏到陆家来的熟人,也就不必讲究这么多了。

这大半年来,因为有了西南军那笔订单,济世堂的生意真是做得风生水起。

济世堂的药丸卖得越好,从范家进的生药材也就赵多,所以两家关系自然便更君密切了。

只是,芳菲可不敢轻易放松。

现在范家是和陆家坐在一条船上,但是自古以来生意合伙人其实是最容易反目成仇的……像范知府这样的人如果成了陆家的敌人,那还真是无比头痛的问题。

所以,在和姜氏做生意的时候,芳菲每一笔账目都要认真查看。

千万别留什么纰漏日后被人家翻出来,那才是后患无穷呢。

哎呀,我们的小寿星出来了!明媗看到柳儿被奶娘抱著从里屋走到这小偏厅上来,不由得两眼放光,拍掌笑著说:姐姐,让我抱抱柳儿吧!蔡夫人笑著拍了一下女儿,又对芳菲说:陆夫人,都是我管教不严,让你见笑了。

芳菲从奶娘手里接过柳儿,笑著对蔡夫人说:哪里,我最是喜欢明媗的活泼……来,明媗,抱抱!明媗小心翼翼的抱过孩子。

一岁大的柳儿已经长得很结实了,十一岁的明媗抱著他觉得真是挺重手,不由得使上了浑身的力气。

这时,小双过来向芳菲禀报说:夫人,前厅已经布置好了,老爷请夫人和诸位夫人小姐一起到前厅去看小少爷抓周呢。

不管是寒门小户,还是名门望族,家里的孩子满了周岁总要举行抓周的仪式。

三朝洗儿、满月酒、百日礼、周岁宴,都是当时风俗。

这年头的小孩子不容易养大,所以每长大一些就值得好好庆祝一番。

对于抓周的意义,芳菲却有些不以为然,小孩子随便抓个东西就能看出他将来的兴趣爱好、发展方向了?她最记得以前看贾宝玉抓周,就因为抓了脂粉钗环,没有抓四书五经,就从此被亲生父亲厌弃──真是恐怖……但她也没有和社会风俗时抗的兴趣。

既然家家户户都办,她也必要刻意不去办这周岁宴了──满月酒都办了,也不差在这周岁上。

当下大家一起出了后院,从游廊绕到前厅,只见前厅已经架起屏风,请大家分男女宾客落座。

大厅中央摆了一条织锦毯子,上头摆满了印章书本、文房四宝、钱币账册、吃食玩具等等物事。

因为是男孩子,所以那些针线尺子脂粉的都没摆……她真是不知道贾府为什么给男孩子的抓周礼里头放上女孩子的东西,好吧,只能当成是作者的设计了……据说,抓了印章,代表以后定然会走上仕途,官运亨通,因为印章象徵著官印。

而抓了书本笔墨的,则是聪明好学,将来能够金榜题名。

拿了算盘什么的,Ω移Ω动Ω书Ω城Ω便说是善于做生意……总之都是吉祥的意思。

柳儿被奶娘抱到了地毯中央。

芳菲听见屏风外想起一阵阵赞美之声,和刚才各家妻女对自己说的那些也差不多,无非是什么一看就是满脸福相之类的话。

不过身为父母,听到人家夸自己的孩子,还是很受用的……即使知道这些人说的话并没有几分真心,也影响不了芳菲今天的好心情。

咯咯咯……柳儿被放在地上之后,好奇地往四面爬著,看著周围这些新奇的东西。

他这个摸摸,那个看搅,却还没有抓起哪一样来。

陆寒坐在座位上,看著儿子拿起一本《诗》又扔到一边,摸了摸那算盘上的珠子又推开了,不禁莞尔道:这子子倒贪心,什么都想要!柳儿爬呀爬呀,最后爬到一盒点心面前,用手掀开了点心盒子,趴在糕点上就啃了起来……咿唔……娘娘……柳儿两手抱著糕点用力地啃著,一边含糊不清地叫著娘。

芳菲听春雨转到屏风后来告诉她,柳身最后是掀了吃食点心,不由得笑开了:这个小馋猫啊!陆寒哈哈大笑,离座走到柳儿面前把他抱了起来。

柳儿手里还是拿著那块点心,满脸都是口水。

他睁著滴溜溜的眼睛看著陆寒,突然把那啃得不成样子又沾满了他的口水的点心递到陆寒眼前:爹爹,吃!好吃!好好好!爹爹也吃!陆寒笑著把柳儿交给站在一边的奶娘,对他说:柳儿最乖了,这一块全给你吃了!柳儿咯咯笑著就把那点心不停的往嘴里塞。

要是别人,看到孩子没拿到印章、书本、笔墨,一定觉得大丢面子──比如那位贾政老爷。

但陆寒毕竟不是那等死要面子的道学先生,他也不是特别相信抓周就能决定人生志向这一回事,认为小孩子贪吃不是什么大问题。

其他观礼的人都是老于世故的,便都挂上笑脸恭维陆寒说大公子往后自然是衣食无忧了、吃得是福是禄,大公子果然是有大福气的……因为是抓了吃的东西,自然只能在这方面做文章了。

奶娘又把柳儿抱到了芳菲身边,这时陆寒便吩咐人开席。

下人们上来把那织锦摊子搬走,在屏风内外摆上圆桌,菜肴便流水般送了上来。

每位客人的眼前都有一碗长寿面这自然是吃周岁宴乃至一般人的寿宴都少不了的主食。

这长寿面看起来是小小一碗,事实上每个碗里只有一根又长又细的面条,这才是正宗的寿面。

煮面的汤是用老鸡和香菇熬的清鸡汤,把油去得干干净净的,吃起来鲜而不腻,十分爽口。

这大夏天的本来人人都没什么食欲,但这一碗长寿面吃下来,大家都觉得胃口大开,唇齿留香。

楼夫人笑道;妹妹府上的厨子是越发出色了!明媗也说:姐姐,你家这鸡汤面太鲜了。

只恨我住得远,不能常常过来你这儿吃好东西了……那你就在我这儿多住些日子,好不好?芳菲拉著明媗的手说。

明媗眼睛一亮,转过头就对母亲说:娘,我想在姐姐家主几天呢!蔡夫人正想说什么,芳菲又开口说:蔡夫人,就让七小姐留在我这多住几天吧。

我知道您是担心七小姐回家不方便,路上太远……到时候我会让人好好护送她回去的,保证一根毫毛都少不了。

就请您让她多陪陪我吧!既然芳菲都这么诚恳地请求了,蔡夫人也却不过这情面,只好点头答应。

太麻烦陆夫人了!我不会给姐姐添麻烦的,我还能帮著照看柳儿呢!明媗的天真烂漫惹得在座众人都笑了起来,一时气氛甚是融洽。

忽然听到外面有下人来向陆寒报告:老爷,缪大人来了。

芳菲眼皮一跳,缪一风来了?他驻扎的地方离这鹿城并不近,来回要好几天,不会无缘无故跑到这儿来的,更不会是为了柳儿的周岁宴。

但是现在人这么多,她也没法出去接待缪一风,只得让陆寒去招呼了。

缪一风进了客厅,先是和陆寒以及众人都见了礼,便在下人临时加的座位上坐下。

他也带了份贺礼过来,已经让随从交给了管家涂七。

陆寒也和芳菲想的一样,认为缪一风绝对不是为了孩子的周岁宴过来的。

但是他这次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第一百八十八章:分裂(上)午饭后,客人们纷纷告辞离去。

蔡夫人再三叮嘱明媗要懂事,把跟着自己来的大丫鬟绿萝留给明媗使唤后,依依不舍地登车而去。

芳菲让人去给明媗安置客房,她让春雨带著明媗主仆去看客房安排得是否满意,自己却回了前院。

缪一风并没有随众人离开。

芳菲进了正厅旁的小花厅,这里一般是陆寒招待个别比较熟悉的客人的地方。

她进来的时候,缪一风和陆寒正一脸严肃地说这话,似乎在商谈什么重要的事情。

弟妹来了。

缪一风看到芳菲进了花厅,忙站起身来拱手为礼。

缪大哥方才吃好了吗?芳菲见缪一风一脸风尘,关切的问。

缪一风说:用了一碗面。

我这才进了城,随便去东街槐树巷子口的银楼买了把长命锁给孩子当礼物。

弟妹别怪我才是。

芳菲听缪一风这么说,知道他真的是有大事来找陆寒商量。

她女人家不好过问,只说:缪大哥今天不走了吧?我先让下人预备客房可好。

陆寒连连点头:是我疏忽了。

你去准备吧。

芳菲向缪一风福了福身便走出了花厅。

这回缪一风又带来什么麻烦事……上回那个索要药方的事情,芳菲可是心有余悸。

要不是自家正好开著济世堂,还真要损失一张秘方呢。

尽管她有著海量资料库,但秘方这种东西也不是时时都有的啊。

给一张就少一张了……还是自己拿在手里卖成药的好。

这段日子,通过缪一风,她向西南军提供了好几次金创药,每次都赚到了不少钱。

上回缪一风来信,说军医们都觉得济世堂的金创药十分有效,正跟赵将军建议说连士兵们用的伤寒药也跟济世堂订。

要是这事确定下来,又是一笔好处……不过看缪一风刚才的表情,他带来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陆寒听了缪一风说的话,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几个月前,缪天南在一次讲学后太过劳累,竟得了小中风,瘫在床上动弹不得,连说话都困难。

他一倒下,整个同安学派顿时分崩离析。

本来就存在分歧的几位领袖人物,内斗得更加厉害,纷纷拉拢学派里的新生力量,试图取代缪天南成为同安学派的领头人。

现在同安学派的门人,本来在朝廷里就不受重用,自己还要内耗……缪一风表情十分复杂。

既有对父亲病情的担心,也有对这些闹学派分裂的人的不满。

他当初就是觉得这些酸腐文人太过麻烦,才毅然弃文从武,以大儒之子的出身去考武科举。

直到今天,他已经升任武将,依然被父亲的那些同门和弟子们说他不争气,没有子承父业……在文官眼里,武官的地位是非常低的。

他本身并不想掺和到这种事情里来,可是看著父亲一手创办的同安学派就要这样走向式微,却十分痛心……那,我能做什么?陆寒看著缪一风,有些不解的问道。

缪一风跟自己说这些干什么?第一百八十九章:分裂(下)缪一风当晚就在陆家住下。

芳菲陪着他们俩用过晚饭以后便回屋去了。

两人又到内书房里商谈了半夜,直到过了一更陆寒才回了屋。

芳菲早就歇下了,奶娘也抱着孩子回了她的屋子。

外间只有碧青在撑着头看着灯火,一见陆寒回来,忙打起精神来伺候他梳洗。

简单的梳洗一下,陆寒便到里间床上躺下了。

本以为芳菲已经睡着,没想到他脑袋才沾上枕头,便看见芳菲睁开了眼睛。

没睡?他伸手理了理芳菲鬓边稍显凌乱的发丝。

芳菲转过身来面对他,轻声问:我有些担心……相公,这次的事会有麻烦吗?没什么大不了的,陆寒温柔地轻抚她的脸颊:是同安学派的事。

芳菲看了看陆寒的表情,好像并不是非常烦恼,稍稍放下了心事。

她没有追问详细的内情。

这是男人们在朝堂中的大事,她没必要去插手。

只要知道缪一风为何而来的就足够了……等芳菲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慢慢睡着,陆寒却依然十分清醒,没有一丝睡意。

他想起他刚刚中了进士回乡,去拜访老师苏翰林苏老先生的时候,老师说过的话。

子昌,无论你怎么想,外人都会将你视为同安门下。

他们得意,未必能带挈了你。

但他们一旦失势,你也会受到影响……尤其是你要到府学里去任学政之职……牵扯的就更深了。

当时苏老先生就对他说过,一定要将府学的大权抓在自己手里,而不能当一个被供起来的傀儡学政。

西南道那边,本土的西南学派势力很大,要是你不掌权,更要被那些西南学派的门人排挤死了。

但为人最忌蛇鼠两端……既然你出身同安,便只能一直宣扬同安儒学,不可与西南学派妥协他没有妥协。

正如老师所教导的那样,他费尽心机把府学拿下,现在在府学里可谓是一言九鼎,和前面数任学政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府学里的教授大多是西南学派出身,但因为他这学政的权威极盛,他们也不敢请西南学派的宿儒来讲学——学派上的门户之争是惨烈的,他们不敢冒着被陆寒直接撸掉职位的危险来引进自己的学说。

缪一风刚才说:子昌,现在马上就要到秋闱了。

这样好的时机,正是你趁势而起的时候……陆寒不得不动心。

缪天南从来不是他的老师,他也不可能继承缪天南在同安学派里的地位。

这只是一次合作……恰好他坐到了鹿城学政这个位子上,不然这次合作也无法达成。

同样的时刻,缪一风躺在陆家书房里,也是思绪起伏,无法入眠。

他想到父亲的信里,很感慨的说:现在就是看当年种下的因,可否收获如今的果了……几年前的那一幕又在眼前浮现。

那时他是个意气风发的白衣少年,因为闲着无事,便随好友萧卓到阳城去玩耍,顺便陪着父亲讲学。

在那喧闹的大街上,他和萧卓无意间给被人设计遇上车祸的芳菲解了围。

芳菲因此认识了他,便求他把自己未婚夫婿的文章给他父亲缪大儒过过眼。

当日青葱般的少女此时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而那时还带着稚气的小小少年,却成了掌控一方学子前程的学政大人。

连自己,也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放荡不羁的青年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学会了逢迎上官、勾结同僚、趋利避害……不然,武进士多如牛毛,他怎么能这么快就坐上了掌握实权的武将之位?那一年离开阳城的时候,缪天南对他说过一句话:长江后浪推前浪,雏凤清于老凤声。

当年他向陆寒示好,主动提出收陆寒为关门弟子。

后来又让门人给陆寒在县试府试里大开方便之门,让陆寒不得不投入同安门下。

缪一风对父亲的眼光十分敬佩——那么久以前,就看出陆寒将来定非池中之物了现在,陆寒已经答应了合作。

希望一切能够顺利进行吧……这方面的事情,芳菲并不放在心上,她相信陆寒能够处理妥当。

她把明媗留下住一段时间,一方面是因为明媗开朗活泼,和她说说笑笑十分解闷。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最近让人做了一种新药,是专门治疗长时间没有消除的疤痕的,她想让明媗试一试。

现在明媗因为长期用芳菲送的药膏,疤痕已经很淡了。

不过始终还能看出点痕迹来,不算恢复得很完美……芳菲一直努力想让明媗能够完全痊愈,所以把资料库里能够用的上的药方都整理出来了。

只是有些药方需要的药比较珍贵,一时凑不出来。

这回姜氏的生药铺里刚好进了一枝上好的雪莲,芳菲立刻要了出来给明媗配药。

姐姐,这药涂上去凉丝丝的……明媗坐在椅子上,让绿萝给她上药,只觉得涂了药的地方都是一片沁人的清凉。

在这大热天里觉得分外舒爽,她忍不住咯咯笑着说:好冰好冰……里头有薄荷粉,当然凉快啦……芳菲见明媗一派天真,便笑道:这是药,可不是给你玩她又对绿萝说:过半个时辰,再给你家小姐洗了这药。

晚上睡觉前再敷一遍。

明媗突然收了笑容,很郑重地对芳菲说:好姐姐,真的谢谢你媗儿知道,要是我这伤像当初那样治,定然会留下一道又红又黑的大疤……多亏了姐姐赠药,我才好了起来。

芳菲捏了捏明媗的鼻子,说道:行啦,别装作小大人似的。

只要你好好的,姐姐就最高兴不过了。

明媗知道芳菲不爱听这些客套话,便也不再多说。

只是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位好姐姐才是。

但自己不过是个小孩子,哪里能帮得上姐姐的忙呢?几天后,明媗的疤痕果然更淡了些。

芳菲发现新药起了作用,心里甚是欢喜。

恰好再过些日子便是鹿城的荷花节,明媗央求芳菲带她出去玩玩,芳菲心情大好自然也就答应了。

第一百九十章:花节六月十八荷花节,是鹿城特有的节日。

鹿城是西南道中较为偏南的府城,接近苗疆。

近百年前,鹿城附近还是蛮夷聚居之地。

当是时,每到六月十八这一天,鹿城周围的百姓都会聚集到城外的翠湖边。

未婚少女们三五成群,划著小船儿在湖中采莲放歌,引得少年男子倾慕追随,成就一段段美好姻缘。

但这百年来,鹿城被汉族官员入主,许多风俗习惯都被儒家文化渐渐同化。

随著礼教兴起,断不可能再有当年那种青年男女们自由对歌相恋的事情发生。

不过六月十八游翠湖、赏荷花这个习惯,还是慢慢流传了下来。

看小说就到移动书城!每年到了这一天,不仅仕城百姓都纷纷举家出游,达官贵人们也会来凑热闹。

去年六月的时候,芳菲正坐著月子,陆家又是新到鹿城的外来户,就没人提起这一茬。

可是今年有了明媗在一边不住恳求,加上芳菲也想见识见识这个闻名已久的荷花节,便应允了她的请求。

芳菲的故乡江南,每逢夏日也有赏荷习惯,但却不像鹿城这边一样有一个专门的荷花节。

听明媗把荷花节的热闹好玩说得天花乱坠,不仅仅是芳菲动了心想出游,连她身边跟著的丫鬟们都想趁机去开开眼界呢。

没听人家蔡七小姐说吗?到那天,翠湖上的十里长堤全都聚满了过节的人群,据说有耍猴的、舞大锤的、喷火叠罗汉的、变戏法的……还说那长堤上全是各色小摊、什么苗綉、香包、小吃、零嘴,多得你看都看不过来,吃也吃不完。

明媗本来就会说话,她叽叽喳喳的把往年荷花节的盛况说上那么几分,就足以让人心摇神驰了。

姐姐,你可不知道,我去年因为脸上带著这伤都没能出门……听家里的姐妹们说起来,我那会可是伤心坏了。

明媗睁著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楚楚可怜的看著芳菲,芳菲忍不住戳了戳她的小脸蛋:知道啦知道啦!不是答应了你,今年咱们一块儿去看看热闹的吗?姐姐你真好!明媗摇著芳菲的手臂说:咱们最好现在就先去包一条小艇,好好的玩上一天!可以先把一天的吃食准备好,小艇上又有灶头,可以热汤热水的,方便得很呐!这样到了晚上,我们还能看放荷花灯……好了……都听你的,你就先消停消停吧!芳菲拿起一块凉糕来往明媗嘴里塞:呐,把你这张小嘴先堵住,别咕噪得我脑仁疼!明媗笑嘻嘻地接过凉糕吃起来。

她才不怕芳菲真的生自己的气呢,这位姐姐虽说不是她家里的亲戚,却比那些堂表姐对自己都要好。

虽然芳菲不让明媗往下说,但事实上她确实也对这个荷花节充满期待。

感觉好久没放松了!本来芳菲想请陆寒一道去,但陆寒说最近公务太忙,不能陪她了。

他歉意地看著妻子:等过了秋闱,我【mbook.cn】再带你到城外的寒山上去逛逛可好?行啦,不能陪就不能陪嘛,我又没说你什么。

芳菲笑著推了推陆寒,接著又柔声说:我知道你最近忙……只是,公务是忙不完的,你自个要保重身子。

你现在每天晚上在书房都忙到二更……嗯,我知道的。

陆寒握著妻子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们玩得开心点!涂七提前三天就租到了一艘很精致的小艇。

上船前一天,他就让人把那小艇里里外外都洒扫得干干净净,不但把船里的甲板和家具桌椅都擦得不尘不染,还特地点了一炉熏香熏去一些霉味。

次日芳菲登船时,发现这船上洁净透亮,没有什么异味,便向春雨笑道:你家男人不错。

春雨忙低头说声:夫人过奖明媗一上船就笑开了,立刻撩起船舱窗户上的纱帘往外看去。

今年的荷花开得真好!芳菲也不得不承认,这翠湖的荷花真是一处胜景。

几百亩宽阔的湖面上,满满的铺散著碧绿的荷叶。

一枝枝荷箭从水里探出头来,有的还是含苞待放,有的已经绽开了花瓣,有的则开得正艳。

红如霞,白胜雪,趁著绿油油的阔大荷叶与清凌凌的湖水,还有万里无云的碧空……放眼看去,真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夏日美景。

这回除了春雨,跟著来的鬟有碧荷、碧青、碧桃、蕙儿、小荔,还有服侍明媗的绿萝。

芳菲把涂七留在家里,让陆砚带著两个护院送自己一行人上了船,这会儿男仆们都在甲板上看风景。

夫人!碧荷被陆砚叫到甲板上,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荷叶包著的包裹。

砚儿说他们方才从叫卖菱角的船娘那儿买了两包菱角来吃,这一包是他们孝敬夫人的。

好,他们有心了。

芳菲笑著接过菱角来,向痴迷著窗外风景的明媗招招手。

来吃菱角吧?好呀好呀,我正惦记著这新鲜的菱角呢!明媗一蹦一跳的跑过来挑了两个在手里,绿萝忙接过去帮她剥开。

明媗一边吃著菱角一边说:现在时辰还早。

等到过了晌午,就会有船娘驾著小船来卖湖鱼,都是现捕?劏的活鱼……做得那滋味可是鲜得人想把舌头都吞下去!哎呀,你嘴里还满著呢,又想起吃别的了。

真是个小馋猫!芳菲搂著明媗笑了起来,满船人都跟著笑。

碧荷脸上同样带著笑意。

不过她笑的原因跟这船里众人可不一样……她把手拢进袖子里,攥紧了那个荷包,里头是一包鲜莲子。

碧荷姐,这个……我请你吃。

陆砚悄悄把荷包递到她眼前时那腼腆害羞的表情,又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这个砚儿呀……碧荷再一次甜甜的笑了。

芳菲正让春雨把菱角分给众人。

不想,却听到了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第一百九十一章:坠湖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惊破了船舱中的宁静。

众人心头一紧,紧接着听到噗通一声,又听到人惨叫着七小姐!芳菲第一个反应过来,一眼就看到原来坐在窗边看风景的明媗已经不见人影,而她的丫鬟绿萝却悬空著半个身子往窗外探去,不住地叫著七小姐,七小姐!明媗掉下去了!等大家都醒悟到明媗落水这个事实的时候,芳菲已经一个箭步冲出了船舱,朝外头大喊:船家,砚儿,下水救人!明媗,你可千万别有事!船家与陆砚等人刚才也听到了重物坠落水中的声音和尖叫,此时听到芳菲大喊,赶紧一个纵身就跳进了水里。

但在他们入水前,隔壁船上的几个客人就已经闻声跳了下去。

夫人,这么多人下水,一定能把明媗小姐救上来的!春雨颤声安慰著芳菲。

芳菲的手抖个不停,最后不得不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像是撞破胸口。

明媗,你可千万别有事……这时她们都已经站在甲板上了,到了这种关口芳菲也没心情管什么礼教的问题。

不过很快就看到水里的人陆续冒了头。

碧桃率先叫了起来:好了好了,人救上来了!一个少年人一手夹著明媗,飞快地往这船上游来。

陆砚、护院和船伙们都在他后头蹬著水,一行人划了几下水就上了甲板。

小姐!绿萝最先跑过去把明媗接过来。

明媗紧紧闭著眼睛,脸色在盛夏的艳阳下却显得十分苍白,一看就已经昏迷了过去。

抱进去!芳菲二话不说就让她们往里抬人。

慌乱中,她看得出那救了明媗的少年并不是她这艘船上的人,何况那一身薄绸长衫也不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应该是隔壁船上出来游玩的公子哥儿。

难得一个富家子弟有这种热心肠!但此时芳菲没法跟他慢慢见礼,只匆匆说了句多谢公子热心,砚儿替我好好招呼公子便转身进了船舱。

船舱里只听见绿萝在哭叫著:小姐您醒醒啊!醒醒啊!让开!芳菲不耐烦的把绿萝拖开,两手往明媗的腹部按去。

明媗落水没多久就被救上来了,这会儿却还昏迷著,一来是惊吓过度,二来可能是喝了太多水呛到了气管。

随著芳菲有节奏的按压,明媗的嘴巴稍稍张开了,突然咕噜一下吐出了几口水来。

嗯……一声悠长的呻吟从明媗口中逸出。

听到这一声呻吟,所有人都重重吐出了一口浊气──明媗的命算是救回来了!姐姐……明媗睁开朦胧的眼睛,看著正俯身探视的芳菲,轻轻吐出一句:对不起……别说话了,赶紧把这身湿衣服全换下来!芳菲立刻让绿萝和碧桃伺候明媗换衣裳,又让碧荷去叫船家煎姜汤。

对了,看看外面那位公子怎样了?可是等碧荷出去,才发现那位救人的小公子已经回了他自家的小船上。

芳菲想著这也是正理,人家浑身湿透了也得换衣服的呀。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了陆砚和那两个护院,但他们可不像明媗这样的小姐,出门会有丫鬟带著一身随时可以替换的衣裳。

幸亏船家有丰富的入水经验,早就把陆砚他们几个招呼到后舱去,拧干衣裳架著炭炉烘起来了。

那就好,可别连他们也生了病!芳菲回过头来看明媗。

只见明媗的脸上已经恢复了血色,换好了干衣裳坐在那儿披散下头发来让绿萝梳著。

姐姐,让你担心了……都是我不好,踮起脚去摘窗外的荷花……明媗的表情讪讪的,显然是知道自己这次险些闯下了大祸。

芳菲哼了一声,狠狠板下脸来怒斥道:你要荷花,外头多少船娘在卖,有什么花儿买不到!一个姑娘家,跳脱点也不是坏事,如今胆子却这么大,敢探出身子去摘花!都是我素日把你惯坏了,差点就害了你!明媗自认识芳菲以来,见到的都是芳菲温柔和气的一面,哪里受过这种责骂?就连她亲生爹娘,也没这样骂过她的。

她毕竟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子,又是害怕,又是委屈,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抽泣著说:媗儿……媗儿知错了……媗儿再也不敢了……芳菲刚才也是气急了,才会疾言厉色毫不留情的骂了她一顿。

眼下见她放声痛哭,而周围的丫鬟们都面露尴尬之色,便轻轻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

你想错了,你知不知道你到底错在哪里?明媗哭得断断续续的说:我不该去摘荷花……你呀。

芳菲掏出自己的绢子,搂著她的肩膀轻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痕,正色道:你不止是不该摘荷花,你就不该攀到窗子上!你年纪小,又是家里的老么,父母都惯著宠著你,没让你学规矩。

可是这世道对我们女儿家要求本来就极严,轻易不可抛头露面。

你却大喇喇地掀起窗纱探身到窗外去,就算不落水,被人看见了也不好。

人家会说,这是哪家的姑娘,如此没有教养?还有,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一落水要是救不回来,自己没了性命不说,要带累多少人?你父母年纪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有多伤心?我好意带你出来游玩,你却让我终生心灵不安,你过意得去?还有……你要是真的出了事,绿萝怎么办?她还要不要活!一直紧咬著嘴唇站在一边的绿萝听到芳菲这最后一句,眼睛一下便湿润了。

她看管小主人不力,主人家把她打死了都没人可怜她。

现在虽然小姐救回来了,但只要夫人知道了此事,二十下板子也是少不了的……想起那些挨过板子的姐妹,绿萝就浑身哆嗦。

绿萝,抱歉……明媗听了芳菲这一连串的斥责,满脸都是愧疚,仰起头来看著绿萝。

绿萝惨白著脸没有出声,芳菲看了不忍,在旁说道:你小姐落水的事,我也有责任。

到时我会向你夫人求情的……总不会让你吃太多苦头就是了。

严格说起来,绿萝确实是有过错。

她没能看住明媗,本身就该惩罚。

但芳菲实在不习惯把下人当牲口一样对待,想到绿萝回家后可能遭到的惨遇,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这才说要替绿萝求情。

绿萝扑通跪了下来,大喜道:多谢陆夫人!有了陆夫人求情,她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她身为蔡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可是最清楚蔡夫人对陆家有多重视,陆夫人的话自家夫人应该会听进去一些的。

这时碧青捧了姜汤过来,芳菲亲手接过来喂明媗喝下。

明媗先受了芳菲疾风暴雨一般的批评,现在却又得到芳菲这样的呵护,不由得心头一松,又哭了起来:好姐姐……媗儿……媗儿以为你会讨厌我,以后都不理我了……谁说不理你!芳菲没好气的帮她擦净嘴巴残留的姜汤汁子,笑道:你以后遇事多动动脑子,别那么大大咧咧就行了!明媗紧抿著嘴儿点头如捣蒜,小模样可怜巴巴的惹得疼,芳菲也不好再说她了。

一碗姜汤灌下去,明媗的身子暖了起来,幸好这会儿是大热天,泡在水里一会儿没什么大碍。

要是寒冬腊月落水,那就是没淹死也冻死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冬天反而安全,没有哪个富贵人家冬天还跑湖里来看冰渣子的。

恰好此时,窗外响起一阵悠扬的歌声。

芳菲侧耳一听,似乎是一个年轻的船娘在唱著渔歌,便随口问绿萝:这西南土话我也听不懂……她在唱什么?绿萝忙垂首回答道:回陆夫人的话,她是在卖鲜鱼汤。

是吗?明媗脱险,芳菲总算恢复了一点儿游湖的心情。

听说是卖鲜鱼汤的,便吩咐碧荷:去,跟那船娘买几尾鲜鱼,浓浓的煎上几碗热汤,我们大家都尝尝,压压惊。

明媗只敢微笑,可不敢再跳起来说这说那。

经过这一次事件,她可是受到了极大的教训,那过分活泼的性格也改好了,倒是一件好事──这是后话。

碧荷走到外头喊住了那船娘。

那船娘听到有生意上门,顿时笑容满面地把她那小船划过来靠在陆家的船旁边,立刻点起船上的小灶热起锅子来。

这边烧著水,她就在那边劏好了几尾金黄带红丝的大鲤鱼,都片成了薄薄的鱼片。

等锅里的水一开,马上撒姜丝,放鱼片,翻炒几下,放一勾细盐,最后再扔进一把碧绿的葱花,这原汁原味的鱼汤就出锅了。

芳菲先让日媗喝了一碗,说道:呐,多喝热汤,驱驱刚才染上的寒气。

等明媗乖乖的喝著汤,芳菲自己也端起汤碗尝了一口。

鲜,香,嫩,滑,汤汁乳白如天边云絮──这完全无污染的活鱼和湖水煮出来的鱼汤就是美味啊……她这时忽然想起一时,便把碧荷叫过来:让那船娘照样做两碗,给那艘船上的小公子送过去!咱们还没好好谢谢人家呢!第一百九十二章:相思须臾碧荷回来,向芳菲禀报说已经送了鱼汤过去,那位公子让她捎话过来问候蔡小姐现在可好些了。

芳菲想起方才匆匆一瞥所见到的那位小公子的模样,似乎十三四岁左右,长得眉清目秀,实在看不出有这么好的水性,能赶在船家之前把人救上来。

看他打扮也并不惹眼,只是寻常儒衫包头。

但看得出衣裳都是好料子做的,应该是好人家的子弟。

现在听到他礼数周全,便更添了几分好感。

现在想想真是后怕。

幸亏明媗现在年纪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男子触碰了身子还不算太招人闲话。

如果明媗再大上个两岁,那她的闺名可就全毁了,以后想找个好婆家可难了——更别说她脸上的疤痕还没完全治愈,这又是一处让人挑眼的地方。

碧荷跟著芳菲办事办熟了,即使芳菲并没吩咐下来的事情,她也能做得妥妥当当。

她轻声对芳菲说:夫人,那小公子姓王,是随祖父从外地到鹿城来做客的。

奴婢看这位小公子言谈文雅,看来当是位书香世家的公子呢。

是外地人呀。

芳菲本想过后再去向人家家中道谢的,知道是外地人,倒改了主意。

既然人家不是鹿城人,那我们还是现在就过去道谢吧。

只是手上什么礼物都没带,也太失礼了。

姐姐,我也一道过去吧?明媗喝了姜汤和鱼汤,又重新整了衣装梳了头,脸上还上了一层薄薄的脂粉,看起来倒像是没事人似的了。

芳菲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你是正主儿,该和人家说一声谢的。

要是明媗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芳菲倒不好带她出去了。

如今还算是个孩子,出去见见外男不至于太失礼,何况那是恩人呢。

陆砚听了芳菲的嘱咐,赶紧让船家把这船靠近王家的船,先过去和王家的下人打了招呼。

春雨和绿萝各撑开一把纸伞,略遮著芳菲和明媗的容貌护著她们过去,免得叫外头人看了去。

虽说刚才芳菲情急之下什么遮掩也没有的冲出去,但此一时彼一时,这会儿又不是刚才那种等著救命的时候,自然该矜持就矜持。

那边早就得了信儿,知道被王公子救了的那小姑娘和她姐姐要过来道谢,当然也都清了场把男仆们都赶到后舱去了。

等芳菲和明媗在一个小丫鬟的引领下进了船舱,发现这舱房里只坐著一位花白胡子的老人家和那位小王公子。

那老人面容清瘦,双目却烔烔有神,这时正坐在船舱固定好的圈椅上拈须微笑,给人一种十分平和亲切的感觉。

小王公子脸上也是笑意盈然,看到芳菲进来抢先过来作揖行礼。

他比芳菲年纪小得多,先行礼也是应有之义,不过也可以从这小节看出王家的家教极严。

芳菲赶紧将他虚扶起来,随即向王老先生问好,又感谢王公子大义救了她的妹妹。

随即才让明媗过来郑重地向王公子道谢。

王公子看见明媗深深朝他拜了下去,赶紧偏了半边身子,连道使不得,太多礼了王老先生呵呵笑道:陆夫人不必客套。

这孩子打小在家中池塘扑腾惯了,今儿能因缘际会救了令妹,总算没白喝这么多年池塘泥水……王老先生说话有趣,一下子就把双方初见的生疏感冲淡了许多。

芳菲善于辞令,明媗也聪明可人,两人落座后与和气的王老先生攀谈了几句,便讯速熟悉了起来。

当芳菲听到王老先生是从江南道鉴州来到此地的,她心中一动,想起一个人来。

鉴州有位临湖先生,不知可是王老先生的本家?那对祖孙登时愣住了。

芳菲看见王公子面上尽是异色,而王老先生则玩味地看了她几眼,方才说:你也知道这王临湖?芳菲肃容道:临湖公与宁川公同为同安学派的泰山北斗,乃是当世程文大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一说起鉴州,人人都自然而然想起临湖先生,小妇人虽然身在深闺也久闻先生的大名呢。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著这祖孙二人的反应。

只见王公子的表情十分欢喜,侧头向他的祖父看去。

王老先生虽然神色淡定,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得意,全被芳菲收进眼底。

芳菲又说了一些临湖先生流传久远的八股文。

这时王家祖孙不单单是欣喜,简直就是震惊了,这容色娇艳的女子居然有此等学识,所提到的名篇名句竟无一处错漏,真真让人惊诧莫名!姐姐你真厉害!明媗听芳菲谈了几句王临湖的文章,不禁脱口而出。

明媗,哪有这样说自家姐姐的。

芳菲转头轻轻责怪了明媗一句。

王老先生却大笑数声,击掌赞道:确实厉害!能将老夫的拙文倒背如流,纵然是寻常书生也未必能做到呢!哎呀!芳菲惊呼一声,立刻站起身来重新向王老先生行礼:您就是临湖公本人?妾身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班门弄斧了!哪里哪里……王老先生将芳菲虚扶起来,由哀地感叹说:如陆夫人这般才女,也是老夫生平仅见啊。

能得陆夫人谬赞,老夫也不枉此行了。

芳菲也不是神算子,能一下子算到这姓王的外地老人就是那位名扬天下的临湖先生。

但他的名气真的很, 王族又是鉴州大族,芳菲只是本著捧一捧人家本家──起码是老乡──的原则来说了几句话,没想到居然歪打正著。

王谦,自士翰,别号临湖先生,因为他是江南鉴州人,便被人称为王鉴州或王临湖。

他与宁川金缪天南同为同安学派代表人物,所作八股文天下闻名,是读书人考科举必看范文。

芳菲当年为了想替陆寒摸题狠狠研究过当世许多程文大家的文章,王谦的文章当然也在其中。

当初先帝曾赞临湖公‘天下才气,占去十之七八’,这句圣谕可是家喻户晓,想不到能亲眼见到您!拍马屁就不要怕肉麻。

芳菲两世为人的经验告诉她,没有人不喜欢听好话,只看你说的好话有没有戳中他的要害……文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夸文章好,有才气,名声大。

芳菲就使劲地往这方面夸王谦,何况王谦确是一位声名卓著的大儒?等知道芳菲是鹿城学政陆寒的妻子时,王谦又愣了一愣。

原来是陆子昌的家眷。

王谦不自觉地点头微笑:那就难怪了。

这句话可以当成赞美来听吧……芳菲有点拿不准。

后来才从王谦口中得知,他这回来鹿城,就是应了鹿城府学陆寒的邀请,来给鹿城府学的学子们讲学的。

芳菲听了以后没有多说什么,脑中却灵光闪动。

这就是缪一风来和陆寒密探的,同安学派和陆寒的合作了吧?马上就要秋闱了,这种关键时刻能请到王谦这种举世闻名的程文名家来讲学,对府学的学生无论是心理上还是学业上都会有很大的帮助啊。

这么说来,对陆寒而言的确是一件好事吧。

至于他们合作的详细情形,芳菲就不清楚了,也从没过问。

说了一会儿话,芳菲便带著明媗告辞了。

虽然这儿只有一老一少两个人,老的年过花甲,小的还不到十五,但她们两个女子也不该和外人相处太久。

等她们临走的时候,王公子将她们送到船边,忽然叫了一声蔡家妹妹。

蔡家妹妹,往后你可要小心了!王公子──他单名一个荃字,殷殷叮嘱明媗。

明媗怪不好意思的,低头嗯了一声,双颊飞起两片淡淡的红云,转身跟在芳菲后面上了船板。

留下王荃在后头呆呆的站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回到陆家的船上,天色已近黄昏。

既然明媗没事了,那自然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看了晚上的点荷花灯再走。

果然,才刚刚入夜,翠湖的湖面上就逐一亮起了盏盏彩灯。

每一艘小船和画舫上都燃起了各种造型的荷花灯。

有华贵的、素雅的、精巧的,也有一些其他的牡丹灯、桂花灯等等,不一而足,将湖面点亮得如同天上银河一般璀璨。

等芳菲和明媗用过了简单的晚饭,轻轻撩起窗上的纱帘朝外看去,便看到有许多人往湖水里放纸灯。

这种纸灯都是由不宜进水的油纸叠成荷花形状,上面点著一根小小的蜡烛,里头往往是写了些放灯人的心愿。

西南传说,在六月十八这一天放了河灯,写在河灯上的心愿就能够达成。

也有少男少女把情诗写在河灯上,让河灯顺著水流飘向远方,期望著有缘人能够捡到──当然这就纯粹是市井之间的游戏了,大户人家是不可能做出这种如此不知羞耻的事情的。

王荃站在甲板上,看著满湖的河灯,也把写了自己一首新诗的荷花灯放了下去。

旁边的家丁只当少爷随大流放灯,却不知他真是写了一首情诗放了出去。

那惹人怜爱的小姑娘会捡到这盏灯吗……王荃有些自嘲的笑了──她应该连船舱都出不去吧,哪有可能呢。

只是,这十三岁的少年,终于尝到了所谓相思的滋味。

第一百九十三章:秋闱八月,桂子飘香,三年一度的乡试又到了。

陆寒坐在府学公事房里翻看着学生的名册,一边看一边感慨不已。

三年前,还没参加乡试的自己只是个年未弱冠的小秀才。

可三年过去,他却已经是站在整个府城读书人最高处的学政大人。

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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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监生们的名单……陆寒点头示意他放下,不自觉地伸手揉了揉眉心,缓解一下多日来连续工作的疲劳。

楼训导虽然比陆寒大好些岁数,但在这位顶头上司面前丝毫不敢拿大。

大人太辛苦了。

我让人打盆热水来给大人擦脸吧?陆寒笑道:行,那就麻烦你了。

他确实相当辛苦,但身体上的劳累还比不过心理上的煎熬。

马上就要到考验这批学子在府学读书三年的成果了。

毫不讳言,在陆寒刚刚接手的时候,府学简直是一个烂的不能再烂的烂摊子。

学生们的学习风气极差,只想著讨好教授和训导,多多送礼,套取试题,甚至请枪手为自己写大考小考的文章,获得更高的名次。

这样一来,便能争得那禀生的资格……陆寒先从人事下手,把米训导丘训导那些蠹虫清扫一空,又从各地县学调上来一批精兵强将,力图能将学生们的学风扭转过来。

其实,能考中秀才的学生,也不至于笨得太厉害。

只要有了正确的引导,加上自己的努力,总能出现几个学得特别出色的尖子。

八股文在后世被批评得一无是处,甚至成为一个贬词,事实上是抹杀了八股文的正面意义。

相比起唐代的只看文采、宋代的清流空谈,明以后的八股文写作更规范,更针对时事,也让学生真真正正的去思考国家大事。

可以说,写得出好的八股文的学子,本身就是极大见识的政治人才。

陆寒用当初自己行之有效的学习方法来引导学生,加上请了许多名师来指导,还有……在这两个月里,同安派的大儒们纷纷涌入鹿城,反复地替学生们摸题、梳理文思、加强破题训练……但毕竟陆寒管理府学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他心里并没有什么底,这次的乡试鹿城府学的学子们能考得中多少个呢……从秀才到举人,无数读书人就在这道坎上蹉跎了一生,可见这一关有多么的难过。

他的学生们,能够顺利迈过去吗?陆寒在为学生们操心,芳菲却为他的身体担忧不已。

看看你那两个沉甸甸的眼袋哟!晚上陆寒回到家,芳菲心疼地帮他换下官服穿上轻软吸汗的家居服,又拧干巾子给他擦脸洗手。

别没到乡试你就熬坏了身子。

我看你这会儿,比当年考试的时候累得多了。

陆寒勉强笑了笑,却没有反驳。

他也觉得自己比原来自个考试的时候还要劳心劳力。

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只需要为自己的前途而努力,现在却要为许多学生负责的缘故吧?当人的肩上有了责任,自然就会更加紧张起来。

当然像米训导那种人就完全不会在乎有多少学生能考上的,他就在意自己的钱袋子鼓不鼓而已──去年秋天,米训导已经在鹿城闹市被处大辟之刑,身首异处了。

谁让他贪得太多呢?芳菲把陆寒按到椅子上坐下来,亲自给他按摩太阳穴。

相公呀,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夏湿秋发’?现在是八月天,按理说是秋燥的时节了,可是夏天的暑热又还没消除。

长夏多湿气,湿气延续到秋天就会发作。

近来你是不是觉得身子发沉,脑袋重得抬不起来?陆寒闭上眼睛享受妻子的按摩,一边听一边不由得点著头表示赞同。

这秋燥之气,是最损伤脾胃和肺气的。

我看你最近都没什么食欲,也有点轻微的咳嗽……下午我到厨房里自己给你做了道薏米淮山老鸭汤,你待会给我好好吃完,知不知道?秋天吃食最好少辛增酸,多吃些雪梨、雪蛤、核桃、薏米、银耳、玉竹、石斛、淮山、蜂蜜这些润燥补肺的东西最好不过。

芳菲给陆寒炖的老鸭汤下足了材料,就想给陆寒补补身子。

陆寒反手抓著妻子的柔荑,贴在脸上仰头看著芳菲:娘子【mbook.net.cn】你对我真好,为夫该怎么报答你呢?你呀……芳菲嘟起嘴儿戳了戳陆寒的额头:你把自己照顾好,就是报了我的大恩了。

说罢,她忍不住伏在陆寒肩头上咯咯笑了起来。

陆寒搂著她的纤腰,静静感受著这难得的温馨一刻。

同时他也在暗暗自责,自己为了工作已经疏忽了妻子和孩子太多太多。

等忙过这一段,真的要好好陪陪妻儿才是……芳菲连著给陆寒煲了好些天的药膳,又吩咐跟著陆寒去办公的晓书,在公事房里每天要给陆寒泡上麦冬菊花茶。

在芳菲的精心调理下,陆寒的精神大有起色。

但就在这时,他必须要离开鹿城,到西南道的省城去陪学生们考试了。

按照往常的规矩,各地的学政们在乡试时要负责带队,在入场时清点本府城生员的名单并为生员验明正身,所以陆寒是不得不去的。

这一去就是十来天……芳菲实在放心不下陆寒的身体。

要不是怕自己跟著去会让陆寒落下一个妻奴的名声,给陆寒和自己脸上抹黑,她都想随同前往了。

要知道,陆寒这次去一定会大很多应酬。

虽然陆寒好酒量,可是喝多了也伤身啊!更别提他现在身子正有些虚弱。

她不能跟著去,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家里的厨娘冒五嫂跟陆寒出门。

临出门前,芳菲详细的写了一张菜单给冒五嫂,交代她让给老爷做点什么膳食来补身。

又让陆砚和晓书带好了急病时用的各类药丸药膏,以防万一。

陆寒出门那天,芳菲抱著一岁多的柳儿走到二门外去送他。

陆寒也舍不得和妻儿分开这么久。

尤其是柳儿,他听人说小孩子几天不见人就会认不那人是谁,便一再逗著儿子说:再叫声爹爹!叫声爹爹!柳儿早就会说话了。

这时听陆寒一直逗他,他也很配合的叫著爹爹,爹爹,叫的陆寒心肝都软了。

当陆寒转身欲行时,柳儿突然哇哇哇哭了出来,大喊著:爹爹,爹爹!芳菲不得不立刻把柳儿抱了进去,柳儿还是哭个不停,像是知道有好些天见不到他这亲爹爹了一样。

小冤家呀……芳菲一面拍著柳儿的屁股,一面唠叨著:哭吧哭吧,最好哭得你爹爹心里就记得你这小模样,没心思再理会那些陪酒陪笑的花花草草……这也就是她说笑罢了,陆寒是什么人她会不清楚吗?要是想拈花惹草,早在她大著肚子的时候就不知道采了多少家花野花了……十几天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

到了乡试放榜那一日,陆寒自然还是滞留省城没能回来,芳菲却早早起了床。

夫人今儿怎么起得这么早?嗯……睡足了,早起也无妨。

芳菲坐在梳妆台前让碧荷给自己梳头,平静的面容下却掩藏著一段心事。

虽说陆寒没回来,但是今天就可以知道鹿城中了多少举子了。

这儿离省城又不远……估计过了中午,就会有专门报喜报的那些报子进城了。

她也知道,陆寒十分重视这次乡试的成果,这大半年来忙著就差没吐血了。

如果这次那些学生还是和前几次一样,考中的人寥寥无几,那对陆寒会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吧……夫人,梳好了。

碧荷偷看著芳菲的脸色,心知夫人在想心事,也不敢多说什么。

芳菲这才回过神来,看看碧荷梳得油光水滑的发髻,点头赞许道:你的手艺越发好了。

只是如今你跟著我东奔西跑,也忙得很……改明儿从家里的小丫头里,挑一个机灵点的,把你这手梳头的手艺教给她吧。

你专心跟著我管铺子里的事。

碧荷恭敬的应了一声是,心头一阵激动。

这可是代表著,夫人对自己越来越看重了……自己可得争口气,好好帮著夫人把家里的买卖做好了才是!陆砚曾悄悄问她说:碧荷姐……我知道你签的是活契,过几年就要走的……要是……要是有人求你留下来,你会不会……当时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绞著手里的帕子,把帕子往陆砚身上一丢就走了,连回头看陆砚惊喜莫名的脸色也不敢……她怎会不知道他的心呢?正午过后,鞭炮声骤然响起。

报喜的队伍已经进了城……第一百九十四章:求签重阳。

鹿城的重阳习俗和其他地方差不多,也是喝菊花酒、吃重阳糕、祭拜先人、登高望远。

而且鹿城附近山峦连绵,其中不少都是风景秀丽的名山胜景,值得一游。

芳菲摆摆手拒绝了碧荷的搀扶,自己一步一步地迈上那青石板铺就的台阶。

身边的陆寒本想伸手拉著她,看了看周围游人如织,只好打消了这个诱人的念头。

早听说这寒山风光如画,果然名不虚传。

芳菲一边攀登石梯,一边环视四周,只觉得心旷神怡。

自从陆寒告诉她,因为手头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所以打算带她到寒山来秋游以后,芳菲就一直很期待这次出行。

而且,重阳这天,也是西南女子们可以名正言顺出门登山的好日子。

也许是昔年蛮夷遗俗,这一天女子们尽可以三五成群,上山采菊,回家供奉起来。

据说这一天采到的野菊供奉过后泡水全家喝下,可保一家平安健康。

这寒山虽然不是西南名山,却因为每到深秋便长满野菊,而备受游人青睐。

连带著这山上的几座古刹庵堂也香火鼎盛,人烟兴旺。

说到寒山,芳菲只记得唐代的那座因为一首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而出名的寒山寺。

不过此寒山非彼寒山,没有什么可比性。

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寺庙都挺多吧……这似乎是旅游胜地的宿命。

夫人,到轻云寺还有好长一段路呢,不如坐坐软娇吧?碧荷跟在芳菲身边,有点担心芳菲累著了,便提了这个建议。

无妨的。

芳菲心情舒畅,笑道:我就是太缺乏锻鍊了……多走动走动,对筋骨也好。

难得这样美的景色,这样清冽的空气!陆寒也在一旁笑著说:碧荷,既然夫人高兴就随她去吧。

他转而看向芳菲:今儿天晴,倒是有点缺憾。

我听人说,寒山下著细雨的时候云雾缭绕,雨丝靡靡,菊香千里。

可惜这些天都没有秋雨。

你肯陪我出来逛,我已经很开心啦,相公……芳菲压低了声音悄声在陆寒耳边说,惹得陆寒忍不住又扬起了嘴角。

紧张了大半年,终于能轻松下来,两人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芳菲回想起上个月乡试放榜的那天。

那一天,从中午起,进城的喜报队伍就没有停过。

一开始大家只是凑兴看个热闹,结果发现进城的队伍越来越长,喜报越来越多,便都兴奋起来。

有些老人甚至倚老卖老地对年轻人说:哎呀,这是几十年没见过的风光场面了……这回府学的学生们可真争气啊!井喷。

这一科府学生员中举的人数,竟然超过了前三科加起来的总和……虽然没有那些老人家的几十年没见过的风光那样夸张,但起码也是这十年来,鹿城人最扬眉吐气的一次。

一下子出了八十多个举人,这在西南道也是名列前茅的成绩啊!鹿城素来文脉不兴,也有市井中好事之徒感叹说,说这鹿城怕是不在文昌星庇护的范围里,所以每一科才稀稀拉拉中那么十几二十个举子。

如今可好了,鹿城出了这么多举人,将来考中进士的概率也大大增加。

在这个崇尚科举的官本位社会里,谁不希望自己的家乡多出些当官的?更别提那些考生的家人,简直是乐翻了天。

从放榜次日起,就有考生的家人在自家门前摆喜棚,过路客人都会收一小包红纸包著的铜钱。

后来不止一家一户这么干,只要家里尚过得去的,都变著法儿庆祝。

整整半个月,鹿城简直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谁也没想到,陆寒这个年纪轻轻的新任学政,居然能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就把府学的学生变了个样。

连芳菲都诧异得不敢置信,就更别说外头的人了。

芳菲上辈子也是专攻考试的,对于培养学生冲刺过关还略有心得。

但也没有陆寒这么神奇的啊,中举的比例也太高了。

陆寒自己都忍不住激动。

他也没料到自己给学生点出的二十道时策里,就真有一道给蒙中了考题。

虽说他也不是乱猜,而是详细研究了当前时事、提学大人往年出题的习惯以及综合了各方面因素之后才出的这些题,不过能顺利博中还真有一种极度意外的狂喜。

成绩一出,府学中对陆寒的最后一丝质疑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人人都争先恐后地赞美他。

幸而陆寒大脑还算清醒,没被这些人捧得昏了头,反而比平时更低调。

但他也是凡人,自然会因此而感到欢喜。

等乡试的后续手尾大致了结,他就趁著今儿重阳节的好日子,带著妻子到山上来赏玩一番。

他们夫妻俩都不是娇气的人,也都认为出来游山就该尽量走路看风景,让人抬来抬去有什么意思?在山路上坐轿子,反而会比平时更头晕呢。

他们从山脚下沿著盘山石阶一路往上攀登。

先是欣赏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野菊花,芳菲让碧桃碧青俩个采了一大把,准备拿回家供奉起来。

又经过了一道清冽见底的山溪,小溪里还有金黄和锦红的游鱼,也看不出是什么鱼类。

芳菲童心大起,从荷包里掏出几颗干果子投进了水里,居然引得鱼儿围过来抢食,十分富有野趣。

连碧青碧桃这种农家出来的小丫头,也被这趣景所吸引,还异想天开的说起在溪边烤鱼吃来。

奴婢小的时候,哥哥带著奴婢到河里捞鱼,就喜欢在溪边烤鱼吃呢。

碧桃一边说一边偷偷咂巴嘴。

芳菲笑著拧了一下她的小嘴,说道:你也是馋猫儿!听说山下有人在卖鱼儿的,待会下山时我们买上几尾回家吃,专门分一条大的给你好不好?碧桃笑嘻嘻的说:既然是夫人赏奴婢的,奴婢就是吃到肚子撑了也不敢停嘴啊!众人被调板的碧桃逗得哈哈大笑。

转眼间他们又拐到了一处小瀑布跟前。

这会儿正是晴天,那瀑布溅出的水珠被日头一晒,映出一道小小的彩虹,如同仙境般美不胜收。

众人都屏住呼吸,生怕一时说话太大声惊扰了这美丽的梵境。

驻足观赏了一会儿,芳菲才说:可惜相公你没带画笔……这美景就该画下来才是。

陆寒笑道:无妨,等我们回家,我再慢慢画一幅‘秋日观瀑图’好了。

只是这图上一定要添上一位如娘子般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不然就大失意境!芳菲横了他一眼,眼中却有无限媚意。

巧言令色鲜矣仁!娘子真是冤枉我了……陆寒和芳菲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上到了半山腰的轻云寺。

轻云寺里香客众多,但惯于接待游人的知客僧们还是能把来上香的客人们招待得妥妥帖帖,并不会因为来的人多而乱了手脚。

这时一个知客僧看见陆寒一行人进了寺门,立刻迎了上来。

他偷眼打量了一下陆寒,只见这留著短须的青年书生目光凛然,有种说不出的威严气度,便知道这家人有些来头。

再看到芳菲姿容脱俗,衣著华贵,连他们带著的小厮、丫鬟、长随也一个个穿戴得很是体面,那知客僧心道财主来了几位是来上香的吧?请到正殿来!陆寒点了点头,领头走在前面,芳菲等人都随后跟上。

进了正殿,在知客僧的指引下,陆寒和芳菲跪在蒲团上拜了佛祖,默默许下心愿。

我佛慈悲,只盼著我们一家人能够健健康康,快快乐乐,柳儿能平安长大……芳菲在许愿的时候,也与寻常妇人许的心愿没什么两样。

陆寒却在许愿之后看了芳菲一眼。

芳菲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看去,陆寒却又笑了一笑把头扭开了。

对佛许下的誓愿是不可宣之于口的。

陆寒只许了一个愿望──希望能与娘子,白头偕老,生生世世都做一对恩爱夫妻。

拜完佛祖,欣赏了正殿里的金刚罗汉,那知客僧看到陆寒把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投入功德箱以后,神情更加恭敬了。

老爷,夫人,小寺里还设有抽签台……不如二位去求一支签吧?知客僧如是推荐。

陆寒无可无不可,只拿眼睛看著芳菲。

芳菲却是喜欢求签的,如人嘛……自古到今就爱好求签算命这个玩意,古时算紫微斗数,后世算星座血型……都是一个爱好。

相公,我们不如就去求一支吧?既然芳菲开了口,陆寒当然无有不从。

知客僧立刻取来签筒让二人抽签。

陆寒抽了一支,芳菲也跟著抽了一支。

她先不忙看自己的,却探头去看陆寒的签。

紧接著,她微微皱起了眉头……攒眉思虑暂时开,咫尺云开见日来。

宛似污泥中片玉,良工一举出尘埃。

第一百九十五章:诬陷攒眉思虑暂时开咫尺云开见日来。

宛似污泥中片王、使工一举出尘埃。

芳菲拿不准陆寒这签是好是坏。

拙云见日良玉出尘本来都是好事。

可这签头上明晃晃地写着中吉又是什么意思?陆寒随意看了一眼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他转过头来问芳菲娘子抽了什么签?芳菲还没看过自己的签呢。

这会儿听陆寒问了,她才低头去看自己那支签就写着上吉下面也是四句签文当春久雨喜初晴 玉兔金烏渐渐明,旧事已成新事遂 看看一跳入蓬瀛。

她这个却是容易解释,既然是久再初睛那自然是吉。

旧事成新事遂那还不是说万事如意?这个签不用人解她也看得懂。

但陆寒那签芳菲却上了心,知客僧建议二人去向在一边专门替人解签的老僧问一问签文意思,芳菲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你们既然跟着拜了佛祖那就一起抽支灵签让大师来解解签吧。

芳菲回头对碧荷等人说了一句,几人脸上都露出欣喜之色。

她们都听说这轻云寺的签挺灵验的一个个就雀跃着去跟着知客僧抽签了。

那解签的老僧先看了芳菲的签文说了吉祥话儿跟芳菲自己解的差不多。

陆夫人这签为万事可成之兆,夫人命中注定会才贵人襄助佛祖保佑,必能百事无忧子孙繁茂心想事成这一堆好话说下来芳菲听得也挺欢喜就让身边站着的碧荷又添了十两香火钱。

但看到陆寒的签文时那老僧却拈着胡子沉典了许久,看了看陆寒的相面才说这签可好可坏,若是好了那就是一飞冲天之势,若是不好,陆老爷近日还该多多留心身边事务处处小心些总是没结的。

大师这么说我相公会遇上麻烦事芳菲本来也不是特别信这个,但是关心则乱,现在听了老僧这么说心里也才如此惆怅。

但是陆寒并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

那老僧映然半响随后才斟酵着开口说,也无妨的,从签文看,夫人悠命带贵星,陆大人应该也能逢凶化吉。

小僧也只是从签文上来解释,陆老爷陆夫人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芳菲想再追问几句但终究没才开口。

陆寒冲她点头笑道娘子不必多虑了,为夫能遇上什么麻烦事?抽签嘛就是个玩笑罢了。

相公说的是。

不知怎的芳菲心中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她强压下这淡淡的忧虑时对丫鬟们说来把你们的签给大师看看吧。

她怕丫鬟们不好意思在她面前解签就和陆寒绕到偏殿去看观音像。

主人一走开那几个丫鬟就活泼多了,纷纷拿出自己抽到的签文给老僧看。

碧青碧桃等抽到的都只是吉或中吉只有碧荷抽的是一支上吉。

晨昏全赖佛扶持,虽是逢危不见危。

若得贵人来接引, 此時福祿自相隨。

那老僧一边今着碧荷的签文一边微笑着说好,娘子这签好,或许娘子旧时曾有磨难,不过路遇贵人多得扶持,此后只有越来越好。

碧荷姐恭喜碧桃笑嘻嘻的说姐姐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妹妹我呀?咱们一个做丫头的发达什么?不过是过日子罢了。

碧荷倒很低调把欢喜都藏在心里。

这签说得倒挺准,要不是自己遇到夫人,家里弱女幼弟怕是早就死了,自己更是被拐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

午夜梦回碧荷每次想到自己差点被卖进窑子就不停地发抖真是后怕。

这时陆寒和芳菲也都回来了,不知陆寒时芳菲说了什么不过芳菲的脸色显然巳经回复了正常还笑着过来看她们抽到的签文。

众人又在知客僧的带领下赏了一圈轻云寺里的风景才幌幌地走下山去。

到了山脚下果然有人在兜售山里的活鱼,芳菲让碧桃去买了十尾回来。

相公今晚这重阳宴你就好好尝尝我的手艺吧。

芳菲难得愿意下厨陆寒自然欢喜不胜,但又怕累着了妻子。

你也别太辛苦了,不用做别的,就做那年的那道叫花鸡给我吃就好。

我到现在还惦记着那香喷喷的鸡腿呢陆寒故意做出嘴馋的样子逗芳菲发笑。

一听陆寒说起这道菜芳菲就想起他们在京城过年时温馨的恃景,面色不由更加柔和。

不了,那鸡要天气冷的时候吃才好。

今儿我给你做鱼吃当晚陆寒果然吃上了芳菲做的个鱼宴。

鱼头豆腐汤,滑炒鱼片,煎鱼皮,飞蒸鱼丸,陆寒真是大饱口辐。

芳菲故意娇羞着说怕是不如相公在外头吃的鲜鱼美味吧?陆寒顿时露出一脸苦相。

说起来这宴会上吃鱼是最没吃头的,因为吃鱼的讲究太多了。

时人吃鱼总要弄出很多花样。

如果在座的都是官场人士那才更麻烦呢,鱼头鱼尾时着要讲究谁先吃鱼的哪个部位,也有讲究吃鱼时要念叨着吉祥话,而且这种宴会上一个鱼还只能吃一半因为鱼是不能翻身的,这象征着大家会翻船当官的谁不忌讳啊。

听陆寒把官场上吃鱼的典故一一道来,芳菲都替他辛苦。

  上个月送学生去乡试在省城天天都和一帮官油子吃饭,那磁味真是谁吃谁知道啊。

陆寒一脸心才余悸的模样,芳菲心中一动。

她想问问陆寒有没有人借着这此官场宴饮的规矩难为他,想了想还是没开口。

但陆寒反而自己说了起来有人见他太年轻总是用黄口孺子乳嗅未干这种让明里暗里讽刺他。

尤其是最后那天乡试结果出来,鹿城人固然高兴,其他府学的学政们就不见得有多开心了。

毕竟每次过关的人数是固定的,鹿城多了那其他的州府过关的人就少了。

这本来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事,哪能都过关,都开心呢。

陆寒明知有人看自己不顺眼也只能当没看到了。

没办法,我也不能因为人家觉得我年轻就把自己弄得像个老头子吧。

陆寒叹了一口气我再装老成也装不像的,就这样吧。

年轻在陆寒这儿绝时是个劣势而不是优点。

能考中进士的人谁不是悬头刺股读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圣贤书?像他这样年少得志的人不被人家嫉妒才不正常。

不遭人妒是庸才。

相公也不必太在意了。

芳菲也只能这样安慰他口。

她哪会不理解陆寒呢?想着上辈子她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所取得的成绩就迄迄超过了五六十的老同事们。

在单位内外得到的白眼也不少。

想娘子说得时陆寒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就把这话题抛开,向芳菲问起她这几道菜的做法来。

芳菲知道他故意抽开话题是不想自己担心,也很配合地跟他解释这些菜是怎么做的。

秋天吃鱼最好不过,滋补之外又不油腻。

鲫鱼益气健脾,带鱼熄风平肝,青鱼节气养胃,鲤鱼利尿消肿,秋日里多吃鱼不但可以补补身子还能让人精神许多呢。

芳菲知道自己在政务上未必能帮得上丈夫就只好在生活上多多为他着想了。

夫妻俩吃了一顿丰富的重阳宴又趁着酒醒放纵了一回,过后两人拥抱着在枕上说些亲密话儿也就把各自的烦心事暂时放到了一边。

不过麻烦不会因为你忽视它就自动消失的。

重阳后陆寒才到府学上了两天班就被范知府急召到衙门里来议事。

子昌你看这信范知府表情极其严肃,陆寒见素来和煦的范知府一脸凝重,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就匆匆从信封里抽出信窘看了起来。

信不长,只有短短的一页纸,但这寡寡欺语却让陆寒看得面色煞白。

诬告这绝对是诬告向来温文尔雅的陆寒不住扬声喊了一句,额头上青筋绽出竟显得吓人。

大人这是对下官的诬告啊陆寒的手不住颤抖着,差点拿不稳手里的信笺。

那信上只说了一件事。

有人向布政使衙门告状说鹿城考生今年过关人数太多事必有诡异之处,据知情人说鹿城府学学政陆寒早在乡试前就得到了试题并且大肆在府学中张扬。

这条泄题的罪名牵涉到的不仅仅是陆寒还有西南道的提学,鹿城府学中的用导,提助。

陆寒紧紧咬着牙关怕自己忍不住要吐出一口鲜血。

辛辛苦苦得来的成果却被人这样污蔑他绝不能让这此小人得逞。

第一百九十六章:危机老爷还没回来?柳儿玩得累了,终于在奶娘怀里沉沉睡去。

芳菲起身整理了一下被柳儿抓皱的衣裳,看了看天色,不由得问了一句。

碧荷忙说:夫人,这会儿都这么晚了……要不您先用饭吧。

嗯,好。

芳菲想着陆寒也许被什么公务耽搁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得来,还是自己先吃吧。

搜各站小说,移动书城最快!陆家的饮食偏清淡简单,这也是芳菲和陆寒的偏好。

既然是一个人吃饭,芳菲也没让厨房多上菜。

一荤一素两个小菜,再了用一碗清鸡汤,便算是一顿晚餐了。

她刚刚放下筷子,便听见陆寒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芳菲来不及思索为何陆寒的脚步声比往日沉重许多,才刚刚站起身来,便看见陆寒走进了屋子。

相公,吃过了吗?芳菲趋前几步迎接陆寒,却发现陆寒脸色蜡黄,嘴唇发白,不由得惊呼道:相公你怎么了?陆寒牵动嘴角想勉强笑笑,却发现自己的脸皮仿佛僵住了似的,做不出任何表情。

芳菲一惊反手把住陆寒的脉门,只觉得陆寒脉象虚滑,像是得了什么大病似的……早晨出门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丫鬟们也看出屋里气氛不对,不等芳菲吩咐就退出明间去了。

芳菲拉著陆寒在罗汉床上坐下,伸手搭在他额头上,只觉得冰凉一片。

没事……陆寒总算开了口,僵硬的脸庞稍稍松动了一下。

芳菲也不多话,走到外间桌边,亲手将自己没喝完的半盅鸡汤倒到碗里,递到陆寒唇边:相公,先把这汤喝了再说话吧。

陆寒就著她的手把鸡汤喝了下去。

她看出陆寒必然是遭遇了重大变故,否则不会在一日之间变成这副模样。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芳菲的心里就跟猫抓了似的难受,强忍著追问的冲动,柔声问:相公,无论如何总得先吃点东西。

我让人先上晚饭好不好?陆寒喝了一碗热乎乎的鸡汤,身上的寒意似乎驱散了一些。

芳菲看他不出声,便自作主张去外间叫丫鬟们到厨房去取晚餐了。

片刻后,碧青碧桃端著陆寒的晚餐进来摆好。

陆寒似乎恢复了一些,自己走到桌边坐下,默不作声地吃了一碗白饭,菜都没夹几根。

丫鬟们肃立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老爷夫人素来好脾气,尤其是老爷并不管家,对她们这些下人都是和和气气的,哪见过他这样凝重的神情?这几个丫鬟也不是那等没见识的,就知道老爷有大事发生了。

陆寒匆匆扒完了饭,把碗筷一推就起身往间走。

芳菲忙跟了过去又叫碧青打水来,她自己服侍陆寒换了家常衣服洗了脸。

此时陆寒稍稍缓过气来,叹了一口气拿出一封信来对芳菲说:你看。

这是他进屋以后说的第一句话。

芳菲心情也很紧张,接过信来看了一眼,竟是两眼黑差点倒下。

泄题!她想张口说些什么,却觉得喉头像是被淤泥塞住了一般,千言万语堵在口中,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这罪名可不是说笑的!芳菲昔年在闺学读书很是勤奋,不但熟读四书五经,连名家名文也是烂熟于心的。

而一部《大明律》她更是看了又看,里头一些基本的律法她都记得十分清楚。

没办法,当时她孤身一人要在这世上生存,自然得处处小心,知道何处是禁忌才好。

关于科举泄题者的惩罚,详细的内容她也记得不太清晰,但大致上的处罚是知道的──身为朝廷命官,若主动参与泄题,斩立决!这可不是陆寒当年卷入买字眼舞弊案那么简单。

当时的陆寒不过是一个有买题嫌疑的举子,若是买题罪名坐实了,最大的惩罚也只是革去功名,永不允许参考而已,起码性命是无忧的。

可如今人家告发他身为学政而向考生们泄题,这罪名足以让陆寒人头落地。

芳菲想起前世看过一个古代考官泄题案的判决,不由得浑身发抖。

那是个姓俞的学政,负责当地乡试的监考。

他家仆人得了外头举子的贿赂,与他的妾室串通,由他的妾室把偷来的试题偷偷贴在这俞学政的官服里。

等俞学政进了考场,他家仆人把试题又暗地里卸下来传递给贿赂者,据说这家人受贿上万两白银。

事发后,皇帝震怒。

虽然俞学政当时并不知道,但由于保管试题不力,依然被判了腰斩之刑!更残酷的,是这位铁血天子竟让俞学政的亲家监斩。

俞学政被斩成两半后,上身还沾著血在地上,连写了七个惨字,成为历史上关于科举泄题最烈的一位学者……这还是范大人在省城的关系人……提前先发来的消息。

陆寒稍微镇定了一点,苦笑著说:明天省城的官差应该就会来找我问话了。

凭什么?芳菲的怒气直冲脑际,她压低了声音怒道:他们有什么证据?竟然胡乱诬告?陆寒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但是范大人说,让我最好有所准备。

那些人敢到布政司去告状,必有所持……芳菲急道:试题怎么会泄露?从主考副考入贡院之后,便被禁足在里面,直至考试结束、定出名次、张榜公布后才能出来。

这期间既不能会见亲友,又不能与外界有联系……怎么就会泄题?陆寒无力地双手扶头,叹气说:这次鹿城考得太好,反而……芳菲明白陆寒心中有多么的痛苦。

他兢兢业业,把自己的全部心血都倾注在府学里。

因为过于年轻,因为少年得志,他已经遭受了无数人的冷嘲热讽,不知见到了多少白眼。

别人看著怹鲜花著锦,烈火烹油,似乎春风得意万事顺遂。

芳菲却知道他这个学政做得有多难……如今稍微出了一点儿成绩,就遭到这样的打击,极有可能连性命都要赔进去!相公,你也别急……范大人能及时给你报信,证明他还是相信你的。

还有,同安学派那边……听到同安学派四个字,陆寒的笑容更苦涩了。

这次的事情,我估计还和西南学派与同安学派的争斗有关……西南学派的人,是不会乐见同安门人到西南这个地方讲学札根的。

我不是不知道,和同安学派合作是犯了本地忌讳,但我那时我总以为事情不至于如此糟糕……我果然太天真了。

陆寒突然转过身来,紧紧握著芳菲的手说:这事说不好……要是我真有个万一,柳儿和家里……就托付给你了。

你说这是什么话!芳菲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

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们一家人总能过得好好的。

不过是诬告而已,又不是告你一个人!虽说你是个没根基的,但提学大人呢?他能任由人这样泼污水?陆寒勉强笑了笑,说:或许是我杞人忧天了。

不说了,我去洗洗身上的晦气,我们早些安歇吧。

芳菲也只得跟著笑笑,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可是在这鹿城,她与陆寒一样是毫无根基的浮萍。

不像在故乡阳城,更不像在京城,有真正的知心人可以商量、打探……别看她办宴会的时候大家都对她客客气气,那是因为她身上这从五品的诰命。

一旦陆寒出事,即使关系密切如范夫人姜氏,心地高洁如楼夫人湛氏,也帮不上她什么忙。

如果问题可以用钱来解决,她愿意为此倾家荡产。

可是陆寒虽然没有多说,她也听得出这案子不简单。

能牵扯到一省提学,还有陆寒这个学政,以及鹿城所有的考生……还有,借机敲打想捞过界的同安学派……芳菲想得脑袋都疼了。

她追问了一下陆寒当初是怎么跟同安学派定下合作的章程的。

陆寒简单说了几句。

大致上是说缪天南老了,同安学派面临四分五裂的结局。

为了让自己支持的一派获胜──这一派的代表人就是芳菲见过的王谦王大儒,就必须让这派有超出其他派系的成绩。

正好陆寒担任鹿城学政,王谦便带领同安学派的几个大儒到鹿城来讲学,一来是宣扬同安学派的文意,吸收新的门人,二来也是希望能够经过他们的手培养出一些新的举子乃至进士来。

当然,同安学派也不只是靠陆寒一个学政,在其他地方也有讲学……但西南这边的排外风气,是比较严重的。

陆寒,无疑触动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经。

现在多想无益……再次叹气后,陆寒搂紧了芳菲的肩膀,说道:这事我们也无法主动出击。

只能静观其变了。

芳菲不敢再给陆寒添上烦恼,就不再开口说话。

只是,这一夜,谁都没有睡著……鸡鸣,日出。

鹿城的早晨,和过去的每一天早晨都没有什么不同。

但这一天过后,陆寒与芳菲的生活,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番外(一)小人物的幸福之一碧荷姐,碧荷姐!陆砚额头冒汗,手里攥着一件布衫小步跑着想追上前面疾步前行的碧荷。

因为怕被人听到,陆砚不得不压低了声音。

可是这低声的呼唤根本没有让碧荷停下脚。

她反而一跺脚,走得更快了。

碧荷姐!陆砚快愁死了。

人家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他以前还嘻嘻哈哈笑著不信。

现在他总算信了!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信了!陆砚念叨著与数百年后某名类似的句子,愁眉苦脸的追赶著碧荷。

碧荷见陆砚一直追了上来,眼看就要到二门内了。

看了看二门守门的那婆子,碧荷不得不停了下来。

嚷嚷什么,你作死啊?碧荷向来和陆砚这样说话惯了。

陆砚也早就适应了碧荷对他的疾言厉色,一点都不敢反抗,只是弱弱地说了句:哦……【wap.mbook.cn】 哦你个头!碧荷恶狠狠瞪著他:知道错了就赶紧做你的正经事去!我还得回去服侍夫人吃晚饭呢。

可是……我不知道我哪儿错了呀……陆砚可怜兮兮的举著手里的衣服说了一句。

他不举起那衣服还好,一看那衣服碧荷就一肚子不高兴。

你没错,你做得很好!碧荷简直有些咬牙切齿了:只是你以后的衣裳鞋袜,都别想我帮你缝补浆洗了……你陆管事现在多的是人献殷勤,何必要我来多事?陆砚被碧荷劈头盖脸唾一顿,还是摸不著头脑。

我我我……我到底干什么了……陆砚扁了扁嘴,真是觉得很委屈。

碧荷见他根本弄不清状况,忽然有种一脚踏空的无力感。

敢情自己在这儿生了半天闷气,这位爷真是毫不知情……好,我问你,碧荷口气和缓了一些:你这件中衣破了,我不是说叫你拿过来给我缝吗?啊,对。

不过……陆砚刚想解释,又被碧荷堵了一句:不过我缝的没有人家好,所以你就找别人了是吧?碧荷一边说,一边想著刚才彩蝶把这件衣裳递给自己时说的话,就难受得紧。

她刚好路过针线房,那针线房丫头彩蝶特地走了出来把这衣裳递给她。

碧荷姐姐,这是陆管事托我缝补的衣裳……您要是顺路到二门外,就顺便帮我交给陆管事吧,好吗?想到平时彩蝶时不时夸陆砚年纪轻轻就好能干、老爷对他可看重了、长得真有男子气概……碧荷胃里就一阵一阵的泛酸。

对,她就是吃醋,而且还是大大的吃醋!她就是在意陆砚,不行吗?好歹也勉强算青梅竹马嘛!彩蝶那丫头仗著自己白晳,老是穿粉嫩颜色的衣裳,打扮得娇滴滴的。

那些下人也在暗地里夸她好看……不知道陆砚是不是也是因为觉得她好看,才把衣裳给她缝补的?碧荷脑子里转个不停,陆砚那边却慢悠悠的说:我哪是那个意思!不过是见你陪夫人到外头查铺子去了,看你太忙……才交给针线房的。

想不到杜鹃手脚倒快。

嗯,杜鹃?你不是给彩蝶缝的?碧荷盯著陆砚说。

陆砚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照实说了:不是啊……我就直接给了杜鹃。

不过她们俩都是针线房里的,谁缝还不一样?我连她们的长相都没分得清呢……碧荷一下子们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哭笑不得。

原来都是自己在闹别扭而已……这个呆头鹅根本不是那意思。

自己这醋算是白吃了呀。

算了,碧荷也觉得自己刚才对他太凶,这会儿刻意放柔了声音说:你别麻烦别人了,以后有什么针线上的活还是直接找我吧。

说罢,她扭头就进了二门,不敢去看陆砚的表情。

唉,自己真是沉不住气!留下陆砚一个人呆呆地站在二门外。

啊?碧荷姐为什么生气,又为什么消气弓?女人啊……呃,好吧,其实他觉得碧荷生气的样子还真是……特别漂亮哈……陆砚浑不知自己的M体质,屁颠尼颠的走人了。

番外(二)萧卓与影儿鸡叫头遍的时候,萧卓已经穿上紧身劲装,信步走出卧室来到庭院里练剑。

起手,沉腰,展臂,出剑……这套剑法,他从六岁开始随名师苦练至今,二十多年的功力不容小视。

剑气到处,落叶翻飞,惊起一双晨鸣的飞鸟。

萧卓对此却浑然无觉。

他手中的利剑化作一团银芒,一招接著一招连绵不绝,虽然只是寻常练剑,却给人一种他正在与敌人激斗的错笕觉。

舞到酣处,萧卓突然一跃而起,在空中挽了一个剑花,这才飘然落地。

啪啪啪啪……忽然间,他身后响起一阵非常响亮的掌声。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兴冲冲地跑到萧卓身边来,拉著他的袖子兴奋地说:阿爹,您好厉害,狗儿也要学!萧卓低头看了看小女孩浑身的打扮和脸上激动的神情,清咳一声说:你啊,说过你多少次了?女孩儿家,别看看躁躁的,让下人给你梳好了头穿好了衣裳再出来。

披头散发,成何体统?哦……小女孩鼓了鼓两腮,手指绕著发尾撒娇说:狗儿待会儿就去让嬷嬷给我梳头……还有,不要再自称狗儿。

我不是给你起了名字吗?你现在叫绿影,萧绿影,知不知道?你可以叫自己绿儿,影儿,就是别叫狗儿了。

狗儿知道了……呃,不,影儿知道了。

小女孩赶紧改口。

小姐,小姐……一个中年嬷嬷和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出现在萧卓的院门外。

老爷,老奴该死,竟没注意到小姐早早起了身走到这儿来了。

那嬷嬷赶紧跪下请罪,小丫鬟自然也得跟著下跪。

啊,都是我不好,阿爹您别怪陈嬷嬷!小女孩影儿摇著萧卓的手臂,可怜兮兮自著他。

这模样……萧卓看著影儿那双圆溜溜的大眼,又想起了心底那个人来。

前些日子他穿了便衣到大东门外公干,回来的时候被一个小扒手撞了腰。

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反手就把那小扒手的领子给揪住了。

但看到那小扒手的面孔时,本想把人直接往路边一扔的萧卓却又改了主意。

虽然被污渍遮盖了大部分的面容,可萧卓依然能看出这是一个小女孩。

而且是一个酷尚芳菲的小女孩……他认识芳菲的时候,芳菲似乎也是这么大。

他鬼使神差的把这小女孩带回家,让人给她洗刷干净穿上女装,果然更像芳菲幼时模样。

从此这叫狗儿的小女孩就在萧府留了下来,萧卓甚至把她收为养女,让家里的下人全都叫她小姐,还给她起了个大名叫萧绿影。

绿影复幽池,芳菲四月时。

他始终忘不了她啊……她们让你私自跑出来,我自然是要罚她们的。

萧卓故意不去看影儿的影神。

影儿急了,忙说:不要不要!阿爹,您是大英雄,大好人,不要罚她们了好不好……你想我不罚她们?萧卓冷著脸说。

影儿拼命点头。

好,那待会女红师傅来了,你要好好跟她学针线,不能像上次一样把布料都弄成一团!想起影儿上次的女红作品,萧卓就一个头两个大,那似乎可以称之为一垞布球……行,阿爹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影儿答应得很爽快。

嗯,阿爹似乎就喜欢女孩子斯斯文文啦、打扮得整整齐齐啦、还会做针线活啦……她会努力的!她想让阿爹更喜欢她啊……很想很想……很想成为阿爹,最喜欢的女孩子!十岁的萧绿影,脑子里在转动著一个惊人的念头,而萧卓对此却一无所知。

番外(三)皇后的心事四更天一过,朱毓昇便如常起身了。

他的心腹太监惠周永远比他醒得早,这时也已经带着小太监和宫女们在殿前守候着。

这一夜,朱毓昇并未留宿在任何妃嫔宫中,而是睡在了他最常起居的甘露殿。

由宫女们服侍他洗漱梳头,用过共有十二道点心的早膳,朱毓昇穿戴好了朝服往奉天殿上朝去了。

宫里的人都在嘀咕着,虽然早知道皇上是个勤政的君主,但这样不爱女色的皇帝还真是少见得很。

这宫中除了皇帝大婚那日娶回的一后二妃,居然没有再添新宠。

以前皇上没成亲时,就从不召宫女侍寝,现在成了亲还是这样!秦皇后也不知该不该为皇帝的反常感到高兴。

她这个皇后做得也轻松。

宫里没有窒息长辈,那几位老太妃也没有资格让皇后来问安。

加上那两个妃子都姿色平平,根本不得皇上宠爱,自己又怀上了身孕……怎么想都应该觉得很开心才对。

但秦皇后却很难开心,因为皇帝对著她的时候总是淡淡的,客气得过了份。

虽说她入宫前就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知道这皇后之位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名义上是皇帝的妻子,其实和寻常的臣下也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从新婚起,皇帝对她就没个热乎劲儿。

按说,自己也是从数百淑媛中,亲自被皇上点中的皇后,皇上不会不满意才对啊?幸好皇上对那两个妃子更加冷淡,这才让秦皇后的心理平衡了一点……她也只能用皇上生来冷口冷面来安慰自己了。

皇上今晚又要在甘露殿过夜?秦皇后听到贴身宫女来报,既欣慰又诧异。

她有著身孕不能侍奉皇帝,可皇帝也没宠幸别人。

秦皇后虽然觉得很不对劲,但她还是宁可皇上维持著这种古怪的脾气,也好过他去宠爱别的妃子。

御膳房不是说炖了些补品吗?皇后一时兴起,要给皇上送个宵夜,争取在皇上面前巩固一下自己的地位。

去取一盅炖品来,本宫要给皇上送去。

几个心腹宫女都交口称赞:皇后娘娘贤德!皇后心情甚好,笑吟吟的往御书房走去。

她特地让人不要摆开她的仪仗,免得皇上说她大晚上的瞎折腾不省事。

臣妾叩见皇上!皇后走到御书房前时,自然有人赶紧进去通报了。

朱毓升诧异地将皇后扶起来:皇后所来何事?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好好保重才是。

皇后听到皇上这话比平时贴心,不由得心中大喜,还以为自己的温柔手段起了作用。

她忙说是给皇上送补品来的,亲自从宫女手上接过炖品来搁到皇帝桌上。

却见朱毓升御案上只有一张巨大的雪浪纸,上头反复写著一句诗:任尔东西南北风,任尔东西南北风……朱毓升没有回答。

只是,他的眼中充满了竹皇后从没见过的柔情……第一百九十七章:不离十一月的京城,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片片雪花。

昨夜才下过一场大雪。

整座京城银装素裹,路上行人也比往日少了许多。

从东城门到皇城的这一条笔直宽阔的御道,平时也是行人如织,十分繁华。

但为着下雪,人人都在家里躲懒,只剩下一些不得不出来办事的人在走动。

一辆青布牛车缓缓行驶在御道上。

驾车的是个十五岁上下的圆脸少年,带着厚厚的毡帽,身上的蓑衣早就沾满了雪花。

夫人,眼看着就要过午了。

咱们到哪儿落脚呢?圆脸少年回头朝着身后车厢的小气窗问了一句。

车厢里传出一把柔和清甜的女声轻声道:到城东狮子巷口,靳阁老的府上。

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疲倦。

少年得到命令后并未多问只是下了驾座拦住一位过路行人问清了路向便扬鞭驱车往目的地驶去。

夫人您先吃块点心垫垫肚子吧口碧荷从随身包袱里取出个食盒打开来里头是一整盒新鲜的枣泥糕。

芳菲默默看一眼那此紫点微微点头取了一块来吃。

她在这略略颠簸的车子上吃着东西仪态却一如既往的优雅口但碧荷却看出夫人必定是味如嚼蜡只是为了不至于饿着才勉强自已吃下去的。

这酥皮枣泥紫顶饿又补气是碧荷特地在路上食铺里买的。

如今夫人无心饮食她更要盯着夫人吃饭别让夫人真再熬出病来。

这一个多月里夫人生生瘦了一大圈只刺下一双眼睛还是那样的有神自从老爷出事后夫人越发沉默起来。

谁知道老爷的事情竟会闹得那般严重呢?一开始还好只不过是被召到知府衙门去问话。

府学里的几个毛导也被召去了可大家被问完话也还能回家。

后来不知道怎的过了止日子老爷竟在府学衙门里办着公的时候就被省城来的布政使的人带走了。

老爷被带走的消息一传回来家里差点乱了套。

牵可夫人强撑着如常处缪家务大家才淡定了此她一个丫鬟即使是夫人的贴身使女也不知道老爷到底犯了什么大罪夫人也不会对她们这此下人说太多只是一个人在屋里默默的发呆不知在想此什么。

那时春雨怕夫人憋成大病极力劝说夫人去寺里上香。

也不知触动了夫人什么心事夫人突然关上门大哭了一场把春雨吓得够呛。

后来春雨和几个丫鬟一合计估计是夫人想起那天在轻云寺里求签得到的鉴文了。

夫人那老和尚不是说您命带贵星老爷定然也能逢凶化吉的吗?几人劝了一番芳菲才缓过劲来。

还没等她心绪平复便传来了更坏的消息这案子被报上去了朝廷十分重视老爷和什么提学大人这一批官儿都被直接从省城押送到京城击受审!大家都担心夫人会撑不住。

押送进京啊照一般的看法说来老爷这回是不死也得脱层皮绝时没法善了了。

碧荷的见识不算太多但还算是个懂世故的她暗地里和陆现说过几句陆观也和她一个想法老爷这次能保命就万幸了。

那此官差都是啃肉喝血的老爷被这此人押着上京身边不但没服侍还得受大罪老爷怎能熬得住啊陆现说着说着自己倒先落下泪来。

碧荷也没法安慰陆现。

她甚至大逆不道地想过牵可老爷还留下了血脉不然以后夫人可怎么活呀?她并不是卖的死契要是以后陆家真的败落了她到了年限也可以自已出去寻各活路。

可这种时候碧荷根本没考虑过自已往后的事情只是一心想着夫人该怎么办千万别倒下了小少爷还没满一岁半呢但芳菲没有侧下。

她只是做了一个决定----她也要上京城去夫人,您别冲动啊当时春雨就立刷大惊失色地过来拉着夫人说:夫人现在老爷出了事您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小少爷还指着您养宵呢您这是芳菲拍着春雨的手说道:我会把柳儿也带在身边的众人一齐吓住了。

小少爷才这么点大哪里受得住长途踹涉的折磨?夫人莫不是风魔了?他们哪里知道芳菲的想法呢。

芳菲反而觉得陆寒被押送进京是件好事。

如果陆寒在西南道被处置了她一个外地人没根没基的就算有银子都没处砸不知道从哪儿下手来帮陆寒。

而进了京城就不一样了。

她在京城的人脉总比在这西南道要好得多只盼着陆寒能熬得住这一路上的颠簸摧残不要被那此可恨的官差害去了性命只恨那时陆寒被抓得太匆忙她竟没能及时打点官差让陆寒少受点罪至于柳儿芳菲怎敢让他离开自已身边?下人再多也不如亲娘尽心她是不可能丢开他不管的!芳菲养孩子的观念和时下的贵人们大不样。

这年头有身份的人家养孩子起码是一个奶娘两个丫头跟着含在口里怕化了放在手心怕融了全都娇养着不让受一丁点的风。

芳菲却深知小孩子若是捂得太严实反侧是害了他。

人天生就有适应力飞抵抗力如果硬生生把孩子圈在家里养着那其实是把孩子养残了越养越多毛病。

比如说那位著名的宝二爷几十个丫鬟婆子伺候着却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吓出病来,十几岁了还不敢自已睡一个屋非要丫鬟们围着他才行——芳菲曾想过如果自己儿子长大了是这副德行那还不如生出来就按在马桶里溺死算了柳儿身子结实着呢跟着自已上路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这回进京因为自家夫君已经成了持罪之身她这个罪官家属也不能太过张扬。

她把苦苦求着跟她上京的春雨留下来让春雨和涂七替她主持这家里的家务和管着那间药铺那药铺明面上又没打着陆寒的旗号寻常帮她也不知道这是陆大人的药铺如今正在照常营业。

其实就算百姓们知道是陆寒的铺子也会照样来买药的。

济世堂的药丸药膏物美价廉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陆寒如今在鹿城的地位比他出事前还要高。

鹿城人都认为这位学政大人绝时是冤枉的当然也有那此高门大户的推动他们当然要咬定陆寒是冤枉的不然他们那此中了举子的子弟不就要被削去功名了吗?芳菲把大部分的家人留下除了柳儿之外只带了陆现.碧荷、碧青和奶娘梅娘这四个下人。

要不是为着柳儿她连奶娘和碧青都是不带的。

就在芳菲要出门的前一天晚上陆府来了一位满面风尘的客人。

弟妹我对不住陆老弟缪一风一见到芳菲立剧站起来俯身拱手谢罪面上尽是愧色。

都是他跟陆寒提出了合作的事情才会把陆寒拖进了这西南学派与同安学派斗争的旎涡之中。

芳菲将缪一风虚扶起来温言劝道:缪大哥请勿自责。

事恃到了这一步大家谁也不想的。

她是真心的没有责怪缪一风。

陆寒出事虽说和学派斗争有关但又何止这一项呢9况且陆寒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他自已的选择不能怪到别人头上去。

要怪的应该是那此因为嫉妒和贪婪要把陆寒等人整下去的人陆寒从踏八鹿城的那一刻起就触犯了这西南道里许许多多人的好处——鹿城府学里的米训导等人绝不是个案他们和其他府学的人也有联系总之整件事错棕复杂并不是缪一风所想的那样简单。

缪一风对芳菲说在得知陆寒被押送进京的时候他立刷派了自已的一队亲兵去追赶那押送的官差队伍。

这亲兵都是我信得过的人。

我让领头的带了此好处送给那此官差希望他们在路上不要怠慢子昌。

我的人会一直跟在官差队伍后面直到子昌平安进京再请弟妹放心芳菲最担心的就是陆寒路上的安危如今听到缪一风已经做出了安排不由得心头一松深深朝伴一风拜了下去多谢缪大哥相助缪一风赶紧回礼叹息说我会尽力帮助子昌的。

我也给父亲去了信让他发动门人学生一定要保住子昌。

我同安学派虽说比先皇时略低调了此却也不是没牙的老虎任由人凭空欺负了去有了埋一风这话芳菲就更安心了。

她知道朝中许多官员都是同安学派出身虽然没能挤进内阁可说出的话应该还是有分量的。

不过别人再怎么帮忙也不如自己亲自去一趟的好。

芳菲没有因为缪一风的束访而改变自己上京的计创依然在他来访的次日便带着家人离开了鹿城。

她离开鹿城的时候是十月天气已经很冷的。

从西南道到京城的路并不好走要先走山路.再走水路又转陆路幸而柳儿很懂事这一路上连碧荷陆现都晕过船拉过肚子小小的柳儿却没病没灾.顺顺当当地到了京城。

芳菲看着又长大一此了的儿子心里既欣慰又辛酸夫人靳府到了。

陆砚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芳菲打起籽神扶着碧荷的肩膀下了车。

靳府和她几年前来的时候有了很多的区别。

那时候张端妍的公公靳大人还是新任的尚书。

那时这靳府低调扑素虽然里头的格局陈设都很贵气但总的来说还是显得很是内敛。

如今靳尚圣眷更隆被选八内阁任大学士之职也就是真正的进入了这个国家的权力核心。

既然成了阁老阁老的体面总得撑起来口如今这靳府大门朱漆煌然门上一排大红灯笼用的也是上好的红俏门前的石狮子都换成了更威武的一时后来芳菲才从端妍口中得知这还是宫变后皇帝见靳家受损严重御赐下来的意义非同凡响。

总而言之如今的靳家从门庭上便散发着一阵昂扬气息。

只是芳菲心里想的却是再光亮的门眉再富贵的家势也无法改变端妍已经成了寡妇的事实她那温柔可亲的大姐姐不知如今怎么样了?那靳府的门房倒还很守规矩听陆观来报说这客人是少奶奶老家来的闺中密友立刷就进去通报了并没有一般权贵家中恶奴的胖气。

从这也可以看出靳阁老靳夫人治家很严家风清正。

这样的人家应该不会薄待端妍姐姐吧。

芳菲刚起了这个念头立刷又自嘲地笑了。

就算靳家人再不好也不敢对端妍怎么样啊。

皇帝的嫡亲表妹而且还与皇帝感情深厚靳家人只要脑子没进水只有可劲儿巴结着她的份。

要知道皇帝的正经亲戚还真是没几个呢满城的王公贵族能让皇帝真心亲近的是少之又少或许还有那伞人只有那人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吧。

门房很快就出来了态度比刚才恭敬了不知多少倍当然刚才也没什么失礼的地方但是现在这种发自内心的讨好却真是十分明显。

芳菲把陆现留在门房里带着奶娘丫鬟便进了靳府。

故地重游芳菲心中不可能不生出此许感慨。

靳府重修过了或许是在宫变后被大肆破坏吧?新建的靳府芳菲竟也认不出多少熟悉的景致。

但当她在偏厅里见到久违的端妍时她顿时知道有此东西是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的。

芳菲端妍站在偏厅门口看见芳菲忍不住脱口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天哪这还是她那个无论何时都如同神妃仙子般光彩照人的芳菲妹妹吗?怎么就瘦成了这个模样。

第一百九十八章:不弃端妍姐姐。

芳菲盈盈起立,朝端妍俯身行礼。

端妍快走几步赶紧把她扶起来,一摸到她的手便心疼极了。

她和芳菲自幼同窗,数年里不知拉过多少次手。

芳菲的手总是丰腴温润,她们还常常打趣她说,这可是贵人的手相……没想到如今这一握,却只握到一把骨头。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这回是为什么进京的?端妍拉着芳菲坐下来,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芳菲的脸。

她认识芳菲的时候,芳菲不过是个十龄稚女,但那时的芳菲眼里便已有了如同成人般的坚毅之色。

可如今的芳菲面上尽是掩饰不住的憔悴。

虽说她得天独孱这样的憔悴不但没有使她的美貌失色反而更加惹人怜爱但看在端妍眼里便只有难过。

芳菲也不打哑谜简单问候两句之后便将自己为何进京的缘故说了一遍。

端妍并非一般深闺妇人一听这事就知道牵扯甚广后果也极为严重怪不得芳菲担心成这样。

妹妹你也别太忧心他们可进京了。

芳菲眼眶一红我哪里知道呢。

只是想着应该和我也是前后脚的事。

我来看姐姐也是想厚着脸皮请姐姐帮我打听打听相公到了刑部没有犯官进京只要不是御旨拿人都是送到刑部大牢的。

芳菲再能耐也不可能全知全能她也没那个能力去监控一队官兵的行程。

所以她一入城就来找端妍想让她帮自己打听一下陆寒的下落。

其实她也知道直接去找萧卓也许会更快。

但她想着自己和萧家的家眷没什么交情这么贸贸然去拜访人家人家说不定会有什么想法反倒不好了。

只是从后来和端妍的微话中她才知道萧卓根本就没娶妻:妹妹尽管放心等晚上老爷回府我便去求老爷打听此事。

端妍一口答应下来。

姐姐实在是太麻烦你了只是我如今芳菲又突然哽咽起来。

她本来心智坚韧可在自己视如亲姐的端妍面前终究是露出了坚硬外壳遮掩下的脆弱她一直在强撑着对柳儿对碧荷对家里的所有人她告诉自己她是没有倒下的资格的。

连她都倒下了柳儿怎么办。

无论怎样她都不能放弃她放弃了努力陆寒说不定就再也出不了刑部大牢了口谁知道那此人在朝里有没有手尾会不会直接派人在大牢里把陆寒弄成病死将案子定成铁案。

她一开始还怕端妍为难却听得端妍毫不推辞地应承下来。

她当然知道端妍并不会对谁都这般仗义自然是因为和她感情深厚才会一刻都不犹豫地答应帮忙。

妹妹怎么这样见外。

端妍怜惜地搂过芳菲的肩膀安慰她说:你只管在我这儿安心住下。

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人欺负了你去据端妍说这靳府的女主人江氏夫人今儿正好外出赴宴去了所以她就先不带芳菲去见江夫人。

当下端妍便吩咐下人让她们到外头接应芳菲的下人和行李。

她亲自带着芳菲回自己住的杏园安顿下来就让芳菲住在自己正屋旁的偏房里。

从端妍能够自己做主留下客人芳菲察觉出做了寡妇的端妍依然是这靳府内宅实际上的当家人。

想来也是端妍的出身就在那儿摆着呢。

靳家想继续富贵下去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怠慢了端妍。

况且她还有个儿子傍身。

在端妍的屋里芳菲终于见到了这个可怜的遗腹子。

但和想象中不太一样这个小名叫月生孩子一点都不腼腆怕人相反还调皮得很总是笑嘻嘻的。

在端妍催了两声以后月生倒是有模有样地给芳菲行了个礼。

芳菲赶紧从自己荷包里取出块金锁片给他当见面礼。

小孩子还是喜欢和小孩子玩不一会儿月生就对奶娘抱着的柳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在端妍的示意下两人的奶娘便带着他们到外间玩闹去了。

月生还催促着自己身边的丫头让她们把他平时玩的那些布老虎、小积木给统统拿过来他要和小弟弟玩耍呢。

月生就是喜欢比他小的孩子。

端妍的脸上尽是温柔的笑意芳菲却看得出她眼底深处的辛酸。

毕竟月生不可能再有亲弟弟和亲妹妹了幸好他还有个姐姐。

对了你家姑娘呢。

芳菲这时才想起问端妍的大女儿。

算起来她的女儿也该有六岁大了。

她呀?她祖母喜欢着呢一定要带着跟前养着。

这不大清早就跟着祖母去喝亲戚家的喜酒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等她回来我让她来给你问安吧。

正说着呢便听得有人在外头娇笑连连。

端妍面露喜色是潮儿回来了靳小姐的闺名叫靳潮取福泽延绵之意。

只是端妍又愣了一下外头的声音听着不像是女儿一个友而已还有谁呢——母亲端妍正疑惑着便看见女儿拉着一个小姑娘的手进了屋子。

姑娘家别这样咋咋呼呼的。

端妍嘴里虽说是在教用着女儿但声音也不见得有多么严厉。

她不由得望向女儿一直拉着的那个小姑娘只见那女孩儿比潮儿大个几岁五官十分俊秀倒是有此眼熟不知道在哪儿见过似的。

这是哪家的小姐姐?端妍笑着问潮儿。

潮儿笑吟吟地说:这是表舅家的那位小表姐啊上回表舅来家里不是说他家里多了位小表姐么?今天我们去喝喜酒回来时间还早祖母就带我去寺里上柱香正好碰见表舅带着这小表姐也去寺里口祖母喜欢得紧就请她来陪我几天。

潮儿吱吱嗜喳说了一堆她身边的这女孩儿却没说一句只是默默看着屋里众人微笑。

是了要在平时端妍也察觉不出。

现在芳菲就在她跟前她才发现这小女孩活脱脱就跟芳菲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第一百九十九章:初恋皇宫御书房。

朱毓升将手中的奏折扔到桌上脸上表情阴睛不定。

侍立在他身后的太监惠周忙很有眼色地递上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浓 茶又让小太监端着热毛巾上前给朱毓升擦手。

这二年的小孩子怎么都笨笨的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得咱家使眼色才懂得去服侍惠周不满地看了那小太监一眼。

看玄幻小说首选wap.mbook.cn!朱毓升随手拿起热毛巾擦了手和脸,一挥手便说:你们都出 去。

自然这个你们是不包括站在御书案前的锦衣卫副指挥使萧卓萧大人的。

太监们知道主子要和萧大人商量密事忙每贯倒退而出十几个人匆忙走动中却也没发出半点声音,可见往日训练有素。

朱毓升死死盯着他书案上的两堆奏折确实关于鹿城学政陆寒乡试泄题事件的上奏。

从西南道布政使对陆寒的指控到朝中某此官员的帮腔弹劾又有 另一部分高官开口替他说话表示纯属冤Ω移Ω动Ω书Ω城Ω枉另有隐情从五品的官儿放在地方上或许还能算有点地位在京里可是比米粒也大不到哪里去。

一个小小的西南道学政竟能在朝中掀起这样大的风波萧卓依你看来此事究竟真相如何?萧卓沉吟了一会儿中肯地说:微臣不了解此事始末。

不过微臣与陆子昌相识多年觉得此人为人光风青月当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或许真是巧合。

朱毓升抬眼看着萧卓玩味着萧卓所说的光风青月四字心中五味陈杂。

他又想起了自己与陆寒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见面就在那金碧辉煌的金墓殿上。

那是娄年春天的殿试。

他站在高台上遥望着人群中的陆寒。

陆寒当时尚未蓄起胡须白玉般的面庞上目如点漆炯炯有神文雅却又带着一丝英气。

同样的蓝色进士袍他穿着就是比别人穿得精神。

朱毓升向来自诩人中龙凤但也不得不承认陆寒的出色。

199当时朱毓升本想狠狠黜落他到一甲同进士里头去的,但陆寒这文章太打眼好几个考官都赞过的。

朱毓升不想做得太明显便给了他一个二甲传驴也算高名次了。

但他始终无法控制自己的妒意,又因为芳菲被软禁在宫里为了让芳菲死心跟着自己他竟让陆寒没能通过庶吉士的考试。

萧卓想了想说道皇上关于这事微臣倒有一此消息要禀报。

你说。

我听说似乎有人在拿陆寒得了二甲传驴又没考上庶吉士做文章说他失了帝心朱毓升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

朕不是封了他从五品的学政吗?萧卓说:当时是吏部直接下的命令外头也不知情,只知道陆寒考不过庶吉士是皇上您亲自过问的结果,也许他们觉得陆寒能得到学政这个官位是缪大儒发动门人争取来的。

混账朱毓升把桌上的奏折一扫怒道:党争党争萧卓见自己把话点到了也就暂时不再开口。

陆寒的事情看起来简单其实相当复杂牵扯极广。

简单地说就是同安学派与西南学派出身的官员们之间的党争。

同安学派出身的陆寒被委任到西南道来,做超出他殿试成绩的学政一职,本来就引起了西南学派的不满。

西南学派的人认为这是同安学派的缪天南往西南打下的一颗钉子。

之后陆寒一到府学就大肆处置原来的教授用导虽然师出有名依然给人排除异己的感觉。

再后来同安学派的几个大儒在陆寒的牵线下来到鹿城府学讲课,更引起了西南学派的注意。

而在乡试中鹿城府学又突然中了八十多个举人,是过去十年来中举人数量的总和,这种反常的现象让一直想找机会除掉陆寒这颗钉子的西南学派门人看到了一个机会。

说起来,那位可怜的西南道提学大人还是受了陆寒的牵连呢,绝对的殃及池鱼。

借着发作陆寒西南学派向同安学派发起了挑战。

这两个学派出身的官员在朝里的人数差不多因为学术理念和各种做法的相悖本来就是水火不容的。

反正看皇帝对同安学派也没多少好感,西南学派的人就想趁着这机会把同安学派压下去,反正缪老头就快病死了趁他病取他命。

陆寒很明显是这场党争的牺牲品。

没有皇帝不痛恨党争。

但很多时候党争是连皇帝都无法解决的老大难问题,晚唐的牛李党争加深了晚唐的统治危机,北宋的新日党争欧阳修王安石苏轼等中国古代史上最优秀的文人们斗得死去活来,在芳菲记忆中的另一个平行世界里还有一场著名的明末东林党与一党阉党的纷争也成为了压垮明朝统治的最后一根稻草。

看来是朕对他们太宽和了朱毓升面上煞气外露。

朕可不能让人拿着当枪使自从宫变后朱毓升为了稳定人心倒没有怎么处置官员,对于犯了小错的官员也往往是小惩大诫。

想不到才对他们和颜悦色了几天,他们就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弄出这么多花样来。

无论是同安学派还是西南学派朱毓升都要让他们好看。

萧卓对于这些人的死活升降毫不关心。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萧大人是只忠于皇上的纯臣。

想和他拉关系套近乎,那基本上等同于痴人说梦。

萧卓只在乎他的皇帝表弟和他的亲人,这个名单上刚刚又添上一个新名字他的义女萧绿影。

当然还有一个人永远在他心中占据最重要的那个位子。

皇上,微臣要还有一事上奏。

朱毓升心情恶劣随口应了一句,到底什么事。

一次性说完。

秦芳菲今日午后刚刚进京现在正在端妍家中居住。

朱毓升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进京了?是了她那么重视那个男人,是会赶来救他的。

尽管朱毓升极力掩饰萧卓依然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激动神色。

萧卓神情一黯默默低下头去。

自己刚刚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何尝不是激动万分呢?去鹿城给她送补品的那次,他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让自己决然从她府门前离开。

君臣二人一时竟都没有说话,御书房中的气氛稍稍有些凝滞只是两人都没有察觉这一点,都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

良久才听得朱毓升冒出一句和前面说话毫不相干的句子来。

如今正是隆冬倒是赏梅的好季节。

呃赏梅。

正在萧卓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皇帝在跟他打什么机锋的时候,朱毓升又说:你前些天说你在后花园里头种了几株少见的珍稀梅花?萧卓近日是给自己家里添了些梅树。

主要是他那个新收的义女很喜欢梅花,他又宠着她便让人去买好梅树来种上半个院子。

是微臣家里是有几树梅花。

不过说到珍稀比御花园里的也差的太远了。

他实事求是地说。

本来嘛,帝王家的御花园里什么奇花异草没有啊,怎么却对自己那几树梅花起了兴致。

御花园的都看腻了,朕从大婚后也没去过你的宅子,不知道现在重新修成什么样子了。

改天朕得空了就去你家看看吧,顺便看看你的那个女儿你去好好安排就是了。

最后一句朱毓升加重了语气。

萧卓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过来。

看自己的女儿。

自己那个义女哪有这样大的面子。

不是萧卓爱腹绯,不过在他看来全天下也只有一个女子有这样的魅力让皇帝想去见她,当然不是皇后。

虽然她们都有着同样的姓氏。

这是微臣的荣幸。

萧卓应了一声,声音中听不出喜怒萧大哥请我们明儿到他家中去吃顿便饭。

芳菲听端妍这么说倒也不意外。

怎么说,她也是难得来一趟京城,虽然是为了这么令人难受的理由来的,但无论如何也是有朋自远方来嘛。

萧卓要请她吃顿饭也正常,何况还有端妍做陪客。

而且萧卓的理由十分正当说是想看看子昌的孩子。

不知怎的芳菲又想起昨天见到的那个叫萧绿影的小女孩。

当时还不觉得,过后端妍稍微提了一句,她才发现那女孩真的和她幼时有些相像。

当听说这是萧卓新收的义女时,芳菲心中长叹一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表哥也真是的,这么大年纪了,别说娶妻了身边一个服侍的通房都没有,端妍唠叨着萧卓的异常,大家都劝他他就是油盐不进死活不肯娶妻。

人家外头说的话也够难听的了不知多少人在传这一对表兄弟是龙阳之好还有人拿萧卓来比,汉代的男宠董贤就是留下断袖之癖,这典故的那位倾国美男。

端妍未必不知道萧卓对芳菲的心思。

她对芳菲这样抱怨也有着想让芳菲劝劝萧卓的心思。

芳菲不敢接口这事,她没有开口的余地。

她能对萧卓说什么。

她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虚伪只有沉默是最好的答案。

为了陆寒的事情芳菲也是打算要去找一趟萧卓的。

不过她想找萧卓还真是为了打探消息,并没有存着让萧卓给皇帝递话把陆寒救出来的想法。

她怕弄巧成拙真的把陆寒的小命给搭进去。

如果出事的是自己,芳菲毫不怀疑朱毓升无论如何都会救自己的。

但出事的是陆寒那就不一定了。

什么叫情敌什么叫嫉妒?毕竟当初自己在朱毓升和陆寒中坚定不移地选择了陆寒。

尽管朱毓升当时果断放手了,谁知道他日后想起来会不会觉得是平生的奇耻大辱因此把陆寒给记恨上了?这回陆寒犯了事,他正好趁机弄死陆寒也不是没可能的啊。

不要高估一位帝王的心胸再英明的帝王也是男人。

唐玄宗李隆基当初也算是一位明主了吧?好歹还有开唐盛世青史留名呢。

在面对情敌的时候还不是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无情?为了抢杨玉环李隆基可是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寿王都能下的了死手啊。

那可是他的亲骨肉照样搞死你没商量。

好吧史书上记载的是寿王在杨玉环入宫不久后郁郁而终,但明眼人谁不知道有李隆基斩草除根的痕迹,一个壮男是这么容易郁郁而终的。

所以芳菲一点都不敢赌朱毓升会帮她救陆寒,朱毓升不乘机落井下石,公正判决她都要烧香拜佛了。

次日午后萧府马车来接芳菲母子和端妍母子。

领头的是芳菲的老熟人萧家老管家萧林。

派出心腹管家来接客人可见萧卓对她们的重视。

端妍轻易不上萧家去也是为了避嫌。

一个不肯娶妻的表哥,一个文君新寡的表妹简直是狗血八卦,传闻中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题材不过今儿有芳菲在端妍也就大大方方地上萧家做客去了。

表哥那新府修筑多时我也没去见过。

今儿托了妹妹的福了芳菲早从端妍的口中得知萧府在宫变后大大改建了一番,估计和自己见过的模样又大不相同了。

果然进了萧府以后处处景致都和芳菲记忆中差距很大,像是推翻重建过似的。

芳菲虽然心事重重但是她随便瞟了几眼府中用的朱漆和木材、奇珍、异石,就知道萧卓这府邸所耗不菲。

听萧林自豪地介绍说这宅子重建的好多建筑材料还是皇上亲自赐下来的芳菲暗暗点头。

萧大哥果然深受皇帝宠信啊,也怪不得外头那些羡慕嫉妒恨的人说话那么难听了。

不过他又不是士林文人,要好名声来干什么锦衣卫的名声本来就臭得可以俗称鹰爪。

只是伴君如伴虎在皇帝身边的滋味,只有真正待过的人才知道。

芳菲脑中浮现出那青年天子不怒而威的表情,轻叹一声摇摇头把那抹记忆甩到一边。

表哥这后花园打理得真好,从江南请来的花王么。

萧林点头说靳夫人说的是。

这是老奴派人从江南寻来的几个老花王,夫人看着可像咱江南气象?端妍叹了一口气轻笑道这大雪天的也只是看个大概罢了……江南啊还是春天最美。

她想起自己在江南故乡中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心中微微一酸。

芳菲仿佛能猜到她的心事一般轻轻贴近她的肩头口两人对视一眼端妍旋即释怀笑道:表哥人呢。

这做主人的也不出来接待客真是的。

本来接待女眷是家中女主人的事不过众所周知萧府是没有女主人的。

大人正在梅林那边等着两位夫人和少爷小姐们。

在萧林的带领下一行人拐过几座石山穿过一各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再出了一个月洞门终于看见了萧府那片新栽的梅林。

真是惹眼得很端妍许久没有看到开得这么好的梅花了不由得脱口而出赞了一句。

芳菲却在此时想起了仙逝的恩师湛先生心口一阵剧痛。

等忙过了这一段她一定要去先生坟前祭拜才是端妍妹妹芳菲妹妹。

萧卓走过来迎接她们大冷天的请两位妹妹过来真是辛苦了。

几人多时未见自然有番寒暄。

萧卓怕她们和孩子冷着赶紧提议到梅林丰赏梅的暖阁里坐坐。

一进暖阁几人身上都热了起来。

这时几个小孩子才正式和萧卓见了礼当然小小的柳儿是不懂得行礼的只是不住拍手笑着小嘴儿不停地说暖暖暖暖芳菲半蹲下身子爱怜地把柳儿头上的绒毛耳套摘了下来又把他抱到炕上。

自有侍女前来奉茶送点心,一时间屋里稍稍安静下来。

但客人们都没注意到这暖阁其实是有内外套间的透过雕花木格窗根,朱毓升深深地注视着坐在他一丈之外的芳菲心中暗道,她清减了看见她脸上似乎瘦得只剩下一双眼睛朱毓升就忍不住一阵阵的揪心。

他以为自己可以断情弃爱可以忘记这个曾经占去了他所有思念和爱恋的女子。

但却始终不能将她忘怀,以至于知道她进京后竟要求萧卓安排让他暗地里见她一面。

她是他独一无二的初恋。

第二百章:帝心萧府后花园暖阁。

饶是他从小便处事圆滑和各色人等都能相处愉快,此时也还是有一种手脚没处摆的感觉。

好在柳儿是个最不怕生的,被萧卓拉在跟前看着依然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十分的讨喜。

端妍说:表哥知道小孩儿惹人爱了吧。

还不快娶个小表嫂生一堆白白胖胖的娃娃也不用眼馋人家的孩子萧卓无所谓地笑笑说道:再说吧,影儿也是我的孩子嘛。

萧绿影真的像个小影子样跟在萧卓身边,闻言不禁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端妍看在眼里仿佛是看见了多年前初八闺学的芳菲,心中唷然长叹脸上却依然笑着和萧卓扯起了萧家几个兄弟们的家常。

芳菲把柳儿接了过来抱在怀里突然觉得有一种不太对劲的地方。

好像有谁在注视着自己一样内间里的朱毓升感觉到芳菲朝自己这边看来,忙退到外面看不见的角落里。

也许是自己看得太专注眼珠子的反光引起了她的注意吧。

朱毓升正想着却忽然自嘲地牵动了嘴角。

堂堂九五之尊想见个人还得暗中布置偷偷摸摸这感觉真是奇怪啊。

更奇怪的是朱毓升的心里并不为此感到不舒服。

此时外间传来萧卓请她们到厅上去用饭的声音,朱毓升才回过神来。

萧卓知道他是不能久留的,早就得到他的旨意让她们在此稍作逗留便离开。

朱毓升忍不住再走到那雕花窗前往外看了一眼只见到她一个憔悴消瘦的背影。

印象中她的背脊总是挺得很直,总在不自觉中流露出一又淡淡的倔强。

可是如今他只从她的背影中看到沉重的哀愁与忧虑。

一切都是为了她的丈夫吧,那个男人。

直到手心感觉到略略刺痛朱毓升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攥紧了拳头。

内室的门被打开了。

刚才陪着芳菲和端妍等人离开的萧卓,此时已经回转到这屋里来拱手垂头禀告道::皇上时辰不早了请起驾回宫吧。

朱毓升眯了眯眼睛一言不发从萧卓面前大踏步走了出去。

表哥怎么还不过来,这府里有什么事要他处理那么久啊。

端妍一面给女儿和儿子布菜,一面轻声埋怨着萧卓待客不周。

芳菲端着一杯茶在喝并没有接端妍的话头。

端妍还以为芳菲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察觉到她脸上玩味的表情。

相见不如不见吗?芳菲心里不知是喜是忧。

躲在萧卓家中暖阁里头看着她的人,全天下也只有那一个吧?他对她似乎还是放不下,这对于陆寒会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芳菲感觉自己完全不可能猜测到朱毓升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她猜不透帝王的心。

从萧卓的口中芳菲得到保证,陆寒在刑部大牢决不会受到虐待。

尽管萧卓的锦衣卫和人家刑部根本就不是一个系统,但现如今有谁敢真的拂了萧大人的面子呢。

不过是一个地方上来的犯官而已,犯不着为了他和萧大人过不去。

芳菲向萧卓谢了又谢。

但令她感到十分遗憾的是她不能到牢里去探望陆寒。

想来也是这又不是后世的监狱,还有家属探监这种说法有些国家的监狱貌似还有夫妻探监房呢。

但在大明朝这种事是痴人说梦,进了刑部大牢的犯人除非被过堂提审或是释放出狱,否则是不可能见到外人的。

不过萧卓答应芳菲,将她给陆寒准备的一些日常家用的东西送进去,比如御寒的冬衣飞绒被及干粮什么的琐琐碎碎却全是芳菲的一片爱心。

萧卓亲自到刑部大牢去给陆寒送东西。

陆寒在狱中见到萧卓的时候并不太惊讶,直到萧卓取出芳菲给他的东西他才知道他的妻儿竟一路追着上了京城。

她这又是何苦呢。

陆寒被押送与羁押了近两个月,尽管有缪一风的亲兵在旁相互进了刑部以后也没吃什么大苦,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的。

一个清高自傲的读书人沦为低贱的阶下囚,被粗俗的士兵们言语讥讽不住挑衅与嘲笑,刻意克扣口粮赶路时让他在大冬天也只盖着草席。

那些士兵们本来就仇视读书人尤其是当官的。

这些官儿高高在上时他们也只有点头哈腰的份。

可是现在他们变成了自己手里任由摆布的鱼肉那还不使劲儿地想怎么糟践就怎么糟践吗。

要不是缪一风派出的亲兵在后头紧紧跟着,跟这边领头押送的官兵们打过招呼说这几个犯官动不得,陆寒他们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的罪呢。

这些可怕的侮辱与伤害陆寒全都一声不吭地忍受了下来。

和士兵们顶撞、拼命又有什么用。

能够洗刷自己身上可耻的罪名吗?陆寒不觉得自己需要在这些小节上浪费时间与精力。

他偶尔会想起妻子在与他说笑时说过的一句话忍无可忍重新再忍这话陆寒一直记在心里。

他会忍忍到在刑部大堂被提审的那一天。

不管别人怎么往他身上泼脏水他也会亲自为自己正名可是没想到芳菲居然千里迢迢地紧跟着追了过来从被捕到现在没有流过半滴男儿泪的陆寒摩挲着那厚实的冬衣不由得湿了眼眶。

而在这牢房外的朝堂上风波依然在继续。

除了西南学派与同安学派的人在不停角力拿着这桩泄题案做文章,攻击对方朝里许多本来坐山观虎斗的大佬们也渐渐卷了进去。

只有那龙座上的天子依然不动,完全没有表现出想如何处理此事。

他只是默默看着朝臣们互相攻击,嘴角挂着一丝冷酷而讥讽的笑意。

他倒是想看看还有多少人想跳出来真当他这皇帝是瞎子是笨蛋是那么容易被他们操纵的傀儡?传旨。

朱毓升对身边的小太监说传朕的旨意。

西南道鹿城学政陆寒乡试泄题一案朕要亲自到刑部旁听这道旨意如同惊雷般把各派势力震撼得难以安寝。

皇帝怎么突然要这么做?之前看他对这个案子并不像太关心的样子,这几日上朝都在议着别的朝政根本没说过想如何处置陆寒。

现在却忽然间提出要旁听,莫非这陆寒背后走了什么门路?很快锦衣卫副指挥使萧卓前去刑部大牢看望陆寒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萧卓可是皇帝的绝对心腹,他的这一举动莫非是得到了皇帝的旨意?那皇上的意思是要保他还是要杀他呢。

大家有些捉摸不透。

芳菲从端妍口中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真有一种立刻进宫面圣的冲动问问朱毓升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她也只能把这种冲动埋在心里。

她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进宫?当初是她自己拒绝了朱毓升的,她没有资格再去质问他。

姐姐这附近有什么香火旺些的佛寺么。

事到如今芳菲又想起陆寒出事前,夫妻二人在轻云寺里抽到的签文。

那签文上的事情如今似乎正在应验。

她便想再去庙里烧烧香,一来是求神佛保佑二来也想再抽一回签,看看陆寒这回究竟命运如何。

是的她知道把希望寄托在抽签上真是飘渺又愚昧,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的话一定会狠狠唾弃这种迷信行为的吧。

可如今她全然乱了方寸不知该做些什么。

那人明明白白的表示他要插手这件案子了。

说起佛寺端妍倒是很有心得,自从她丈夫去世后她也差不多算是半个居士了,不仅在自己院子里设了个小小的佛堂,每个月也要吃上半个月的斋。

至于这京城附近的佛寺她更是踏了个遍。

有好几个密云寺、童阳寺、大悲寺端妍一一数着又说:妹妹想去烧香。

也好再过两天便是十五不如我们一起去吧。

护国寺的素斋不错可以在那儿用用午饭再回来那就拜托姐姐了。

芳菲拉着端妍的手由衷地感谢她的照顾。

这些日子以来端妍真是日夜都在照料着她,家里的事情倒放下一大半。

芳菲看着愧疚端妍却不以为意:咱们是好姐妹不是吗?嗯我们是好姐妹。

芳菲把头靠在端妍的肩膀上心中暖暖的踏实多了。

第二百零一章:心安十一月十五本是端妍答应带芳菲去护国寺上香的曰子。

不过事到临头又添了个同伴。

芳菲来到京城在孟家当着主母的龚惠如自然也得了消息。

十四日那天惠如正好来挥访芳菲听到她们说要去上香便略带不满地说你们倒好把我给落下了芳菲忙说没有的事。

只是我心里闹得慌想找个由头给自己安安心罢了。

端妍也说这又不是去玩耍。

这么多年过去惠如在闺蜜们面前还是有些小孩儿心性见到端妍板起了脸忙轻吐一下舌尖说好吧算我错怪你们了。

不过我也想去啊于是最后出行的时候便变成了三人同行。

想起来在阳城的时候我们倒是常常一块儿出去游玩的。

惠如轻轻撩起车窗看着窗外掠过的茫茫雪色不由得说出这句话来。

芳菲和端妍听了就像被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心湖般激起阵阵涟漪那是她们美好的少女时代认真说起来芳菲那会儿要操心的事情也多。

既忙着给自己攒家当又要在本家里力争拥有一席之地还得担心着陆寒的学业但此时回想起来也并不觉得当日很苦只感到十分充实。

端妍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微妙。

惠如见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勾起两位好友的心事便有些讪讪的还是芳菲回过神来拉着她笑道惠如姐姐我最近总是走神你别见怪。

惠如摇摇头轻咬了一下嘴唇低声说了句你别担心我让夫君去问过了刑部的大人们说有皇上在看着不会有大问题的。

看最新小说就上mbook.cn!惠如的夫君如今在大理寺任职与刑部也算是一个工作系统所以消息比较灵通。

嗯,我没事的。

芳菲强笑道等相公平安回来我可得好好谢谢姐姐和孟大哥。

有皇上在看着这才是芳菲感到不安的根源呢。

但这话是和任何人都说不得的只能埋在自己心里。

护国寺离城不远所以端妍常常到那儿去烧香。

因为寺庙周围没什么风景名胜香客算不上太多。

不过每到初一又十五护国寺上新鲜斋菜的日子倒是能吸引不少人来尝鲜。

这儿的斋菜很有名气吗?听端妍和惠如在她身边说起护国寺的名吃罗汉斋芳菲随口接了一句。

在这京城附近算不错了。

当然这边的人做斋菜还是不能和我们江南比的。

惠如这话芳菲与端妍都表示认同。

江南的斋菜花样之多绝对让人想象不到。

光在她们的故乡阳城就有好几家出名的斋菜馆子招待那些在家修行的富家居士。

不过咱们那边有此酒楼的斋菜也太过了此。

说起饮食养生芳菲倒还有几分兴趣本来吃斋就是为了尝尝清淡口味结果大厨们却都一股脑儿想着要用素菜完全做出肉菜的色香味来这和吃荤又有什么区别呢。

妹妹说的是端妍也叹息一声说如今的斋菜只求不是荤菜远胜荤菜也太刻意了倒没了那份清静。

惠如却笑道不过这护国寺的斋菜素席倒还不失本真没有故意去仿制荤菜的肉味放在如今倒成了特色了。

芳菲淡淡地笑了。

所以无论是做菜或做人还是留着几分真心的好她默默想着陆寒就是还不够厚黑太过刚直纯粹,才会陷入这场诡异的风波中吧。

但一进官场这个染缸便随之变质的那就不是陆寒了。

马车驶至护国寺门前刚才坐在另一辆车上的各家丫鬟们忙都过来将自家夫人扶下车来。

今儿来的香客不少知客僧们都在寺门前殷勤接待着。

一见几位衣着贵气的夫人被丫鬟们扶过来便都走上前来迎接。

其中一个知客僧认得端妍十分客气地招呼了一声靳夫人便请几人入寺上香。

端妍和惠如都知道陆寒的案子马上就要开审芳菲不过是来拜拜佛祖求得一个心安是以便没多生枝节直接让知客僧带着芳菲去正殿烧香。

芳菲进了大雄宝殿径直朝释迦牟尼神像走去膝盖一沾蒲团便俯身拜下。

我佛慈悲芳菲暗诵佛号不住为陆寒和自【mbook.cn】己一家的平安祈祷。

祈祷完毕她拜了九拜才扶着碧荷的手站了起来。

一抬眼却发现身边多了一个灰色身影。

她愕然朝那人看去发现这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穿着朴素简洁的灰布禅意看起来和这寺里的僧人们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他的容貌较为清至眼中不经意地流露出绎睿智的神色。

睿空长老。

站在芳菲身边的两个知客僧发现那老僧走近忙都俯身向他行礼。

看来这老僧应当是寺中一位辈分较高的人物。

芳菲也随礼福了福身叫了一声大师。

睿空长老很是和气认真打量了几眼芳菲才说老衲见女施主十分虔诚不知是否有心事呢?芳菲面色一苦叹息说正是有些郁结难解想来贵寺上柱香给家人求求平安。

求平安睿空长老拈须微笑说道女施主不必担心老衲虽然眼拙老花但看女施主印堂正在淡淡发亮应是有贵人救助的吉兆。

真的?惠如一直站在旁边听着这时忙不迭凑到芳菲眼前不知是不是受了那老僧的心理暗示竟也喃喃地说好像是在发亮呢。

芳菲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额头随即想起自己手上也没长眼睛只得又把手放了下来。

她又问端妍姐姐惠如姐姐没懵我吧?端妍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实在没看出什么来。

但是她本着让芳菲安心的原则还是郑重地点头说是有那么点意思。

芳菲眼睛一亮忙又转向那位长老问道大师既然懂得看相自然也懂得解签了?我现在抽一枝签请大师帮我解一解可好?睿空长老却说不必了。

此话一出众皆愕然。

女施主既然是为家人求平安的也不必抽签了。

今日你我难得有缘相会老衲就送你四句偈语吧。

大师请讲芳菲突然紧张起来。

这个神秘兮兮的老和尚又会说出什么话来呢?睿空长老轻轻一笑说道劳君问我心中事此意偏宜说向公。

一片灵台明似镜恰如明月正当空。

这是什么意思?端妍愣了一下惠如更是直接开口相询大师这四句偈语该如何解释?睿空长老此时却摇了摇头转身慢慢走出了正殿。

女施主慢慢琢磨琢磨也就明白了老衲告辞。

这这就走人了?要不是这是端妍跟她再三保证过非常靠谱一贯正经的护国寺,要不是那老僧长得有几分仙风道骨,芳菲真要以为自己遇上了后世旅行团在逛寺庙时最容易遇上的爱忽悠人的托儿可是这老僧不像是要图谋自己什么的样子啊。

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的离开,众人不禁把眼光放到了身边那几个知客僧身上。

那几个知客僧忙向几人解释说这是本寺一位非常德高望重的长老平时素来在禅房中闭关修行今儿不知为何兴致大发来到前殿与各位施主结缘。

女施主既然睿空长老特意集化您的家人应当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您就不必过于担心了。

知客僧就没有不会说话的顺着睿空长老的话就继续宽芳菲的心。

谁也看得出这位夫人心事重重家中必然有些不顺心的事情。

他们多开解她一下让她开开心心拿点香油钱出来这正是互惠互利的事那几个知客僧说着说着芳菲虽然知道他们这些话也不过是说来好听但有了睿空长老在前面铺垫倒觉得很有道理。

灵台如明镜明月正当空。

这句话倒真像是在说陆寒似的。

陆寒为官确是一片清明全无私心只想着把本职的工作做到最好。

他对人对事从来清澄如镜虽然对于一个官员来说是不太合宜难道那位老僧真有如此本事从自己的面相上就看出了这此事情?那也太神了吧几位施主请随小僧到内院用素席。

第二百零二章:疼惜原先端妍二人虽然说过这护国寺的素菜做得好,名气大,芳菲也没太放在心上。

她到此处来本为求佛,吃食什么的倒是极次要的。

不过因为这位突然间出现的睿空长老,看似无意却十分中肯地切中了她的心事,又念了四句谒语来让她安心,再加上一群知客僧的宽慰……芳菲心头稍稍一松,面上神色便舒缓了几分,也有心情随两位姐妹去品尝一番这护国寺出名的斋菜了。

护国寺有专门的内院来接待上香女客们。

这寺庙正如端妍所说,虽然不大,好歹有些年头,里头倒也齐整。

各间院落,都分布得错落有致,尽管因为是佛寺而没有大肆装潢,但到处的布置却带著一种世俗宅子没有的优雅与幽静。

她们被带到一间厢房里落座。

一般大户人家的主人出门,日常用具也都是让下人们带著的。

当下端妍便唤身边的丫头们把她们吃茶用的杯壶取出来,叫小沙弥沏茶去了。

小沙弥恭问端妍几个喝什么茶。

芳菲与惠如纷纷便是随意,端妍也不罗嗦,便说:沏我常喝的那些就行了。

她是这儿的老香客了,知客僧与小沙弥都是认得的。

小沙弥应了一声,双手捧著她们的杯壶退了出去。

几人欣赏了一会儿这厢房里的摆设和字画,没多时,那小沙弥便将茶奉上。

当芳菲闻到那股子清甜的茶香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是……梅茶?端妍笑道:是呀,这是你去年托人从阳城给我捎来的梅茶。

量少,没舍得在家里待客用,专门送到这寺里来先在佛前供著,等我这儿礼佛的时候吃上一口。

姐姐这么一说,倒真让我羞愧了。

芳菲赧颜道:实在是我人不在阳城,这些花茶也只能让那位唐老太爷各样给我留一点儿,所以才往姐姐这儿送得少了。

芳菲的几个闺蜜,在闺学读书的时候为著芳菲开佳茗居,带著她们喝惯了各色花茶,因此一直到现在也还有著喝花茶的爱好。

但芳菲因为种种原因,把阳城的花茶生意停下来了。

幸好阳城的茶叶龙头,受过芳菲救命之恩的唐老太爷依然健在,接管了芳菲的佳茗居以后,每个季节窨制出来的各色花茶总会给芳菲留下一部份,以供她自己饮用和送人。

不过货源没掌握在自己手里,芳菲能够送人的量也确实有限。

这些日子住在端妍家中,常常也喝到自己给端妍送的玫瑰、菊花和金银花之类的花茶,却想不到端妍会珍而重之地把数量较少的梅茶供在寺里。

因为梅花的花季本来就短,又不像玫瑰、蔷薇这些花儿一般产量大,成品率也很低,因而更外珍贵。

瞧你说的,羞愧什么?端妍不以为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其实呀,也是因为这护国寺里头有一口甜水井,经年不冻,水质清冽,用来冲泡这梅茶再适合不过了。

惠如也在一边笑道:我也是跟著端妍姐姐过来时才跟她讨上这么一杯喝。

你给我的那一份啊,每次一来就被我夫君占了去。

这梅茶特别对他的胃口,说是喝了以后心情顺畅,在大理寺断案时脑子都清醒著呢。

哪有这么夸张!芳菲忍不住也笑了。

不过梅茶也确是有这种功效的。

梅花性平酸涩,入肝经,肺经,胃经,开郁和中,常常饮用的话对于郁闷心烦,食欲不振,肝胃气痛、头晕目眩等症状都会有不错的改善作用。

当年在阳城时,芳菲便常常劝湛先生多喝些梅茶,去去她心头的梅核气。

那时湛先生还年轻,只是常年的寡居生活让她总是心头气郁……后来她早早过世,也还是和少年丧夫,膝下空虚有关吧。

一想到湛先生斯人已逝,芳菲就难免有些悲痛。

她收敛心神听女伴们聊天,以此分散自己难受的心情。

不止你来跟我讨梅茶喝……端妍看著惠如说:有时候家中的妯娌们和我一道过来,也要打秋风来喝我这茶。

她们倒羡慕咱们好运气,有个好妹妹专程给捎这些花茶过来……常常说著,要是能在京城里买到便好了。

惠如呵呵笑了几声,对芳菲说:那芳菲妹妹你索性就再作冯妇,在这京城里头再开一间佳茗居好了!我保管端妍姐姐能给你带来一大票客人,她族里的妯娌们可多得很呢!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芳菲心头一动,觉得惠如提出的建议还真是挺靠谱的。

不过她现在也没心思折腾这些,淡然一笑把话题带了过去。

惠如也只是那么一说,没有特别上心。

几人刚把一杯梅茶品完,一队小沙弥便都端著雪白的磁碟海碗上菜来了。

芳菲见这寺里的斋菜装盘简朴自然,倒比外头那些刻意雕饰的奢华素席更有几分禅味。

一般说来,斋菜馆子里的素斋,和那些做法事、道场、丧事的人家置办的素席,都要有压轴的四大件素鸡、素鸭、素鱼、素肘子。

看起来色香味就跟真的荤菜是一模一样,连味道都羞不离。

吃个一回两回,芳菲倒也不甚在意。

只是觉得连吃斋都这么不诚心,总有些怪怪的……这是为了吃素给佛祖看么?但现在摆放在她们面前的这一桌斋菜,却没有那种故意仿制肉菜的毛病。

也许是因为做菜的都只是本寺的伙头和尚,并不是专门外头请斋菜厨子的缘故?妹妹,来吃这个罗汉斋。

端妍殷勤地给芳菲舀了一小碗罗汉斋:他们寺里的菇菌鲜味足得很。

汤头也不错。

芳菲谢了一声,接过来轻轻勺了一勺送入口中,果然是鲜咸适中,香味四溢。

她看了看这罗汉斋的材料,有时令菜蔬与冬菇、蘑姑、草菇、雪耳、云耳、腐竹、笋丁、粉丝等等。

虽说用料繁多,各种材料的滋味却是一点都不杂乱,反而显出了更丰富有层次的口感。

嗯,真的很不错。

她很快就把一小碗罗汉斋用完,觉得舌头好像又活过来了。

果然,美食会让人心情变好呀!别看惠如貌似粗疏,其实心细著呢。

见芳菲脸上有了笑模样,忙又给她夹菜:这道綉球燕菜也好吃,妹妹你来尝尝吧。

惠如一边说,一边又给芳菲勺了半碗燕菜。

这綉球燕菜是用豆腐糁、萝卜丝、素火腿等烧制而成,汤汁清澈、綉球飘浮、色泽调和,让人一看就觉得眼前一亮。

芳菲又谢了惠如一声,边吃了两口燕菜边对两位姐姐说:行了行了,你们两位就歇歇吧,再这么喂我,我都觉得自己变成嗷嗷待哺的小婴儿了。

惠如掌不住嘻嘻笑了起来:嗷嗷待哺,哎哟……她笑得直揉肚子,端妍也抿著嘴儿笑了出来。

轻轻的笑声穿过厢房穿到门廊外。

那位神秘的睿空长老不知何时又站在了这里,听著里头隐隐约约传出来的说笑声,面容衣然平静温和,毫无起伏。

他这算是完成了那人的托付了吧……尽管他是奉命而来,不过他的确也精擅相人之术,对芳菲说的那些面相、谒语也不是空口白牙吐出来的。

阿弥陀佛……睿空长老双掌合十,轻移步子飘然而去。

而厢房里头的客人们,完全没有察觉到睿空长老的存在。

被端妍和惠如逗了几句,芳菲的表情更加放松了些,连站在一边的碧荷都不禁暗暗为夫人感到欢喜。

她又盼著这两位好夫人多多给自家夫人夹菜,让夫人多吃些东西,这眼看著都瘦得不成样子了。

异日老爷见了,不知道会有多心疼呢!不过,碧荷却不知道,为芳菲的消瘦而疼惜的,可不止陆寒一个……皇宫,御书房内。

事情都办妥了?朱毓升看向身侧肃立的萧卓。

萧卓点头轻声说:睿空长老让人传了话给微臣,说她听了那谒语以后,心情开朗了些,连斋饭都吃了不少。

那就好……朱毓升忍住吁出一口气的冲动,微微点头说:你继续替我留意留意她的状况……虽然有端妍在照顾著,出不来什么岔子……多多小心吧。

是,微臣遵旨。

萧卓同样为芳菲胃口稍开而感到安慰。

她实在太过清瘦了……如果睿空长老的话能让她感到安慰,放宽心绪,倒真是件好事。

皇上日理万机,却还记挂著她……看来,那陆寒的案子,皇上心里也大概有数该如何判决了吧。

萧卓告退后,朱毓升又取过桌上的几张奏折与一堆卷宗,稍稍看了一会儿。

想不到这个酸儒还有那么点儿才干……哼。

朱毓升默默看著陆寒从求学至今的履历,嘴角露出一丝不明意味的笑容。

朕该如何处置你呢,陆子昌……第二百零三章:祸福十一月下旬,陆寒的案子终于在刑部开审了。

虽然皇帝以科举无小事为由下旨,声明要到刑部旁听此案,但审一桩案子绝对不是像戏台上演的那样过一次堂就能审清楚的。

因此,在最终决审前,皇帝当然也不会没事干次次都去旁听。

只不过有了他这一道旨意,那这案子审查起来必然要更加谨慎、细致、规范,什么刑讯逼供之类的是想都不用想了。

说起来,陆寒在这桩案子里其实是从犯,主要的被告还是西南道提学古之宜。

这古大人屁股底下其实还真不是那么干净的,什么贪墨之类的大罪名最然轮不上,任人唯私、把持学府这种小罪名当然少不了。

所以这桩泄题案,还是从古之宜身上开始审起的,陆寒的罪名是行贿长官参与了泄题──还得押后审呢。

不过古提学这回是真冤枉,他这人胆子其实很小,在官场上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

尽管常常干点护短收礼的事儿,但泄题这种杀头大罪他是做梦都没想过要要犯的。

用他的话来说,这么干我有什么好处啊?乡试中举的人数是有规定的,他也不可能从中得到多少政绩,说来说起就纠结在钱的问题上了。

陆寒是不是用钱给自己买前程──这是双方纠结的焦点。

审案过程是冗长、繁琐而复杂的。

芳菲一来上不了堂,二来也没法子得到最及的反馈……虽然萧卓经常会托人来告知她案情的最新进展,芳菲依然常常焦虑不安。

幸而有柳儿跟在她身边,吸引了她大部分的注意力。

她看著柳儿纯真的笑脸,沮丧的心情总能暂时缓解下来。

时候进入腊月,案情开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西南道一些官员的证词对古之宜和陆寒都十分不利,但朝廷上反而安静了下来,原先为这案子争执不休的几派官员们都集体缄默了。

他们都在不约而同地揣测著,皇上是出于什么缘故要亲自审理此案的呢……谁也不会去相信那个科举无小事是皇上关心此案的真正目的。

而到目前为止,也压根没人看得出,皇上对这件案子是怎么想的……但萧卓特意让刑部大牢的牢头们善待这几个犯官却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这不得不让人关心啊。

因为皇帝又下了新旨,要求从快处理此案刑部与大理寺的人也都加紧了审案的步伐。

芳菲从惠如那边也得知,陆寒在审问的时候没受什么大罪,只是坚决认定自己并没有行贿买题。

并且,他也坦坦荡荡地将自己在鹿城府学所实行的管理与教学流程说了出来。

陆寒很坦然,古之宜就未必有他那么敞得开。

受了这古之宜和其他几个犯官的牵连,陆寒的罪名也始终没法彻底洗脱。

妹妹你别担心……表哥托人带话来了,说你夫君身上并没有查出什么事情来。

最不济,性命是无大碍的。

端妍见芳菲又在闷闷不乐,忙进来开解她。

再过两天就是大审的日子了,只要皇上在监督著,下面的人弄不了幺蛾子,你夫君肯定能过关。

芳菲嗯了一声,也没法再说些什么。

事到如今,她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这些天来,还是多得了睿空长老的那几句话,让芳菲心中的阴霾消散了不少。

罢了!现在看来陆寒是不会被处死了,大不了除了功名回家做田舍翁去,自己努力挣钱给陆寒在乡间开个小小学堂,让他当个教书先生好了……这官场,咱就真是不想混了!什么鸟七八糟的事情嘛……203要知道,自从皇上登基以来,还没来这儿巡查过呢。

就是去件审问造反的颐王那件惊天的谋逆案子,皇上也只是最后下了圣旨表示关注案情罢了。

刑部的大佬们忙著团团转,大冬天身上还是不住地山著白毛汗。

朱毓升冷眼看著这群围著他转的臣下们,一声不吭,直接从在大堂的屏风后,缓缓靠在人们早就为他安排好的高椅上。

今天过来……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他内心深处,还是想再见见这个叫陆寒的男人。

不知道他上堂之后,还会像殿试时那样从容淡定吗?或者就只是一个会装装样子的草包书呆子而已?看文字版最新小说请上mbook.cn!朱毓升不免有些期待……这一日,芳菲哪里都没去。

她只是向端妍请求,借端妍设在自己院子里的小佛堂一用。

天还未亮,她便起身洗漱、沐浴、焚香。

随后,便把柳儿交给了奶娘,自己一身素服进了小佛堂祈福去了。

老天爷不会怪罪我临时抱佛脚吧……芳菲有些自嘲地想著。

端妍知道芳菲今儿要为陆寒祈福,也没去打扰她。

直到过午下人来说,陆夫人从早晨起就水米未进,端妍才匆匆到佛堂里去找她。

一进佛堂,端妍便看见芳菲跪在蒲团上,双掌合十默默念叨著些什么。

妹妹……你从早晨起就跪在这儿了,膝盖都肿了吧?端妍劝道:起来歇息一会儿,喝点汤水好不好?芳菲抬起脸上,却问了句不相干的话:姐姐……萧大哥那样有消息了吗?端妍这才想起来,按照刑部办公的时间,这案子应该审了一半了。

不过萧卓今天估计要一直陪在皇帝身边,可能还没找得到机会出来捎话呢。

应该快了。

端妍嘴里应著,手上却想著把芳菲拉起来让她歇歇。

虽然这几天芳菲脸上多了些血色,但这么折腾下去也不好啊。

不用了……姐姐。

芳菲拒绝了端妍的建议。

端妍以为芳菲是怕半途起身心不诚,又劝她说:就是高僧们参佛,也没有这样不吃不喝不起身的道理。

有心则诚,你就先起来吧。

芳菲摇了摇头,轻轻地说:我是在陪他。

今天,陆寒要被提审过堂,一定要在刑部冰冷的大堂石板砖上跪上许久吧。

他有没有穿上自己亲手给他缝的鸭绒护膝呢?自己跪在蒲团上,已经觉得膝盖发麻……那鸭绒护膝,能不能抵御住石板砖上的寒气……芳菲情知自己无法陪陆寒过堂,但她愿意以这样的形式来想象著,自己就在他身边。

相公,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无论结果如何,我【mbook.net.cn】们都要一起面对。

端妍实在不放心芳菲这样呆著,好说歹说,把柳儿都搬了出来,总算把芳菲劝起来喝了点米汤──本来端妍是要她喝鸡汤的,但芳菲坚持说自己今天既然是要求佛,那可不能吃荤,端妍也拿她没办法。

到了傍晚,萧卓的人还没来。

芳菲越发紧张,却忽然听见柳儿的哭声由远及近从外头传来。

娘……娘……芳菲心头一跳,不知柳儿是怎么了,忙挣扎著想起身。

跪得太久,她的膝盖都软麻了,一直竟也站不起来。

碧荷忙将她搀扶起来,芳菲顾不上自己,忙说:去看看少爷怎么了?端妍见芳菲总算出来了,心里稍稍一松。

把不爱哭的柳儿硬生生拧哭了,她也有点内疚。

但想著芳菲要是不肯出佛堂把身子熬坏了,岂不是更不妙?姐姐,柳儿怎么了?芳菲一瘸一拐地走出来,看著奶娘怀里的柳儿器得稀里哗啦,小模样好不可怜。

端妍无辜地说:你这当娘的一天都不见人影,小孩子自然是害怕的。

赶紧回屋抱抱他,他怕是还没缓过神来呢。

芳菲刚抱著柳儿进了屋,柳儿的鼻涕还没擦干呢,忽然端妍就被人叫了出去。

莫不是……萧大哥派人来报信了……端妍也估摸著是萧卓送信来了,心头一跳一跳的,也不禁紧张了起来,萧卓这回没叫人传口信,而是直接送了一封封了口的信笺过来。

端妍拿著信就回了后院,一直在考虑著该不该把这信交给芳菲……要是事情真的有了坏结果,芳菲还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儿呢。

柳儿只是被端妍偷偷拧了一把大腿,才疼得哭天喊地。

这会儿被芳菲和奶娘哄著,又开始嘻嘻笑著了。

芳菲把他抱在怀里摇著,却看见端妍拿了封信进来。

芳菲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害怕。

妹妹,这是表哥让人送来的信……来人说了要交给你的。

端妍最终还是决定不能瞒著芳菲,让她亲自来面对这个结果才是正确的做法。

瞒得了一时,又岂能瞒得了一世?无论是祸,是福,总得让她有个准备吧。

芳菲把柳儿交给奶娘,让下人们都到外间去,才轻轻抖著手把信封撕开了。

她迫不及待地伸手一抽,却抽出了两张分别折好的信笺。

来不及疑惑,她先拆开一张看著,上头竟是陆寒的亲笔。

案了,一切平安。

看得出陆寒是草草写下的这几个字,潦草得很──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平安这二字。

这是不是说明,陆寒会没事了?芳菲又去拆那另一张信笺,这回确是萧卓的手笔。

第二百零四章:处置这一年京城的冬天特别冷。

起码在陆寒的记忆中,没有比这更冷的冬天。

在阴暗潮湿,呵气成冰的刑部大牢里住了整整一个多月的陆寒,今天终于能卸下号枷与手脚镣铐,离开这个令他不想再多看一眼的鬼地方。

陆砚夹著陆寒的被褥铺盖,走在他的身后,看到自己年轻的主人那清瘦的身影,在牢房地道里的火把照映下被拉得好长好长。

陆砚眼睛涩涩的,竟有点想哭,忙硬生生又忍住了。

今天可是个好日子,怎么能哭呢?一哭可就不吉利了呀。

砚儿,你磨磨蹭蹭什么。

陆寒一如往常平静的声音从前头传了过来,陆砚忙加快步子,应道:老爷……我,我没事,我就是高兴。

陆寒回头看了看陆砚,虽然陆寒的脸上被胡子遮掩去了一小半陆砚仍能看出他家老爷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嗯……对啊,值得高兴。

今天,他正式被刑部开释出狱,虽然还没有真正官复原职,但也不再是待罪之身。

总算出来了!陆寒走出大牢最后的一道大铁门,呼吸著外头清冷的空气,心情分外畅外。

虽然昨天在大堂上,刑部尚书就已经宣读了对他们这一干人等的判决,但现在他才是真真正正的获得了自由。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被告都有他这等好运……古之宜他们的案子还拖著尾巴呢。

完全洗脱了泄题罪名的,得到开释命令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昨天堂审过后,任谁都能看得出来──陆寒是被保下来了。

子昌。

萧卓亲自站在大牢外接他。

快上车吧,外头冷得很。

萧大哥,真是麻烦你了。

陆寒朝萧卓拱拱手:这些日子以来多亏萧大哥周全了。

萧卓微微一笑,说:别在雪地上站著了。

来,咱们先回我府上吧。

弟妹……他们娘儿俩有我表妹陪著,也在我府里做客。

陆寒想起分离已久的妻儿,心头一热,忙再施礼登上马车,随萧卓回府了。

芳菲与端妍坐在萧府偏厅里,焦急地等待著萧卓将陆寒带回来。

虽然在昨天的信中,萧卓已经简单说了堂审的结果──陆寒这一桩,因为几次审问下来,证据并不充分,有无中生有之嫌因此已经被宣判无罪开释。

但是没有亲眼见到陆寒,芳菲的心是无论如何也踏实不下来的。

端妍默默地陪她坐著,一双眼睛温柔地注视著芳菲,轻轻拍著她的手背。

在端妍无声的安抚下,芳菲总算淡定了一些,一边的耳房里传来柳儿依依呀呀的笑声,让芳菲觉得时间并没有那么难熬……靳夫人,老爷回来了解一名管事匆匆从门外过来向端妍禀报,端妍面上一喜,刚拉著芳菲站起身来走到偏厅门前,便看见披著一件黑绒大髦的萧卓大踏步走了进来。

那走在他身边的,不是陆寒还有哪一个呢?相公……芳菲差点认不出陆寒来了。

两个多月没有好好修面的陆寒,乱发随意在头顶挽了一个书生髻,乱蓬蓬的胡子遮住了下半边的面孔。

尽管有著胡子的遮掩,芳菲也依然能看出陆寒消瘦了许多,幸好他眼中的神采依旧,身板略略挺直,显得并不那么憔悴。

这一刻芳菲心中虽说有千言万语想和陆寒倾诉,但她这几年毕竟也经历过一些大大小小的风波,性子更加沉稳了些,总算没在萧卓面前太过失态。

好了好了,子昌人也出来了,弟妹你总可以宽心了吧。

萧卓故意扮出一副老大哥的模样,把陆寒推到芳菲跟前,看看,子昌这不是好端端的吗?其实好端端这个词还真有点不太贴切……不过这种欢喜的时候,大家也就不计较这点小问题了。

当下陆寒便被萧家的下人带去沐浴流洗,萧卓则吩咐家人开宴,要为陆寒好好洗尘。

弟妹,现在人已经回来了,其他的事就好办一些。

萧卓如今也喊芳菲弟妹了,尽管他心里总觉得有点儿别扭。

对了,说到其他的事情……端妍对朝堂上的事也不是一无所知:如今说是无罪释放,那我这妹夫何时能官复原职呢?这个不著急。

萧卓沉吟了一会儿,才慢慢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案子……要等全部的人都处置妥当了,才好给他们统一安排的。

他看向芳菲,轻声说:皇上既然看著这案子了,那弟妹就安心等著吧。

萧大哥说的是。

芳菲听到皇上二次,不由得垂下头来,低声应道:这都是皇上的恩典。

昨晚得知陆寒被单独拎出这件案子以后,不仅仅是芳菲明白了朱毓升的回护之心,其他人也都心知肚明,不然,陆寒这事还有得拖呢──证据的事,要说没有,也可以拖著说继续查证不给结案的。

只是外界的人愣就是不明白,当初不是皇上亲自把这个进士中的二甲传胪,硬生生拉出庶吉士的队列之外的吗?怎么现在又维护起他来了……果然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天威不可测啊!陆寒狠拾掇了一番出来,把满脸的胡子清得干干净净,比起刚刚从牢里出来时又精神了几分。

柳儿被人抱了出来,看见久违的父亲,却已经认不得这是哪位长辈了。

柳儿,叫爹爹,爹爹。

芳菲把柳儿推到陆寒怀里,柳儿却扭著身子不去看陆寒。

小孩子嘛,久不见人就认不得了,不稀奇。

陆寒和蔼地摸了摸柳儿的头,柳儿虽然皱起小眉看缩一缩,但也没有刚才那样抗拒陆寒的亲近。

萧卓征求了二人的意见,当晚先留陆寒在萧家住下,芳菲和柳儿依旧与端妍回靳府去。

本来二人久别重逢,是想好好倾吐一番心事,自然不耐烦一家分开来往。

只是目下也甚是无奈──萧家没有女主人,端妍也是个寡妇身,无论他们住在哪边都不太合适。

子昌,芳菲与端妍准备告辞的时候,萧卓对陆寒说:我在城里还有一处小院子,虽然不大,胜在清静……平时放著也是放著。

明儿我就让人去把那儿好好收拾收拾,你们夫妻就暂时先住到那儿去吧!这如何使得?芳菲与陆寒对视一眼,忙连连推辞。

陆寒向萧卓深深一揖,说道:已经太麻烦萧大哥了,怎么还能借萧大哥的院子呢……无妨!萧卓随意一挥手,拍了拍陆寒的肩膀说:你们在京城还要耽搁好长一段时日呢……在两处住著,总是不便!的确,正如萧卓所说,陆寒的事情还远远没有彻底解决……他们肯定还要在京城里待一些日子的。

但夫妻二人心意已决,无论如何不愿意再麻烦萧卓与端妍,一再坚持自己出去赁院子。

萧卓虽然板起脸来说了几句,嫌他们见外,但也拗不过他们俩,只得把原来的建议收了回去。

次日一大早,芳菲就带著陆砚与碧荷,跟靳家借了两个下人和车子,满京城转悠著找宅子。

当然她也不是盲目乱跑的……两年前陆寒考会试的时候,芳菲就在京城租过屋子,自然知道该往什么地段去找。

她用最快的时间租下了一处离正街不远的清静小院,虽然因为既是年底,时间又太仓促,不得不比市价多付了些银钱,但总算把这事给落实了。

她办事还是这么雷厉风行的……朱毓升听著芳菲这两天的行踪,悄悄翘起了嘴角。

算了……朱毓升看了看陆寒案子的卷宗,撇了撇嘴,暗道:把这个愣小子扔到外地去,不知道他能不能胜任啊……陆寒与芳菲搬家后不久……也就是在过年前,这桩兜兜转转的西南道乡试泄题案总算有了一个明确的处理结果。

此案被判为子虚乌有原本上书告状的西南道官员们被抓起了一批,另案候审。

但是西南道提学古之宜以及几个属下,这回虽然没有泄题,可因为各种问题随之暴露来,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处分──或降职,或夺官,或罚俸,不一而足。

唯一能够全身而退的,却是一开始就处在风口浪尖的西南道学政陆寒。

可是他并未官复原职,而是神奇的被调任到京城来上任……这个结果一出来,不知道跌落了多少人的眼珠子!这陆寒,不过是上一科的新进士,到鹿城当学政不到两年的时间……而且吏部出示的公文,还号称他能在叛贼入城攻打府学时临危不乱,及时决断,保全府学生员性命、力余贪腐弊旧、教学有方……总之,上面说你好,你就是好。

陆寒的新职位是──詹事府司经局洗马,从五品……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闲官。

第二百零五章:留京京城居,大不易。

想到以后要在京城长住,芳菲头一件事就是想到这流水般的开销……真是哗哗的往外泼啊。

家里的大笔钱财都放在药堂和田庄上,她离开鹿城的时候匆匆忙忙,也没带太多余钱。

不过有钱没钱,总要过年。

夫人,您交代采买的东西已经码放在前厅了。

碧青手里拿着采买单子走进屋里向芳菲禀报。

芳菲正在和碧荷一起商量着该置办的年货,颇有些头疼。

碧青你来得正好……你在跟碧荷合计下,看看还需要买些什么吧。

芳菲把手上的笔往桌上一搁,揉着手腕子苦笑着。

说起来,这几年家里过年的事也是她在操办。

但这回也太仓促了些,手边可用的人也少,芳菲便不免觉得劳累。

陆寒心疼妻子,多次叫她别太累著了,随意办些应景的玩意便可。

那怎么行?芳菲当时便瞪圆了眼睛:今年当然要好好过,越热闹越好……把去年的那些黑气晦气都通通扫掉烧了才好呢。

陆寒说:我只是不想你太辛苦……再辛苦,我心里也甜。

芳菲靠在陆寒的怀里,双手紧紧搂著他的腰:只要你踏踏实实在我身边呆著,就比什么都好。

嗯。

陆寒感觉到怀著妻子比之前瘦削了不少的身子,心中的愧疚阵阵起伏不休。

接到新的任命之后,陆寒并不太惊讶。

他又不是笨人,到了这种时候,也知道自己已经进入皇帝的视野,这任命大概就是皇帝的安排了。

让他在京城里当个闲散的书局官儿,管管那些古籍,看看先贤的名作,磨掉自己身上不合时宜的迂腐酸气么?以陆寒的分析,皇帝把这案子快刀斩乱麻的处理了,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自己这一干人犯……而是从那些诬告他们被抓起来的西南道官员入手,看看谁想在他眼皮底下掀起一场政治风波吧。

自己不过是党争中的一枚棋子罢了……陆寒明白自己的处境,虽然忍不住自嘲,但内心深处并非没有芥蒂的。

利用人,被人利用。

在这黑暗官场上……没有永远的同盟。

那些出头替他说好话的人,未必就是真心想要帮助他。

真心……这样奢侈的东西,他只在芳菲与柳儿的笑容里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

好吧,自己就老老实实当一段时间的闲官好了,不用操心贪腐,结党、生员的前途……或许比想像中的要轻松呢。

他把对新职位的寄想抛到一边,索性也参与家中过年的筹备工作里头去了。

就在陆寒带著陆砚去逛年货市场,边逛边买鞭炮火烛,年画油彩之类的当口,皇帝朱毓升仿佛怕有些人的年过太安乐似的,在腊月最后的几天连下了数道与陆寒的案子有关的命令。

吏部稽勋清吏司郎中康甠,吏部考功清吏司员外郎邹灵,礼部主事齐长在,中书省左司郎中黄谢,还有一大批科道言官,全被皇帝在朝堂上找了各种由头来训斥了一番,勒令停职反省。

这些人有的出身同安学派,有的却是西南学派的新生力量……两个学派几乎被皇帝敲打了一遍。

朱毓升又下旨将西南道的一干犯官立刻解押进京,不得耽误。

好了,现在谁都知道皇上在生气……想借著朕的手铲除异己,也得做得好看一点儿!朱毓升在奉天殿摔了奏折的事情很快便传扬开来,所有参与了这次党争的朝臣们无不惶恐地等待著朱毓升的秋后算账。

随著被揪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大家把陆寒这个小小的司经局洗马暂时忘记了。

当然,也有人没忘记的……靳阁老请我们去参加他府上的春宴?陆寒接过芳菲手里的请柬,笑道:那年我们也去了……那时候,靳阁老还是尚书大人。

芳菲默默笑著,没有说出口的是,那时的端妍,也还是个非常幸福的少夫人,她的丈夫还没有在那场惊天宫变中丧生。

靳府如今的富贵,也不是那么容易得来的。

相公可要去?芳菲征求陆寒的意见。

一般说来,这种场合里头,地位太低的官员不是那么自在。

陆寒又是刚刚从刑部放出来的犯官,虽说已经正了名,毕竟还没到司经局去报备呢,有点尴尬。

去呀,为什么不去。

陆寒坦然地说:你们娘儿俩在靳家借住了这么长的时间,我却还没去跟靳夫人亲口道谢呢。

这倒是实情,虽然芳菲住在靳家的日子里,一次也没见过靳阁老,连江夫人都只是见过几面而已,但人家作为主人的招待还是很得体的,那时家里做些吃的用的,也都记得给她这远方来客备上一份,十分体贴。

嗯,那我们还是去吧。

这年除夕的陆府,也和往年一样吃著年饭,守岁、放鞭炮,热热闹闹地玩了一夜。

初一早上,陆寒便带著妻儿一起出门撞大运,到京城最繁华的集市上去逛著玩著,好不开心。

两年前陆寒与芳菲在京城过年的时候,把京城的许多好玩去处都逛了个遍。

如今带著柳儿旧地重游,又有另一番舒心滋味,只有当了父母的人才能体会。

比如现在逛起来,两人便都以柳儿为中心, 一门心里地给他买红漆漆的拨浪鼓;肉呼呼的布老虎、叮当响的长命锁,把柳儿头上、手上、嘴上都塞得满满当当的。

柳儿穿著一身新棉袄,戴著芳菲亲手缝的绒皮帽子,小脸儿冻得通红,就像冰糖葫芦上的山楂果那么可爱逗人。

陆寒见柳儿逛得累了,索性一猫身把柳儿抱到自己肩上,一边哄著他玩,一边突然起了个新念头。

娘子……咱们是不是该给柳儿添个小妹妹了?什么话!芳菲没想到陆寒大庭广众之下会凑在她耳边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脸上烧得发烫,心里却想著……也对,柳儿一个人还挺孤单的……第二百零六章:融入靳府今年的春宴,也如同往年一般冠盖云集,高朋满座。

这一天天气竟是难得的和暖,天色大晴,将园中的春色衬托得越发娇艳。

虽然前儿才下了一场薄雪,但此时的靳家花园已经看不到一丝雪花的痕迹,全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以待今日的贵人们来欢宴。

还没到中午,客人们的马车与坐骑就陆陆续续进了靳家大门。

接待的下人们都忙得额角出油,足不沾地,招呼了这辆车子,又得去安置那辆车子,幸亏前年靳府刚刚扩建过,不然要安下这样多的车马也挺困难。

钟鸣鼎食之家……芳菲与陆寒坐在马车里进了靳府,看到靳府这番气象,果真是有种扑面而来的富贵升腾之感。

夫妻二人自然不可能同时入场的。

只需要记住mbook.cn,所有书籍一网打尽!陆寒被人引著去了前厅,而芳菲则跟著一个打扮得十分利落的小丫头,往后园走去。

至于柳儿,芳菲干脆就没带过来,让奶娘在家照顾著就是了。

芳菲毕竟在这府里借住过好些日子,和端妍一同出出入入,家里的下人们也都知道这是三夫人的密友。

而且那小丫鬟先前已经得了端妍的命令,等芳菲一来先不忙领到花园里头,而是径直带进了端妍的院子里。

妹妹来了?端妍正在给女儿正著头上的珠花,一见芳菲来了,忙走过来拉著她看了又看,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妹妹心情好了,总算白胖些了……前些日子瘦得我都心疼了。

芳菲笑道:这才几天,哪里就能胖起来?只是穿得厚重些了,看著圆滚滚的?姨姨您要是圆滚滚的,那我不是小胖墩了吗?端妍的女儿潮儿在一旁插话说。

她和芳菲这些日子早就混熟了,对这位又美又温柔的阿姨很有好感,常常借故粘著芳菲说话,连端妍有时都忍不住吃醋,说要把潮儿送给芳菲当女儿带走算了。

这时潮儿一说出这样逗趣的话,一屋子人都忍俊不禁,纷纷笑了起来。

对呀,你就是个小胖墩!芳菲伸手捏了捏潮儿的圆脸,从碧荷手里接过一个装了金锞子和银锞子的小红包塞给潮儿。

潮儿奶声奶气地谢过芳菲,芳菲又像是变戏法般地从自己怀里取出一个绒布小耳套来:来,这是姨姨自己做的,给你戴著玩儿!多谢姨姨!潮身欢天喜地地拿著那白绒绒的兔子耳套玩去了。

端妍嗔道:你最近忙得够呛,怎么还匀时间出来做这些不打紧的东西……弄坏了精神可怎么好?芳菲笑著说:上回潮身就说过想要一个和我家柳儿一样的耳套……我也就是随手一作。

还是做小女孩儿的东西精致有趣啊,男孩子用的花色总脱不了那几样。

端妍何等聪慧,立刻闻弦而知雅意,轻声对芳菲说:怎么了,有了儿子,又想要生个女孩儿了?哎呀,姐姐!芳菲不经意间被端妍说中心事,慌著推了她一把:瞧你说的!端妍笑眯眯的:这有什么!儿女双全,凑个‘好’字谁都这么想的嘛。

端妍觉得自己虽说年轻守寡,幸亏过世的夫君还给自己留下了一双可爱的孩子,不然还不知道这往后的日子怎么捱呢。

不过她提前让人把芳菲领过来,也不仅仅是为了和芳菲扯这些家常。

她是知道芳菲上京仓促的,平日里见芳菲也没什么插戴,怕她今儿没有合适的首饰出门,到宴会上让人小瞧了去。

端妍就是护短的脾气,总觉得芳菲要是让人瞧不起,可比自己被人轻视还难受。

刚才她用心看了几眼芳菲的头面首饰,便拉著芳菲到梳妆台前坐下,说:我昨晚刚找出来几支旧簪子,你帮我试试!芳菲一听端妍这么说,便明白了她的苦心。

她忙推辞说:姐姐,不用了,我头上这支簪子也是新打的,够用了。

端妍却不由分说,自己动手开了一个首饰盒,取出一支鎏金飞鸟镶五彩碎玉流苏的钗子来,亲自把芳菲头上那根金钗拔了给她换上。

瞧,你今身梳这高髻,就得戴个繁琐些的款式,才压得住。

端妍笑眯眯地打量了她一番,又往她发髻上插了一把雕花银梳,这才罢手:行了!姐姐……芳菲看著端妍欲言又止。

她也知道自己带来京城的首饰不多,能戴到宴会上的更少,所以今儿也没怎么用心选首饰,随意插了一支簪子就出了【wap.mbook.cn】门。

没想到端妍却早就为她考虑到这一点了。

你能戴上就正好!反正这些五颜六色的玩意,我也上不了头,还是你帮我使使吧!因为端妍是寡妇,只能戴素色的首饰。

芳菲说:姐姐可以给潮儿留著压箱嫁妆……这些玩意儿,我年轻的时候不知道攒下多少,潮儿哪戴的了这么多?端妍不以为意地笑笑:你就放心戴著吧。

芳菲只觉得心口暖融融的。

她对这些外物倒不看重,也不太在乎自己是否体面,可端妍的心意却是难得。

端妍把潮儿找来,陪著芳菲一起出了后院到花园里去入席了。

靳阁老的夫人江夫人被众人环绕著坐在后花园亭子里,也正在和身边的几个老姐妹说话。

芳菲恭恭敬敬地给江夫人拜了年。

她在靳家住著的时候,江夫人还常常叫她过去相陪说话,二人也算相熟了。

咦,这不是你家三媳妇的小妹子么……那年咱们都见过的。

江夫人的老闺蜜,内阁大学士王恽大人的夫人宁氏,还记得两年前在春宴上见过的这位江南小姐。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想起来了。

那年靳府春宴,芳菲陪他们这些老人家坐了好一阵子,说了好些养生偏方。

这小媳妇是姓秦吧?瞧,我这记性还行吧?宁夫人乐呵呵地招手让芳菲坐到她身边。

江夫人说:是呀,难得老姐姐还记得这么清楚!上一回的见面,芳菲给这些老夫人们留下的印象还不错,虽说长得太好了些,但也没有那种妖里妖气的味道,举手投足还是颇有大家闺秀的风度的。

众人随意问起她的近况来。

芳菲谨慎地说了些不干痛痒的内容,比如夫家姓陆,如今正调进京城詹事府里,是个不大不小的五品官儿……这孩子看著就是个有福气的。

宁夫人倒挺喜欢芳菲,对她说:你家夫君要进司经局?我家老头子,以前就做过司经局洗马的,呵呵呵呵……这倒是缘分!我家夫君哪里敢和王阁老相提并论?芳菲的姿态放得很低,一点都不敢自骄:他也只会领差办事罢了。

她这番自谦很得众人好感,不过大家都是官家夫人出身,阅历见识可并不少。

一个江南书生,又不是输林院庶吉士出身,能够在这个年纪调进京里来当个五品官儿,可比很多人强了。

因为她夫君官职不低,这些老夫人们对芳菲也便更加和煦了。

话题绕了几圈,又回到饮食养生上来,纷纷把自己身上的毛病拿出来问芳菲,可有什么偏方……这厢芳菲和众家夫人聊得入港,靳府的内书房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陆寒没想到靳阁老会单独把自己召到书房里来。

而且,靳阁老看著自己的眼神,怎么看都像是有些深意的……不论如何,靳家帮他态护妻儿这件大事,陆寒总得先谢过靳阁老。

靳阁老听了他的道谢,倒也不甚在意,随口应道:举手之劳而已……靳阁老是个爽快人,也不绕弯子让陆寒费猜疑,微微一笑便说:子昌,你可知道,你进詹事府是老夫的提议。

小子惶恐!陆寒忙离座起身,再朝靳阁老深深拜了一拜。

不过他真是有点糊涂,自己以前和靳阁老完全没交集啊……他为什么要插手自己的任命?本来,刑部判决以后,吏部是打算把你发还原职的。

靳阁老笑了笑,颇有些玩味地说:皇上却说把你留在京城。

陆寒顿时愕然,皇上为什么要刻意将自己留在京城里?他不知道朱毓升是想让芳菲在京城过得安定些──当然大家都不知道,只以为这小子不知怎的入了皇上的眼,让皇上觉得他是个可以用的人才。

靳阁老也是这样想的……靳阁老当年能从三个宗室子弟中挑中朱毓升,一直坚定不移地支持著他登基,当然是有一定的眼光的。

他的为人原则,就是要在一个人没能完全立下根基的时候就拉拢好这支潜力股……现在知道了皇帝对陆寒另眼相看,靳阁老立刻为皇帝献计,认为此人熟读诗书,又向来专攻科举之道,那还是好好发展他这方面的特长比较恰当──那些什么户部工部的琐碎工作就不让陆寒掺和了……老夫认为,你可以先到詹事府司经局里熟悉一下,然后……国子监那边,可以慢慢设法……第二百零七章:新春京城的春节自然是万般热闹。

不过,再热闹也有散场的时候。

元宵一过,街市上的红布彩条一收,老百姓们又过起了平平常常的小日子。

正月十六,朝廷各部各司正式开工,陆寒赶了个大早便到吏部去报到。

他虽然在年前就被仓促授予了新的官册官印,但也只是在吏部挂上了个名字,人可还没落到实处。

但平时办事拖拖拉拉的吏部主事们,这回的行动速度可以用光速来形容。

陆寒来报到的第一天,就有一个主事直接把他领到了詹事府,而司经局里头的同僚们都已经围在衙门里等着迎接他们的新头儿了。

司经局顾名思义,是管书籍的一个部门……以供内宫查阅典籍图书。

除了身为长官的陆寒,余下正九品的校书二人从九品的正字二人还有闲杂人等若干这个要等陆寒慢慢去梳理头绪了。

但总的来说这工作可是相当的轻松。

和陆寒的轻松写意形成强烈对比的是芳菲的忙碌。

身为陆家的女主人芳菲现在要打理的事情可比陆寒多得多首先第一件要事就是得把鹿城的家当给搬过来。

幸与你春雨姐姐和涂管家都是省事的不然还真不好办了。

芳菲写了一封长信用火漆封了口递给身边的碧荷咱家实在没人手了还是要让砚儿跑这一趟。

让他路上小心此夫人请放心砚儿近来办事也有章法多了。

碧荷接过信来还顺便蘀陆砚说了句好话。

苦菲要派陆砚回去给鹿城的涂七夫妻送信让他们。

个人一起把陆家在鹿城的家业给收拾好口本来事关重大也不该让个家仆来处置。

毕竟卖田庄飞卖宅子这样大的事情涂七他们也不敢擅做主张。

可是陆家人口简单芳菲也找不出个成年男丁跟着回去料理这此事情。

想来想去还是陆寒提了个中肯的建议让与他们交好的蔡家出面帮忙。

也只有如此子苦菲只得同意了陆寒的建议。

其实论起来陆家和鹿城知府范家的关系更密切但因为牵涉到合作生意反而不想让他们沾手自己家里这此事。

陆寒便亲自给蔡知州写信把这事托付给他口就冲着芳菲将他宝贝女儿明娼治好陆寒又提携他当上了知州这两件事蔡家就应该会愿意帮这个忙才是口宅子又田庄卖掉容易但另样事情却不是那么好处理的。

那就是他们在鹿城开的济世堂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做下去?好容易才有了点起色这药堂是芳菲一手一脚折腾起来的从月月与损到逐渐盈利无不浸透着她的心血。

现在他们却突然间被迫离开了鹿城那这间药堂该何去何从呢。

陆寒对于这件事并没有立刻做出决断而是和芳菲商量了一阵子。

娘子是想继续开下去吗?从本心上说起来芳菲怎么会舍得把它关掉。

要说这开药堂阳城的老店我们都一直开着没关门林掌柜他们也把店照料得挺好我看范知府的那位姜氏夫人范知府把官做到哪儿她就把生药铺子也搬到哪儿我听她说那此铺子她都派人经营着的陆寒看得出妻子的不舍。

但他不得不点醒芳菲咱是比不得姜夫人的。

你自己都对我说过她光是陪房的家人都有四五家都是善于打理生药生意的能手咱家能用的人有多少呢?雇新的人去理事也不知道能力如何是否上心飞会不会背地里偷奸耍滑要操的心实在太多了。

唉相公你说得是。

芳菲也明白这个道理。

阳城的济世堂老店能开得下去那是因为阳城是陆寒和她的故乡。

办各种生活必需品……几乎是芳菲每天一睁开眼睛无数事情就涌到她的眼前。

幸了端妍心疼她也知道重新置办一个家的辛苦竟向自家婆婆请求借两房家人给芳菲来使用口江夫人欣然应允芳菲这才有了强力的帮手终于可以喘息一番了口有时候她回想起自己上辈子那种单身一人住在一间小公寓里的清净生活觉得简直是天堂一般不过在这种年代想要过得稍微舒适一点没有下人在家中各司其职那是绝不可能的。

娘娘柳儿还不知道他娘亲每天有多劳累一会儿工夫见不到苦菲就要哭闹口也不知道这性子是随了谁?反正陆寒夫妻俩都特别独立却养出一个最爱粘人的孩子来。

娘在呢芳菲叹了口气抱起一把朝她扑过来的大胖儿子拧着他的耳朵说不是让你和奶娘玩儿去了吗?怎么一转身又要过来了。

那奶娘梅娘忙向女主人禀报说小少爷在那边闹个不休一定要过来看夫人算了我也没怪称芳菲知道自己儿子的毛病只得把。

切琐事都放下专心逗着柳儿玩来我们去炕上玩好呀好呀柳儿两只小手攀在芳菲的肩膀上像个小猴子吊在树上一样摇来摇去我们来玩积木不到两岁的柳儿说话已经很流利了?芳菲刚想和儿子上炕却看见碧青掀起帘子进了屋手里还舀着一封请束。

夫人这是孟夫人差人送来的。

孟夫人便是芳菲的密友惠如。

舀过来给我看看说的什么。

芳菲一手抱着柳儿一手舀过请柬。

本以为是惠如平白无事来问候她一番谁知看了两眼请柬芳菲眼睛便亮了起来。

惠如的母亲卢夫人进京子已经龚家京城的宅子里安顿下来而且还邀她明日到府上来见面相聚。

卢夫人竟上京来了?芳菲赶紧让碧青给来人回口信说她明日一定按时到龚家去赴会。

她和这位卢夫人的交往也有十来年了。

那一次在山里与朱毓异相遇然后他们一起被带到了阳城知府的府衙中那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十岁女童身为四品诰命的卢夫人对她的态度却相当的客气。

虽说卢夫人肯定是看在她救了朱毓异的份上才会对她特别和蔼但往后数年的相处中卢夫人却能一直保持着这种仁厚长者的风范。

甚至连芳菲的及弃礼也是由卢夫人当主宾可以说卢夫人是芳菲相当敬重的一位长辈。

而且由于和惠如关系密切的缘故芳菲对惠如的母亲自然也存着极大的敬意。

想不到这位长辈才来京城立刻便召自己过府见面。

这会有什么用意吗芳菲有此琢磨不透。

还是单纯的想要见见她这个晚辈而已?晚上陆寒回来以后芳菲便将这事告诉了陆寒。

陆寒想了一会儿说出口的却是龚大人马上要调职进京了。

嘲芳菲有此惊讶惠如还没和她说过。

陆寒说这次的调令很急这些事你们女人家平时不常说起吧。

龚大人本来就是布政使这回直接进了户部听说是要顶蘀马上就致仕的户部尚书芳菲心中默默算了一下龚如铮今年还不到六十这今年纪出任六部大员正是最合适的时候。

龚大人深得圣上信任这次回来一定要大展拳脚了。

陆寒简单地把龚如铮如何受朱毓异宠信的事情说了一此给芳菲听口芳菲一边听着一边却想起十多年前发生在阳城的那一起刺杀事件。

龚如铮显然就是在那次搭上了朱毓异的线。

他也算是压中了大宝谁能想到一个闲散的藩王次子最终能够登顶王位呢?这种从龙之功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那次刺杀事件改写的显然不仅仅是芳菲的命运很多人的命运在那一刻起便悄悄地联系在一起了。

如果自己没有滚下山如果没有遇见那个冷傲的王子如果她与他擦肩而过那此刻她与陆寒应该不会留在这京城里吧口不知道明天卢夫人要找自己做什么呢?芳菲又陷入了苦思之中。

第二百零八章:重视次日早晨,芳菲先是起身服侍陆寒用了早饭,便回屋妆扮准备出门见客。

为着今儿是去见长辈,芳菲特地挑了一身颜色款式都略带庄重的衣裳,枣红衣裙外罩着石青褙子,上头半点花色也无,只用了珠绣捆边,显得娴雅得体。

头上耳上戴的也是老成些的足金首饰,并没有如平常一般用珠玉装饰。

碧荷一边替芳菲插头,一边问道:夫人,这样是不是太素净了?毕竟夫人这么年轻,担得起艳色,又何必刻意低调。

芳菲抿嘴一笑,拿过胭脂纸来上唇色,并没有答话。

她如今是京官夫人了,一举一动不知道多少人看着。

虽说这回只是到长辈家去见礼,问题在于这位长辈的身份可不一般。

照陆寒说来,龚如铮应该很快就能正位为尚书,自己这会儿去他家里做客,装扮得太轻狂,那些外人看了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她可是牢记著,自己身为陆寒的妻子,任何举动都会让人牵扯到丈夫身上去。

无论做人还是做官,还是低调些好。

出风头的亏还没吃够吗?娘,我穿我好了!柳儿穿得圆乎乎地蹦跶到她身边,拉著她的裙角说:出去玩,出去玩!咱们今儿可不是出去玩呀……柳儿,你要听娘的话,不准乱跑乱动乱说话,知不知道?芳菲披上一件来绒披风,又低下腰给柳儿紧了紧他头上的风帽,牵著他的手儿出了屋门。

柳儿不自觉地含著一根手指,很烦恼的说:不是去玩呀……积极性顿时受到了打击。

今天带不带柳儿到龚家去见卢夫人,芳菲昨夜考虑了好一阵子。

卢夫人的帖子是没说过要她带柳儿过去,不过芳菲想了想,决定还是把柳儿带上。

一来,卢夫人并没见过柳儿,这次该带去让她老人家见一见。

照民间的说法,卢夫人这样儿女双全的老夫人,身上是带著大福气的,让柳儿去沾沾卢夫人的福气也好──宁可信其有,不何信其无嘛。

二来,芳菲却是出于更深层次的考虑。

她拿不准卢夫人请她过府的意思,带著柳儿,便是给这次会面定下了家常聚会的调子。

要是卢夫人跟她说到一些,她不好表态的问题的时候,也可以借著逗弄柳儿玩笑把话遮掩过去……芳菲虽说和惠如是至交好友,但她和卢夫人之间的来往始终没那么单纯。

坐在租来的马车上,芳菲一边想著卢夫人的事情,一边也在考虑著自家该添置一辆马车了。

不然陆寒每天到衙门去上班也只得坐租来的轿子,挺不方便的……而且那些轿子都漏风,陆寒坐在里头怕都吹坏了。

如今二月天,还冷得很呢!但陆寒却对此没有什么怨言。

他告诉芳菲,他这清水衙门里头的官儿们,个个都挺寒碜,甚至有人是走路来上班的。

没办法,一个管书的部门,你指望能捞到什么油水?大明官员俸禄之低是天下皆知的小秘密……有时候芳菲还感叹,自己要是穿到宋朝去就好了,宋朝公务员的待遇是古往今来第一高,基本上你只要当上了官儿,全家从生到死的一切费用都由国家包了──还略有富余。

哪像现在,得自己开动脑子想法子挣钱养家啊!说到挣钱……她的头又痛起来了。

好容易折腾起来的鹿城济世堂分号就此关门,又少了一条财路,她该再想什么办法来挣钱呢?就这么想东想西想了许久,马车总算到了龚家门前。

之所以要走这么久,那是因为芳菲租的新宅子和龚家的宅子那就不是一个档次,他们陆家还在平民住宅区混著,人家龚家的宅子是在高档别墅群里,自然间隔得比较远……龚家数代为官,龚如铮的长辈同辈乃至后辈们有好些个都是做京官的。

因此这座龚家老宅里头住的可不止是龚如铮一家人──严格说来,龚如铮是龚家如今的三房领头人,不过人家的家事,芳菲也就不去打听这么多了。

龚家的门房显然是见惯了达官贵人,看到芳菲一行人坐著租来的旧马车,便不免露出些轻慢之态。

等到他进去禀报之后,再出来时却态度大不相同,跟碧青说话的时候都微微弯著腰:贵客请随小人进来!芳菲坐在车里,从车窗间隙中便把这家奴的态度看得一清二楚。

前倨而后恭……是从卢夫人那儿得了什么命令吧。

从这门房的模样,便可知卢夫人对自己来访还真是挺重视的。

芳菲从二门下了车,亲手拉了柳儿,便随著一个媳妇子往卢夫人的院子走去。

当她来到卢夫人院子的小花厅时,卢夫人已经端坐在厅上等著她了。

芳菲心下一凛,卢夫人这也太客气了。

本来接见一个晚辈,卢夫人可以先在自己屋里坐著,等芳菲在花厅里坐定,她再施施然出来不迟。

这会儿却早早坐在这儿等她……不知怎的,芳菲想起了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卢夫人时的情形。

那时她随著朱毓升进了阳城府衙内宅,次日清晨,卢夫人亲自陪她用早饭,还很和气地给她介绍各种早点……这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不管卢夫人心里怎么想,芳菲倒是很佩服她这种数十年如一日的涵养功夫,绝不是一般的贵妇能做到的。

对自己这样的晚辈也如此多礼,和其他官家夫人相处起来就更不用说了,肯定会让与她相处的所有人都感到十分舒服。

自己还得多跟卢夫人学习学习啊……做一个合格的贤内助,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芳菲来了?快过来让我看看。

这都多久没见了!卢夫人依然很是热情,招手把芳菲叫到眼前,见到柳儿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

这就是你的大小子?芳菲赶紧拉著柳儿让他给卢夫人行礼。

长得真好,像你!卢夫人显然很喜欢小孩子,对于不怕生的柳儿更是爱极了,连声问:多大了?饭量好不好?叫什么名儿?小名叫柳儿,大名叫茂卿。

芳菲说起柳儿的大名,自己都觉得陌生,大概是平时从不叫陆茂卿这大名的缘故。

不过喊起来是蛮响亮的,陆寒还是很会起名字的嘛!卢夫人也对这个大名表示了赞许。

这是他爹爹起的名字吧?一般说来,孩子的名字应该是祖父取的才对。

不过卢夫人知道陆寒年幼丧父,家里那叔叔又是个不读书的,这名儿当然是自己起的了。

芳菲应了声是。

卢夫人就著这话题赞起陆寒来,她说起陆寒幼有才名,十几岁的时候被大儒缪天南称赞他天资过人,又是阳城多少年来唯一的一个县试、府试、院试三试案首,小三元!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如今也就是个寻常的小官儿。

芳菲很是谦虚了几句。

人家夸她相公,她当然是高兴的,但是她见卢夫人和她刚见面不久,别的什么话题都没聊,却一直说著陆寒的事情,心下难免有些想法。

按照常理,她们女眷见面,一般都是说说家务孩子,聊聊家中老小的健康平安……卢夫人却把这些撇下不提,只说陆寒。

芳菲低垂著头,心中暗想:莫不是龚大人对陆寒有什么想法?她这猜测虽然说不上全中,但确实也是实情。

卢夫人是几日前刚刚来到京城的。

她是先过来安排好家务,好让丈夫上京后吃住安心。

这一回,他们总算是要搬离住了十几年的江南道,到京城来安家了。

上京之前,她的丈夫,江南道布政使龚如铮特地交代她:等你要顿下来,马上去找那陆寒的妻子秦氏。

当时卢夫人还不知道陆寒出了这样大的案子。

龚如铮详细地跟她解释了陆寒案子的始末,最后说:直到现在,西南道那边还是乱得如一锅粥一样。

这件案子,把几个派系的人都牵扯了进去……他这个案件的关键人物,却已经被定案为无罪,还立刻给安了新的职位──而且,还是京官!老爷是说,这陆寒……是圣上要保的人?不错……龚如铮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

圣上年轻,自然也喜欢用些年富力强的朝臣。

你看看现在宫变后新换上来的一大批官儿,除了王阁老、靳阁老和我这些早就在他潜邸时跟随他的老人之外,其他提拔的官员都是青壮派!这陆寒,应该是圣上在观察著的一个人才……你以为他为什么会被派到司经局?他现在太年轻了,到哪个部里当官都不合适。

圣上是想把他先收一收,等到一定的时候再提拔起来……何况他那个妻子秦氏,当年对圣上有恩,你我都是知道的。

这些年来,圣上暗中对她多有照拂,别人不知道,我却很清楚……龚如铮倒没想到皇帝对芳菲会有私情,他的想像力还局限在皇帝恩怨分明这个范围内。

这秦氏,咱家是早早就结交下了的,不过再好的亲友不走动也会冷……你上京后,务必和她密切往来。

第二百零九章:药茶别看龚如铮即将成为一品大员,几个亲家又都是当朝高官,他的脑子却从来都很清醒。

越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他便越是步步惊心。

上的位子高了,想把你拱下来的人就多不得不时刻注意着周遭的明枪暗箭。

是以一曰注意到陆寒有可能被圣上所用他便立即叮嘱妻子可以去与陆家交好。

卢夫人有了丈夫的叮咛果真在京城安顿下来后就给芳菲去了帖子,芳菲一面思量着卢夫人的用意一面与她寒暄家常。

看小说就到移动书城!有了柳儿在话题自然离不了小孩子。

卢夫人让人取出一块方亚送给柳儿说是给柳儿钉帽子用。

芳菲推辞了几句卢天人说,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你就替他收下吧。

她说的倒是实情。

既然是长者所赐芳菲也就替柳儿收了起来,日近中午卢夫人坚持留饭,芳菲推说家里一堆家务走不开,卢夫人拿出长辈架子板起脸说,芳菲你这就不对了,你家里没有公婆要伺候,夫君午间定然是在衙门里用饭的,就是再多家务难道还推不得难得见我老婆子一趟,陪我吃了饭走也不迟嘛,既然卢夫人盛情邀请芳菲也难再椎辞只得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这才对嘛卢夫人便又露出微笑兴吩咐身边的大丫鬟去把十一少爷叫来十一少爷见芳菲面上稍露疑惑卢夫人解释说,是我家二小子的第一个儿子。

一直跟我在江城那儿住着,这回我也把他带过来了。

芳菲知道惠如上头还有几个哥哥姐姐,这位十一少爷应该就是惠如的外甥之一了。

不多时两个丫鬟便引着一个不足十岁的少年从外间走了进来。

芳菲见那少年虽然幼小却长得方口阔面,照相学的说法还是挺有福相的。

只是总觉得哪里有不对劲他的衣衫华贵,尽管只是一身家常穿的冬装那做工料子也非同凡品,可见卢夫人对他的疼惜。

但明艳的衣料反而衬得他的脸色十分蜡黄一看身体就有些不妥。

祖母。

十一少爷恭恭敬敬地给卢夫人行了个礼,卢夫人向芳菲介绍这孩子大名叫宇涛,芳菲赶紧从荷包里取出一块打着祥万百蝠绦子的扇坠子递给这小小子。

若是个女孩子她倒能从手上裢一个金镯子送出去,男孩子的礼物却不好办,幸而卢夫人也不计较,孩子随便给个小玩意就行了。

就你多礼应该的。

芳菲含笑打量着那小宇涛,心下越发确认他有些不足之症。

卢夫人疼爱这孙子特地让他过来陪自己用午饭。

席间自然宾主无话,这是正经教养,没有哪家闺秀和长辈吃饭的时候还唧唧歪歪聊天的。

所以芳菲一直对于红楼世界里姑娘们和贾母边吃边聊十分感叹,这贾家的规矩也真粗疏。

柳儿自然让奶娘带到耳房去喂饭了。

芳菲低头用餐眼角的余光看到那龚宇涛果然胃口很是不好,几乎不吃什么东西。

卢夫人对此并未表示诧异可见这情况不是一两天的事,只是她还是极心疼,不时夹此菜到宇涛碗里劝他吃。

宇涛极是恭顺卢夫人,夹到他碗里的菜全都吃了但咀嚼得很慢看得出他真是不想吃什么东西的。

饭毕下人们撤了碗筷卢夫人见宇涛脸色更加不好便让他先回去休息。

宇涛给祖母和芳菲行了礼被丫鬟们引下去了。

唉,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近来胃口是越来越差卢夫人看向芳菲说道, 对了芳菲,你也是个懂医的,这孩子的毛病该怎么治才好啊?多年前芳菲刚认识卢夫人一家的时候惠如的表姐洁雅正好有些不适还是芳菲推荐了一味百梨银汤给洁雅,治好了她的咳嗽。

后来芳菲给佳味居写药膳又给陆家的济世堂开方子,这此事情卢夫人都是知情人。

因此她才会有这么一问。

芳菲不是大夫,可不敢随随便便给人治病。

只是宇涛这病是从何起的?这孩子生出来的时候就有此磨折卢夫人说起心爱的孙子面上表情不由得更柔和了些,他打小就不太爱吃饭,但以前虽然吃得不多也没像如今这样食难下咽,都是我不好。

伯母别这么说 芳菲忙安慰她 看过大夫了吗Ω移Ω动Ω书Ω城Ω?看过了,卢夫人叹息一声说道。

看了好几个大夫,吃了十来天的药了。

大夫都说是因为跟着我舟车劳顿从江南赶到这儿来便生了这水土不服的病状。

芳菲暗暗点头她刚才也在想着这孩子怕是得了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这回事是因人而异的。

人的身体与他所长期居住的环境有着密切的关系,无论是气候还是饮食都会对人产生或多或少的影响。

只是有的人天生就能适应各种环境,比如芳菲和陆寒,有的人却一换了环境就会大病一场。

水土不服的症状轻则食**不振精神困倦,再严重些便有可能上吐下泻浑身瘙痒,甚至长出一身的红疼水泡也是常有的。

从卢夫人口中得知宇涛在这以前一直跟在卢夫人身边在江南道省城江城生活,这是头一回出远门,他一离开江城就开始闹肚子还染上了风寒差点就卧床不起了。

吃了药没有好些吗?卢大人摇头说腹泻是止住了。

但他这胃口却一直没好起来,我让人给他炖的滋补东西听丫鬟们说他吃了反倒还吐出来,吓得我不敢让他吃了。

是哦,小孩子不能吃大补的东西。

芳菲知道卢夫人这是爱孙心切糊涂了,把她自己的那些什么人参鹿茸之类的给孩子吃。

这哪是孩子能吃的?前儿请了丁大夫说是要吃人中黄就能好得彻底。

卢夫人一脸无奈。

人中黄?芳菲的眉毛忍不住跳了一跳差点没喊出声来,夫人没让宇涛吃那个吧?没有,我怕他受不住这东西,我知道我老家有个法儿中了剧毒的人才给灌人中黄。

我怕这药太烈芳菲强忍着给卢夫人科普的冲动。

卢夫人知道人中黄的用法但一定不知道这药是怎么做的,这是芳菲最恶心的诡异药物。

她凝神想了想对卢夫人说其实可以让宇涛多喝此香茶。

茶水对水土不服倒是有些大用处的,比吃药强些。

您说宇涛是从小到大吃久了药的,现在吃药来治反而不显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耐药性。

喝茶吗卢夫人眨了眨眼睛。

按照现代科学理论来解释茶叶里头含有多种微量元素可以及时地补充当地事物与水中微量瓦素的不足,还能提升利尿加速血液循环把有毒和致敏的物质排出体外,对于发生水土不服病疽的病人确实是有疗效的,不过喝茶除了可以治水土不服外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开胃。

光是喝茶就行了?卢夫人疑惑地说我见他身子虚又吃着药便没让他多喝茶当然也不是什么茶叶都行,最好还要配两味药一起泡会更好。

比如加山楂飞石衡飞麦冬都是很好的治厌食的药茶,芳菲笑道,如果伯母信得过我,我回去就给宇涛配好几副药茶送过来让宇涛早晚喝几杯看看效果如何。

卢夫人面带喜色竟向芳菲连声道谢。

芳菲哪里敢,当忙说自己也是斗胆一试不敢居功,说到这此卢夫人又感叹起芳菲打小就爱钻研此医书,更聊到了陆家在阳城的济世堂,卢夫人说如今济世堂在江南也算小有名气了,江南各地的人到阳城去总会去济世堂买些家常用药来备着呢。

她去年也让人顺道去采购了一大批驱蚊水,说济世堂的驱蚊水在江南这秘蛇虫横行的地方真是大救星。

芳菲暗自偷笑,她这驱蚊水是照后世花露水的方子来做的可是高价货为她赚进不少银子呢。

不过她的脸色旋即有此黯然。

本来要是陆寒没被调离鹿城的话她正想着在鹿城的济世堂开始卖驱蚊水呢,这会儿却只得打消这念头。

卢夫人得知她把鹿城的济世堂关门了也替她觉得可惜,要不你再在京城重开一家?芳菲闻言苦笑着摇头。

她何尝没有想过,只是人生地不熟,陆寒又不是什么高官,在京城这片地界上每家铺子的背景都不是那么简单的。

后台的问题且不说她也没什么可用的人手。

你是说找不着合适的掌柜替你张罗?芳菲点头说,是呀,人家那些个老掌柜都是有东家的。

凭什么给我们这新来的外地人做事?卢夫人听了她这话眼中若有所思。

第二百一十章:掌柜自龚家回来,芳菲把和卢夫人会面的情形对丈夫简略说了下。

两夫妻合计了一下,对于龚如铮与卢夫人的刻意亲近倒也不是那么抗拒。

毕竟人家门第高,善意地折节下交,他们也不该拒人于千里之外。

龚大人既是上官,也是长辈,我们自然该尊敬他老人家。

陆寒中规中矩说了一句:而且龚大人素有贤名,多少后进都想求得他的青眼呢。

其实龚如铮也绝不是老好人,要不是猜测陆寒可能是皇帝选择的储备人才,他才不会闲的没事干让妻子去亲近芳菲呢。

芳菲回来后立刻就替卢夫人的孙儿宇涛配了几副药茶。

她还亲自下厨,做了一道栗子山药姜枣粥,和药茶一道让人送到龚府去。

这栗子山药姜枣粥,对于腹泻的小儿最好不过。

而且她特意煮得十分软烂,又加了香油,希望那厌食的小孩子也能吃得下吧。

龚家又派了一个管事的婆子来回礼,说是小少爷已经把那罐药粥吃完了,而且吃得很是香甜。

芳菲对于这话只敢信三分,她可是当面见过宇涛有多厌食的,不至于才一天不见就改了性子吧。

不过人家也许是出于客套这么一说罢了。

芳菲之后也没往心里去,谁知过了几天,卢夫人又派人来请她过去。

芳菲那时正忙著给家里这几个下人换春装,本来不想出门的。

但人家盛意拳拳,她只得又把家务放下,回屋收拾了一趟,匆匆往龚府赶去。

没想到,惠如竟然也在。

芳菲!惠如笑盈盈地把她迎进去。

芳菲知道惠如身为一家主妇,每天该有多忙,居然回娘家来偷闲了,真是难得。

还不是为了见见你。

惠如也为芳菲能够留京感到高兴,这一下子又能像当年一样常常和芳菲一起聚聚了。

卢夫人今天分外和颜悦色。

惠如的小外甥龚宇涛也在厅里,见了芳菲便深深行了一礼,吓了芳菲一跳。

别,你该受得起他这礼。

卢夫人呵呵笑道:这孩子吃了你做的粥,竟然说还想再吃一次。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卢夫人拉著芳菲的手,又说了这些天来宇涛的表现。

喝了芳菲送来的药茶以后,宇涛的胃口居然也渐渐开了,起码三餐能够正常进食,不再像原来一样吃都吃不下。

芳菲你的药茶真神了,可比那些大夫开的汤药好得多!惠如忍不住夸芳菲。

话也不是这么说。

芳菲解释道:生病当然是要吃药的。

只是宇涛这病,汤药不好治──本来就没胃口了,还吃那苦药,舌苔上要是苦了几分,吃东西哪会香呢?卢夫人和惠如听得连连点头,宇涛的小脑袋更是点个不停,一个劲的说:是呢是呢!我一闻到那药汁子的味身就反胃,人家还说那是开胃的药……我可不想再吃了。

不吃不吃!卢夫人爱怜地轻抚他的头发,说道:你还不快多谢陆家姨姨?宇涛又走到芳菲面前插烛似的拜了下去。

芳菲连说使不得,把宇涛扶了起来。

卢夫人感叹说:芳菲你既然在医药上有些心得,那济世堂不开真是可惜了。

我那天跟家里人提了一提,他们说我们龚家在京里倒还认识一些药行的伙计和掌柜……还给我举荐了几个人。

芳菲愣了一下,卢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惠如替卢夫人说下去:芳菲,你有难处怎么不和我说?还是母亲跟我商量,我才知道了。

我家大伯母手上,是认识好些个中介掌柜的,他们说既然我们要用人,那尽管借去用,我听他们说了那几个掌柜的名号,倒是挺牢靠的……惠如把那几个掌柜曾经替那些个家族打理过生意,现在手头正做著什么营生之类的事情细细告诉了芳菲。

只要你想开药铺,跟我吱一声,我就让人带他们去见你。

这些事情你也不和我说说,真是太见外了!卢夫人居然还给她推荐做生意的掌柜?这下子实在太出乎芳菲的意料之外,她呆了一呆,看向卢夫人:这……不能否认,这个提议实在太让芳菲动心。

她一肚子的百草良方,如果不开药店,委实是太可惜了。

而且开了药店,家里多了进项,也能贴补许多家用。

她又是个闲不下来的人。

加上又开过两间药堂了,无论是重整老医馆,还是自己筹备开新药铺,所有的流程都已经非常熟悉。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有丰富的经验,无需培训,可以直接上岗。

妹妹,你要是本钱不足,尽可以跟我开口。

惠如对著别人的时候很精明能干,一对著芳菲又开始话说的口没遮拦了。

果然卢夫人把脸一沉,训道:你这话说真得真是没头脑,赶紧跟你妹妹道歉。

惠如嘿嘿一笑,芳菲忙说:伯母,无妨的,我和惠如姐姐都是这样说话惯了,有一句是一句。

这也是姐姐对我的爱护之心,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见怪。

你呀……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这样冒失。

卢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小女儿一眼。

她上得京来,人人都对她说惠如嫁人以后,把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她也老怀大慰。

谁知道没装多久,还是原形毕露了!卢夫人这建议来得太突然,芳菲说这等大事她全听丈夫的,得让陆寒来拿主意。

卢夫人颔道道:你说得对,我也不过是那么一说,你要是有需要了再来找我就是了。

你是我看著长大的,可不能和我们生分了,往后在京城的日子,还得互相守望照料呢。

伯母言重了。

芳菲正色道:芳菲一向极为敬重伯母,惠如更是我多年密友,怎么会和您生分呢?惠如笑嘻嘻地挽著芳菲的手臂说:那你可记得,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啊!在京城重开药铺?陆寒用了晚饭,见妻子把下人都遣了出去,还以为要跟他谈什么大事。

听她说了白天在龚家见了卢夫人母女的事情后,陆寒沉吟一会,面露难色。

能开起来固然好……陆寒叹气一声:我这两天在衙门闲来无事,听他们说些京城新闻,正好说起一家开铺子的。

芳菲坐到陆寒身边来,凝神静听。

原来这家铺子是卖酱菜的,也是家老字号了,因为店老板刚刚病逝,家里的小儿子顶起门户继续卖酱菜,却不知道怎么的犯了愣,可能是没有死去老头子的圆滑吧,得罪了一帮地头蛇。

那些地痞流氓三不五时就到他店里去打打砸砸,扰乱生意。

五城兵马司的人像是没看到一样,就是不来管他这一片,好好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只好把门面一关,回乡下种地去了──这还是老头子英明,在城郊买了几亩薄田,才让一家子不至于彻底失业。

我听人说,在京城做买卖,比在外头难得不知多少……陆寒有些头疼:何况我就算是官身,也不能明著做买卖的,什么都得你去张罗,就怕你一个人太辛苦了……芳菲何尝不知道在京城做生意难。

相公,我觉得……还是想试一试。

芳菲沉默了一阵之后,看著陆寒说了一句。

如果因为前路难行就踟蹰不前,那她就不是秦芳菲了。

知难而进,才是她的本性!陆寒皱著眉头,还想劝芳菲几句。

相公,还记得王荆公的文章吗?芳菲突然说。

陆寒不知芳菲为何转了话题,有些摸不著头脑的说:你是说哪一篇?……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

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笋感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

然力足以至焉,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芳菲轻轻吐出这些句子。

陆寒渐渐明白过来……芳菲念完这段,眼定定地看著陆寒说:相公,我不想像王荆公游山一般,明明有志气、有能力,又有外物的帮助,却因为别人说了些害怕的话就跟著退缩了……娘子……陆寒伸手搂住芳菲。

芳菲把头靠在陆寒的肩窝上,低声说:我知道很难,但既然有机会……还是让我去试试看吧,好不好?好吧。

陆寒拗不过妻子──他也很少反对过她的意见。

不过不等芳菲高兴,他又接著说:可是我有一个条件。

芳菲眼巴巴地看著陆寒,嘟起嘴儿说:还要提条件啊……要不要听?陆寒挑了挑眉毛。

好吧!芳菲无奈地看著他:相公大人,要怎样你才肯让我去开药铺呢?第二百一十一章:讹诈你要答应我,别太劳累了。

陆寒叹了口气把芳菲搂得更紧。

他是认命了,他的娘子打小就是这个脾气,他也不是不知道。

回想许久以前,她十四岁就够胆子在阳城自己开一样佳茗居,还经营得井井有条。

所以她现在坚持要开新药铺,也不是太让他意外……只是怕她太累了些。

前些日子过年的时候,我看你忙得脚不沾地,心疼坏了……芳菲忙保证说:相公你放心,我不会的。

陆寒很怀疑她到底能不能做到,但她都表明一定要开铺子了,也只好随她去了。

要开铺子,也不是一拍手掌就能做成的。

现在她在京城虽然住了一些日子,可这城里的街道巷弄,她是一点也不了解,更不知道该在哪儿开药铺好。

寻找合适的铺面、能干的掌柜、信得过的药商和制药作坊,还有开店前后的各种手续,全部积起来可以堆成一座大山把人给压死。

但芳菲自嘲就是个劳碌命,让她闲坐在家里綉花,她更是不耐烦。

虽然对于不能长陪在柳儿身边,芳菲也觉得十分愧疚,但这店她是无论如何都想要开的。

朱毓升有些惊讶地看著萧卓:她要在城里开一家新的药铺?萧卓点头肯定。

这丫头,真能折腾……朱毓升揉著眉心,嘴边不自觉地挂上一抹微笑。

她开铺子啊……可惜朕不能去贺她了。

什么时候开张?萧卓默默算了一下日子,说道:大概要到夏天时才能真正开张吧。

芳菲并没有来找过萧卓,她一个妇人家自然是不好出面常常来拜访萧卓这单身男子的。

陆寒好歹是个官身,也不想为了做生意的事情去拖萧卓人情,自己就觉得别扭得很。

但萧卓对于陆家的事情,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时常让人注意著陆家的情形,对于锦衣卫这个庞大的特务组织来说,要查什么事情真是再容易不过了。

你多留意一下这事。

朱毓升简短的下了个命令,萧卓却知道这道旨意的分量。

在天气热起来之前,芳菲的新药铺总算顺利开起来了。

店铺就开在御道后街,虽说不是正街,人流却不少,这铺子的位子还算不错。

刚开店的时候,生意也就一般般。

京城是什么地方?京城最不缺的就是老字号。

老百姓买药都有个惯性,平时去惯了哪家,就用哪家的药,可不是那么容易改变买药铺子的。

不过芳菲还是努力促销了一把。

先是像原先那样开店赠药,药价还比别家的便宜,而且除了常用药之外,特效药也不少,有些偏门的药丸,济世堂也有卖。

日积月累,这药铺好容易攒下了一些口碑,快到中秋的时候,芳菲看店里的账本可算是有了盈余,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嗯……还是蛮有成就感的嘛。

伙计,伙计!一个用手捂著肚子的矮个儿独自走进药堂,边走边喊人。

济世堂的伙计小武赶紧小跑著出了柜台,询问这位客人有什么需要。

我这肚子疼……疼得太厉害了。

那病人呻吟不已,我听说你家那止腹痛的药丸特别灵验,给我包上几颗……小武哎了一声,忙去取药。

他把包好的三颗药丸递给矮个儿,矮个儿付了十个铜板,拿著药就往外走。

这样的客人,每天都要来上好些个,小武也没在意。

可那矮个儿走出店门外没多久,小武就听到噗通一声,紧接著店外便吵了起来。

出事了!出事了!好几个人都在大声嚷嚷。

济世堂的伙计和掌柜都跑了出去。

只见刚才那个矮个儿正躺在地上,全身不住抽动,牙关紧闭,从嘴里冒出了一连串的口沫,看起来很是吓人。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是这家药铺的药吃死人了吧?一定是的,我们看著这人嘴里一边嚼著药丸一边走出来的!几个汉子围著那躺倒在地上的矮个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著。

他们说得欢腾,周围的人围得也越来越多,济世堂的人都慌了手脚。

小武,你给他包的什么药?一个伙计赶忙问小武。

小武急的快哭了:就是他指明要的腹痛丸啊!我真没包错,怎么会这样呢?张掌柜不理那么多,招呼著伙计们:傻愣著干啥!赶紧把人抬进去急救啊!哦,哦!小武和几个同伴忙七手八脚地想把那人抬起来。

这时,人堆中却又突然钻出两个中年汉子,他们一看到那地上的矮个儿,大惊失色,一下子扑了上去:兄弟,你怎么样了你们把我兄弟怎么了?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拎起了小武的衣襟。

张掌柜忙过来解释说:这人不知怎么倒在地上了,我们看他可怜,想把他抬进去救一救。

我看一定是你们的药把我兄弟给害了!那凶汉子怒道:他刚才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说是到新开的什么济世堂买灵药,还说这儿的药大家夸著呢……结果现在就出事了!张掌柜看出些苗头来了。

他也是办事办老了的,知道这世上根本没那么多巧合。

这人进来买药、出去就倒在济世堂的大门口,又有一些路人来推波助澜,现在还出了苦主……你们别胡说!张掌柜认定这伙人是来捣乱的。

如果是真的病人,真的亲属,现在最应该考虑的是怎么把倒在地上抽搐的那个病人给先治好吧?忙著和自己这些人纠缠,肯定不安好心。

也难怪,济世堂开业这些日子以来,生意还算不错。

两个月下来,在附近坊里头也有了些小名气,莫非是因此挡了别人的财路,让别人想出这个法子来整治他们么?还别说,这法子挺有效。

现在一大群人都围在济世堂这儿,那些不明事实的路人全都往济世堂里头指指点点。

而且刚才喊得最大声的那几个路人现在就夹杂在其中煽风点火……我说他家店里的药为什么卖得那么便宜,原来都是假货……对了,我上个月也听说有人吃了济世堂的药反而病重了。

他家的药到底能不能吃啊?这家烂店,就该把他们端掉!害人的东西!张掌柜听著这些混账话,气的脸都青了。

偏偏这时,那两个所谓的病人的兄弟又开口了。

小四,你快回去叫人!凶汉子大声吼道:让他们抄家伙过来,把这家贼药铺给砸了!我要灭了这群混蛋!小武几个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大喊著;你们别乱来,京城可是有王法的!老子就是王法!那凶汉子把衣襟一撕,露出胸口毛茸茸的半个兽头,把人们都吓了一跳。

今天这事决不能这么算了!我的好兄弟啊……那凶汉干嚎了两声扑在倒地的矮个子身上。

那矮个儿这会儿倒不抽搐了,就是闭著眼睛躺著,看起来像昏倒的样子。

张掌柜却知道,这就是个讹人的骗子。

看那脸色红润得很,哪里有一点儿病象?你们在吵什么?突然间,一个穿著官服的青年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一队衣著齐整的衙役也跟著过来了,一时间把济世堂门前堵得更严实了。

大老爷!张掌柜一看到那青年官儿,像是救星一般冲了过去:这群骗子在讹诈!你凭什么说我们是讹诈!那凶汉毫不畏惧。

他也是干这行干惯了的。

平时这种情形该怎么处理,他也是很熟练了。

他还看得出来,这官儿和张掌柜绝不认识,并不是张掌柜的后台。

他巴拉巴拉把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强调了他的兄弟现在生死未卜,都是济世堂的药害人,还趁著作揖的机会,想把手中的一张大银票塞过去。

老爷,他这是骗人!小武等几个不停地嚷嚷。

见到那官儿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银票接了过去,那汉子十分欢喜。

这事办妥了!没曾想,那官儿把银票攥在手心里,却把脸一板,对身边的衙役们招手说:把这几个,还有地上的那个,统统带回去!那凶汉顿时傻了。

怎么这老爷收了钱不办事的呢?来之前,那位大人不是说,这附近的人他都熟,绝不会有人来帮这家济世堂的吗?走!十几个幺狼似虎的衙役把这几个人一夹便拖走了。

那躺在地上的人这时也没办法装死,只得哎哟哎哟地假叫著,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一个拿著大棒的衙役伸手给了他一棒子,他总算老实了。

张掌柜松了一口气,擦著汗对那官儿说:大人,实在太感谢了……他认得这是五城兵马司的官服,赶紧也从怀里取出银票想孝敬人家。

但那官儿却挂上了一副笑脸,一直把张掌柜的银票推了回去,立刻带著那几个讹诈的痞子走了。

当夜,芳菲听到碧荷转述了这事以后,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第二百一十二章:洁雅龚家又派婆子来了?芳菲正在对账本,听碧青进来禀报,轻轻挑了挑眉梢。

是呀夫人,还是前两次来的那位寿大娘。

行,那我就去见见吧。

芳菲搁下笔,让碧荷伺候自己换了身见客的衣裳,便施施然到前厅去见那寿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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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寿大娘原先是卢夫人的大丫鬟,后来指给了龚家的一个管事做妻子,一直都跟在卢夫人身边服侍着,深得卢夫人信任。

但凡是到各家女眷面前回话,大多都是这位寿大娘的差事。

因为芳菲自小与惠如一道在闺学读书的缘故,龚家的老仆人对芳菲都很熟悉。

反过来,芳菲当然也和这些下人或直接或间接地打过交道,大家都是老熟人了。

既然是旧相识,那也不必多话。

寿大娘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芳菲略有些惊讶地接过寿大娘手里的帖子,伯母让我中秋到府上去赏月?按理说,中秋是人月两团圆的日子,该是家家户户各自围桌赏月吃月饼才对。

不过今年京里有些例外。

因为皇后新近顺利诞下麟儿,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儿子,而且还是皇后所出,意义非同凡响。

皇帝也是凡人,尽管他对皇后也只是面上情,对自己的嫡长子当然情分不同。

正好又时近中秋,便下令在京中举行一系列的庆祝活动。

因此京城各部都在中秋举行大小宴会,陆寒所在的詹事府与输林院还合办了一个什么赏月赛诗大会,中秋是不能在家和妻儿一道吃饭了。

当时芳菲还腹诽朱毓升几句──生儿子有什么了不起,就你儿子特别,要大家都来给他庆祝啊──她当然知道皇帝的儿子不能和别人家的比,这么想也不过是因为怨念罢了。

陆家人口本来就极少,好端端的中秋节还被这么搅和了,不就是剩下她和柳儿两母子一起可怜兮兮地相顾无言了么?我家夫人知道陆夫人在京中没什么亲眷。

正好我家大人中秋也是有公干的,夫人说不如请几位相熟的女眷一起乐呵乐呵,总比各自在家呆著强些。

寿大娘恭恭敬敬地对芳菲说道。

她偷眼看著眼前这风华绝艳的陆夫人,心中感叹,果然从小看著就跟别人不一样。

那时还觉得夫人怎么给小姐找了这么个寻常人家的女儿作伴……夫人果真好眼光。

伯母有心了!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芳菲考虑了一小会,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卢夫人此举也是好意,她自然得领情。

突然她想起一事,忙招手让碧桃过来:把我前儿新作的豆沙月饼和莲蓉月饼取一盒过来,让寿大娘带回去。

她对寿大娘展颜一笑:这是我亲手做的一些月饼,虽然味道一般,总也是我的一片心意,请大娘帮著捎给伯母吧。

寿大娘连声称赞芳菲贤淑,都已经身为五品诰命夫人,还亲自下厨烹饪,真是妇德出众云云……听得芳菲都有些不好意思,正想打断寿大娘的谀辞,却听寿大娘又说──是了,夫人还让老奴给陆夫人捎话,说我家表小姐前儿跟著夫婿进京了。

表小姐?芳菲先是一愣,继而狂喜,忍不住失声问道:表小姐,可是洁雅姐姐么?正是洁雅小姐。

寿大娘回话道。

洁雅上京了!这突然到来的惊喜让芳菲情不自禁地喜笑颜开。

她已经有多年未曾见过洁雅,自打洁雅离开闺学回乡待嫁后两人就没1了联系……认真算起来,也有五六年了吧?表小姐的夫婿,如今进京来候官。

他们夫妻就在我们家里住著。

陆夫人您是知道的,表小姐自幼养在我家夫人跟前,就跟亲生女儿一样,我们夫人见了她也欢喜得不得了呢!那是自然。

芳菲这回更是不得不去了,中秋那日,我一定准时到府上来!她已经等不及要见到洁雅了!在这个交通与通讯都极度不便利的时代,挚友间的一次分离也许就是永别。

她也常常牵挂著洁雅,但真是想不到她们还能有再见的一日!陆寒得知妻子中秋有了好去处,心中的愧疚终于减轻了一些。

芳菲只叮嘱他在那什么赛诗会上少喝几杯,也没怎么鼓励他力争上游,做出什么惊采绝艳的好诗来。

她还不知道陆寒么,写文章是一把好手,但诗词上确实没什么灵气──写诗词是需要天赋才气的,【mbook.cn】绝对不是苦苦练习就能做到。

李白随手一挥就是千古诗呢,韩愈死命推敲,也没有什么真正的传世佳作……虽然芳菲肚子里也有那么些咏月的明代以后的诗歌,但她也没有打算把这些名作给抄袭了。

就让陆寒继续默默无闻下去吧,嗯,小角色最安全了。

他们夫妻俩这半年来过的真是神仙日子,被闲置的感觉……其实还真不错!中秋那日过了晌午,陆寒便带著陆砚自去赴会。

芳菲把春雨叫到跟前来叮嘱一番,将家务托付给她管著,便带著柳儿和奶娘、碧荷、碧青几个出了门。

留在鹿城的涂七等人在处置好了陆家的闲产之后,一起来到了京城,芳菲用人也终于不至于掀襟见肘了。

不过她现在又有一个问题需要考虑,那就是碧荷已经十七岁了……按照常理,这个年纪就该放出去配人了。

等碧荷放了出去,自己又该提谁在身边伺候,这也是个难题……碧青淳朴,碧桃伶俐,但比起碧荷来真是差了不少啊。

当然也不一定非要在这岁数上放出去,想当年因为她自己一直没能顺利出阁,顺带著也耽搁了春雨,春雨将近二十二岁才出嫁。

每次想到这里,芳菲总觉得有些亏待了春雨。

二十二岁在芳菲生长的那个年代算是青春纱龄,在如今可就是老姑娘中的老姑娘了……幸而现在春雨过得很好,生下大儿子石头之后,现在又怀上了一胎……唉,春雨都怀上第二胎了,自己怎么还没动静呢?芳菲想想自己的闺蜜们。

端妍的丈夫在宫变中过了世,但端妍也有了两个孩子。

惠如更不必说,已经生了三个了。

不知道洁雅膝下又有几个孩子了?她比自己大一岁,又嫁得早,已经成亲四年多了……该有两个了吧?但是等芳菲见到洁雅的孩子们时,彻底被震住了。

四个!洁雅姐姐,你也太会生了吧?芳菲瞠目结舌地看著洁雅身边的四个奶娘,眼睛简直都不够使了。

多年不见的洁雅胖了许多,应该是芳菲的所有闺蜜中变化最大的一个。

她一边羡慕芳菲青春常驻,一边叹气说: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怀一个我就胖上一大圈,你看看我脸上的肉哟,都能割下来当猪头肉卖了!胖点好,胖点好!卢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胖才有福气!别人想求都求不来呢!洁雅自幼跟在她身边过活,情分自然不同一般的姨甥。

芳菲顾不上和洁雅说话,眼睛只盯著那四个粉嫩嫩圆嘟嘟的小家伙。

竟是两对双胞胎!大些的那对兄弟应该有两岁多了,站在一处居然从五官到脸型到发式到衣服都一模一样,根本就是一个人。

小的那对被各自的奶娘抱在怀里,应该还没满周岁,从衣服上可以看出是一对龙凤胎。

这是大宝小宝,这是双双和牛儿。

洁雅对自己生的这四个孩子也很自豪。

想当年她过门一年都没怀上,婆母做主硬生生给她丈夫添了两个通房。

结果那两个通房也没怀上,她却总算开了怀,一下地就是一对男婴,立刻堵上了婆婆的嘴。

两年过去,通房们还是没生下一儿半女,她却又生了一对双胞胎,这下子在婆婆面前可是吐气扬眉。

不过芳菲听她说著这些事情时,不难看出洁雅的眉宇间还是有著一丝淡淡的愁绪。

这是当然的,那两个通房都进了门,虽然没提上妾,可是也是扎在眼里的两根刺,不是那么容易拔出来的。

被迫和人分亨丈夫,哪个女人能真心笑得出来?芳菲只能庆幸自己没有婆婆在上头了。

不过她对陆寒还是很有信心的,觉得即使何氏太夫人还活著,陆寒也不可能接受母亲让他纳妾的建议。

那四个孩子和柳儿都被带到别的房里玩儿去了,卢夫人才对洁雅说:我知道你心里不爽快。

只是谁家媳妇不是这样熬过来的?眼下你们又进了京,小夫妻自己关起门来过活了,那两个留在老家的通房你只当没有吧。

洁雅登时眼眶微微一红,强笑道:姨妈,我没事。

你外甥女婿对我可好著呢,他等闲不往那些女人房里去的。

卢夫人却说:你自己也要知道分寸……要是你婆婆实在厉害,你可得想好后路。

身边可有什么能干的人?把你自己的丫鬟开了脸,帮帮手也好……芳菲听著这些,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这就是古代女人的生存智慧么,为了笼络住丈夫,必须自己给丈夫找二奶……第二百一十三章:秘方洁雅强笑道:不说这些了。

她转向芳菲问起柳儿的事情来。

两人又给各自的孩子送了见面礼,只是以一换四,芳菲便笑着说:洁雅姐姐,我这可是吃了大亏了!谁让你不多生几个?洁雅和芳菲是总角之交,说起话来自然没有什么顾忌。

我哪有姐姐的好福气呀。

芳菲故意叹了一口气,回头看见柳儿正好奇地看着那对龙凤胎,心下一动便取笑道:不如姐姐送我一个好了!把你家双双送到我家来做小媳妇吧,我保证不会亏待了她。

卢夫人也呵呵笑了起来:还别说,这两个孩子还挺般配的!谁和谁般配呀!一声清脆的女声传进了小厅惠如随即带着两叮丫鬟走了进来。

她今儿穿了一身银红捆金边的衣寒裙摆上绣着百花扑蝶端的是贵气逼人。

配上她脸上那喜气洋洋的笑容看着就让人精神一爽。

惠丛姐姐来了芳菲和洁雅忙一道迎了上去。

惠如手拉着一个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这下可好咱们都到了京城又跟从前一样了洁雅说是呀可惜今儿端妍姐姐来不了不然就更热闹了,昔年在阳城闺学从端妍以下惠如乍洁雅飞芳菲还有一个盛晴晴这五人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的。

现在五人里倒有四个聚在了京城怎能不让人欢喜不胜?惠如也把她的孩子们带了过来两个孩子围在卢夫人膝下叫着外祖母卢大人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她们说了几句话卢夫人请的客人们也都陆陆续续到府上了。

卢夫人也是图个热闹请了龚家在京城里的几家亲戚女眷们过采加上垄家大宅里一房的内眷们人数也算颇为壮观,说起来芳菲倒是在场唯一的和龚家卢家没什么亲戚关系的人了,不过她是卢夫人亲自下帖子去请的客人更是诰命夫人的身份自然无人敢怠慢她。

歪家做官的人不少这内眷也大多是夫人身份。

芳菲正好借机和这此低级官员的夫人们结识一番总算多了几个熟人,她暗自揣测卢夫人请她过来也有帮她进一步打进京城社交圈的用意在里头吧。

这倒是长辈的片爱护之意,众人在后花园设下的酒席上各自落座天色也就暗了下来。

这时十几个青衣婢女手里拿着火种将早已悬挂在树梢上的数十盏五彩宫灯点燃园中霎时变得亮如白昼。

这时龚家长房几叮媳妇布置下的当下便引来叫好声一片,芳菲虽然觉得其实院子里黑暗此赏月更有味道但是当然不会说此扫兴的话只跟着众人一起微笑。

她身边坐着惠如洁雅人自是有说不完的体己话。

只是在这种场飞下也不能光顾着闷头聊天得融入周围群众话题才是社交之道。

反正洁雅还婴在京城待好此日子往后找个清静地方慢慢聊大也不迟,芳菲掰面坐着龚家二房的一斤媳妇年纪和她差不离正在说着孩子整天闹腾着不吃饭实在烦心得很,嫁了人的妇人的聊天内容当然离不了丈夫孩子,芳菲听那媳妇说真是烦死我了那两个奶娘也真没用还有那个什么圣手金收了那么贵的诊金结果孩子一样不吃饭。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好此法子突然有一个看向芳菲说陆夫人我上回听伯母说,小十一不好好吃饭是吃了您给的药汤才好的勺桌上众人登时刷地朝芳菲看来。

芳菲没想到自己一下子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

她微微一笑说道哪里力我可不敢居功不过是让人送过一此茶叶和吃食来给宇涛,他本来就吃了大夫的药怎么就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了呢。

芳菲不想把话说得太满。

虽然她也知道尘宇涛应该是吃了药茶才好起来的但是她自己可不是大夫不敢胡乱接什么祸例来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逞能的人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

但那二房的媳妇却满脸期盼地看着她陆夫人你可是有什么治孩子不爱吃饭的妙方门我这都快急死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芳菲也能理解这当娘的心情,她斟酌着说四夫人您那孩儿多大了?大夫怎么说啊勺那媳妇的夫君行四。

两岁多了。

大夫说我那孩儿是先天禀赋不足脾胃虚弱所以天生就不爱吃东西唉。

两岁多力减去虚岁也就是斤一岁出头的孩儿比柳儿还这样的孩子也才断奶不久吧刚刚开始吃米粥。

怪不得这母亲如此着急一开始就不爱吃米面的孩子确实难养。

芳菲轻皱眉头歉意地说先天不足这有此难治啊。

而且一岁多的孩子也不能整天灌药啊这可比宇涛那种厌食麻烦多了,宇涛也是先天有此毛病但厌食的根子还是为着水土不服。

那龚四夫人脸上的光彩顿时暗了下去。

不过芳菲想了想很慎重地说我倒是有个法子只是不那么容易见效时间得长一此。

不怕不怕有法子就好不但四夫人双眼放光连她那几个姚姓也都兴奋了起来。

谁家没叮孩子孩子总有不爱吃饭的时候或多或少而已,这陆夫人能治好小十一而且看她养的那儿子白白壮壮十分惹人喜爱或许真有什么特秣的秘方呢。

当下众人都放足了耳里要听芳菲说话。

惠如笑道四嫂你把心放到肚子里我芳菲妹妹说有法子那法子肯定好洁雅也说是呀我和表姐打、就被芳菲照顾着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不用去看大夫找她抓药准没错了。

两位姐姐快别这么说折煞小妹了芳菲忙阻止了两人的赞扬正色道如果是大人要调理先天的毛病最好是针炎,不过孩子这么第二百一十四章:按摩如果是大人要调理先天的毛病,最好是针灸。

不过孩子这么小……芳菲顿了顿说:其实,可是试试长期给孩子揉按穴位,改善他的体质。

这桌上的人都凝神看著方菲。

我光这么说也有些说不清……芳菲微微皱了一皱秀眉,一般说来,可以揉中脘、天枢、足三里、内关这四个穴位,但是具体的手法……她想了一想,说道:要是四夫人真想让小公子用这个法子,那我再找个别的时候专门教夫人如何给小公子按摩好了。

这每个穴位的按摩手法和次数都不同,而且还要配合成一套来使用,其实还真是挺麻烦的。

不过这法子胜在稳健,要是家人能长期坚持下来,对改善孩子的体质确实能起到很好的作用。

那就这么说定了!哪里敢再劳烦陆夫人过来,明儿我就带著孩子去府上拜访。

龚四夫人显然爱子心切,忙急著定下约会。

只要是为了孩子好,即使有一丝可能,她总要试一试的。

天下慈母之心多是如此,这席上大都是当了娘的妇人,谁会嘲笑龚四夫人过于焦虑呢。

龚四夫人开了这个头,席间一下子热闹起来。

这个问她如何止婴儿夜啼,那个问她孩子腹泻该怎么办,另一个却又紧接著问孩子便秘了……面对一个接一个的疑问,芳菲倒是从容淡定。

往往三言两语,就说清了一个毛病,还说了些自己养孩子时遇到这样的事情一般是用什么药或吃什么食物。

她还顺口说了几个对小孩儿特别好的药膳,众人边听边用心记下来,又有人问芳菲一般去哪儿买药。

我这妹妹自己夫家就有药铺,都是积年的验方秘方,在我们老家是有名的呢!惠如这么一说,大家顿时恍然,对芳菲刚才所说的那些药方药膳又多了几分信心。

洁雅又笑道:大家有福了,我正听芳菲妹妹说,她在京城也新开了一家药铺。

真的?众人皆面现喜色,又问起芳菲的济世堂开在何处。

芳菲想不到今晚会有这样的意外收获,心中心有些喜悦,毕竟为自己药铺打开知名度是件好事。

世人买药,总爱到老字号去买。

这也难怪,那些老店有著积年的信誉,大家自然更信得过些。

芳菲在京城新开的济世堂到目前为止,也仅仅达到了略有盈余,偶尔还是收支持平,并没有给她赚到许多银子,便是为了这样的缘故。

不过看如今这些女眷们的反应,像是愿意试试她济世堂的药丸药膏。

嗯,看来宣传还是很重要的嘛。

这一夜龚府赏月,芳菲算是大有收获。

一来认识了不少新朋友,二来又给自家的济世堂做了个广告。

为此,她对于次日携子来访的龚四夫人态度更加客气,很认真地给她演示如何替孩子按摩。

那一岁多的小男孩看著有些内向腼腆,瘦瘦的比柳儿整整小了一圈。

芳菲将她们母子请到内室,亲自给那孩子按揉穴位。

四夫人请看,这里是中脘……也就是肚脐上四寸之处。

顺著这个方向,轻轻地按揉,每次按五十到一百下……这里是天枢。

这个穴位需要两个拇指同时按压,要使点劲……小公子,你别怕疼,姨姨有分寸呢。

芳菲一边按摩,一边哄著那孩子龚四夫人落足眼力看著,生怕看漏了什么细节。

芳菲见她这般紧张,不禁莞尔:四夫人别担心,我这只是先示范给你看。

待会我给你写好一张按揉的方子,连要按的穴位图我都会画一张给你带回去的。

你明儿挑两个手脚麻利的丫头给我送过来,我保管帮你教会了她们如何给孩子按摩再送回去。

陆夫人,让我说什么好……龚夫人一脸感激,芳菲忙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你也知道,我家里没什么人,相公又日日去衙门里头做事,闲著也是闲著,倒不如把这时间用来帮帮人呢。

也算是给孩子积德。

其实她绝对不像自己口中说得那么清闲,恰恰相反,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的──家务、铺子,事事都要她来决断,每天从睁眼到睡觉总有许多下人来请示。

但对著外人诉苦绝不是芳菲的行事风格。

诉苦诉苦,越诉越苦,何必让人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呢,她只愿给外人留下一个优雅平和的印象。

龚四夫人却没想那么多,只当芳菲是真的很闲,也知道她是个外来户不认识什么京城女眷,便自告奋勇要带她参加她们的聚会。

我们这些姐妹们,常常约著去寺里吃一顿素斋,或是碰上谁家有喜事,凑份子看一台戏……又或是到了换季的时候,一道儿去相熟的绸缎庄选些新料子,大家互相参详参详。

龚四夫人力邀芳菲加入她们的行列,芳菲自然无有不应。

不过龚四夫人旋即又想到一事,忙有些赧颜:哎呀,我都忘记了,陆夫人和我家九姑奶奶是闺中密友,和靳家三夫人也常来常往的……我是不是太多事了。

怎么会呢?芳菲非常诚恳地说:四夫人你多虑了,我真是很感激你邀请我。

她这话绝非虚言。

她和端妍、惠如固然感情很好,但端妍身为寡妇,不能经常出门应酬;惠如又正好相反,作为孟家宗妇,每天要忙的事情一大堆,没有什么时间陪她。

再说了,她也实在需要拓展自己的社交圈。

这龚四夫人看起来性情顺和,从惠如与洁雅的口中,也听说她为人中平,总是与人为善,和这样的人来往也有益处。

芳菲并不清高,她对于和人打交道并没有什么排斥的意思──活了两辈子,她往往还是和人周旋的时候比躲清闲的时候多。

等龚四夫人从陆家离去的时候,她们彼此都改了称呼,芳菲就跟著惠如叫龚四夫人四嫂,龚四夫人也对应著叫芳菲妹妹两人关系一下子密切起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浓情龚四夫人回去后果然立刻送了两个丫鬟过来。

这两个丫鬟姿色平平,但手脚确实很麻利,芳菲示范指点几次,便都学会了如何给她们的小主人按摩。

往后一段日子,龚四夫人的小儿子便按照芳菲教的法子坚持按摩各个穴位。

同时,芳菲也常常让人送些自己做的小食去给孩子吃。

比如易消化的红薯粥,治脾胃虚弱的白扁豆瘦肉汤,健脾利水的鸭胗山药薏米粥,温补强健的糯米莲子粥,温中补虚的核桃鸡米,有益肾脾的韭菜蛋面饼……花样之多,让见多识广的龚家厨子们也大为惊叹。

龚家的几个媳妇们,见龚四夫人的小儿子一天比一天爱吃东西,便也都让厨房给自己孩子做这些小食,果然小孩子们都挺爱吃。

搜各站小说,移动书城最快!不久,龚四夫人提著四色礼盒又上门谢了芳菲一回,被芳菲把礼物坚决地推了回去。

四嫂,你这也太见外了,芳菲拉著龚四夫人坐下来,说道:你我之间,何必讲究这等俗礼呢。

礼多人不怪嘛!龚四夫人的圆脸上满是笑意,不自觉地就讲起了小儿子如今的变化。

虽然那小男孩还是有些厌食,可是好歹一碗粥也肯吃大半碗了,比原来强了不知多少。

只是给孩子按摩了大半个月就有这样的效果,做母亲的当然精神振奋。

除了来道谢,龚四夫人心邀请芳菲重阳前到轻云寺去吃菊宴。

轻云寺的斋菜做得好,妹妹也是知道的了?芳菲失笑道:何止,我还是他们寺里的常客呢。

自打那次端妍带她到轻云寺去吃斋,她就爱上了轻云寺斋菜的清淡滋味。

端妍是初一十五都要去轻云寺上香的,芳菲则时不时陪她去一两次,每次都跟著端妍一道在轻云寺用餐。

只是,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位神秘的睿空长老。

听寺里的和尚说,睿空长老轻易不见外人,她们上次能够见到他老人家也是机缘巧合。

端妍说理应如此,睿空长老这样的高僧总不能像那些管事和尚一样到处走动,自然是要在禅房内参悟佛理的。

芳菲问了几次都没见到他,后来去轻云寺也就不再问了。

龚四夫人接著说:妹妹有所不知,这每年重九的‘菊宴’,是轻云寺一绝。

哦?芳菲被龚四夫人勾起兴致,听龚四夫人说了些往年的盛况,倒也心神往之。

大后天就是重九,重九前日他们寺里必然开菊宴,到时我来接妹妹一道去好不好?当然好!芳菲一口答应下来。

她也正想多认识一些人呢,龚四夫人要把她引见给各家夫人,她是求之不得。

晚上她跟陆寒一说,陆寒也很赞成。

你就该出去走走。

陆寒心疼地搂著她,说道:看你一天到晚操持家务,又忙药铺那边的生意,只得偏劳你了。

一世人两夫妻,什么偏劳不偏劳的。

夫君你在衙门也挺辛苦啊!陆寒笑道:什么辛苦,闲得浑身发痒呢。

我们就是一群管古书的书虫,每天到公事房里签了个到,就自己进书库找爱看的书去了。

唔,那还真让人羡慕。

芳菲靠著陆寒的肩膀,小小地挪动了一下位置,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

此刻他们正坐在床上低声说话。

芳菲刚刚沐浴完毕,全身都是淡淡的花香。

尤其是她濡湿的秀发间传来一阵阵莫名的幽香,撩动著陆寒的鼻端,让他不知不觉中身子热了起来。

说起来,这也是芳菲的一个创举。

她把平常家用的澡豆,加进了许多她自己提炼的香料和花露,每次沐浴完之后都是香喷喷的。

因为提炼花露十分麻烦和费时,她也就没把这些好东西送人,都自己留著用。

陆寒很喜欢闻著妻子沐浴后的清香,每当这个时候,他便觉得妻子更像仙女一般迷人。

娘子……芳菲正有些困意,迷迷糊糊良久没有说话,脖子上却感受到陆寒变得有些粗重的鼻息。

她的脸淡淡红了起来,知道夫君大人有些想法了。

虽然成亲多年,不过每到这个时候,她总觉得有些羞涩。

突然她胸山一凉,陆寒有些冰冷的手已悄然覆盖了那片雪白,带来阵阵酥麻的感觉。

相公啊……灯还亮著呀……她推了推陆寒,陆寒只好把手押出来,踩著软绵绵的布拖鞋去吹灯──这也是芳菲亲自给他缝的,一开始他还穿得不习惯,后来还【mbook.net.cn】真离不了了。

至于芳菲自己,从穿过来的那年起就自己做室内小拖鞋穿了。

等陆寒吹了灯回来。

芳菲已经钻进了被窝,只留下一双在幽暗中显得特别明亮的眸子在含情脉脉地看著陆寒。

被窝冷冰冰的吧?来,相公替你暖暖!陆寒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就钻了进来,下一刻就摸上了芳菲的腰带。

芳菲嘤咛一声把头埋进了陆寒的肩膀。

陆寒轻笑道:每次都这么怕羞……都当娘的人了……他的小妻子在这种时刻,总是娇态十足,惹得他身子更加燥热。

他低下头去,在黑暗中寻找到了那柔嫩的唇瓣,深深地吻了下去。

唔……芳菲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霎时迷醉在陆寒霸道的吮吸中。

他尽情地采颉著她的甜美,不停地挑逗著她迷人的香舌。

在陆寒的攻势下,芳菲慢慢失去了理智,渐渐变得和陆寒一样燥热……他的身子覆上了她的,随后,红罗帐便轻声吱呀著摇动了起来。

她的手紧紧拽著床单,感受著丈夫带来的冲击──这一刻,他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次日芳菲如常醒来,只觉得全身酸痛无比,不由得轻声鸣呼。

这个讨厌鬼,昨晚几乎就不让人睡觉了!娘子起来了?陆寒笑嘻嘻撑起身子,一只大手又不怀好意地搭在她的丰臀上。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惜威势全无,只显得媚眼如丝,更添几分艳色。

陆寒忍不住又吻了一口她微微肿起的嘴唇,被她用力推开了。

大老爷,求你赶紧起床吧,都什么时辰了。

芳菲强自支起身子,只觉得腰肢一阵阵的酸软,真想把这混蛋夫君踢下床去。

陆寒也不逗小妻子了,一个翻身下了床,便叫外间的碧青进来替他梳洗穿衣。

这人的身体素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芳菲恨恨地想。

好吧,其实都是自己的功劳,是她用各种药方补品把陆寒先天病弱的身体给调养得跟壮汉似的,不然陆寒也不可能熬过那段下大狱的日子。

结果他现在工作清闲,就把精力全放在自己身上了么?鸣鸣鸣,这算不算自作孽,不可活啊?芳菲用强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下了床,碧桃忙端过一杯清茶来先请她漱口,她含著清茶时见到碧桃的脸色变得有些古古怪怪,忙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碧桃吓了一跳,连忙垂下头去: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真的?芳菲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还是不太相信,便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面珐琅小镜子照了一照。

这一照,让她差点背过气去──可恶的陆寒,居然在她脖子上啃了个唇印……啊啊啊啊,还让不让她见人了!这一大家子的下人都等著回话呢,她怎么出去啊?到底她是穿的,还是他是穿的啊!每次都这么激情,她都快要欲哭无泪了!她偷眼看到一屋子的丫鬟都低著头看地面,好像地上有金砖一样,脸上更是火烧火燎的。

她只能自我安慰说:好吧,丈夫对自己热情如火,那就不会找别的女人了……是好事……吧?真想哭……可惜她法没子躲著不见人,只得忍著羞恼,穿好衣裳后又给自己围上一条狐皮围脖,把那痕迹给遮掩了过去。

幸亏现在天气冷!尽管她平时很少围围脖,但是也只能如此解决了。

用过早饭,她在小厅里等著下人们来回事。

今天最忙的是要准备给各家送重九节礼,虽然她目前在京城里来往的人家不多,要送的礼物自然也不多,但也不能疏忽。

拟定礼单的任务,近年来都是交给碧荷的,一来是因为碧荷是她的近身大丫鬟,还有一个缘故就是碧荷能写能算,做事也条理清楚。

夫人。

芳菲正在听碧荷念礼单,春雨捧著两本账本就走进了小厅。

春雨,我不是让你多休息吗?怎么涂七又让你跑腿。

芳菲把脸一沉。

春雨现在怀著第二胎,已经六个月了,肚子高高鼓了起来。

夫人,奴婢也不至于那么娇贵。

春雨感激芳菲对自己的呵护,越是如此,她便越是克己,不敢仗著芳菲的宠信乱来。

这是五天里,济世堂的账目。

春雨把账目递给芳菲。

芳菲接过账本细细翻看,脸上隐隐浮起了笑容。

第二百一十六章:菊宴炎节在重九,物华新雨余。

清秋黄叶下,菊散金潭初。

重阳前日,芳菲与龚四夫人以及几位京城世家的女眷,一起到轻云寺上香,顺道品尝轻云寺闻名遐迩的重阳菊宴。

那几位京城世家的女眷,各自的丈夫即使没有出仕,也有功名在身。

不过她们在芳菲面前,还是矮了一头。

原因无他,芳菲身上有着从五品的诰命,这一点就比京里大多数的同龄女眷要强得多。

为这,那几位夫人也不敢小瞧了她,言语间很是客气。

令芳菲有些意外的是,这几位里竟有一位曾与她有一面之缘。

君妹妹,想不到咱们又见面了!芳菲看着那位最后到来的年轻夫人,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笑着迎上前去打了个招呼。

那居然是两年前在靳府春宴时,和她同桌用餐的那位君小姐。

两年前还是个娇柔少女的君小姐,现在显然是个小妇人了。

看她一身打扮十分贵气,显然嫁得很好。

君氏看到芳菲也是呆住了,但她也很快便认出了芳菲。

说实话,见过芳菲的人十有八九不会轻易把她忘掉的。

你是……秦家姐姐,哎呀,真是好久不见了!君氏惊喜地走到芳菲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却说: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两年不见,姐姐怎么比两年前还要更年轻更好看?真让我羞愧死了!被她这么一打趣,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

芳菲略感诧异,她记得两年前的君氏还是个挺天真单纯的小姑娘……没想到嫁了人以后却变得这么世故圆滑了。

她不由得想起一句话──时光是把杀猪刀……她们一行人说笑著进了轻云寺,一如平常般上了香,祈了愿,捐了香油钱,便在知客僧的带领下到后院去用餐了。

今天轻云寺的香客特别多,大家都是冲著这儿的菊宴来的。

在这样的情形来,自然不能像平时一样独占一间厢房。

不过人家轻云寺这菊宴开了数十年,当然不会出现招待不周的情形。

他们在两间最大的禅院里设下了上百张桌子,分别招待男女客人。

芳菲饶有兴味地听君氏给自己介绍这菊宴的种种奇趣,一边环视著这像喝喜酒一般的热闹场面。

现在正是中午,不过这院子遍植高树,嘉木繁萌,日头也晒不到她们身上。

客人们已经坐了半个院子,都是各家女眷,当然也有孩子。

等喝过小沙弥奉上的清茶,龚四夫人等几个都寻自己的熟人去打招呼了,只留下君氏陪芳菲说话。

秦姐姐,君氏叫得很亲热:刚才听四夫人说你家夫君是司经局洗马?真是了不起!哪里。

芳菲说道:人人都说,这京城里一棵树倒下来,砸中五个人里起码三个是当官的。

我家夫君不过是个闲散官儿,哪说得上什么了不起呢。

姐姐太谦虚了!君氏便对芳菲说起,她夫君目下正在国子监里读书。

芳菲知道国子监的学生大多背景过硬。

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五品以上官员可以送子弟入国子监读书。

国子监的学生虽说也有从下头府学推荐上来的人才,但那只是少数,大多数都是京官子弟,芳菲想著君氏的夫君也不会例外。

她隐约记得君氏的娘家当年官位并不高,看来君氏倒是嫁了个好婆家。

起码看她这浑身的打扮,不像是在婆家受了苛待的。

当然,很多时候事情也不能只看表面就是了。

但当芳菲得知君氏的婆家是哪家的时候,还是有些惊讶。

原来嫁进阁老家了……君氏的丈夫,便是芳菲见过的大学士王恽大人的夫人宁氏的第五子,也是最小的儿子。

怪不得君氏看起来过得挺滋润的。

那位宁氏太夫人一看就是好性子,尹氏有这么一个婆婆,是她的幸运。

芳菲忙托君氏替她问候宁氏太夫人。

说话间,她们的同伴也都归席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托著一大盆点心的小沙弥。

这是菊花糕,姐姐多吃些。

君氏向芳菲解释说,这轻云寺的菊花糕是用各色菊花花瓣洗净加水煎煮,去渣熬成浓汁,再加入蜂蜜凝成膏状而成的。

姐姐尝一口,是不是比外头卖的菊花糕要香甜?芳菲用小竹签插了一块水晶冻似的菊花糕送进嘴里,果然吃起来软糯清香,入口即化,却又不觉得太过甜腻。

确实不错!芳菲忍不住又拿了一块吃,心想要是能知道详细的食谱自己做就好了。

不过人家轻云寺这菊花糕既然这么特别,肯定是有秘方的,才不会随著外传呢。

不一会儿,她们这一桌的斋菜便陆陆续续送了上来。

有恬淡的菊花豆腐汤,也有咸香的菊花烧香菌,还有菊花素丸子,菊花煎菜饼、菊花腐皮卷……更有菊花粥和菊花面做主食。

芳菲虽然以前就很喜欢轻云寺的斋菜,不过今天更是开了眼界。

这一桌子菜,看起来却是半点烟火气都没有。

龚四夫人说:每年来吃菊宴,我都特别遗憾,没能同时喝点菊花酒……这也是无奈的事情。

本来重九的习俗,每次过节都要登高饮菊花酒的,但是这是寺院,当然不能用酒来招待客人,那还成了什么体统?芳菲笑道:四嫂,我那儿倒是泡了一缸菊花酒,加了几味药材,就怕你嫌药味太重,要不我让人捎带点给你尝尝?妹妹又有什么好东西了?说到加了药材,龚四夫人来了兴趣:妹妹加的药方想必是好的,不如教教我?这有什么?芳菲说:也不过是当归、枸杞子、生地和牛黄这几味道常见的药材。

只是分量上有些讲究……我也是自己做来玩的,姐姐别抬举我了。

突然听到有人在她身后叫了一声:芳菲姨姨?芳菲闻声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双寒星般的大眼睛。

绿影?竟是萧卓的义女萧绿影。

不知是不是巧合,萧绿影竟和芳菲穿著一个色系的衣裳。

不过芳菲穿的是杏黄,显得较为老成端庄;萧绿影穿的却是鹅黄,衬著她那张娇嫩的小脸,让人看了便觉得眼前一亮。

秦姐姐,这是你外甥女?跟你长得真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君氏听萧绿影称呼芳菲做姨姨,还以为她们真的是亲戚。

萧绿影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说她们长得像,连家里的下人也偶尔会这么说。

她也发现,有时候爹爹会不自觉地看著她的脸,然后又迅速移开目光。

那眼神分明不是在看她,而是……十一岁的萧绿影,因为特殊的成长经历,比一般的少女都要早熟。

没有人跟她说过什么,但她却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一些东西。

这边芳菲微微一笑,也不向君氏解释,却问萧绿影,绿影,你跟著谁过来的?影儿是跟著爹爹过来的。

爹爹在那边院子里,让家里的嬷嬷带影儿到这边来用斋菜。

这时一直站在萧绿影身后的那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忙向芳菲施礼。

你就一个人,跟著我坐好了。

可以吗?最后一句却是问在场诸人的。

大家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人家要和亲戚家的女孩儿坐在一块,有什么可挑剔的。

芳菲忙让那嬷嬷给萧绿影搬椅子。

萧绿影在芳菲身边坐下。

芳菲立刻用竹签扎了块菊花糕放到她手里让她吃。

她一边吃著,一边默默看著芳菲与别人说话,下意识地想要记住芳菲说话的姿态、语速、神情……爹爹既然把她当做影子,她就真的做一个影子好了。

她还会努力把这个影子做得和真人一模一样,说不定有一天,可以取代真人……芳菲不知道萧绿影脑中转动著这样惊世骇俗的念头。

她一面照顾著影儿饮食,心里却浮现出萧卓的身影。

他难道真是不打算成家了吗?只带著这义女在身边过活,也实在是……那皇帝怎么也不劝劝他。

芳菲依稀忆起很久很久以前初次见到萧卓的时候,那时他还是个爽朗活泼的半大青年。

这一转眼,他就快三十岁了。

真打算这么孤独终老?此时的萧卓却不在招待男宾们的院子里吃菊宴,而是在一间幽静的禅房里,和人下著围棋。

坐在他对面的,赫然是曾点化过芳菲的睿空大师。

施主的棋很乱啊。

睿空大师围住了萧卓的一大片领土,呵呵笑著把他的败子拈起放到棋盒里。

又输了。

萧卓苦恼地笑了笑,轻轻叹息一声,端起面前的清茶喝了一口。

睿空大师长眉低垂,看著棋盘说:施主又有什么烦心事了吧。

嗯。

萧卓将茶一饮而尽,似乎这样就可以冲淡他心中的烦忧。

秋风起,胡马嘶。

该死的胡人,又要南下了……他情不自禁再次叹息。

竞芳菲 二百一十七章:道谢端着白瓷茶杯,发现对面的睿空大师正看着自己,大师,抱歉,我一时情急牛饮了一杯,浪费了大师的心血。

算了。

睿空大师摆摆手:老僧也不是头一回见你牛嚼牡丹了。

还说要跟老僧学泡茶功夫。

还是练剑最合你的性子。

萧卓讪讪地笑了笑。

睿空大师不去理他,自顾点着了茶几旁的红泥小火炉。

片刻之后,火炉上的砂铫就发出了沙沙的声音,水渐渐地煮开了。

这是青云寺后山小龙渊潭的清水,水质清甜,煮茶极佳。

睿空大师提起砂铫,用除沸的清水冲淋在洁白如云的瓷杯上,动作舒缓起伏。

他再将茶叶从紫砂罐中取出拨入茶壶内,用高长而细的水流将茶叶冲的不住翻滚。

片刻后,再用壶盖轻轻刮去壶口的泡沫。

大师真是爱茶之人……萧卓一边重摆棋盘,一边欣赏着睿空大师泡茶。

看着睿空大师不带半分烟火气的动作,他方才烦闷的心情也稍稍得到了缓解。

出家人不敢耽于逸乐,哪谈得上一个爱字。

不过茶道如禅道,皆有共同之处,确是可以参详一二。

睿空大师将自己那一杯慢慢喝完,眼中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你说的是那位陆夫人吧。

萧卓面上顿时一僵,良久才牵动了一下嘴角:大师怎么会认为是她。

因为就是她。

睿空大师也不解释,只是微笑地看着萧卓。

在外人看来满手血腥的强权人物 皇帝的第一心腹,锦衣卫的大头子萧卓萧大人,在睿空大师眼里也不过是个寻常毛头小子罢了。

他们是忘年之交,因为某些机缘而恰好有了交集,之后萧卓便常常来他这儿散心。

别人只当萧卓当上锦衣卫头领后干多了不可告人的腌事,便常到佛祖跟前祷告祈福给自己积德,却不知他只是爱上了这儿的清净,也享受着与睿空大师下棋散心的感觉。

作为一个不可能和任何人结党的孤臣,萧卓其实并没有什么朋友。

当下被睿空大师道破心事,萧卓也不太意外,只是淡淡笑了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两人又下了一盘棋,自然又是萧卓输了。

他看着天色,也该回去了,便让下人去招待女宾的院子里请小姐过来一道回府。

他这个义女萧绿影,养起来倒容易,省心的很,从不给他添什么麻烦。

有时看到她,他会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什么?听到下人的回复,萧卓不禁脱口而出问了一句。

那随从很少见到主人这般失态。

萧卓清咳了一声,说;好,那就让她和陆夫人再说一会儿话吧。

我下完这盘棋就过去接她。

芳菲也来了。

非|凡|夜他有片刻的失神,回头对上睿空大师那双了然的眸子,不由得讪笑了一下。

哦,到我了。

他拈起黑子落在棋盘上。

睿空大师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说;你呀你……萧卓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居然下了一招臭棋,自己把自己的地盘困死了。

他索性推秤而起,对睿空大师行了个礼便告辞出去。

到了山门外众家马车停留的地方,萧卓一眼便看见自家马车旁停着一辆半新不旧的楠木乌帘马车,那是陆家的车子。

他下意识的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

萧家和陆家的车夫忙都向他躬身行礼。

他挥了挥手,轻轻喊了一声。

影儿,回家了。

陆家马车的墨绿窗帘被掀了起来,露出萧绿影宜喜宜嗔的俏脸。

爹爹!她掀开车帘就想往下跳,幸好跟着她的大丫鬟小喜赶紧快步走过去扶着她,不然她还真是就那样穿着裙子跳了下来。

即使受了不少淑女教育,影儿还是会时不时流露出她活泼的本性。

萧卓板起脸来训了她一句:影儿!影儿吐了吐小舌头,仰起小脸冲萧卓撒着娇:爹爹我下回不敢了啦。

您别生气!萧卓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

萧大哥。

芳菲掀起窗帘,喊了萧卓一声。

萧卓忙转过头来;弟妹。

他们有日子没见了。

大庭广众之下,萧卓也不敢盯着芳菲看,只敢把目光稍稍移向一旁,正好落在她那拉着帘子,欺霜赛雪的纤纤玉手之上。

她的指甲上染着水红的凤仙汁子,圆润的指尖把窗帘拉出了钱钱的褶子,萧卓觉得那只手放佛是在拉着自己的心肝。

他的心也被按压出了这样清浅而柔软的痕迹,怎样也无法抚平。

萧大哥……谢谢你。

他正有些出神,却听见芳菲没有没脑的这一句道谢,不觉愣了一下。

弟妹谢我什么?芳菲抿嘴一笑,轻轻地说;总之,就是谢谢了……很多事。

请替我问候瑞空大师。

萧卓看了看芳菲,又扫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萧绿影,也明白过来了。

她一定是从绿影的口中听说了自己常来找睿空大师下棋,便猜到了她第一次来这轻云寺里睿空大师替她解签文让她安心的事。

其实,芳菲谢的又何止这一桩。

她知道一定是他去五城兵马司那儿打了招呼,那次讹诈自家济世堂的无赖才会被迅速摆平。

之后再也无人敢去济世堂闹事,也肯定是他的功劳。

萧卓默然片刻,突然稍微压低声音说;弟妹,子昌近日来可好?他很好,谢谢萧大哥关心了。

芳菲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么正常的话需要特意低声来问她么。

萧卓却接着说;你回去问问他库存的事。

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一听萧卓这么说,芳菲表情立刻肃然起来。

她从不过问陆寒的公事,一来是觉得陆寒自己能够处理好,二来她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有就是认为一个国家图书馆能有什么大事?但萧卓这么说,当然有他的道理。

她便郑重的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萧卓虽然还想和芳菲多说两句,奈何这人来人往的,他也不想带累了芳菲的名声。

要不是他身边站着一个义女,连和芳菲说话的理由都没有呢。

他只得向芳菲拱了拱手,便催着绿影上了萧家的马车。

他自己翻身上马,告辞而去。

我们也走吧。

芳菲让碧荷吩咐马夫启程。

随着马车有节奏地缓缓颠簸,芳菲陷入了沉思之中。

库存。

这是什么意思?芳菲努力地整理自己对于司经局这个衙门的印象。

陆寒平时又不对她说什么公务,她来往的又都是些女眷们,肯定没谁会对这么一个冷门衙门有所了解。

如果换成礼部户部这种大热部门,她们还是能说上一二的。

她又在脑中的资料库里搜索了一下。

想来虽然此大明不同于彼大明,但朝廷设置的部门管制好像差不多,应该可供参考……碧荷看着女主人凝神静思的侧脸,心理也不禁打着鼓。

不知这次又是什么事情让夫人这样担心呢。

每次看到夫人露出这样的表情,碧荷就知道她又烦心事了。

刚才还好好的……和那位萧大人说了两句话,夫人的脸色便阴沉下来了,一定是有事发生了吧。

库存?陆寒听芳菲转述了萧卓的话,挑了挑眉毛。

司经局的库存啊……会有什么猫腻在里头吗。

芳菲不无忧虑的开口了。

夫君,萧大哥这人办事一向稳妥。

他特意这样对我说,定然是觉得此事干系重大,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个茬的。

司经局的库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也知道,詹事府原先就是为辅佐太子而设立的部门。

陆寒稍微解释了一下:但咱们大明,已经多少年没有过正经太子了,这个你也清楚地。

芳菲点点头。

先皇只有公主,没有养大一个儿子。

他在位那么多年,詹事府都是形同虚设。

现在的皇帝朱琉昇有了儿子,可是也还不满一岁,詹事府一样是吃干饭不怎么干活。

司经局作为詹事府这种闲散衙门中最闲散的地方……更是很少有什么正事需要他们去做。

唯一需要他们出面的,就是搜集全国各地的书籍,为太子读书做准备。

这么多年下来,司经局的书籍已经成了一个庞大的数字。

所以陆寒虽然已经上任不少日子了,却连库存的十分之一都没查完。

当然,也没人叫他去查……他还算是有责任心的,才会自己主动去查查。

无论如何,夫君你得对这事上心。

再去查查看那些库存到底有什么问题吧?陆寒颌首表示赞同。

第二百一十八章 库存她老以为司经局是国家图书馆,结果只是太子图书馆。

呃,原来翰林院者是国家图书馆。

她汗颜地暗骂自己没文化。

夫妻俩左想右想,也想不出这司经局能出什么事。

要说贪污,这种清水衙门也没污给他贪啊。

难道是渎职?没管理好库存的话,那绝对是渎职。

但是那些书又不金银珠宝……不会有人动这个心思吧。

事实证明,人绝对不是万能的。

芳菲后来才发现,自己的想象力太欠缺了……话说次日陆寒到了衙门,别的事先不做,直接去了书库。

司经局的书库很大,按照千字文分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大库。

说来惭愧,陆寒上任大半年,一直是在天字库里转悠。

对于管理这种衙门,陆寒没什么经验。

他手下那两个文书也告诉他,过去的历任大人们都只是把书册查一下,很少到书库里去的,尤其是后面的几个库,所说有好些年头没开过了。

那里头空气不流通,味儿大,灰尘多,每次我们的去整理一番总要生一场病。

陆寒倒不会嫌辛苦、怕生病。

只是他觉得自己平时太闲,所以尽量把工作做细一些,因此一直在整理天字库的书,想慢慢整理好了再看下一个。

非。

凡。

夜但今天他却一反常态,要求管书库的文书把八个库房的钥匙都给他。

那文书吓了一跳。

大人,这是为何?另外两个手下也都对视一眼,看了过来。

那里头很脏的,尘土飞扬,空气混浊。

大人您别去了。

要是在平时,陆寒还不会觉得他们说话有什么错处。

但是既然萧卓别的话都没说,只说了库存两字,陆寒就对这事特别上心了。

他和萧卓算起来也认识了十年之久,知道这位大哥绝对不会是无聊找话说的那种人。

没事,我去看看而已。

不会久留的。

陆寒坚持要去。

众官吏一齐劝道:大人,还是等我们去打扫好了再请您进去,这样岂不是更好?大人,那里真是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些不常用的老书,还有些书根本就是缺页缺字的烂书,绝对没什么古籍经典。

听到他们极力劝阻自己,陆寒警惕之心大起。

我今儿一定要走完这八个书库。

陆寒冷着脸说,钥匙!那管钥匙的文书苦着脸看着众人。

众人的脸色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人人都是一脸的灰败。

陆寒见他们这样的情形,更不肯善罢甘休了。

他硬生生从那文书手中拿过钥匙,把袖子一甩,径直往书库那边走去。

他直接跳过了自己天天逗留的天字库,开了地字库。

地字库里收藏的大多是秦汉典籍,陆寒拿着书单名册简单查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问题。

众人还不死心,劝道:大人,您也看到了,这常年不开的书库就是气味大。

您别累着了,再看一个就算了。

这简直是画蛇添足。

陆寒瞪了那官吏一眼,细想了想,直接出了地字库,朝最后的一个荒字库走过去。

这下子众人是彻底慌了手脚。

可是他们这样些人,也不过是些从九品的小官儿,没有哪个胆子特别大,人特别聪明的。

这种时候,他们是一点儿法子都想不出来,只得眼睁睁看着陆寒开了荒字库的黄铜锁,个个头皮不住发麻。

如果他们是芳菲,会想到——陆大人把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了……咯噔。

荒字库的大锁一开,陆寒便伸手把那书库大门推开了。

他先用巾子捂住了半边脸,怕被陈年的灰尘和湿气熏到。

但是出乎意料的,这库房的空气……比刚才他进去的地字库还要好一些。

当然并不清新,可是也没有特别浑浊,就好像……深深有人进出的一般。

陆寒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

但是当他草草走了一遍荒字库的时候,整张脸全部阴沉了一下来,黑得就像锅底一样。

可恶!他再也无法近按捺住心中的怒气!当他冲出荒字库的大门时,看到他的那些个手下全都跪在院子里。

跪,跪有什么用?到底是谁干的?好脾气的陆寒发起火来也是很可怕的。

众人瑟瑟发抖,没有一个人敢回答。

说话啊!谁来告诉我,这里头的书都哪儿去了?没错,荒字库的库房,几乎的。

除了最前面的那几排书架上还有一些破烂不堪,其他的书架都是空空荡荡,落满了灰尘,书已经不见了一些日子了。

而陆寒手头上的书册显示,荒字库的书应该是放满了库房的!几千本书啊,就这么不见了?大人饶命啊!几个手下都带着哭音地讨饶。

饶什么命!赶紧把事情给我说清楚!陆寒大声吼道。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才讷讷地说出了真相。

卖了?陆寒瞪大了眼睛,看着这群胆大包天的手下们。

这可是皇家库房里的东西,就是一片纸,都不能随便动的。

他们居然偷运去卖了!大人,我们也是实在没法子了……一个文书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

开什么玩笑?陆寒怒气冲冲地说:你们都是朝廷命官,虽然品秩低,也都领着朝廷的俸禄。

怎么干起这种事情来?他们这才纷纷向陆寒诉苦。

原来他们这些从九品的小官儿,本来都是领九十石的粮食。

但是近年来京城物价高了,朝廷的俸禄却经常不能按时发放。

平时还能强撑着过一下,毕竟他们比不得大官儿们,家里人少开销也少些。

但一到了逢年过节这种花钱的时候,往往就捉襟见肘了……其实,也是前一任的洗马大人带着咱们卖的……文书们纷纷把责任推到陆寒的前任头上。

陆寒怒极反笑。

这真是死无对证了。

要知道,他的前任,是在去年死于一场急病的,所说连遗言都没留下。

现在这些人都把责任往死人身上推,分明是怕追究起来承担责任。

陆寒脸阴得要滴下水来。

他现在也被牵扯上了!要是他刚到的时候就查出来还好说,这都大半年过去了,一旦事发,他自己也肯定逃脱不了渎职的罪名。

他现在谁也不恨,就恨自己太过松懈了。

以前在外地做官,要处理好和方方面面的关系,他时刻打点着精神,从不让人挑出半点错处。

现在到了京城,又是这么一个冷清的衙门,他便当给自己放大假,没有认真去查过这库房的东西……要不是萧卓提醒,一旦事发,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才好。

大人……一伙人还在地上磕头。

陆寒紧紧抿着嘴唇,冷冷喝了一声:吵什么!给我住嘴!那些人都停了下来看着陆寒。

非!凡!夜陆寒懒得理他们,自己把荒字库上了锁,转身回了公事房,又把公事房落上锁。

他需要冷静一下,好好想想自己该怎么应付这件事。

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身边没有什么可以商量政事的同伴。

一般人遇到这样的事……往往是想把盖子捂住。

陆寒却不这么想。

捂住盖子,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糕……在陆寒苦恼得想挠墙的时候,芳菲正在新家和端妍一道研究新的花样子。

妹妹你画的这绣图真漂亮!端妍对芳菲的绣图赞不绝口。

这彩蝶与猫儿的动态画得绝了。

她们是在为内阁大学士王学士的夫人,宁氏太夫人的寿辰准备贺礼。

一般说来,送老人家的绣品,送百蝠也好,祥云也好,猫蝶自然是更好的了——猫蝶谐音耄耋,寓意吉祥,老人家都意头。

但是猫儿也不是那么容易绣的,所以送的人也不多。

咱们俩一起赶赶工,下个月应该可以把这套绣屏赶出来。

芳菲算着日子。

姐姐你身边的随云女红很好,也让她来帮忙做做吧。

端妍点点头。

芳菲身后的碧荷也插话说,夫人,让我也来为宁太夫人尽尽心,替二位夫人绣几只蝴蝶吧。

是了,碧荷的绣功也是一等一呢!端妍笑道,怎么我就把你忘了。

碧荷忙说:奴婢哪里有这么好,只是会扎花儿罢了。

端妍笑眯眯地打量着碧荷,对芳菲说:你这个丫头,我看着就很不错。

碧荷曾陪芳菲在靳家住过不短的时间。

端妍又往下说:也不知道将来谁有福气娶了去?碧荷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芳菲知道她面薄,也笑道,姐姐别打趣她了。

碧荷你放心,我肯定给你挑一个好的!夫人!碧荷咬着嘴唇,脸红得像桃花一样。

芳菲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疲态。

端妍眼毒,看得出芳菲没什么精神:妹妹,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第二百一十九章 急病面对端妍关切的眼光,芳菲只得回以无声的叹息。

端妍见她确实不太对劲,抬头朝丫鬟们使了个眼色,几个丫鬟便都退到外间去了。

怎么了?端妍许久不曾见芳菲这样烦恼。

芳菲也不好说什么,她也还不知道陆寒在衙门里查出了大问题。

她想了想,便把去轻云寺遇到萧卓父女的事情简略提了提,也把萧卓对她说的那句话告诉了端妍。

看玄幻小说首选wap.mbook.cn!端妍轻轻拧起了眉头。

她虽然对于这些公务上头不太清楚,但萧卓刻意提起,应该有他的道理。

表哥就没说别的?芳菲摇了摇头,强笑道:算了,让他们男人心烦去吧,我也不懂这些事。

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我说一声。

端妍想了想又说:不过表哥是在和你偶遇的时候提起的,想来也不至于是什么大事。

不然以表哥的性子,早就去寻你家夫君说道说道去了。

芳菲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这会儿没头没绪的,两人也无从说起,便又把这话题抛开说起别的来。

只是芳菲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眼皮子跳啊跳啊的不得安生,难道真有什么事发生了?等到听陆寒说了他查到的情况,芳菲才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相公打算怎么办?芳菲忧心忡忡地看着陆寒。

陆寒以手扶额,眼中有着明显的血丝,可见这一天之中他的心里受到了怎样的煎熬。

捅出去,他们倒霉,我也洗脱不了。

不捅出去,有朝一日爆发出来,大家一起下监牢。

陆寒双手一摊,直截了当地把自己的处境跟妻子坦白。

芳菲吃了一惊:有这么严重?随即她又感到很是气愤,凭什么陆寒要替别人背这个黑锅啊?那死鬼前任和这群无良属下捞过好处,可是陆寒什么也没做,什么好处也没得到,干嘛就得跟着一起倒霉?都是我自己疏忽,没有第一时间去彻查书库。

陆寒很是自责:说起来,我也不算无辜的。

他还是太嫩了啊。

你又不是没查!芳菲想了一会儿,斟酌着说:相公,你说……咱们要不要去和萧大哥商量一下?毕竟是他点醒我们的,也许这其中有一些关节是我们不清楚的……一语惊醒梦中人,陆寒总算露出了一丝喜色:对了,是可以去问萧大哥!非·凡·夜既然事情紧急,相公你不如这就去吧?芳菲是绝对的行动派。

现在?陆寒先是有些吃惊,接着也点头说:也好!现在不过才入夜不到一个时辰。

虽然这么贸贸然去找萧大哥不太妥当……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得了陆寒这句话,芳菲立刻叫过两个丫头来替他整装。

陆寒匆匆穿上外出的全服,带着晓书便出了门。

送陆寒到了二门外,芳菲才回转过来。

柳儿在奶娘服侍下吃了晚饭,这是吃饱了有了精神便【wap.mbook.cn】闹着过来找娘亲。

娘!柳儿迈着小短腿一路跑着进来,看到芳菲坐在罗汉床上发呆,便欢快地扑了过来。

哎,娘抱抱。

芳菲勉强打起精神来,将柳儿抱到膝上。

柳儿已经两岁了,能说很流利的句子,也有些懂事了。

他先是笑容满面地扯着芳菲的衣襟,让芳菲陪他玩积木。

芳菲让碧桃把积木盒子取出来,柳儿才抓了两把,却把脸伸到芳菲面前来。

娘,您不高兴啊?芳菲愣了一愣,接着便温柔地笑了起来。

小孩子果然是最敏感的……没事,娘没有不高兴。

芳菲摸着柳儿的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拿着几块积木搭成小房子的形状,引着柳儿跟她一起来盖房子。

柳儿果然被引开了注意力,很开心地研究起怎样才能把他的小房子盖得高高的,一边盖一边嘴里还不停地问东问西。

嗯,对了,就要盖在这里……芳菲轻巧笑着教柳儿堆积木,突然间不知怎的,胃里一阵阵的翻江倒海,喉间立刻有了作呕的感觉。

她伸手捂住了嘴巴,身边的碧荷马上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紧张地问:夫人您怎么了?没什么……芳菲才说了三个字,忽然忍不住了,匆忙从罗汉床上跳来往屏风后快步走过去。

呕……她对着屋角的红漆马桶狠狠呕了好一阵子,把今晚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呕了个一干二净。

好容易等她呕停了一会儿,碧荷与碧青忙一左一右扶着她躺到床上去安歇。

娘,娘您怎么了?是不是柳儿不乖,惹您生气了?柳儿哇哇哭着要过来,被奶娘抱着劝他:少爷别闹,夫人正难受呢,听您这么闹不是更难过么?柳儿……梅娘你先带他回去吧。

芳菲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

一屋子的人全都乱着,碧荷碧青守在她身边不敢动弹。

芳菲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说:没那么严重……也许是受了风……夫人!春雨第一时间得了消息赶了过来。

您怎么了?她先是过来看了芳菲的脸色,又低声训道,你们几个怎么服侍的,还不去打热水倒热茶来!还有,碧桃去取夫人的甘露丸,那个是祛风的药。

春雨一来,这屋里的人总算有了主心骨,连忙都去做事了。

芳菲不想说话,只是握着春雨的手轻轻喘着气。

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了?春雨忙问碧荷。

刚才还好好的和少爷在玩耍……不知怎的突然就干呕了起来。

这时芳菲觉得自己好些了,忙让人把自己挂念起来斜靠着软枕躺着。

夫人,让奴婢去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可好?春雨很不放心 。

芳菲也觉得自己身子不太对劲,无力地点了点头。

这种时候陆寒不在……芳菲觉得格外难受。

第二百二十章 诊脉春雨服侍芳菲吃了一丸甘露丸,又让厨房浓浓煎了一碗姜汤给芳菲喝下去。

涂七得了消息便马上出门请大夫。

大夫进门的时候,恰好陆寒也回来了,听说芳菲病倒不禁大吃一惊。

他大踏步往后院走,倒把大夫抛在了后头。

到了主院一进屋子,闻到空气中有淡淡的熏香味道,也没想太多便径直到了床前。

春雨和碧荷赶紧让开,陆寒一眼就看到芳菲紧闭双眼斜躺在床上,脸上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苍白。

娘子!芳菲正躺得昏昏沉沉的,太阳穴隐隐作痛,胸口那种恶心的感觉也是挥之不去。

她刚才吐得太狠,虽然那净桶已经让人倒了去,春雨还是怕那酸气冲到了她便吩咐碧青点了枝薰香。

芳菲突然听到丈夫的喊声,轻轻睁开了一线眼帘。

相公……你回来啦她扯动嘴角想对陆寒笑一笑。

陆寒在床边坐下握着她的手,觉得她手心的温度比平时凉了些,不由得心疼地握紧她的手儿想把自己的体温传给她。

我这才出去一会儿,怎么就病成这样了?陆寒见芳菲还想开口,忙又说:算了,先看看大夫再说吧。

快请大夫进来!最后一句却是对碧荷说的。

碧荷赶紧到外间去把那老大夫请过来。

这大晚上的,他们府里平时常请的那位大夫住得远,涂七怕耽误事便就近请了一位。

那老大夫年约六十,相貌清瘦,三缕雪白胡须看着倒有些名医风范。

陆寒见不是家常请的那位,忙叮嘱老大夫:大夫,请您给内子断断脉,就不要在意那些俗套了。

非(凡)夜碧荷见老爷太着急说话不清楚,赶紧帮着解释:我们老爷的意思是,老大夫不要管男女俗礼,只管放心望闻问切,一切以给夫人治病为要。

那老大夫闻言微微点头,应道:老朽自当尽力。

芳菲把右手放在小枕上,让大夫替自己把脉。

那老大夫显然是个慢性子,这一诊脉足足诊了一刻钟,才在沉吟半响后开口说了一句:请让老夫再给夫人另一只手把脉。

芳菲还没什么反应,陆寒的心却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要是芳菲是受了风寒,脉象是很清晰的,不需要再诊另一只手啊。

但也许是这老大夫生性严谨,习惯给两只手把脉也定……陆寒这样安慰着自己。

这时屋里人虽多,却一声咳嗽说话都没有,静得连针尖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人人都紧张地盯着这位老大夫看。

这另一只手,老大夫又把脉把了一刻钟。

直到芳菲自己都有些惴惴不安了,那老大夫刻板的脸上才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他笑了?芳菲愣住了,哪有病人生病医生还当面笑着的?大夫,我娘子这到底是……陆寒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老大夫却呵呵笑了起来,朝陆寒拱了拱手说:恭喜老爸,夫人这是喜脉!喜脉……怀孕了?陆寒和芳菲直愣愣地看着老大夫,满屋子的丫鬟媳妇们却都喜笑颜开,欢呼着:恭喜老爷!恭喜夫人!原来是孕吐啊……芳菲又惊又喜。

这也难怪她没有想到,好像这个月的葵水也没迟几天吧?而且上一回怀柳儿的时候,她的反应也没这么厉害,呕是呕,也只是有些干呕……哪有这么夸张?看来这一胎的孩子将来肯定很调皮了!老大夫抚须微笑:夫人才刚刚怀上不久,脉象不显,所以老朽诊脉的时间长了些……他随即笑容一敛,正色道:不过夫人显然忧思过度,平日里太过操劳,身子骨虚了些。

想要平平安安,必然要精心休养一段时日,尤其是这头几个月不可劳累。

等胎坐稳了才能放心呢。

这老大夫显然不常为官宦人家服务,说话十分实在,没什么客套虚话。

陆寒听了老大夫一番言语,顿时又蹙起了眉头,但看着屋里人多便没有说什么。

老大夫开了几副安胎的汤药,又吩咐芳菲日常各方面都要多多,还告别交代了不能在屋里薰香。

等把老大夫送走,陆寒特意把身边服侍的人都先屏退了,才来挨着芳菲坐下。

娘子,你就听大夫的话,专心静养着身子便是了,旁的事一概不用管!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芳菲本来就是个爱操心的人,现在陆寒又出了这么档子事,让她不要多想是不可能的。

陆寒见芳菲纠结他的公务烦恼,忙说关于那件事,我已经有解决的法子子。

萧大哥指点了我一些事情,你不用为我担心了,这事闹不大。

真的?你不是骗我吧?芳菲先是一喜,随即又狐疑地看着陆寒。

该不会是陆寒为了宽她的心才这么说的吧?陆寒伸出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这是他们夫妻间常有的小动作。

他爱怜地说:真的没事了。

不信你可以去问萧大哥!那好吧……我就信你一回。

芳菲脸上紧张的神色缓缓舒展开来,一阵倦意又涌了上来。

不管事情将要如何发展……就交给陆寒吧。

她也不是分不清事情轻重的人,自己现在这身子是太弱了。

要想保得孩子平安,是该像那位老大夫说的那样,静静养着别劳心劳神才是。

陆寒哄着她睡下,等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又给她掖了掖被角。

他们又将迎来一个孩子了呀……他情不自禁开始幻想起未来的孩子的面孔。

柳儿长得偏像芳菲,要是这老二也像芳菲就好了。

最好是个女儿……想到自己将要有一个像芳菲一样美好的女儿,陆寒就不由得傻傻笑了起来。

公务上的问题,在请教了萧卓之后,他才知道没有自己想得那么严重。

萧卓点出了一些法子,让陆寒自己斟酌着该如何解决,陆寒现在已经有了头绪。

加上今晚的意外之喜……陆寒想,今晚终于能安心睡个好觉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探访虽然已经是第二胎,但芳菲发现她比怀着柳儿的时候辛苦。

怀着柳儿时,她虽说也害喜,但绝对没有现在严重。

从那天突然呕吐开始,孕吐就成了她生活中的主要活动——真可悲。

饿也吐,饱也吐,闻到一点儿食物的味儿也吐……陆寒吓坏了,不住让大夫给开止吐的方子。

他们夫妻俩也都略懂医术,芳菲自己也有些止吐的药方。

一碗碗的汤药灌下去,总算稍微好了一些,只是胃口却给坏掉了。

芳菲稍微有了点精神以后,撑着给厨房开了整整一本食谱,全是对孕妇胎儿有益,而又不太油腻的一些小菜。

人家怀了孩子,就像吹足气的皮球一样涨起来。

她倒好,反而迅速地瘦了下去,前些日子刚刚养起来的一些肉又都统统被她吐完了。

她有孕的消息传到几个闺蜜耳里,几人忙约了个日子一起到陆府来看她。

非^凡^夜芳菲今天为了见几个姐妹,特意换上了见客的衣裳,还补了点脂粉,只是也难以掩去面上病态的苍白。

哎呀我的好妹妹!怎么就瘦成这个模样?惠如最是口直心快,一看到芳菲形容憔悴,忙不迭嚷嚷开了。

端妍虽然没出声,但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担忧。

妹妹,可是吐得厉害?洁雅也跟着两个姐姐过来了。

她安慰芳菲说:没事,人家说怀的时候孩子越闹腾,将来越聪明。

我怀那四个的时候,吐得那个惨哟!简直没法说了。

你看我现在还不是胖乎乎的?芳菲见了几个姐妹,好歹有了点精神。

听到洁雅拿自己开涮来安慰她,不禁莞尔:洁雅姐姐,你打小就比咱几个胖。

对呀,惠如也嘲笑表妹:你从小裁衣裳就比我费料子……好呀你!洁雅用力拍了惠如一记:你们就可劲儿糟践我吧!芳菲斜靠在椅子上看几个闺蜜围着自己说笑,好像回到了阳城闺学时那段温暖的时光。

梅娘带着柳儿出来给几位姨娘行礼。

几人看到柳儿隔了一小段日子不见,居然又长高了一些,个个都笑着逗他说话。

柳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将要当哥哥啦?惠如把他拉到身前来说话。

柳儿奶声奶气地说:知道哇!娘说了,我很快就要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那柳儿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听惠如这么问,芳菲也对柳儿的回答感兴趣了。

她好像还没这么问过柳儿呢。

柳儿拧起小眉毛,想了一会儿才说:啊,要妹妹!为什么呀?几人见柳儿憨态可掬十分可爱,忍不住都含笑引着他说话。

我想要一个……像洁雅姨姨家的双双那么好玩的妹妹。

柳儿看向洁雅:姨姨,双双妹妹没有来吗?大家都笑了起来。

洁雅笑了几声,便把柳儿拉到自己怀里,笑道:柳儿!你这就开始想你的小媳妇啦?因为原来芳菲打趣洁雅说,要双双当她的媳妇,所以洁雅才会这样逗柳儿。

端妍开口了:你说什么呢。

柳儿这么小,哪知道什么小媳妇是什么呀。

我知道我知道!柳儿一个激灵从洁雅怀里跳出来,对端妍大声说:端妍姨姨,我知道小媳妇!说罢,他自顾自断断续续地唱了起来——小小子儿,坐门墩儿。

哭着嚷着要媳妇儿。

要媳妇儿干什么?说话、逗笑、解解闷儿。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

哭着嚷着要媳妇儿。

要媳妇儿干什么?蒸饭、炒菜、包饺子儿。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

哭着嚷着要媳妇儿。

要媳妇儿干什么?铺炕、叠被、穿袜子儿。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

哭着嚷着要媳妇儿。

要媳妇儿干什么?点灯、说话儿、吹灯、作伴儿、早上起来梳小辫……端妍几个呆愣愣地听他唱着,芳菲伸手半遮着脸,实在汗颜……这是她常常唱着哄柳儿睡觉的儿歌,没想到柳儿居然记得这么清楚,还在客人面前唱了出来。

只是这儿歌放在这年月里头听着,是粗放了些……在这个连民谣都是半文不白的时代,这种直白的儿歌听着忒俗气了,真怕这几个闺蜜会觉得自己不会教孩子。

柳儿吱吱呀呀地把一首儿歌唱完,便眼巴巴地看着一群大人,一双大眼睛里尽是期待。

芳菲牵动嘴角笑了笑,忙把儿子抱过来,哄他说:柳儿真乖,唱的真好……真是唱得好!洁雅从惊讶中缓过来,无比羡慕地看着芳菲:妹妹啊,你是怎么教孩子的?我那大宝小宝比你家柳儿大,说话都没他这么利索,还能唱歌了!惠如和端妍也都深表赞同,一致认为柳儿是个小天才。

敢情大家都没注意柳儿唱的词儿,光是为他唱歌这回事惊讶了?芳菲忙换上谦虚的表情:小孩子,乱唱的。

心里却自豪得紧。

天下母亲都一个样,谁不为自己孩子被人称赞感到高兴的呢?端妍几人来探望她,芳菲觉得理所应当。

只是她没想到,新朋友龚四夫人也来看她了,身边还跟着一位面孔有些陌生的年轻妇人。

那妇人年约二十五六,肤白丰腴,看着也像是官宦人家的女眷。

果然龚四夫人介绍说,这位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是她们姐妹中嫁得最好的一个——这位肖夫人居然嫁的是诚国公的长子。

芳菲强打起精神接待这两位据说是来探望她的客人,心中充满了疑虑。

龚四夫人来看她,还说得过去,怎么却特意带着自己的妹妹过来?既然是国公家的长媳,就算家里有婆婆管家,她也得在跟前立规矩,等闲不能在外头乱逛吧,居然跑来看自己这么个素昧平生的闲官妻子。

太古怪了!她一面与这姐妹二人客套,一面观察她们面上的神色,果然见她们的表情有些微妙。

第二百二十二章:送子尽管对这二位贵客的来访心存疑惑,芳菲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陪她们说些闲话。

龚四夫人是惠如的嫂子,自然从惠如那边听说了芳菲孕吐得厉害。

她先是问候了芳菲的情况,得知芳菲的情形有了些好转,也为她感到高兴。

妹妹是个有福气的!龚四夫人恭维了她一句。

坐在龚四夫人身边的肖夫人朝她使了个眼色,芳菲把这情形看在眼里,更是心里打鼓。

看最新小说就上mbook.cn!看这情况,莫非她们二位是来找自己办什么事的?可是……自己有什么能耐啊?龚四夫人出身望族,嫁的也是龚家这种清贵的书香世家。

这位肖夫人更不用提了,国公府的长媳,这样身份的人总比自己强多了吧?所谓从五品的诰命,放在外省还是挺有分量的,入了京城,那还真是半文不值。

在这个遍地王孙处处重臣的京城里,从五品的官员不知凡几,有什么稀奇?妹妹,说起来,我这妹子有一事相求……龚四夫人有些艰难地开口。

芳菲微微瞪圆了杏眼,不会吧,真是有事求她?非:凡:夜嫂子言重了,什么求不求的!芳菲赶紧截断了龚四夫人的话。

她看向肖夫人,询问道:不知肖夫人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肖夫人容貌端庄,言语温柔,显然是位十分得体的大家闺秀。

但此时,她却有些迟疑,脸上不自觉地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龚四夫人知道自己妹子难开口,便暗叹一声替她说了些缘由。

原来这位肖夫人当年,也是京城里一位出众的闺秀。

她自幼能文,有才女之名,又有一手巧夺天工的女红,当时风头不知多劲。

要不是这样,她也嫁不进国公府里。

她出嫁以后持家有道却又温柔恭顺,既有主见,又低调和气,公爹婆母,丈夫小姑,都对她非常满意。

但惟有一事不足,而且这件事,将她原本幸福美满的生活破坏得满目苍夷。

她没有孩子。

成亲八年后的今天,她依然膝下空空。

对于这时代的女子而言,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是不言自明的。

尤其是她的丈夫又是国公长子,将来要继承爵位的,没有后嗣怎么成呢?尽管丈夫对她还是很敬重,她也没法阻止婆婆往丈夫屋里送通房。

先是在她成亲的第二年送了两个通房进屋,她忍了。

从小在大家族里长大,见惯了三妻四妾,她自然知道这种事是无可避免的。

哪家老爷每个通房服侍呢。

这两个通房也真争气,她的丈夫不过是偶尔去她们屋里留宿,可这两人却都很快怀上了身孕,次年就生了孩子,只是两个都是女儿。

她表面上不敢露出欢喜的模样,心里却是高兴的。

哪家当家主母喜欢自己夫君有庶长子呢?女儿不过是要送一副嫁妆罢了,也不能分去她将来的孩子的家当。

何况庶出的女儿,丈夫也不怎么重视,对她还是跟从前一样的。

但后来就不止是通房而已了。

在公婆和族人的干预下,她的丈夫娶了一个良妾,也是勋爵人家的女儿。

只是生母出身太过低微,家人又眼界太高,所以这望族庶女便只得嫁到国公府里做妾。

让肖夫人难受的是,她自己的肚皮一直没有半点动静,那妾室却在进门后生下了一子一女。

因为那妾室出身不低,娘家显赫不说,她自己的亲兄弟也都出来做了官。

所以肖夫人这主母在妾室面前,也没法太过硬气。

肖夫人那个憋屈啊!丈夫已经有了四个庶出的子女,证明绝对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只能是出在她自己身上。

非|凡|夜八年里,肖夫人到处求医问药,不知吃了多少副汤药,扎了多少针,就是死活怀不上。

她本来也死了心了。

虽说世有七处之条。

无子属于可以出妻的范畴,其实在这社会里头也不是那么多人会冒着被人说抛弃糟糠的风险而休妻的——这个时代的人廉耻观比后世强多了。

面子大过天,等闲不会休妻。

再说肖夫人娘家也是望族,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能把人家的嫡亲女儿给退回去?所以肖夫人无所出,是不会被休弃的。

事实上很多大家夫人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没有生育,解决的方法往往是选一个生母出身低微的孩子寄养在自己名下,就当是自己生的。

可是肖夫人毕竟还年轻。

她每次看到家里那几个庶出的子女,心里就跟猫抓了一样难受——凭什么她就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呢?她多想有一个亲生的孩子啊,哪怕是个女儿……前些日子她到姐姐龚四夫人家里做客,不知怎的又提起这话题来,姐妹俩如常唏嘘了一阵。

对了,我新近认识一位夫人Ω移Ω动Ω书Ω城Ω,她对医药倒是很有独到研究的。

龚四夫人想起了芳菲,又对肖夫人说了芳菲教自己用按摩法来改善孩子体质的问题。

真是这么灵验?龚四夫人点头说:是呀,听说她夫君祖上一直是开药铺当大夫的,家里好些个秘方呢。

她新近也在京城开了一家药堂卖药。

好些个夫人们都去买她的药,说是比原来那些老字号的还要好。

肖夫人看的大夫太多,其中还包括了几位太医院的老太医,吃的药海了去了。

她对于这位陆夫人的医术并不抱什么希望。

只是拗不过疼爱她的姐姐,答应扯下脸皮来芳菲这儿一趟。

看看芳菲有没有什么生子秘方。

芳菲听了半晌,心情很是诡异。

她是该感谢龚四夫人的信任呢,还是该怪龚四夫人多事呢……不孕不育这种超级疑难杂症,她哪里敢打包票说能治啊!这要放在后世,还得做详细的妇科检查才能看出你**、输卵管之类的器官有没有什么缺陷毛病的好不好。

而且肖夫人既然都找了这么多名医都治不好,那估计先天体质真的大有问题,最起码是个宫寒难受孕。

但人家兴冲冲地来了,她总不能一句无能为力就给打发回去吧?别的不说,龚四夫人对自己还真是挺好的。

济世堂生意逐渐好转,也有龚四夫人热心在她的圈子里给济世堂打广告的缘故。

所谓一传十,十传百,把济世堂的名声给打出去了。

这一点,芳菲是很感激的。

她思索了一下,便问了肖夫人常吃的几个汤药方子,尤其是老太医们开的那些。

肖夫人不愧是才女,博闻强识,随口就能把那几个药方说了出来,药材分量都说得清清楚楚的,可见这些药她吃了有多少。

芳菲把这些方子跟自己的资料库印证了一下,大致上肯定大夫们都诊断肖夫人是宫寒。

这么多好药养着也没能把肖夫人治好?看来真棘手……芳菲想了想,对龚四夫人说:四嫂,我有些话想问肖夫人,不过……这些话总不太方便当人说的,要不您出去外头,我先让丫鬟们给你拿几碟子点心?因为肖夫人是龚四夫人的亲妹子,芳菲才敢对龚四夫人说这么无礼的话。

龚四夫人先是有些不高兴,但转念一想,这生儿育女的事情,关系到敦伦之事,是不那么好当众讨论的。

自己妹子脸皮又薄……行啊,我先出去外头等你。

龚四夫人很干脆地答应了。

碧荷忙把龚四夫人带到偏厅去喝茶,又让厨房送热点心来。

芳菲带着肖夫人进了自己的屋子,彻底清场之后,才把自己心中的疑问一一问出。

肖夫人起先还能强撑着听,越听越害羞,越听越脸红,那脑袋就一直垂了下去。

肖夫人,这可不是害羞的时候呀!芳菲明白自己的问题对于古代妇女来说过于劲爆了,可是她不这么问也不行啊!很重要好不好!肖夫人见芳菲如此正经,自己又实在很想要一个孩子,便强忍着羞涩,用比蚊蝇大不了多少的声音逐一回答芳菲的问题。

芳菲听着听着,眉头就皱了起来。

她总是知道一部分的原因了!肖夫人,你也太爱干净了?她毫不客气地指出肖夫人的毛病。

肖夫人居然有这么严重的洁癖,怪不得……这……爱干净跟那事……有什么影响么……肖夫人有些口吃了。

也难怪她,出生到现在,也没人跟她讨论过这种问题,她能不害羞吗!即使是亲如母女,她都没说得这么详细呢!你之前洗热水澡,之后又马上起身去沐浴,这样是不行的!芳菲斩钉截铁地说:你的身体有病症是一部分,但是你这个生活习惯不该掉,子嗣上绝对困难。

先是高温洗澡,事后又一刻钟不停地去洗掉身上的脏东西……这样怎么受孕啊?是因为这样吗?肖夫人急切地问芳菲。

她以前看的大夫都是男大夫,绝不可能讨论这方面的问题。

加上她尊贵的身份,也不会去和女伴或是下仆们说这样私密的事,所以竟是无人对她这样的行为提出异议。

这个,我也说不好……芳菲也不敢打包票,不过她可以肯定的是,肖夫人的这种习惯绝对不利于受孕。

龚四夫人不知道芳菲跟自己妹子说了什么。

她在外头足足待了有小半个时辰,才见芳菲把肖夫人送出来。

肖夫人脸上红通通的,眼中却闪动着光芒,整个人都有了生气。

她把芳菲说的那些什么算日子、什么姿势、时间之类的都牢牢记在脑海里。

正如芳菲刚才说的:你要那些个风度做什么,孩子才是最重要的!第二百二十三章:亲事龚四夫人姐妹俩临走时,肖夫人又想起什么来,回头来问芳菲:陆夫人,我听姐姐说你家药铺的固元膏特别好……有人建议我多吃固元膏补身,合适吗?这……芳菲不说合适不合适,只说:固元膏固然是补身子的药。

她话音一转,却说道:只是这固元膏里阿胶占了大头,阿胶这东西凝血作用极强,是所谓滋腻之品。

吃多了,容易导致气血凝滞,妨碍脾胃消化。

龚四夫人奇道:这么说咱们反而不该吃它了?芳菲笑了笑:也不是这意思……但吃固元膏的时候,最好配些能使气血通畅的药物,如当归、桂枝、川芎、生姜、陈皮……这些个药开胃理气,能避免单单吃固元膏可能有的气血阻滞的毛病。

那我该不该吃呢?肖夫人追问道。

芳菲认真思索了一番,说道:要是寻常补身,固元膏是很好的。

不过肖夫人你这情况,还是不要多吃的好。

非0凡0夜是这样?嗯。

芳菲点点头:固元膏治崩漏带下,出血不止,倒是很好的。

可是它反过来却会导致气血凝滞,对于宫寒却会加重……肖夫人还是谨慎些吧。

原来如此!听芳菲这么一解释,肖夫人明白过来。

送走了这两姐妹,芳菲的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立刻回了屋里卸了大衣裳,打散头发,在床上歪着不起来。

碧荷拿美人捶替她捶着腿,口中说道:夫人,看把您累的……大夫还叫您要多休息呢。

您不如对外头说不见客,把来人们都推了吧。

这话本不该是丫头说的,只是碧荷深受芳菲宠信,平时也经常能参与芳菲的许多重大决策里头,她才敢大着胆子说这种话。

芳菲闭目养神,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有些人有些事,不是说推就能推的。

我现在算是好的了。

她上头好歹没有婆婆要服侍,不然更有得累。

家里人口简单固然冷清些,但是日常生活上倒是轻松许多。

说起来,给春雨接生的稳婆找好了没?芳菲想起这事,忙睁开眼睛问碧荷。

碧荷答道:早找好了,夫人就请放心吧。

春雨姐姐这也不是头一回生养了,现在精神都好着呢。

她上一回可真凶险……都是我不好,连累她跟着我奔波动了胎气。

说起这事,芳菲心里还有些愧疚。

都是那回离城避难害的,将要临盆的春雨跟着她到郊外去躲叛军,结果当天就动了胎气难产了。

最后幸好救了回来……不然她这辈子心里都会很难受的。

也真巧,她和春雨主仆两个总是一起怀着孩子,头一胎是这样,第二胎也是这样。

春雨的长子石头也有两岁了,她曾跟芳菲提过一回,说等石头过了五岁就来给柳儿当小厮,芳菲却没回答。

不是她不喜欢石头那孩子……恰恰相反,她很喜欢石头那憨憨的模样。

只是让一个才五岁的孩子就当差,也太早了些……虽说家生子也有五六岁就当贴身小厮、丫头陪着小主人长大的,许多人往往还将此视为莫大的荣耀,但芳菲的心,始终还没能变成完全的古人。

就让那孩子自在几年再说吧!夫人,那副绣屏奴婢已经绣完了。

碧荷的声音将芳菲从沉思中唤醒。

原来端妍和芳菲都接到了王阁老夫人宁太夫人寿宴的帖子,她们商量着绣一套绣屏,由她们自己和身边的丫头来一起完成。

现在芳菲精神这么差,自然动不了手,任务就全交给碧荷了。

碧荷倒是手快,这才多久就绣完了?拿来我看看。

碧荷起身回自己屋里取了那绣屏带到芳菲眼前。

芳菲接过来一看,不由得眼前一亮。

栩栩如生的猫儿追逐着五彩蝴蝶,那几只蝴蝶翩翩飞舞着像要从绣屏中飞出来一般,端的是好手艺。

你又长进了。

我看外头的绣娘,还没有你这手儿灵巧呢。

芳菲自己就做不到。

碧荷忙低头说声多谢夫人夸奖。

芳菲把那绣屏搁下,笑眯眯地看着她,突然说:碧荷,你也跟了我几年了。

虽然你的身契约是签的活契,但你今年都十七了,照例明年就该放出去了……你要是信得过我,你的终身不如就交给我来拿主意吧?碧荷听芳菲说起这话题,连忙跪了下来,低头说:奴婢愿意一直在屋里伺候夫人。

真是孩子话!芳菲失笑道:你再好我也不敢留你一辈子啊。

春云是被我耽搁了,才晚嫁了几年,到你这儿我可不能再马虎了。

再说了,嫁了人不是一样能服侍我?你看春雨现在不是一直跟着我办事么。

可是……碧荷想着这话该不该说,但看看屋里就自己和芳菲两人,才斗胆开口说道:可是奴婢出去以后,不能贴身伺候夫人起居。

她没把话说明白,但芳菲能听懂。

碧荷的意思是怕她离了这屋里,芳菲用人会困难些——并不是碧荷自大,这确是实情。

芳菲屋里现在除了碧荷,就是碧青碧桃两个二等,余下碧秋小双蕙儿那些都是三等。

碧青温厚有余,机警不足;碧桃活泼跳脱,却失于沉稳。

这两个都是好姑娘,但论起做事来,比碧荷是差得远了。

这是让芳菲也很烦恼。

一个机灵的大丫鬟就是她的得力手下,多少事情都要靠这些个丫鬟去做呢。

但看现在的情况,也只能把碧青先提上来用用了。

你别管我屋里的事。

外头铺子那一大摊子,全要靠你们撑起来呢!你成了亲,在外头走动更加方便了,才能替我做更多的事。

芳菲懂得碧荷的心理,所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跟她解释。

果然听到芳菲说自己成亲以后能替芳菲做更多事情,碧荷也不那么纠结了。

这是她才想到,夫人想把她配给谁呢?要是指给了别人,那……那个人……会不会怨恨自己……碧荷不知不觉绞紧了十指。

芳菲躺在床上,也看到碧荷的反应,不由得轻轻扬起了嘴角。

第二百二十四章:有心冬月幕夜,大学士王恽府前宝马香车络绎不绝,宾客盈门。

这一日,是王阁老的夫人,宁老夫人的寿辰。

从早晨起,便有各家亲朋相继上门。

过了午后,收到帖子的官家内眷们,也都相约着一起来到了王府。

宁老夫人坐在偏厅里,被一群群的女眷们围绕着,祝寿之声不绝于耳。

而大厅上,则是王阁老在招呼着一些男客们。

尽管今天是来为宁老夫人贺寿,这些官员们谈论的话题也离不开朝堂大事。

王恽身份尊贵,等闲的官员也不敢往他跟前凑。

这时坐在他身边的,是同为内阁大学士的靳录靳阁老,还有一位却是京中的新贵。

那是刚刚升任了礼部尚书的前江南道布政使龚如铮。

和两位六十出头的阁老相比,才五十多岁的龚如铮显得更加年富力强。

俗话说,礼部尚书是入阁的跳板,虽然不一定所有的礼部尚书都能入阁,但是可能性自然比旁人大得多,这是资历问题。

非,凡,夜因此,也无人敢小窥了龚如铮这外省进京的新官。

几位重臣一边喝着茶,说着最近朝上发生的事情,正好谈到近年来朝里拔擢上来的青年官员。

卿雄兄也认识陆子昌?靳录不知怎的提到了陆寒。

旁边的龚如铮也插了句嘴。

——卿雄是龚如铮的字。

龚如铮笑道:他是江南道阳城人,幼有才名。

当时我在阳城任知府,也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他不想把自己和陆寒的关系说得太近,这不合乎他的身份。

靳录突然神秘地笑了笑,低声说起陆寒近来的事情。

王恽在一旁听了若有所思,不着痕迹地看了靳录一眼。

女眷那边就热闹多了。

宁老夫人年纪大了,又是今天的寿星,也不拘着礼正襟危坐,便让人在偏厅的大跳凳上铺好了软褥锦枕,和几位年纪最长地位最高的老夫人们一起坐在上头。

地下则是一溜圈椅,坐满了晚辈女眷们。

紧挨着宁老夫人坐的,是她的老闺蜜,靳阁老的夫人江老夫人,也就是端妍的婆婆。

宁老夫人的另一边,则是惠如的母亲卢夫人——如今也该叫老夫人了。

还有一两位尚书夫人也都坐在上头,几个老人家正说着些闲话。

宁老夫人今儿人逢喜事精神爽,特别神采飞扬。

这时江老夫人将端妍叫过来问些事情,宁老夫人看见端妍,突然想起一事:对了,端妍呐,她和端妍十分熟悉,惯了叫端妍的闺名——你那妹妹,就是陆家的小媳妇,怎么没见过来?端妍听得长辈问话,忙肃容恭立,垂头倾听。

闻得宁老夫人问起芳菲,她露出一个由衷的微笑:老夫人,芳菲妹妹本来是要过来的。

可是她新近有了身孕,害喜特别严重,精神不好,我擅自劝她在家里养着别出门了。

这坐马车颠簸着,她又该吐了。

她还特地托我帮她给您祝寿呢!陆家的小媳妇有喜了?宁老夫人倒是挺喜欢芳菲的,所以才这么称呼她。

听说她又有了身孕,便释然道:原来如此。

我记得她原来有个小子了吧?卢老夫人从旁插嘴说:是个小子,已经两岁多了,长得可疼人了。

宁老夫人和新近进京的卢老夫人还不太熟悉,不过江老夫人和卢老夫人还算有些来往,所以大家坐在一块儿也不尴尬——江老夫人是端妍的婆婆,卢老夫人是惠如的母亲,为着小辈们常来常往,她们也都认识了。

老夫人,妹妹虽说来不了,她的寿礼却是托我带来了。

本来当堂展示寿礼并不太合礼数,但是芳菲人不在,把她的寿礼摆一摆,证明她也算给宁老夫人祝寿了。

端妍便让人把芳菲准备好的寿礼拿过来。

大家欣赏了那幅由端妍和芳菲——其实是碧荷——合作的绣屏,赞了几声。

这个绣屏绣得虽好,也不算什么稀罕物事,倒是芳菲寿礼大锦盒里头的另外几样东西引起了宁老夫人的注意。

这些是什么玩意儿?宁老夫人笑着问端妍。

端妍一样一样指给宁老夫人看:这是药枕,这是温灸包,这是护膝,这是抹额……这几样也都是芳菲妹妹做的。

在旁围观的众家女眷皆感愕然,这些零头碎脑的东西也算正经贺礼?端妍自然看得见周围人们的反应,忙加以解释:老夫人,是我多嘴。

您上回跟我说,您睡得不太沉,一入冬腿上老是发冷发疼,妹妹便记在心里,给您做了这些东西。

她说,这些东西老夫人您日常都用得上,虽然粗陋些,也是她的一番心意。

这孩子倒实在!宁老夫人出身寒微,祖(后面内容无)第二百二十五章:碰巧才入冬没多久,春雨瓜熟蒂落,又产下一个男孩子。

这会春雨生得非常顺利。

从阵痛到生产,也不过是两三个时辰,比起她上回难产真是天壤之别。

芳菲抱着春雨新出生的婴儿,看着他粉嫩嫩的小脸,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戳了戳。

夫人,这儿不干净,您还是回屋去吧。

春雨虚弱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但她又怕这产房血气太重冲撞了芳菲,不禁开口劝芳菲离开。

看文字版最新小说请上mbook.cn!有什么不干净的?芳菲不以为意地笑笑:蕙儿她们都把这儿洒扫了,色色都是新换的,不怕。

她又看向一边的小双:我吩咐炖的天麻乌鸡怎么还没送过来?让厨房手脚麻利点。

小双应了一声出去催了。

芳菲把孩子送回春雨怀里,那孩子突然张嘴打了个呵欠,小模样可是惹人疼得很。

芳菲看着这孩子,不由自主幻想着自己肚子里那一个。

马上就够三个月了。

现在她害喜没原来那么严重了,但是身子还弱着。

为此,她也不敢太过劳累。

幸好春雨虽然没法理事,她还有个碧荷帮忙,无论是济世堂还是家里的事情,碧荷都能替她理出一个头绪来,只拿需要她决断的事情来汇报,其余一概不用她操心太多。

有一个得力的助手是多么重要啊,芳菲再次感叹。

起名儿了吗?春雨说:他爹起了,说就跟着石头往下排,叫木头吧。

木头?芳菲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好不容易才按捺下了这股冲动。

老大叫石头,老二叫木头,那老三岂不是要叫砖头?锄头?还是犁头?呃……春雨下一胎还是生女儿好了……算了,没有叫狗剩狗蛋什么的好。

她也知道这年头大家都是这么给孩子起小名的,柳儿出生的时候,陆寒罗列的那一串备选名单,也不比石头木头好得到哪儿去。

夫人!碧青匆匆赶来,向芳菲略行了一礼,便禀报道:夫人,龚家四夫人来了。

四夫人来了?芳菲站起来随碧青出去,临走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咛了春雨两句让她好好休养,才回自己屋里换见客的衣裳去了。

冬天的衣裳换起来麻烦,还得重新梳个头,便稍微耽搁了一点时间。

等芳菲匆忙来到小花厅,想向龚四夫人致歉的时候,发现龚四夫人面上毫无不愉之色。

恰恰相反,龚四夫人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看到芳菲进来,她忙站起身来朝芳菲走去。

妹妹!四嫂,真是抱歉,我方才耽误了一会儿,让您久等了。

芳菲连忙向龚四夫人致歉。

非-凡-夜哪里!你是双身子的人,别走得太急了。

龚四夫人十分善解人意,并没有觉得芳菲怠慢。

芳菲见龚四夫人面前茶水点心都是全的,心中暗暗点头,看着没有春雨约束着,这些丫头们也没躲懒,还算勤快。

可见平时春雨调教得不错,有她这内总管在,自己能少操一半的心。

【mbook.cn】 两人分宾主坐下,龚四夫人便迫不及待地向芳菲道谢。

谢我什么?芳菲有些奇怪,旋即释然:哦,可是你家小公子近来肯吃饭了?算算日子,也好几个月了,按摩该起点效果了。

龚四夫人点头说:是呀,我那孩儿比以前可强多了,身上也长肉了!真是多得妹妹指点……不过我刚才谢的可不止这一桩。

她笑得裂开了嘴,乐呵呵地说:我那妹子怀上了,昨儿请了三位太医来诊断,三位都确定是喜脉!妹子……就是肖夫人?芳菲惊喜地说:真的呀?那真是要恭喜肖夫人了!龚四夫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

等笑足了,才正色道:这回可真是托了妹妹的福!我替我妹子郑重谢过,要不是妹妹,我妹子她……方才还笑着的龚四夫人,这是却忍不住眼角泛潮,显然是想起了妹妹肖夫人过去的一些极不愉快的遭遇。

芳菲也没想到自己给肖夫人科普了一下生理卫生,居然就瞎猫碰上死耗子,中了!也太神乎了吧?她可不敢居功,连说这都是肖夫人自己有福气,自己啥忙也没能帮上,只是跟肖夫人说了些养生法子罢了。

龚四夫人哪里肯信?想到上次芳菲特意把自己请出去,和妹子关起门来嘀咕了半天,一定是给妹子传授什么灵验的生子秘方了。

不然,妹子看了这么多年的大夫,吃了成百上千的药,怎么都没怀上,和芳菲一聊天就怀上了?但是她觉得芳菲可能不想秘方传出去,因此才刻意低调。

反正妹子是得益了,她也就不揭穿芳菲,打个哈哈就聊别的话题去了。

等送走了千恩万谢的龚四夫人,芳菲回到房里是越想越奇。

只能认为是肖夫人福运到了吧……不过,也想她真的原原本本按照自己指点的去做了?呃,其中有些细节处,对于一位克己守礼的名门夫人来说,是有点难度的……要是她真的全部照做了,那还真是难为她了。

这事芳菲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在为肖夫人得偿所愿感到高兴而已。

同为女人,当然明白在这年代子嗣对于一个女子有多么重要。

抛开这些不说,当母亲也是每个女人的正常渴望……谁不想有个可爱乖巧的孩子呢?她把这事当成轶事跟陆寒说了,陆寒也是啧啧称奇。

同时,他也同意芳菲毫不居功的做法。

娘子做得很好。

陆寒赞道:咱能帮上别人固然是好的,但若是整天嚷嚷就没意思了。

芳菲不欲张扬的理由,和陆寒却略有不同。

她生怕人家真把她当成了送子观音,要是哪个不孕不育的官家女眷都来找自己讨教,那可别想清净了……树欲静而风不止。

所谓怕什么就来什么。

很快的,陆家的门房开始忙碌了起来……一拨接一拨的女眷们,从京城的各个角落,纷纷涌到芳菲的面前。

(这个……纯属意外啊,芳菲,你要淡定。

)第二百二十六章 观音对于自己无心插柳下造成的这种盛况,芳菲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回还真不是龚四夫人漏出去的,而是从诚国公府里传出来的。

肖夫人的丈夫的长房嫡子,诚国公爵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他的子嗣当然十分重要。

虽然他已经有了儿子,但是庶子毕竟上不了台面。

如果将来要袭爵,这庶子的身份就不尴不尬的惹人闲话。

要是把这孩子记到肖夫人名下还好说。

但偏偏这庶子的生母又是个贵妾,娘家家世不下于诚国公府,比肖夫人的出身也不遑多让,只是因为生为庶女,家里又眼高于顶不肯和门第稍次的读书人家联姻,才嫁到这国公府来做妾的。

想要她把孩子让出来,还得考虑她家人的反应呢,不是那么容易的。

无论怎么说,都是肖夫人自己生出个嫡子来最稳妥。

但肖夫人多年来膝下空空,不管是她本人还是家里人都对此没存着什么希望。

谁曾想,在全家都快要断了这个念想的时候,肖夫人竟怀上了!怀上了就好!这一胎是男婴当然最好,即使是个女儿,起码也证明肖夫人是能生的。

只要能生,往后就有再生的机会,毕竟肖夫人也才二十五六而已,还够不上老蚌怀珠的资格呢。

诚国公府上下顿时一片喜气——当然,要刨除诚国公世子的那些姬妾们,不过她们高不高兴是不在这府里大人们的考虑范围内的。

诚国公太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当下便把自己屋里的两个二等丫头给了肖夫人使唤。

又让府里常看的那几位太医给开了好些个补药,让肖夫人多补补身子。

肖夫人无意中说,陆夫人说过不可随意进补。

太夫人随口问道这陆夫人是谁,肖夫人才说出了自己跟芳菲求教如何受孕的事情,当然细节上是一笔带过了,她也没那个勇气把自己和夫君人伦的那点事宣之于口。

想当日她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先把自己的洁癖改了过来,再对夫君提出了这样那样的要求,夫君还大为诧异。

听她说是为了子嗣,夫君倒也尽心,完全照她说的去做。

而且为了保证质量,即使不人伦也不到别的姬妾房里去。

没想到才两个月不到,肖夫人居然就怀上了!太夫人听肖夫人这么说,当下就像让人送礼去道谢,还是肖夫人劝住了,说自己已经送了厚礼。

当时座中还有肖夫人的几个妯娌,芳菲有秘法让妇人开怀的事情便这样传扬开来了。

没多久,那些没能生育,或是多年来只生了个女儿再也没有怀上的贵妇们,都打起了算盘想去求教这位陆夫人。

勋爵人家等闲不和文武官员家的女眷来往,也有些避嫌的意思。

没有哪个皇上会喜欢世家与官员结党,所以她们和官员家的内眷们来往的也不太多。

但是为了子嗣,她们也不顾别的了,立刻努力寻找可以将她们引介给芳菲的亲朋。

端妍和惠如都被人找上门来,龚四夫人当然也没躲过去,连和芳菲见面不多的王阁老的儿媳妇君氏也不例外。

陆家一时间门庭若市。

芳菲精神有限,也不能常见外客,有人来了陪坐一会儿就累了——就算不累她也得装累,这么下去谁受得了啊。

她苦笑着想,自己要不要开个生理健康班?说不定光学费就能收得盆满钵满,是个发家致富的良方啊……她现在无比感激肚里的孩儿,让她还有了个借口能少见客人。

接连几天下来,芳菲立刻对外宣布病倒了,害喜十分严重,难以见客。

这样下来,这汹涌的人潮总算消停了一阵,但许多人还纷纷表示,要等她病愈以后再来拜访。

加上有些贵妇面子太大,芳菲还是得偶尔见见人,实属无奈。

真是锲而不舍,精神可嘉啊,简直金石可镂……芳菲无语地躺在床上装虚弱,只能安慰自己:哎,广告效应还是很明显的嘛。

起码这些天济世堂的客人明显增加,大家貌似一夜之间发现京城里多了一家这样的药铺,都把采购家里常备药物的地点改在了济世堂。

因为要安胎,芳菲也没有每天细看济世堂的账目,都是碧荷在替她把关。

从碧荷口中听来,济世堂的生意日益兴旺,这总归是件好事。

但是芳菲深知自己绝对没有送子观音的本事。

她又不是妇科大夫——她甚至不是大夫,只是脑子里有着个资料库,能够把验方秘方取出来用而已。

看病这种事,不是懂点皮毛就能干的,芳菲哪里敢大包大揽。

对于上门求教的女客们,芳菲都很诚恳地说,每个人的病状情况都不相同,适合别人的方子可未必适合你。

她可不敢对她们生孩子这件事情打包票,到时候人家还是没怀上,说不定回过头来骂你呢。

因为她总是把丑话都说在前头,让大家别抱那么大的希望。

但是因为有肖夫人这么一个成功先例,各位贵妇们依然执拗地认为芳菲是有法子的。

为了能怀上子嗣,她们的态度都和煦都不得了,让芳菲也没办法拒人于千里之外。

非/凡夜再说了,这些贵妇的身份都不低。

她们身后的宅门,更是本朝最上层的阶级,不是那么好得罪的。

因此芳菲也只能有选择性地跟她们聊聊生育话题——贵妇们亦乐于和同为女子的芳菲说病情,这比跟太医院的老头子们说话容易多了,不需要顾及那么多礼法。

芳菲听了她们的倾诉,有时会提出一些建议。

比如别吃太多生冷东西,容易宫寒难以受孕。

还有纠正她们错误的观点——当时世人总觉得女人小日子前后是比较容易受孕的,其实后世的科学已经证明了,恰好相反……小日子前后那是安全期。

这道理搁在后世,成年女人没哪个不知道的,这时的人们却都是首次听闻。

要是有人苦苦恳求什么药方,芳菲也只得把自己资料库里,关于治疗不孕的药方拿了几张出来,但一再告诫她们说回去先让太医看过是否适合她们服用,没问题了再煎药内服。

如是纷扰了好些日子,时近除夕,大家都得忙着过年,芳菲耳边可算是清净下来了。

夫人,您看,这时要送各家的年礼。

碧荷把一份册子递到芳菲的眼前。

芳菲好容易歇了几天,恰好身上也没害喜,心情愉快了不少,终于有精神理事了。

她接过册子细细翻看着,一家一户地看过去,发现碧荷整理得井井有条,不由得赞了一句:你做事越发妥当了。

奴婢只是做好自己的分内事罢了,当不起夫人的夸奖。

碧荷连忙谦虚道。

当得起,怎么当不起?芳菲向来崇尚赏罚分明。

你做得好了,我夸你两句也是应该的。

芳菲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放下册子对碧荷笑了笑,说道:等忙过了这个年,你就把手头上的杂务放一放。

夫人,这是为何?难道是自己做事做得不够好,夫人不想让自己管原先那些事情了?碧荷眼中闪过一丝惶恐,忙问:夫人,是碧荷做错什么了吗?没有没有。

芳菲笑道:看把你紧张的。

她顿了顿,才接着说:你整天替我忙这忙那,也没空做点自己的绣活。

过了年,可得准备你自己的嫁妆了,有不少东西要绣吧?碧荷霎时脸红了起来,立刻想到了前些日子砚儿偷空拉着自己问话的事。

陆砚当时急得不得了:听说夫人过了春要把你放出来配人?你有没有问夫人,要把你配给谁?碧荷又羞又恼,回应说:这种话,哪里是我们做奴婢的能问的!怎么不能问!陆砚焦急地说:得问清楚啊,要是夫人把你配了别人,事到临头你才对夫人说咱们的事……那时夫人该怎么想?但碧荷虽然是个丫鬟,却是受父亲儒学教育长大的,死都不肯开口去问主人要把自己许配给谁。

在她看来,女儿家开口问自己的终身,那简直是不可思议——像现在这样和陆砚私定终身,都已经远远超出她的底线了!那天陆砚气得甩手而去,两人到现在都没说过话。

夫人……碧荷讷讷地想要说话。

嗯?芳菲笑盈盈地看着碧荷:怎么了?你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你是我心腹的人,只要我能替你做到的,一定会做,你只管开口就好。

芳菲越是这么说,碧荷越是不敢开口。

夫人,奴婢还是不想嫁人。

她只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傻话!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芳菲不理她,又埋头去看账本了。

碧荷想要再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只得自己干着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她心里像火烧一样难受,面上却还得忍着。

上天好像还嫌芳菲不够乱似的,过年前,又传出了一个消息。

一位曾经向她讨教过的贵妇,又怀上了……第二百二十七章 征药(上)朱毓昇有日子没问萧卓芳菲的消息了。

临过年时偶然一问,却听到这么一个传闻,脸上表情顿时有些微妙。

送子观音啊……真是有趣。

朱毓昇嘴角的弧度不自觉中比平时大了许多,萧卓看在眼里只是默然。

成婚几年,朱毓昇膝下已有一子两女。

唯一的皇子才两岁,乃是皇后嫡出,另外两位公主的生母便是与皇后同时进宫的那两位后妃。

比起先帝,乃至本朝前面的几位君主,朱毓昇显然对于填充后宫兴趣缺缺,起码有一半的时间都自己宿在甘露殿里,通宵达旦地看着奏章。

这么些年,除了他迎娶皇后那一年后宫里进过人,往后就一点添人的意思都没有。

偌大的后宫,自皇后以下,只有两妃一嫔,还有三个连品级都没入的美人。

这让那些想将女儿送进宫里的臣下们无比沮丧。

虽说本朝开国时为防外戚专权,太祖曾明令皇后妃嫔皆出民间、大臣不得举荐入宫,但在几十年前这些老规矩就被大家忽视了,不然怎么会有詹太后乱政之事。

就连朱毓昇的皇后,其实也不是庶民女子。

皇后秦氏未入宫时,她父亲虽说只是区区一个主簿,好歹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只是说不上显赫罢了。

朝臣们以子嗣为理由,一再劝朱毓昇多纳几位妃嫔,并隐晦地提到先帝的教训。

众所周知,先帝就是因为没有儿子,最后只得把皇位传给了朱毓昇这个藩王的次子。

朱毓昇对于这些奏折基本上都是习惯性无视。

在他看来,皇后也好,妃嫔也好,即使长相性情各异,在他眼里也都是模模糊糊,没什么深刻的印象。

他的心里铭记的,始终也只有那一个。

朱毓昇想着芳菲的事情,先是心中一甜,渐渐地就觉得了涩。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将这不该有的情绪抛开。

再拿起一本奏折来看。

胡人还屯在关外不离开啊……朱毓昇这回不是涩了,嘴里一阵阵发苦。

这些胡人今年特别韧,从九月末南下攻城,就与北疆守军僵持到现在。

双方军队你来我往战了两个多月,直到这会儿就要过年了,胡人就是不肯撤兵。

非~凡夜这个年特别不好过啊。

朱毓昇头疼地看着前方督帅发回的战报,其中一条引起了他的注意。

事情还得从天气说起。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从秋天起胡人的草原上就落了冻,大批的牲畜相继死亡,这是导致胡人南下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些且不去说它,但这天气对于明军这边也极为不利。

这次朱毓昇为了稳妥起见,采信了兵部尚书的意见,将驻扎在淮南江浙的一部分士兵也调动了过去。

南方士兵不耐苦寒,原以为只是顶一阵子,没想到这仗会拖到现在。

如今军中南方士兵大批生病。

除了伤寒病之外,许多人都患上了冻疮——别看冻疮不致命,但影响战斗力啊,打起仗来显然就不如以前了。

军医都是干什么吃的?朱毓昇生气地把奏折仍到书案上。

第二百二十七章 征药(下)朱毓昇生气地把奏折仍到书案上。

没哪个皇帝愿意看到自己的军队吃败仗,他心情不好是理所当然的事。

还有,这么细枝末节的事情也往上报,什么都要他这皇帝来管么?想累死他啊?他惯了对萧卓抱怨几句。

平时萧卓一声不吭,不过听朱毓昇说到这个,他心中一动,说道:陛下,入冬的时候,秦芳菲让人送过两盒济世堂的冻伤药给微臣,说是防冻疮皲裂的。

恰好微臣偶尔也犯这毛病,试了一试,果真不错。

多年来他在朱毓昇面前都这么称呼芳菲,朱毓昇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的药向来不错……只需要记住mbook.cn,所有书籍一网打尽!朱毓昇随口接了一句,随即抬眼望着萧卓,你的意思是?微臣以为,济世堂的药也许能治边关士兵们的冻疮。

朱毓昇挑了挑眉毛。

萧卓垂头继续往下说:陛下想必还记得微臣曾禀报过,在缪一风的牵线下,西南军曾向鹿城济世堂关门后,曾断了一段时间。

不过他们得知她在京城重开分店,又派人来和她接洽,定了不少金创药去。

怕不止是觉得药好吧……朱毓昇无声地笑了。

是想和陆寒交好也说不定。

对于臣子们的那点小心思,朱毓昇不敢说洞若观火,起码也能猜出个七八成。

萧卓却不敢接这话,有些事,不是他能插嘴的。

幸好朱毓昇也没再往下说,而是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上。

这事交给你了。

你找太医院的人看看她济世堂的冻伤药和金创药,伤寒药能不能用。

要是她那药好,就赶紧采买了送到北疆去——总比朕每年拨这么多军费却养出了一堆没用的军医好!尽管偏心芳菲,朱毓昇也没有听了萧卓两句话就直接下旨,让北疆守军采买济世堂的药的道理。

还是得走太医院的程序,由太医院来推荐,才是正途。

萧卓应了下来,从御书房出去后,一刻不停地就去了太医院。

太医院的院正听人来报,说锦衣卫副指挥使萧卓来了,赶紧整理官服匆忙出迎。

谁不知道这位萧副统领如今的权势?讨好了他,比讨好那些个不受宠的妃子和京里的闲置宗室还有用呢!院正摆出一脸谄媚的笑容听萧卓说明来意,心中惊诧莫名,同时还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幸亏自己刚才没有先问萧卓是不是贵体微恙……原来人家萧副统领身子好着呢,却是为了公事而来。

萧卓当天就送信给芳菲,让她选出济世堂最好的金创药、冻伤药和伤寒药,派人送到太医院去。

既然有了萧卓的亲口交代,太医院办起事来当然尽心尽力。

不到一天,就把结论报告送到了萧卓手上——济世堂送来的药,用料【mbook.net.cn】与疗效都是上乘,可以采用。

再然后,在萧卓的授意下,以太医院的名义往内阁送上了奏折,说明前方医药紧缺,需要从民间采购,并且已经选好了供应的药铺。

有了皇帝的默许、萧卓的关照、太医院的奏折,北疆守军从济世堂购药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内阁的阁老们日理万机,哪里会为这点子毫末小事耽误时间,大笔一批复,济世堂立刻成为了军队医药供应商。

虽然芳菲这回为了不惹人眼热,让掌柜定出的价钱都是接近成本价的超低价,但架不住订单大啊。

三十万大军,这是个什么概念?俗话说薄利多销,这销得可真够多的。

就这么一笔大订单,给济世堂带来的利润是令人咋舌的……芳菲想不到在一年里最后的几天,居然做出了这么大的一笔生意,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怪不得人家说朝中有人好办事呢。

为了感谢萧卓,芳菲原想过把利润分一些给他,但又隐隐觉得这么做萧卓反而会不高兴。

可是也不能不道谢啊……幸而马上就要过年,她便把要送到萧府的节礼备得厚厚的。

礼单里不但有应景的年货,还有许多外头买不到的珍稀药材、补品。

特别是在年礼里,还多了一份专门送给萧绿影的礼物,全是京城最好的绸缎庄和首饰店里采购的。

她想着萧卓一个大男人,怕是不懂给女孩儿买什么东西,送去这些,萧绿影应该也用得上。

说实话,对于萧卓收养这么一个小女孩做义女,芳菲的心里不是没想法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萧绿影简直就是自己少女时的翻版。

萧卓这也太……他又是何苦呢。

给萧家的年礼送过去的第二天,萧家来了个婆子求见芳菲,说是绿影小姐派她来向芳菲致谢的。

那婆子还带来了萧绿影的亲笔信。

芳菲看着那雪笺上两行清秀的小字,虽然略带稚气,却工整严谨得很——她从端妍嘴里,大致知道这丫头是个什么出身。

能在短期里把字练得这么好,可见是下了苦功的,人也很聪明。

家里没个女性长辈带着,还懂得让婆子来回礼……看来这孩子资质相当好,要是好好栽培,将来一定是位出色的闺秀。

只可惜了那出身,在说亲是可是难啊。

芳菲如何答谢萧卓暂且不提。

新年很快到了。

除了大年初一到初三这几天大家要走亲戚,其他时候便是各家女眷到处串门的日子……往后,就是一些高门大户达官贵人举办的春宴之类。

非~凡~夜芳菲又迎来了一大拨的客人,许多想跟她求教子嗣问题的贵妇们,也趁机来陆府拜访了。

只是芳菲觉得有些奇怪,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这些夫人眼里,似乎都写满了同情……第二百二十八章 新宠为什么她们都用看小白兔的眼光看着我?难道这是对孕妇的特殊关怀?如果是一个人,芳菲还不那么在意。

官员们的夫人还好,没什么特殊表示。

只是那些贵妇们,却一个两个都神色诡异地看着芳菲,有个特别心直口快的,还吐出一句难为你了,随即又像是说错了什么话似的赶紧扯开了话题。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吗?芳菲觉得自己怀孕以后智商仿佛直线下降,怎么分析也抓不住事情的真相。

她实在是想不通了,只得和亲亲相公在被窝里好好说道了一番。

陆寒对这种事情更不拿手,直接来一句:管他天塌下来,有相公给你顶着,赶紧睡吧!芳菲短时忘记了自己苦恼的问题,感觉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女人,孰不知在某些人眼里,她成了一个小可怜……要问现在京城宅门里最流行的话题是什么?那就是皇上的新宠。

经过众人的反复讨论求证,一致认定,詹事府司经局的陆洗马陆寒,貌似就是皇上的新宠!这绝对不是无的放矢的!过年前,从太医院传出来的一则看似平平无奇的消息,引爆了这个巨大的八卦。

太医院上书,请求内阁同意北疆守军从民间采购军药。

这则消息实在太普通,太寻常了。

但是,当有人发现这被选中的民间医药供货商是京城新开的济世堂以后,便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因为腊月里芳菲的送子观音风潮,济世堂也跟着出了点小名。

许多人也都知道了,这是陆家祖传的药铺,现在因为陆寒进了京,便在京城开了分号。

陆寒又一次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人们还没忘记,前年年末陆寒作为犯官被押送进京,最后却戏剧性地在皇帝的干预下全身而退,还被直接留任在京城中的神秘事件。

再往前,又有人发掘出更有深度的八卦来。

为什么当年陆寒身为二甲传胪,却在最后的庶吉士考试中被打了下来?为什么被打下来以后,却又奇怪的高擢为从五品的学政,外放西南道?为什么鹿城科举泄题案发后,身处暴风眼中的陆寒是唯一一个安然无事,甚至还获得了更高利益的官员?为什么皇上又要突兀地把陆寒留在京城?当时陆寒在西南道任职还不满两年!这一连串的问号盘绕在人们的心头,似乎牵扯着一段扑朔迷离的纠葛。

人人都知道陆寒相貌甚佳,如同芝兰玉树一般清俊挺拔,带着江南才子特有的温雅与才气。

这样俊美的男子,又是少年得志,却除了一个原配妻子以外没有第二个女人,这不是太奇怪了吗?这陆寒的妻子都身怀六甲了,照理陆寒说什么也得给屋里添几个人啊……要不就是他老婆太善妒,要不就是……陆寒自己不想要……芳菲平时给人的印象太好,大方得体,温文内敛,大家没法子把她跟妒妇联系到一块儿。

于是,只能是陆寒自己有问题了……在这个时候,又有人大胆提出,别忘记了萧大人……据说萧大人和陆寒的关系也很铁,当初陆寒被押送到刑部大牢的时候,就是萧大人赶去关照的。

陆寒的好些事里头,都摘不掉萧卓的影子。

一段极尽狗血的君臣三角恋,便在人们的口中越演越烈,大有超于战国之龙阳,汉代之董贤的趋势。

事关皇帝后宫,这些消息便是在勋爵世家里传得比较厉害,文官家风严谨写,许多文官女眷们还没听到,所以芳菲也根本不知道外头已经把这事传成了什么样子。

这事情的几个当事人们……无论是朱毓昇还是萧卓,或是陆寒、芳菲,也没听到一点风声。

后来芳菲才从惠如口中听说了一些……那也是很以后的事情了。

这件事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再也没有人去管陆寒不纳妾的事。

人家萧大人连夫人都不娶呢,陆寒好歹还娶了个老婆回来传宗接代,多不容易啊……因为想不通,芳菲也就不去想了。

她把那些贵妇们奇异的举止抛开,只当她们自己抽风,她还是该吃的吃,该睡的睡,努力把自己养得更壮实一些。

由于芳菲在家安胎出不了门,只得让陆寒带着柳儿到新春庙会上逛去了。

芳菲在家里吃了碗面,又歇了晌,一起床发现这父子俩还没回来,不禁有些奇怪。

这都出去三个时辰了吧?都上哪儿逛去了,逛得这么乐不思蜀的,全然忘记家里还有个老婆、老妈可怜兮兮地等着他们回来么?非V凡V夜等太阳快下山的时候,芳菲才听见柳儿的笑声在院子里响了起来。

还没等她坐起身来,柳儿就欢叫着跑进了屋子。

娘!娘!要不是碧荷拦着,柳儿差点就直接扑进芳菲怀里了。

柳儿乖!芳菲看到柳儿抱着一大堆东西,不禁奇道:柳儿去逛庙会买了些什么?给妹妹的!柳儿像献宝一样,把抱着的那堆小玩意都摊到罗汉床上。

芳菲定睛一看,不禁哑然失笑。

有红头绳、小肚兜、绣花球、小铃铛……都是些小女孩子的玩意儿,做工并不算精细,不过这种朴素的民间工艺自然也有可爱之处。

这时琳琅满目的堆了一床,倒像是摆摊子似的,好笑得很。

陆寒走进屋里,笑道:柳儿闹着要给妹妹买东西。

他也不知怎么看得懂这些是女孩儿们用的,缠着我买了又买。

柳儿呵呵笑着说:啊,柳儿都是看双双身上用的。

洁雅常带双双过府来玩,柳儿居然就把人家小姑娘惦记上了,怪不得闺蜜们都打趣这两个娃儿是天生的小两口。

柳儿怎么知道娘生的是妹妹啊?芳菲脸上尽是笑意。

第二百二十九章 调任柳儿怎么知道娘生的是妹妹啊?因为柳儿想要妹妹嘛!柳儿理所当然地说。

一句话把陆寒和芳菲都说得笑了起来。

还好柳儿想要的是妹妹,而不是哥哥!不然娘可怎么满足你这愿望啊。

芳菲把柳儿抱过来,摩挲着他还有些凉意的小脸,忍不住打趣他。

柳儿很正经地想了想,然后回答说:柳儿不想要哥哥。

柳儿自己不就是哥哥吗?柳儿会当个好哥哥的!陆寒连声笑道:对,柳儿一定是个最好的哥哥!柳儿被爹爹一夸,咧开嘴儿笑了起来。

等柳儿被奶娘抱出去喂饭了,陆寒也在碧青她们的服侍下换了家常衣服坐到芳菲身边,芳菲才拍了他一下说:都是相公你整天跟柳儿说什么小妹妹小妹妹,惹得孩子一个劲地跟着你喊。

要是这胎是个弟弟,柳儿岂不是要失望?那怕什么?陆寒看丫鬟们都在明间没在跟前,便轻轻搂着芳菲说:这一胎若是弟弟,那下一胎肯定是妹妹。

如果下一胎不是,那再下下一胎……好哇,你当我是老母猪啊!我今年几岁了?你要我生到什么时候哇。

芳菲白了陆寒一眼。

好娘子……没办法,为夫实在是太喜欢家里多些孩子,只得辛苦你了。

陆寒会这么想,也有他的道理。

他和芳菲两个都是家里的独子独女,没有兄弟姐妹陪伴的滋味,他们最了解不过。

尤其是他们俩又都是早早地失去了父母的庇护。

若是有兄弟姐妹,起码能够互相扶持,自然比独自艰苦生存好百倍。

因此陆寒一直想要生很多的儿子女儿,最好使大大小小的孩子跑满了一个院子……那就是最理想了。

芳菲虽说对于生育并不热衷,远远不能和时下妇女们想当母猪的心情相比,但也很理解陆寒对于孩子的渴望。

唉,凡事总要付出代价的。

在这时代,独占丈夫的结果就是,你得一个人承担起一群女人的生育指标……芳菲为这甜蜜的烦恼困扰了一会儿就揭过去了。

她现在特别容易累,虽然已经很注意保养和散步养生,但是感觉怀这一胎还是比怀柳儿要辛苦得多,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难道真是年纪……大了?不会吧,自己也才二十多岁,放在后世,不过是女大学生毕业时的岁数,简直是青春无敌。

可能是这一两年忙里忙外,把身子累坏了吧。

以后还是得注意修养,不能年轻的时候拿命换钱,年老的时候拿钱换命啊。

初七,靳府如往年一般开了春宴,自然给陆寒夫妇下了帖子。

但芳菲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不愿出门应酬,只得让陆寒一个人去赴宴。

这是今年陆寒第一次在公众场合出现,很快就发现别人看自己的眼光很不对劲。

非v凡v夜有鄙夷的,有轻蔑的,有羡慕的,还有谄媚的……简直色色俱全。

这些人既然下了官场,本来涵养也算不错。

如今这般七情上面,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陆寒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想来想去,他只能联想到济世堂做成了军队的生意这一件事上。

莫不是大家觉得自己一介官员赚朝廷的钱,太过分了?还是嫉妒自己有了笔丰厚利润?嗯,这倒是可能的。

陆寒自我开解完毕,全然不知自己身上被刻上了帝宠这两个字。

有人提出质疑说,没听说皇上单独召见过陆寒啊……而且陆寒这从五品的官儿也不够资格上朝议事,皇帝哪有机会见他?是不是大家误会陆寒了?立刻就有另一拨人出来反驳他:这叫宁教人知,莫教人见!这都不懂?于是众人点头如捣蒜,看向陆寒的眼神便更深邃了。

也有人开始恨父母没给自己一幅好皮囊——这就不为众人所知了。

陆寒在大家诡异的注视下坦然处之,倒让一些本来对他观感不佳的人放下了些许敌意。

他和司经局的两个同事坐在一处,这些低级官员距离流言很远,根本不知道他们的上司成了话题人物,所以陆寒这顿饭吃得也不太难受。

宴毕,众人被邀至后花园中赏春,也是给大家互相交流交谈留下空间。

人们三五成群去了后花园,陆寒却被一个青衣小仆拦住了。

和去年春宴后一样,陆寒又被叫到了靳府主人靳阁老的书房里。

靳阁老地位尊贵,为人刚直,一般人不敢在他面前嚼舌根,因此他也不清楚那些传言。

子昌啊……靳阁老摆出长谈的架势。

陆寒坐在靳阁老下首,静静聆听着靳阁老的教诲,温润的眸子中神色安然。

靳阁老教过许多后进,但很少有像陆寒这么年轻便有这份淡定。

光是这一点就很可取了子昌啊。

这一年你在司经局里做得还不错。

靳阁老的夸奖让陆寒十分汗颜。

他很诚恳地说:阁老谬赞了,子昌有过无功,还得向阁老请罪,辜负了阁老的期望。

去年靳阁老曾对他说,希望他能在司经局里做出一些成绩,但他还差点捅了大篓子出来呢。

不要自谦。

你已经做得不错了。

靳阁老说的是实话。

陆寒在司经局查书库查出大缺漏的事情,是瞒不了人的。

其实从陆寒的上任、再上任起,司经局就开始偷着卖书了,上头的大人们也有耳闻,不然萧卓也不会跟陆寒提库存这一回事。

只是宫变之后,政务堆积如山,对于这么个小衙门,大佬们没放在心上。

得知陆寒查出司经局的书库库存缺漏之后,他们也只是在观望着,看看陆寒会怎么做。

要么欺瞒下去,要么直接捅上来?这两种都不是好法子。

陆寒却还处理得可圈可点。

他暗地里召开了司经局部员的会议,搞通了他们的思想,让他们无论如何要把自己拿到的赃款吐出来。

再然后,他趁着每年秋季司经局往全国搜书拾遗的机会,按着原来的书单慢慢搜集,用这些部员吐出的赃款——他自己还倒贴了一部分,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吧这些旧书补回了三分之二。

当然,一些善本是没法找回来了,但是好歹书册上有的书弄回了大半。

这么一来,即使追查起来,也不至于出太大的漏洞。

如果陆寒光是做了这一件事,也不至于让大佬们高看他。

给司经局的前任擦屁股,这是小事,体现不出什么水平。

但接下来,陆寒就司经局的书籍管理,接连上了三四道奏折。

这些折子,首先要递到内阁的。

靳阁老,还有王阁老看了,都对陆寒提出的新的书籍管理方案很感兴趣。

尤其是曾经在司经局做过一任洗马的王阁老,更觉得这小后生思维缜密,又有创新,是个管理上的人才啊。

他们不知道,这套新颖复杂的方案可不是陆寒一个人完成的,里头也有芳菲的心血呢。

芳菲以前曾在大学里勤工俭学,当过两年的图书馆管理员,还曾自学过图书馆管理学——要多巧有多巧,她那资料库里还真有一两部图书馆管理学的相关资料……陆寒跟她提了一句要改革司经局那混乱的图书管理,她便把自己的资料选择性地写出来给陆寒参考。

陆寒大为咋舌,这些东西娘子是怎么想得出来的?不过里头很多跟司经局的具体情况也不太相合,所以陆寒也不能够直接照搬过去。

他熬了一个通宵,在芳菲的资料的基础上进行了很多改良,写出了一套可行的方案给上头送了过去。

你的折子写的很好啊。

靳阁老微微笑道:王阁老说了,他要让翰林院和国子监那两个头儿也来看一看这积分折子,让他们翰林院、国子监也照这么管书。

以前那样放书,是太不方便了!难为你想得周到。

在靳阁老看来,窥一斑而知全豹。

陆寒大概是司经局历年来最认真细致的洗马官了,从来这官位都是被视为攒资历的跳板,而只有陆寒,真的在这位子上做出了成绩来。

王阁老对陆寒推崇备至,同时也感叹说:想老朽当年,也曾任司经局洗马,却没有陆子昌这份细致和专心……吾不如陆子昌远矣!站在文官之巅的王阁老对陆寒如此盛赞,可见陆寒留给两位阁老的印象实在不错。

王阁老还对靳阁老说:这样的人才,留在司经局可惜了!靳阁老也深以为然。

子昌啊,过了年,就是京察。

这点陆寒是听说了的,连忙应了一声卑职知道。

靳阁老接着往下说:京察,是要察京官的作为。

你好好干,过了年,老夫相信你在京察过后……会更好的。

靳阁老这么说,意图指向已经很明显了。

虽然陆寒对于高官厚禄并不渴望,但是工作被人肯定,还是万分开心的。

他强压住心头的喜意,心想着快些回去和妻子分享这一喜悦。

靳阁老的话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二月京察过后,人事变动频繁。

这其中引起人们侧目的,是詹事府司经局洗马陆寒的调职。

第二百三十章 碧荷詹事府司经局洗马陆寒,兴安元年进士,二甲传胪。

兴安元年秋,赴西南道鹿城任鹿城府学学政,从五品。

为当科进士中品秩最高的人之一。

次年,振兴鹿城府学。

于颐王作乱中,保全府学学子,数百学子无一人在动乱中受伤离散。

是年秋闱,鹿城生员赴省城乡试,多有中举,中举者人数甚至多于过去十年鹿城乡试中举的总和。

随之西南道科举泄题案发,陆寒被告发参与泄题。

与西南道提学、教谕等数人一道被押送京城受审,结果却是他被判无罪,当堂释放。

看小说就到移动书城!陆寒随即被任命为詹事府司经局洗马,立刻上任。

兴安四年,陆寒不过才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官员,在司经局里也仅仅待了一年。

但二月的京察过后,他却被内阁首辅靳录,次辅王恽一道举荐,又经皇帝御笔朱批,任命为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品秩也从原来的从五品,上调了半级。

是的,兴安四年的春天,陆寒正式成为五品官员。

从此以后,他也有资格参加朝议了。

这一道任命夹杂在京察后无数的人事任命中,依然被眼尖的人发掘了出来。

消息一经传播开来,众皆哗然。

六部之中,吏部因掌管天下官吏的考评任用,向来被视为要害部门。

陆寒居然能从詹事府飞跃到吏部,这到底是为什么?有人不屑:陆郎中?倒是适合他了,他家不是开什么药铺的么?嘿嘿。

尽管朝廷官员中的郎中官职和民间的郎中大夫毫不相干,但依然有人拿这来打趣陆寒。

也有人恶毒地说:什么陆郎中?陆郎君倒是真的!郎君也可指俊美无涛的美少年,这显然是攻击陆寒是通过谄媚今上而得到的升迁。

因此也有那些积年难以升迁,或是在京察中被查出问题贬官的人嫉恨陆寒,甚至有人说要让群臣孤立陆寒,与他断绝来往。

不过更有人立刻向陆寒示好,说要置办酒席替她庆祝,被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推掉。

总之纷纷扰扰,说什么的都有,而关于他的流言自然又被人重新提起……这个时候,后知后觉的芳菲,才终于在惠如的口中听到了这些怪话。

她可算明白,那些女人为什么用那么诡异的眼神看着自己了。

惠如是不晓得朱毓昇与芳菲之间曾有过的那一段纠葛的,她只是单纯地为陆寒和芳菲抱不平:这些人的嘴巴怎么这样坏,把你相公说成那个样子……芳菲只是苦笑。

非。

凡/夜这种事该怎么去澄清?难道为了证明陆寒取向正常,并非龙阳,而让他去纳一堆的姬妾,或是流连于秦楼楚馆?算了吧。

到了这一步,指不定人家还以为陆寒欲盖弥彰呢。

套一句俗话说,这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呃,好吧,话是难听,但是话糙理不糙啊,就是这个意思。

芳菲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好吧,现在没人会给陆寒送什么妾室歌姬了,也不会有人说自己是妒妇容不下人了,可是陆寒的形象也被毁得够呛。

罢了!重塑形象这种如此艰巨的工程,还是徐徐图之吧,日后再说……芳菲强打起精神,谢过惠如前来告知的好意,把惠如劝回去了。

她是打死都不敢跟陆寒说这事的。

哪个男人受得了别人这么说自己啊?陆寒再豁达,也是个男人,而且他也有大男人的一面。

要是被他知道外头人这么乱说,还指不定怎么生气呢,挂冠而去都是有可能的。

唉,拖着先吧。

也不是什么清者自清的问题,而是这种事基本上就没有什么解决的好法子。

要不怎么说人言可畏,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呢?流言的杀伤力是很大的,而且很难消除。

对待这种事情的唯一方法,在芳菲看来,就是装鸵鸟,把头塞到沙子里,假装没这事……说不定忍忍也就过去了,新闻总是有降温的时候嘛。

陆寒办通了交接手续,到吏部领了官员的宝牒文书,随即便到新部门去上班了。

比起悠闲得每天都像在度假的司经局,吏部文选清吏司简直忙得如同集市一般……虽然这比方打得不太对劲,但实际情况就是如此。

每天有无数的官员来此询问,要处理的文书堆积如山。

尽管不是他一个人在干,但是作为从未接触过具体的行政工作,现在却马上要领导别人做行政工作的吏部新人,陆寒感觉压力很大。

而且还有一件事情,是连芳菲都替他难受的。

那就是每天的早朝。

陆寒升了五品,有资格上朝了,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帝并不算太勤政。

起码在太祖太宗之后,######就基本上是三天一早朝,有一任皇帝在他在位的六年间,居然从未早朝,每日直捱到春宵苦短日高起才开始新的一天。

但朱毓昇上位后,二话不说就恢复了被中断了许多年的早朝制度。

这一度让一些以致君尧舜为奋斗目标的老臣们激动得眼泪哗哗的,明君啊,中兴之主啊!殊不知朱毓昇是对缠绵后宫根本没兴趣,他本质上就是一个工作狂……作为大明开国以来首个以御书房为长久居所的皇帝,他对于早起毫无压力,只是苦了下头这一干臣子们。

大明祖制,朝会时大臣需要在寅时——也就是后世的凌晨五点就进宫,等候皇帝接见。

芳菲得知陆寒每天要这么早赶到宫里去,不知道把那开国的太祖腹诽了多少遍。

简直是脑抽了才会制定出这么变态的时间表!要是住得远点,交通不那么方便,那真是得半夜起身了。

芳菲此时已经坏了七个月的身孕。

陆寒怕自己起床吵她,索性搬到书房里去住了。

芳菲要让小双等几个去服侍他,在书房外间上夜伺候,陆寒却没同意,只让两个小厮儿去服侍。

呃……芳菲当时脸上表情一僵。

好吧,外人知道陆郎中居然不要丫鬟近身伺候,只要清俊的小厮儿们陪夜,那不是更坐实了传言?因此这一回芳菲格外坚持,一定要给他安排丫鬟。

芳菲把小双、榴红和新买的一个小丫头叫欣荣的,都安到了书房里服侍。

陆寒很少见娘子对他用下人的事这么坚持,虽然觉得有些古怪,不过想着可能是孕妇情绪波动特别大,也就没再反驳。

小双和榴红这两个,常常被芳菲指去服侍陆寒,都是再老实不过的,没起过那等勾搭男主人的心思。

新来的欣荣还小呢,才十岁不到,只能干点杂活,根本不可能和陆寒有什么瓜葛。

芳菲安排好了人手,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人家外头既然有这种传言,他们在府里越发要谨慎,别落人口实才是。

虽然已经快到三月了,但早晨起来,依然能感觉到丝丝的凉意。

芳菲如常在日出时醒来。

她闻到空气中比往日更清冷的气息,以手支撑坐起身来。

碧荷早早便侍立在床前,见芳菲醒了,连忙递上一盅温热的茶水。

这是芳菲的习惯,先喝一口热茶缓缓神再下地。

晓书跟着老爷出门了吧?芳菲呷了一口热茶,慢慢有了点精神,忙先问起陆寒的事情。

出门了。

奴婢早起时开了箱笼,把那件夹棉蓝缎袍子给书房那边送了过去……今儿又冷起来了,怕老爷那边衣裳不够厚实。

嗯,这是倒春寒。

时不时冷上一阵子……还是你细心。

芳菲眯起眼赞了碧荷一句,碧荷突然有些不安,低下头不敢看芳菲的眼睛。

芳菲想起昨夜陆寒跟她提过的事情,看着碧荷现在的反应,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和平时一样,掀开被子下地梳洗一番。

碧青捧着装了大半盆暖水的铜盆站在一边,由碧桃给芳菲拧热巾子擦脸。

芳菲慢慢洗了脸,又接过碧荷手里的青盐和清水净了口,才坐在梳妆台前慢条斯理地打开她那一堆小瓷瓶,往脸上扑一些自制的花露和香膏。

非,凡。

夜碧荷,过来给我梳头啊。

她眼角看见碧荷有些走神地站在那儿,不由得带着笑意催了一声。

这孩子沉不住气了啊。

哦!是!碧荷慌慌张张地走过来,拿起桃木梳子给芳菲通头。

碧青碧桃纳闷地看着她们的大姐,平时最伶俐不过的碧荷怎么今天有些怪怪的?夫人今天想梳什么头?芳菲随意拨弄着首饰盒里常用的几把金钗银篦,看了看镜子说:今儿又不出门,想来也没什么外客。

还是梳个家常的小圆髻就好了。

碧荷强迫自己定下心来,眼观鼻鼻观心,专注而飞快地舞动着双手,不多时便给芳菲梳了个油光水滑的小圆髻。

她又征询了芳菲的意见,插了一把银梳和一根玉钗上头,显得简单又得体。

真是好手艺呢……以后我怕也难找到像你梳头这么好的丫头了。

芳菲笑了笑,见碧青碧桃走到外间去准备早餐了,屋里只剩她们主仆二人,便说了一句——昨儿晚上,老爷和我提到你了。

碧荷手里的梳子差点没拿住,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竞芳菲 第二百三十一章:考验昨儿晚上,老爷和我提到你了。

芳菲的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说天气真好,碧荷浑身的汗毛却在一瞬间炸了起来。

她得心不由自主地砰砰直跳。

老爷……是因为那件事吧……碧荷的脸渐渐泛起了红晕。

芳菲却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看着她眼前的镜子里反映出的碧荷的俏脸,叹息道:哎呀,一转眼,你就长成个大姑娘了。

碧荷,你跟着我也有五年了吧?是的,夫人。

碧荷心理乱糟糟的,一句话也不敢乱说。

时间过得真快。

芳菲一时间想起那句流光容易把人抛,心里略略有些感伤。

五年前,阳城大地震。

她在人市里买丫鬟,先是买了碧青和碧桃,然后才看到了碧荷。

那时的碧荷不过才十三 四岁,脸儿圆圆的带着些婴儿肥,正事豆蔻梢头二月初,少女最甜美的时刻。

只是那时的她,和人市里所有待价而沽的女孩儿们一样,脸上尽是凄苦的神色。

要不是遇到了芳菲,涉世未深的碧荷,也许真会被拐到青楼里去。

这些年来,每当想起自己险些落入火坑,碧荷就会不自觉地冒出一身冷汗。

是芳菲救了她,把她带回了秦家。

夫人是奴婢的恩人,对奴婢恩同再造,奴婢不敢有片刻忘记。

碧荷这话确实是出于肺腑,并无半点花假。

那年地震前,她父亲就因一场伤寒离开了人世,只留下她和母亲 妹妹相依为命。

她们赖以栖身的祖屋,又在地震中坍塌了,紧接着母亲又生了重病……她看着废墟里虚弱呻吟着的母亲,含着手指嚷饿的妹妹,一狠心就转身去了人市。

因为卖到了芳菲家里,这些年她过得可是不坏,甚至比在自己家时还要好。

吃得饱,穿得好,攒下来的月钱送回家里,让母亲和妹妹能够维持温饱的生活,这还有什么可求的?如今她母亲身子比以前好多了,妹妹也健健康康地长成了一个活泼开朗的少女,跟着母亲在家学针线。

这种日子 一般人家还比不上呢!碧荷一向很惜福,十分满足于现在的生活 甚至忘记了她是签的是十五年的活契——她没想过要离开这个家再到外头讨生活。

在这里,她是夫人器重的左膀右臂,济世堂的账目就由涂七和她两个人协助账房先生在管着。

她为什么要走?碧荷的心里,只有一件事是难以释怀的……那就是夫人从去年年底就开始跟她说,要给她配人。

一般来说,丫鬟们到了十七八岁,主人都会将她放出去嫁人。

像春雨哪个时候嫁的晚,是因为芳菲和陆寒一直没能顺利成亲,拖着拖着就耽误了——幸好涂七一直痴心不改在等着她,芳菲为了这个,对涂七确是另眼相看的。

对感情坚贞的男人,把家事托付到他手上,还是很可靠的。

可是芳菲只提过要给她配人,却没说过要把她许配给谁。

碧荷和陆砚早就两情相悦,虽然没对彼此说过什么山无棱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这种浪漫的誓言,可心底早就认定对方是自己终身的伴侣了。

非~凡。

夜夫人要把碧荷许人的传言一出来,陆砚就着了急。

他让碧荷去对芳菲说他们之间的事,碧荷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背主私通,这种事我怎么对夫人开口?难道你让我对夫人说,我要嫁给你……这有什么不行的!陆砚理所当然地说:你本来就要嫁给我的呀。

呸。

碧荷红着脸唾了他一口: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这种话我是说不出口的。

陆砚屡次叫碧荷对芳菲说实话,碧荷怎么都不肯去。

本来陆砚也不是太着急。

毕竟家里男仆不多,老的老,小的小,到婚龄的男仆也就他一个。

夫人不把碧荷配给他,还能配谁呢?但后来又听说……不记得是听谁说了,也许是彩蝶?还是杜鹃?说现在济世堂生意大好,夫人有意笼络那大掌柜和二掌柜。

还说夫人疼惜碧荷,打算提前把她得身契给消了,嫁到那大掌柜家里去做填房。

这样一来,碧荷姐不就是能当掌柜娘子了?哇,好羡慕哦……那些丫头们平时喜欢围着他说说笑笑,这次也像是当新闻一般说给他听。

陆砚听了以后心里别提多难受了……那掌柜他见过,都四十岁的人了,一脸的褶子能夹死蚊子——陆砚坚决否认这是自己的主观夸张,反正就是老得可以当碧荷的爹。

可是架不住人家是大掌柜啊!自己这么个小奴仆,论起身份家财来,拿什么和人家比?嫁了那大掌柜,碧荷就是正正经经的娘子,嫁给自己,却还是个仆妇!自从听到这个消息以来,陆砚就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

从来没有喝过酒的他,偷偷跑出去买了一坛子酒喝了个干干净净,然后鼓起勇气做了一件事情——碧荷,你觉得砚儿怎么样?芳菲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碧荷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过了一小会,她才轻轻啊了一声,又赶紧低下头去,努力掩饰自己脸上的表情:夫人为什么这么问?你先回答我再说。

芳菲回过头来,含笑看着碧荷。

砚儿……就那样呗。

碧荷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

哪样啊?芳菲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没……没什么……碧荷结结巴巴地,话都说不全了。

芳菲见她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也不继续逗她了,笑着说了句让碧荷全身血液为之一凝的话。

昨晚砚儿跑到老爷跟前,二话不说噗通就跪了下去……倒把老爷吓了一跳。

芳菲没有再卖关子,接着说:老爷看他磕头磕的血都出来了,赶紧让他起来,他也不肯。

后来他才说,想让老爷做主,把你许给他做媳妇……碧荷的头就快杵到了地上了。

如果可以,她还想从地上的石砖缝里钻进去。

他真的干了……昨晚他瞅了个机会找到她,跟她说,他要去求老爷。

她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他就跑了……结果他还真是这么做了。

碧荷啊……你觉得呢?芳菲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得力臂助。

其实碧荷跟陆砚那点小情事,她有什么不知道的?也只是装不知道罢了。

她早就打算要把碧荷配给陆砚了。

之所以一直没说清,就是想看看碧荷和陆砚的反应,特别是陆砚的反应。

如果是别人的亲事,芳菲或许没这么上心。

但是碧荷跟了她好些年,不但忠心耿耿,做事又伶俐爽快,更难得的是真的给她帮了不少忙。

因为碧荷能写能算,女红又好,实在是难得的好女孩儿。

这么个女孩儿,芳菲还真不想她嫁的不好,因此便刻意考验了陆砚一下。

如果他对碧荷的感情够忠贞,对碧荷志在必得,他总该会有所行动的吧?若是他真的眼睁睁看着碧荷可能另许他人而不出声,那……这感情还真是不够深了,起码比不上涂七对春雨。

小人物也有爱情。

芳菲从小接受的并不是封建的等级教育,不会认为奴婢就没有资格去寻求自己的幸福……虽然她也不会圣母到宣扬众生平等,顺便把所有仆人的身契都销毁,还给他们自由……那也太狗血了。

她只是希望自己欣赏的姑娘,能够嫁给一个……她值得嫁的丈夫。

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婚姻对女子而言太过重要,她不得不谨慎些。

好在陆砚没让她失望。

我看你也不是不愿意的。

芳菲见碧荷都快把她自己的衣带扯烂了,便说:老爷说了,砚儿跟了他好几年,人品做事都过得去,也不算辱没了你。

我觉得老爷说的也对,那……我就把你许给他吧。

接下来芳菲又说了一些让她去准备嫁妆之类的话,碧荷完全没有听进去。

她只听到了那句,我就把你许给他吧,我就把你许给他吧……这是真的嘛?自己不是在做梦吧?碧荷觉得自己从骨子里开始往外冒泡泡。

身子变得很轻很轻,像是要飘起来……芳菲虽然看不清碧荷脸上的表情,但也能感觉到她身子骤然一松。

唉,自己是不是太不厚道了,折腾了人家俩这么久……不过呀,如果不是这样,怎么能有砚儿去给陆寒磕头求娶碧荷这件事呢?等他们年华老去,成了老爷爷老奶奶的时候,这会是很美好的回忆吧。

美好的回忆啊……就像自己和陆寒曾经的波折和磨难,过了许多年后想起来,全都会酿成最甘醇的美酒……微微一闻,就醉了。

竞芳菲 第二百三十二章:临盆芳菲不但将碧荷许给了陆砚,还取出了她提前为碧荷准备的嫁妆。

她身边的丫头们出家,碧荷也不是头一个了。

无论亲厚与否,芳菲都会给她们添妆。

当然,春雨出嫁的时候,芳菲送的嫁妆是最丰厚的。

现在碧荷的这一份嫁妆,也不输春雨当年。

碧青和碧桃在她们住的下人房里,欣赏着碧荷炕上铺开的那些嫁妆,两对大眼灼灼生光,羡慕的口水都快下来了。

不止是四季衣裳,钗环首饰。

还有好些贵重的衣料。

从夏天的竹布到冬天的绒布,痒痒都是齐全的。

还有一个芳菲自己用的首饰匣子,是她在养成当闺女的时候,自己画了样式请老工匠打的。

用的可是上好的檀香木。

虽说没镶什么金银珠子,却代表了芳菲对碧荷的看重。

把自己心爱的物事送给侍女压箱,这本来就是主人家的心意,那首饰匣子是否贵重还在其次——当然这匣子还真是挺值钱的。

非°凡°夜碧青摸着那匣子上的雕花细纹,啧啧感叹道:这匣子归了姐姐了……夫人自己都舍不得用呢,只装在箱子里锁着。

我也就见夫人拿出来把玩过一两次……真是羡慕姐姐啊!碧荷正在绣一套鸳鸯枕,闻言不由得淡淡笑了,行了,等你们出嫁的时候,保准有更好地!我才不出嫁呢。

碧桃皱了皱可爱的小鼻子,挺着脖子回了一句。

她比碧荷小三岁,今年才十五岁。

而且她又特别孩子气,对男女之事还没什么想法。

碧青却不一样。

碧青比碧桃大一岁,也比碧桃成熟稳重的多。

她不免也随之想起自己的终身来……碧荷姐姐有砚儿爱惜,将来会不会有人也这样对自己呢?不过眼下更让碧青上心的,是碧荷成亲后,芳菲身边空出来的那个一等丫鬟的缺。

前天,夫人就跟自己略略提起过,让她来补碧荷的位子。

至于碧桃,依然还是二等,然后再将下头的小双和榴红两个三等的叫近屋里来当差。

陆家没有长辈,凡事由芳菲做主。

她想在自己身边配多少丫鬟仆妇,是可以灵活变通的吗,反正不会有人来说她。

碧青为人敦厚,她看着欢欢喜喜欣赏着碧荷的碧桃,心理闪过一丝愧疚。

她们两个素来是一样的待遇,但自己却要升到她头上去了。

也不知碧桃会不会因此对自己心中生隙呢……但碧青也是普通人,对于自己升了上去,也感到由衷的喜悦。

碧青姐,你在想什么呢?碧荷举着一只金镯子在碧青面前晃了晃。

啊,没什么。

碧青收了心神,看着眼前那只缠花的纯金镯子,赞叹到:真是好手工。

我记得看夫人戴过几次,是夫人在鹿城时置下的吧。

嗯,是夫人和蔡夫人一道去银楼打的。

碧荷接口道。

碧荷姐真是好记性!碧桃赞了碧荷一句,随即情绪却略略低落下来。

日后碧荷姐不在这屋里提点着我们,我真怕自己做不好……碧荷管着芳菲大小姐的钥匙,还兼管芳菲的首饰和衣裳,确实是芳菲屋里第一能干的人。

她记性很好,芳菲要用什么东西,跟她说一声,立刻就能替芳菲找出来。

碧桃这一感叹,连带着碧青也沮丧起来。

觉得自己哪能做到像碧荷这一样好呢?碧荷宽慰了她们几句,顺带又跟她们交代起芳菲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在什么地方,叫她们好好记牢了。

我别的也不太担心,但夫人很快就要临盆了……碧荷脸上有些忧色:夫人生柳儿少爷的时候,精神比如今好的多。

现在夫人常常觉得累,肚子又特别大,稍微走动一下就得歇息好一会儿。

要不我等夫人生产了再……出嫁这个甜蜜的自然,碧荷可说不出口,只得含糊带过。

碧桃却说:姐姐的吉日不是都选好了吗?我听人家说,这成亲的日子定下了就不好改的。

碧桃这话是实情,一般人家订了成亲的吉日,是绝对不会更改的——除非像芳菲和陆寒第一次订成亲日子的时候,因为突然间先帝大行,全国守丧,没法子了才只得延期。

事关终生,碧荷也不敢任性,只是心里还存着意思担忧。

希望夫人吉人天相,能够顺顺利利,给陆家再添一位小主子吧!因为陆砚和碧荷的亲人都在阳城,而且陆砚是卖了死契的,也没有回家办喜事的道理,他们的亲事就在陆府里办了。

虽说主人家没有为丫鬟小厮成亲就摆酒庆祝的规矩。

不过为了让他们的婚礼不至于太过冷清,陆寒还是让涂七尽可能的帮他们办得更喜庆些。

碧荷出嫁的那天,整个府里的下人都去给他们道喜。

碧荷穿着自己绣的凤冠霞披,看着也跟寻常人家的新娘子一般,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喜气。

那天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陆砚太高兴了。

喝过了头,结果……据说被生气的碧荷扔在冷地上躺了一夜。

陆砚第二天起来,跟碧荷千道歉万赔罪的,那声音透过他们的屋门窗户,传道和他们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头的涂七夫妇耳中。

真是要多好笑,有多好笑。

涂七的大儿子石头甚至调皮的学了陆砚那句经典的好娘子,娘子好,到外院跟小厮儿们一学,把大家都乐坏了。

这消息传道芳菲耳里,让卧病在床修养的芳菲都乐得笑出了声。

这个砚儿,该!就得让碧荷治治他。

看他还喝不喝酒了?芳菲说话的时候,斜着眼儿看着陆寒,意有所指。

陆寒大叫冤枉,说自己平时从不喝酒,只有和同僚出去时才会小酌两杯。

小酌?芳菲似笑非笑的看着夫君。

好吧,不算小酌……但我也没有喝醉 是不是?陆寒有种被识破的小尴尬。

芳菲本想再说陆寒两句,但她真的没什么精神了,只得闭上了眼睛养神。

娘子又不舒服了?陆寒紧张的说:咱们请大夫来看看好不?奇怪,怎么娘子这一胎特别辛苦呢。

上一回芳菲生柳儿,从怀孕到生产,那比一般人顺利多了。

人家不是说,夫人声过一胎就是熟胎,往后越生越好生么?怎么芳菲怀这胎却如此难受?请过好机会大夫,大夫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说:看尊夫人的肚子比常人大,应该是肚里的孩子太大了,夫人才会觉得辛苦。

也吃了不少药,但是芳菲的精神还是没法好起来。

非°凡夜临盆的日子越接近,陆寒就越担心。

吩咐家人时时刻刻守在芳菲身边,练稳婆都先找了三个。

偏偏这种时候,又是六部最忙的时候。

春夏之交,工作特别繁重,也很繁琐。

陆寒作为一个部门小首脑,没法子专门在家陪着芳菲,这让他对芳菲感动更加的愧疚。

、反倒是芳菲很明理:相公,工作要紧,你陪着我做什么呢。

生孩子的事情,你们男人帮得上的忙也有限,有稳婆呢。

她还是坚持每天在院子里散步。

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这一胎下地时,她怕是要吃点苦头了。

无论如何,总得挺过去啊!要挺过去,就得有体力。

因此,她再累再难受,也强迫自己一定要好好锻炼,倒是能多撑一会儿也是好的。

夫人,碧荷姐来了。

碧桃笑着打起帘子让碧荷进屋。

芳菲才刚起身,还没梳妆呢,一看改了妇人装束的碧荷满面春风,就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给了你们俩十天的假期。

让你们小夫妻好好歇歇嘛。

这才三天!奴婢是来给夫人梳头的。

碧荷从正在给芳菲梳头的碧青的手里接过一把黄杨木梳,轻柔而又有节奏地给芳菲梳着头。

芳菲对于这个忠仆也没什么法子。

罢了,她刚从自己屋里出去还不习惯,过些日子就好了。

你呀,梳头这种小事交给你妹妹们就行了。

芳菲说道:等你假期一结束,就有得忙了……济世堂那边一大摊子事呢。

你现在成了亲,出门利索多了,和你男人去好好把那个制药作坊给我整顿好。

为了朝廷的军队给了济世堂好些订单,济世堂原有的制药作坊赶不出那么多药,芳菲索性让涂七再弄了一个自家的作坊。

现在朝廷虽然不打仗了,但是军队还是需要很多药的。

这制药作坊十分重要,芳菲赶着碧荷与陆砚快些成亲,也是有意让他们夫妻来管好这些事。

碧荷服侍芳菲梳了头,扶着芳菲到了外间坐下,又接过一碗碧梗粥,请芳菲吃早饭。

这粥闻着倒是香,可是我就是没什么胃口……芳菲勉强吃了一口,突然觉得下腹一阵抽痛。

竞芳菲 第二百三十三章:难产(上)痛……芳菲躺在早已准备好的产房的床上,额上渐渐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一阵阵锥心的疼痛,从尾椎处往全身延伸。

这不是她头一回生产,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却又出乎她意料之外。

一来是没想到孩子竟熬不到足月就迫不及待地想下地。

这才八个月!二来,是现在的感觉和上次不太一样……‘嗯……’她已经咬紧牙关努力控制自己不要乱喊乱叫,但还是从唇间溢出了一丝呻吟声。

她是有着丰富的医学常识的人。

知道现在这种先破羊水的情况,其实还真是不太妙。

上回她是先见了红得,可没这么多麻烦。

从早晨阵痛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

羊水都破了这么久,宫口却还没打开,真是难受……芳菲一面努力用拉梅兹呼吸法调整自己的气息。

一面看向她身畔忙活着的那三个稳婆。

情况……怎么样了……她忍不住抓紧了床单。

秦芳菲,不要怕,上次都顺利生下来了,这次也可以!她拼命在心里给自己鼓励。

非,凡^夜一个姓汤的婆子说:还不行啊夫人,您再忍忍芳菲自己也知道还没通密,不到生的时候。

只是她还是担心不已:胎位呢……这下三个婆子都不说话了。

芳菲立刻明白自己有问题了。

你们快说实话吧,夫人胎位怎么样了?春雨拿着巾子给芳菲擦汗,回头怒道。

汤婆子讷讷地说:夫人,咱们摸着您的胎位该是正的,但又有点拿不准……你们是干什么用的?啊?好脾气的春雨实在快气疯了。

这种时候还拿不准?芳菲没精神跟这些人说话,她正在全力以赴应付一波又一波的阵痛。

隔着产房远远的外院里,涂七正焦急地等待着陆砚的归来。

这都多久了?派陆砚出去给正在衙门办公的老爷送个信,从上午送到现在也没回来!涂管家!涂七耳朵一竖,听出是陆砚的声音,忙大踏步朝陆砚来处迎了过去。

你找到老爷没有?陆砚一脸风尘,衣裳也乱糟糟的,一双黑靴子上都是尘土。

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滴,喘着气说:找到了……涂七心下一松,便训斥起陆砚来:怎么出去送个信也这么久。

陆砚忙解释说,这些天老爷公务忙,不但要在公事房里批文书。

还得到别的衙门去办事。

他刚才先去了吏部找陆寒找不到。

又辗转了好些个地方才找到人的。

老爷一听夫人生产了,马上说要跟上头拿假回来看看……他先打发我回来看家里情形。

夫人生了吗?涂七叹气道:没呢。

听里头的婆子说,看来还得熬些时辰……他们都记得夫人上一次可是很顺利就把柳儿少爷生下来了的,怎么这回却艰难起来了?啊……产房里,芳菲终于没能忍住,用力的哀叫了一声。

行了,总算可以生了!几个稳婆连忙都凑了过来。

竞芳菲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大喜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和平常一样,端妍到江太夫人房里去服侍婆婆用晚饭。

江太夫人正看着下人们布菜,见端妍如常拿起象牙筷子摆到银碗旁边,突然听见哐啷一声。

母亲对不起,我一时手滑……江太夫人哪会因为这点小事怪她。

只是看了看她的脸色,忧心道:端妍,看你心神不宁的……有什么心事不妨说给我老婆子听听?端妍也不瞒江太夫人,便说:我那妹子芳菲,今儿早产了,听说从早晨到现在孩子都还没下地……我有些担心。

哦,是这样。

江太夫人听得不是端妍自己的事,松了一口气。

也不能怪江太夫人不关心芳菲,毕竟亲疏有别,当然是比较紧张自家媳妇了。

没事的,女人生产,自然是要吃点苦头的,也是难免。

你也是做母亲的人了,当然是懂的……你那妹妹是个懂医的,陆家肯定也找了稳妥的人来接生,不会有事的。

是,母亲说的有理。

虽然端妍也明白女人生产并不是什么轻松简单的事,但她的担心,更多的还是因为芳菲之前就跟她提过,这一胎怀得特别辛苦。

端妍揣着心事服侍江太夫人吃了晚饭,刚回了自己的院子,随云就赶过来报信:夫人,陆夫人生了,母子平安!是吗?端妍面上一松,不禁笑了起来。

平安就好!随云接着说:不仅如此……听说陆夫人生的可是三胞胎,三位小少爷呢!三胞胎?端妍一时愣住了。

这也太少见了吧!她在阳城也好,京城也好,双胞胎就听得多了,生三胞胎的,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呢!怪不得她生得这么艰难了!端妍先是高兴,随之才后怕起来。

三胞胎听着喜庆,但只要是生育过的妇人,谁不知道这过程有多凶险?稍有差池,那可是母子四人一起没命的结果……芳菲还真是命大啊!想到这里,端妍又开始不安,芳菲生完之后真的没事吗?此刻的芳菲早已用尽了力气,昏睡了过去。

陆寒看着被春雨、碧荷、碧青分别抱在怀里的三个一模一样的小儿子,真是又欢喜又心酸。

他看了两眼孩子,便迫不及待地问春雨:夫人现在如何了?春雨应道:夫人灌了一碗人参鸡汤便睡过去了。

那几个稳婆还在看着她呢,说夫人脉象平和,应该醒过来以后会好些。

睡了好,睡了好。

陆寒喃喃自语。

他也算【wap.mbook.cn】懂得一些医术,知道力竭之后能睡上一觉,对恢复身子大有好处。

但芳菲这次生产大损元气,怕不是一时间能调养过来的。

明儿请大夫来给夫人开些补药,反正家里铺子药都齐着。

陆寒看着春雨和碧荷说:我不能在夫人身边照顾她,夫人就托给你们几个了。

你们可得给我好好尽心,看着夫人吃药养神,不能让夫人操一点心,懂不懂?奴婢知道。

春雨几个都赶忙应了下来。

就是没有老爷的吩咐,她们也会尽力服侍夫人的。

夫人对她们恩重如山,又是庇护着她们的参天大树,她们怎么会不用心呢?至于奶娘,现在就得去找。

还有春雨你看着小少爷们身边该添人添东西的,都悉数报上来,也不用跟我说了,直接去账房领银子办事,务必要把事情都给办妥当了。

春雨是内总管,这些都是她分内事,当然得担下来。

先前大夫也只是隐约提过可能是双生子,但谁也没料到会是三胞胎。

加上芳菲太早产,奶娘还没请呢,也得要人手服侍这三个小祖宗……总之要忙的事情一大堆,春雨肩上的胆子可是重了。

当下她也不能在后院里呆着了,赶紧把孩子都托给几个小的看着,自己到外院去找涂七商量办事。

第二天一早,芳菲生了三胞胎,还是男婴的消息,就像长了脚一样,飞速传遍了京城里给家官员勋爵的内院。

这陆秦氏也太会生了!她还说自己没秘方,哪可能啊?没秘方能一胎得了三个男孩?非/凡夜听说好些个去请教过她的夫人媳妇,都有了身子呢……咱们赶快给她备份礼送过去,趁现在打好关系,往后肯定有求她的时候。

于是这些天里,芳菲产子的新闻,一直高居京城大事件八卦榜的榜首,比一切的朝堂大事都传得远……没办法,那些朝上的事情,女人们是不关心的,一胎三男这种低概率事件,才是人们关注的焦点。

陆府的管家涂七,这段时间真是累的够呛,从来没接待过这么多客人……虽然来的往往只是达官贵人的管家下人之类的——当然了,因为女主人坐着月子,陆寒又要办公,人家肯定也只是派下人来慰问下。

不过肯定不能空口白牙的慰问啊,要送礼啊!一时间,陆府的库房里,堆满了送给小少爷们的金项圈、银元宝、长命锁、玉石狮子、吉祥扣……而且都是三份三份的送,转眼就把原先准备的几口樟木箱子给填满了。

还有送给芳菲的补品,也是多得不得了,连老人参都受了上十根,都说是给芳菲产后补气得。

至于什么灵芝鹿茸,更是不胜枚举,使得芳菲听了涂七的报告后,第一反应居然是——济世堂里不缺货卖了……呃,这也只能想想,可不敢把人家的礼物摆出来卖。

要卖也得先收些日子……芳菲心情彻底轻松下来,便开始习惯性的胡思乱想了。

娘!柳儿的声音把她唤回神来,她温柔地抚摸着柳儿仰起的小脸:怎么了?娘,我要妹妹,我不要弟弟呀!柳儿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指着芳菲床边的三个小摇篮。

那里,三胞胎正在安然沉睡,三张脸蛋都粉粉嫩嫩的,可爱得不得了。

芳菲有些哭笑不得。

这有得选的么?弟弟不好吗?你看,现在你一下子有了三个弟弟了,柳儿要有个大哥哥的样子才行呢!虽然芳菲自己心里也是想要女儿的,可是这种事情没法强求啊。

柳儿还是咕嘟着嘴:不嘛……妹妹好玩,弟弟不好玩。

芳菲很好奇柳儿这种观念哪儿来的。

柳儿理直气壮地说:大宝小宝说的呀。

他们说双双好玩得很,牛儿呆呆地,没有双双可人疼……娘,我想要妹妹嘛……芳菲的好姐妹洁雅生了两对双胞胎,大宝小宝是哥哥,双双和牛儿是妹妹和弟弟。

柳儿常跟他们混在一块儿玩耍,所以才这么说。

原来是这样呀……芳菲笑了。

那是别人家的弟弟,咱们家的弟弟不一样!咱家的弟弟可好玩了,真的。

他迈着小短腿走到摇篮边,看了一会,又开始有新的苦恼了。

娘,弟弟们都长得一个模样,我分不出啊……这个问题,芳菲自己都没法解决……除了孩子们的长相难分辨,他们的小名也是个难题。

你就想不出更有创意点得小名了吗?芳菲手里拿着陆寒写的一堆小名,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苦笑。

这些小名怎么都这么眼熟……都是上回给柳儿起名的时候被她排除的,怎么陆寒又给拖回来了?其实她还真是冤枉陆寒了。

小名要起贱名,左右脱不了年兽虫龟山石土狗,还能怎么创意?不过陆寒这回学乖了,托春雨给芳菲带话说,要是上头的名字都不满意,就请夫人给取名吧。

人家的孩子好歹也叫大宝小宝的,咱这三个宝贝疙瘩总不能气得太难听啊。

芳菲想到春雨家的石头木头系列就想笑,她实在不想孩子有个这样的小名。

要是女孩子,那就不必这么麻烦了!想来想去,芳菲想得脑袋都疼了,最后随意起了三个小名——老二耳朵后有颗黑痣,就直接叫志儿;老三头比较大,就管他叫大头;老四皮肤最白,叫了个小白……芳菲觉得这好像有点像小猴的名字,而且某个眉毛很粗的小朋友还真养着这么条狗。

不过她实在想不出别的了……陆寒对于娘子起的小名击节赞赏,认为既别致又有代表性,这几个小名和他们的外表特征还能挂上钩,用来认他们再好不过。

志儿,大头,小白……芳菲一个一个端详着他们酷似陆寒的眉毛,因为失血过多导致变得有些青白的俏脸上,满是慈爱的微笑。

在芳菲生产数天后,朱毓昇才在萧卓口中听到这个消息。

生了三个男孩儿?喜怒不形于色的朱毓昇,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惊讶之色。

随即爬上眉梢的便是淡淡的笑意。

她现在情形还好吧?那三个小的呢?这种婆婆妈妈的问话,朱毓昇向来是不屑说的。

他自己的几个孩子生出来的时候,他也只是静静听内侍们来报喜,接着吩咐给孩子和孩子的母亲送去一些赏赐罢了。

比起自己后宫里的妃嫔们,朱毓昇更关心谁,那是不言自明的。

禀皇上,母子都好着呢。

端妍去看过了,说那三个孩子跟粉团捏出来似的。

萧卓的嘴角也嚼着一丝轻笑,幸而朱毓昇并未察觉他的异状。

朕也不好赏她东西……惠周。

随着这一声呼唤,朱毓昇的心腹大太监惠周忙上前几步,躬身听候朱毓昇的吩咐。

去内库里找些滋补的药品出来,送给靳夫人。

他只说了这一句,但是惠周是什么人?他可是日日夜夜都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揣摩朱毓昇的所思所想,随时为朱毓昇效劳。

跟在朱毓昇身边这么多年,他要是不知道朱毓昇有多紧张着秦芳菲,那他这头号太监的位子早就被人抢走了。

那回皇上让萧大人把那女子请进大内里头软禁,惠周可是真的得清清楚楚。

要说谁是皇上的心头肉,那不是东宫里那位小太子,而是这位陆秦氏。

惠周哪里还不知道朱毓昇这是要借张端妍的手给芳菲送东西,从大殿里出来,转身就去了内库,把内库里头那点珍稀药材可劲儿地装箱给靳府三夫人张端妍送去——他替皇上省什么呀。

一转眼,她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这一天,朱毓昇有些恍神。

向来勤政的他,竟然丢下一堆十万火急的奏折不管,关在御书房里练了好久的字。

芳菲过的很好。

对于这个事实,他既感到高兴,但又不是那么高兴。

从理智上,他是希望她过得好的……可是,有时候,他又想她不要过得那么好。

这种到底是什么心理呢,他自己都不明白。

也许他是期盼着,不肯留在他身边的她,和另一个男子生儿育女的她……没有了他的她,不要过得太幸福。

总有些不大甘心吧。

朱毓昇自嘲地笑了。

唉,这回又被你盖过了!非/凡。

夜洁雅抱起双胞胎中的一个,捏着他肉嘟嘟的小脸蛋,不忿地说:真讨厌!从小在闰学理就压我一头,现在连生孩子都要比我强,你这人真是太过分了!她这话一出口,坐在芳菲床边的端妍、惠如都失声笑了出来。

此刻她们正一人一个抱着那三胞胎,对比着他们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小模样啧啧称奇。

洁雅自己生了两对双胞胎,本来就是奇事了,结果现在芳菲一胎就把她给盖过去了。

她当然不会真的为这生气,只是在感叹芳菲运气奇好,这种事也能碰上。

你以为我想啊!芳菲斜靠在榻上,白了洁雅一眼。

你自己是生了两对双胞胎的,该知道生这样的孩子有多艰难。

要不是我先头生过一胎,这一回可能是顶不住!那感觉可怕得没法说。

要是在后世,这种情况百分百得剖腹了。

现在她全靠自己生出来,真是想到都心惊。

生得时候只顾着疼了,也没想过后果……其实当时还真是挺危险的。

显示哈子难下来,再来就是她生完之后大出血,要不是那三个稳婆经验丰富止血技术好,她这条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她这么一说,大家倒也是点头同意。

是呀!端妍叹气说:你们当时是没得消息,我可是从她生到一半的时候就知道了……这颗心呀,就没敢落地!想起来就后怕。

没事的没事的。

惠如如往常一般豪气地一挥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你这不就是后福来了?她指指那三个小宝贝:就为了这三块宝呀,也值了!芳菲也觉得确实如此。

别的不说,陆寒一直都希望家里人丁兴旺,这回可算如了他的愿了。

三胞胎满月酒那天,陆府本来只邀请了陆寒的一些同僚、同年还有芳菲结识的一些官家女眷。

结果那天,却有不少不请自来的客人,身份还都不低。

而且,基本上都是女眷居多……我看她们看你的眼神里头,明明白白就写着一行字。

洁雅陪芳菲坐在首席上,看着那些往来拜会的女眷们,悄声说道。

芳菲微笑着回应:是呀,她们眼里都写着——快教教我们怎么生三胞胎吧……她面上虽然是笑着,心里却在叹气。

送子观音的名气不但没消散,反而更响亮了么?她是不是该在济世堂专门开个柜台专卖治疗不孕不育的药丸呢……一定会被人疯抢一空吧,可惜她完全不敢保证效果。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济世堂的生意更好了却是事实,尤其是固元膏之类的女人用药,更是常常卖到断货。

咦,那位夫人是谁?洁雅看见一位衣着华贵首饰煌然的靓妆少妇,被侍女们引进了后堂酒席里朝芳菲走来,随口问了一句。

她和京城里的女眷们不是很熟,但惠如就不同了。

惠如笑道:这位是昀宁县主,是皇上的堂妹。

昀宁县主一进后堂,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关注。

要知道,昀宁县主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身份尊贵,为人傲气,连一般的一品夫人邀请她过府相见,她都未必给面子。

眼下却主动来参加一个五品官员家里摆的满月酒,用意何在,真是不言自明的。

连昀宁县主都惊动了……嘘……谁不知道她家里的情形……唉,这也是迫于无奈……昀宁县主无视周围的窃窃私语,径直走到芳菲面前。

芳菲连忙屈身行礼,被昀宁县主一把扶起。

陆夫人不必多礼。

是我这不速之客应该该陆夫人海涵才是……这就是三位小公子吗?昀宁县主的注意力立刻被芳菲身后的三个奶娘抱着的三胞胎抢去了。

竞芳菲 第二百三十五章 无嗣趁着昀宁县主逗寻孩子们的空隙,芳菲偷眼打量着这位声名遐迩的贵妇。

昀宁县主朱宜贞和朱毓昇同辈,比朱毓昇略小一些,但今年也快三十岁了。

这位县主是已经病逝多年的隆惠郡主的女儿。

她少女时以人才出众,文武双全闻名京华,俨然为京中皇族少女的风云人物。

想当年,朱毓昇从外藩入京时,时常被京中皇族折辱,又要面对几个堂兄弟的算计,处境十分艰难。

朱宜真与朱毓昇却很投缘,常常在皇族聚会中替朱毓昇出头,深得朱毓昇的敬重。

不过朱毓昇入宫才两年,她就到了适婚的年龄,很快便出嫁了。

她的夫婿是定远侯府次子,并无出仕,只在家里读书怡情,人品倒还过得去。

两夫妻也算琴瑟和谐,因为她的县主身份,夫家也没人敢看轻了她。

朱宜真嫁人后第二年就产下一女,过了三年,又生了个女儿。

等到她生下第三个女儿的时候,翁姑便有些不自在了。

偏偏朱宜真从小就刚强自得,和一般的女子脾性不大相同,眼里揉不得沙子,不但不许丈夫纳妾,连通房都不给安排一个。

她可不怕别人说她是妒妇。

如果是一般的儿媳妇,定远侯夫人尽可以替儿子做主纳妾。

但朱宜真是什么人?夫家哪里敢这样对她?那事朱毓昇可是刚刚登上皇位,朱宜真是和他交好的少数皇族成员之一。

有新帝做靠山,只有定远侯一家捧着她的份。

她夫君倒也不太在意这个。

他只是定远侯次子,照例不得袭爵,将来他的儿子——如果有的话——更轮不到什么。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宫变,让京城的许多皇族大户都成为了叛军攻击的目标。

在那一片混乱中,定远侯一家今儿所有皇族一样仓皇出逃,却在逃亡路上遭遇叛军,出来朱宜真和她的夫婿还有三个女儿之外,全家都死在了叛军的手上。

像他们家这样情形的人家,并不是少数……比如芳菲的好姐妹端妍,她的丈夫也是在宫变中丧生的。

经此一事,朱宜真的夫婿成了定远侯府唯一的嫡系子孙,理所当然地袭了爵位。

非^凡/夜当他袭爵成了定远侯以后,难题也随之而来……年过三十的他,还没有一个儿子——别人家顶多是没有嫡子,庶子还是有的,除非那家的男主人真是太差劲了……可他家里,却连庶子都没半个。

定远侯对世事再淡泊,这时也开始着急了。

他原先不在意自己无嗣,一来是因为那时还年轻,二来和朱宜真的感情也很好,三来觉得自己的子嗣对于定远侯一系而言也不是很重要。

现在却不同。

如果他一直没有儿子,等他百年之后,这定远侯的爵位就要被收回,祖宗打下的江山,到他手上却没了,这事随便搁在谁身上都是受不了的——世人都认为自己到地下以后得面对先人的,到时他怎么跟先人交代啊?朱宜真也开始着急了。

她何尝就想当定远侯一家的罪人?自那时起,他们夫妻便把精力放在了一件事上,就是——生儿子。

为了这个目标,他们是求医问药,太医院所有妇科的太医都看过了,天天都灌着药呢养着身子……可真是老天不开眼,以前他们没这么上心,还生了三个女儿呢。

现在拼命努力,反而连女儿都怀不上了……朱宜真的肚皮一直就没鼓起来。

每个月葵水一来,她就要暴躁好些天。

那几天,通府的下人都知道,尽量别往朱宜真跟前凑,免得惹怒了主子,被骂一顿都是轻的。

几年过去,夫妻俩真是要绝望了。

上个月,定远侯终于鼓足勇气下定决心,跟朱宜真提出要纳个通房。

宜真。

成亲十年来,定远侯从来都是称呼妻子的闺名,也不得不说他们确实是这时代少有的真正有感情的夫妇。

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也并不想纳别的女人,可是有什么法子呢?在以前,如果夫婿敢跟她提这些,朱宜真肯定翻脸没商量。

可是这一次,她却沉默了。

她只是不愿和人分享丈夫,并不是一味蛮横无理的刁妇。

恰恰相反,对待丈夫时,朱宜真都是极尽温柔,不然定远侯也不会真心敬爱她。

丈夫出于体贴,都没提要纳妾,只说纳个通房而已。

通房身份低微,生出儿子来,直接就记到朱宜真的名下,到时候那母亲是走时留也认她处置。

她也明白,这是她最好的选择。

那……我就在家里的这些丫头里选一个吧。

朱宜真答应下来。

说是这么说,但以她的脾性,还真不甘心就这么给丈夫选女人……她把家里那些个丫头们研究来研究去,一会儿说这个不是宜男相,一会儿说那个脾气不够温顺,温顺的又说容貌不佳,怕生出的孩子不俊俏。

至于长得好的丫头,她更是没考虑过,万一真的让丈夫看对眼上了心,不是给自己添堵么?这时在闲谈中,她听到了好几个表姐妹、堂姐妹跟她说起,京城里有一个送子观音。

那陆秦氏可是神了!她的表妹福齐县主绘声绘色地跟她说起自己听到的传闻。

听说她真是有偏方的,好些个去求她的人,陆续都有了身孕呢!她自己更是厉害,两胎生了四个男孩儿,你说说看,哪家的夫人有她这么能生得?福齐县主只当是趣闻来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朱宜真却是真的上心了。

其实和芳菲见过面得那些夫人们,有几个是怀上了并不假。

但是来拜访她的育龄妇女本来就多,而且也不是个个都不孕不育,只是好奇过来问问罢了。

就是不求教芳菲,她们自己也能怀上的。

但求子心切的昀宁县主,却下决心要来求教者位传说中的送子观音……竞芳菲 第二百三十六章 交好芳菲与朱宜真见了礼,便请朱宜真在首席上落座。

朱宜真也不客气,在这满座宾客中,的确数她身份最高。

虽然她的封秩只是县主,在皇家聚会的时候,还是个小字辈,可在这群官员内眷中却高出不止一截。

芳菲平时偶尔听人提起过这位县主,传说她脾气刚强不好相与,傲气十足。

不过见了朱宜真真人,便觉得传言这东西果然是信不得的。

另一边,朱宜真对芳菲的观感却更是不同。

她原先只是抱着与这陆秦氏交好的想法,才不请自来,到陆府来喝三胞胎的满月酒。

尽管之前也有人对她说过,说陆秦氏姿容出色,艳冠京城,她还以为是滥美之词。

如今见得,才知道这陆秦氏的容貌比传说中更胜一筹。

既有蔷薇含露的娇艳,也有玉兰吐芳的清华,令人一见之下便忍不住暗赞不止。

若她仅有容止出众,倒也罢了,难道言行谈吐都俨然大家风范。

不但在庶民出身的官家女眷里,少有这样的品貌,就算是一般的高门大户,乃至皇家子孙,也未必能胜过她几分。

不过,也得有朱宜真这般心胸,才肯坦然承认芳菲的好处。

都说女人最大的敌人一定是女人,因为女人很少会真心认同另一个女人比自己更美更好。

因为在酒席上,人多口杂,她们也不能多谈什么。

不过仅仅交谈了几句,便对彼此有了不错的印象,这也是难得的。

朱宜真这会儿来,也不是马上就要讨得人家的什么秘方,纯粹只是先来和芳菲套套近乎——说起来,还是抬举芳菲了。

一个五品诰命,若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机缘,那是没什么可能和朱宜真这样的天家贵胄交往的。

但凡这世上人情往来,讲究的就是个圈子。

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不够门当户对,往往没什么来往的机会。

朱宜真的到来,无疑为芳菲迈入另一个圈子,悄然打开了一扇门……因此,满月酒后不久,当朱宜真再次单独来访时,芳菲便匆匆盥洗更衣,梳头捏髻,又在唇上点了些胭脂才出去。

已经升了大丫鬟的碧青在一边捧着胭脂盒子伺候着,心知这回来的客人来头不小,让夫人能够这般重视。

县主,累您就等了!芳菲步入小花厅时,连忙先福身向朱宜真赔罪。

朱宜真盈盈起身将芳菲扶起来,说道:哪里。

是我不速而至,失礼的是我才对……陆夫人也太多礼了。

两人分宾主坐下,先说了些闲话。

和这段时间来访的客人们一样,朱宜真的话题也是围绕着芳菲那几个玉雪可爱的孩子们打转。

非·凡,夜虽说这些话都是惯例,说不出什么新意来,但为人父母的对于别人夸赞自己孩子的话,那是永远也不会听腻的。

朱宜真说着说着,便将话题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像朱宜真这样的来访者,只是朱宜真毕竟身份贵重,尽管是来求教,也不可能像那些夫人们一样对芳菲唠唠叨叨地说上一大堆。

芳菲这一年来接待了没有上百也有八十,简直是话头醒尾,人家一提起点沾边的话儿,她就懂得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朱宜真提了个话头,便略带迟疑地看着芳菲。

芳菲何等醒目,立刻别转头看了碧青等人一眼,说道:志儿好像刚才闹着不肯吃奶,你们替我看看去。

朱宜真眼里微微露出一丝感激的神色。

她倒是不避讳自己那两个贴身侍女,不过芳菲却开口说:县主,我看你这两位小大姐也挺辛苦。

恰好我今儿让人煮了些解暑的酸梅汤,可否让我的丫鬟带她们到厨下喝两碗?芳菲这也是为了让朱宜真能畅所欲言,别为了操持在下人跟前的体面而说得不尽不实。

她并不是想做什么送子观音,但是对于来访的女眷,倒也多是诚心相待——同为女人,自然知道女人的苦。

帮不帮的上忙是一回事,总得先听听人家的难处吧。

只是要怀孕时精神不济,未必能接待得了,现在月子坐过了,自然比之前要有闲心一些。

既然是陆夫人的美意,你们就随她家的大姐们先去喝点酸汤吧。

朱宜真顺水推舟,让自家的侍女们也退了下去。

霎时间,小花厅里只剩下她们宾主二人。

朱宜真见芳菲待人诚恳,先头的顾虑便又少了许多,便断断续续地向芳菲说了些自己的情形。

陆夫人,不瞒你说,我这天天都喝着苦药,还都是太医院里的老太医们给我把的脉开的方子……怎么就不见好呢?朱宜真眉头深锁,说话时语速极快。

芳菲心里闪过一些模糊地念头,但又没能及时抓住,便继续听她说下去。

朱宜真当然也不可能说自己不想给丈夫纳妾——别说她是县主了,就是郡主,也不敢当着人这么说的。

她只说定远侯一门若无子嗣,会有怎样的后果,言语间不自觉地夹杂着声声叹息。

芳菲听她长叹短嘘,不由得抬眼看了看她的表情。

虽然她抹了脂粉,但妆容也算清淡。

芳菲透过那层薄薄的脂粉,看到她眼圈乌青,双颊泛着很不自然的潮红,但看她情绪,又不像是十分激动的样子。

潮红啊……等朱宜真说话告一段落,芳菲稍稍沉吟一会儿,说道:县主近来,可是睡得不大好?嗯,对。

朱宜真点点头。

芳菲又问:那……县主会不会常常觉得口干舌燥,手脚却爱出冷汗,太阳穴整天一跳一跳的……朱宜真双眉一扬,奇道:对呀……陆夫人怎么看出来的?放飞说:我也是胡乱猜测的,恰好蒙中了。

不过,县主你现在应该先治的,似乎……不该是生儿育女的问题。

难道自己海油别的问题?朱宜真将信将疑地看着芳菲。

竞芳菲 第二百三十七章 心病县主您现在应该先治的,似乎……不该是生儿育女的问题。

芳菲的话让朱宜真顿时陷入疑惑之中。

陆夫人的意思是?哦,我是说……芳菲顿了一顿,笑道:县主您太紧张,太在意了。

她又说:我常和几位密友到轻云寺去吃斋,也听听佛法。

佛祖说过,世间事,不过缘起缘灭。

人与人之间,说的也不过是个‘缘’字而已。

能成为挚友需要缘分,能结为夫妻更是多少世修来的缘分,父母与子女何尝不是如此呢?朱宜真愣住了,她没想到芳菲要跟她谈佛法。

这……话题是怎么绕到这儿来的?陆夫人原来也对佛法有研究?既然说起了这个话题,朱宜真值得跟着说两句。

哪里!佛法奥妙精深,我可是连门槛都没迈进去,更说不上研究了。

只是听高僧说法,心里感悟罢了。

芳菲说的也是实话。

朱宜真说道:既有感悟,便见慧根。

陆夫人也不必太谦。

我可不是谦虚。

芳菲说:只是,我想劝县主若是有空,不如多修习佛法,偶尔去寺里上上香,听听大师讲经也是好的。

也不必时时在意着子嗣的事情,有些事总得随缘。

朱宜真有些失望。

她放下皇族身份,折节下交,便是想从这位声名卓著的送子观音身上得到些实质性的帮助。

谁知才没说几句,这陆夫人却把话题扯到随缘上头来了。

她觉得这也许是芳菲的推托之词,面上不禁带出了些焦急的神色。

听讲经固然好,朱宜真叹息一声:可惜我为子嗣难题困扰,真是难有闲情去听讲……若是这般去拜佛,怕用心不诚,佛祖反而不喜啊。

这是固执地把话题又扯回生孩子上了。

芳菲一笑,轻声道:这便是县主眼下应当先治的病症了。

朱宜真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芳菲缓缓说道:心病不除,县主想有子嗣,确实很艰难啊!心病?朱宜真急道:陆夫人是说……我这病,竟不是身上起的,而是从心头发起?这也有些太玄乎了吧?非°凡/夜人家不是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心诚则灵么?她的心已经很诚了,怎么反而成了毛病呢?不但她不理解,时下就是换了个别人,也解释不通。

芳菲却觉得,朱宜真这不孕的毛病,很有可能从心而起。

这就要说到精神与肉体的复杂关系了……她又不能甩出脑中的资料库里那一堆医学名词来跟朱宜真说,真说了,朱宜真也听不懂。

总不能跟朱宜真直说——精神过度紧张往往会导致内分泌功能紊乱、排卵障碍或者甚至不能排卵?更不能说长期处于高强度的压力之下,大脑皮层会抑制下丘脑以及垂体的功能,甚至抑制**的功能,使**不能排卵,月经开始紊乱……其实,有一句话来形容朱宜真这种病症,就是越想怀孕的人往往越难怀孕。

如果朱宜真还很年轻,生育能力很强;如果仅仅是她一个人紧张,丈夫却一切正常;如果这种紧张情绪只是暂时的——那么他们夫妻再有孩子的可能性本来是很大的。

可是,现在这三样,朱宜真都不符合。

她已经快三十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迈进了中年的大门。

她的那位夫君,年纪只会比她更大,也许承受的压力也比她还要大——毕竟事关他家族的传承。

而想到生一个儿子的迫切愿望,照朱宜真所说,已经持续了好几年。

这种压力累积起来,是很可怕的。

芳菲刚才虽然没有给朱宜真把脉,但却已经观察到朱宜真的一些情形。

通过询问,她更加相信,朱宜真应该是得了焦虑症。

人人都有焦虑的时候。

但是当这种焦虑,成了一个人生活的常态,那她的生活自然要受到极大的干扰。

紧张、焦急、难入梦、易口干、常出汗、脸泛红潮……这些都是焦虑症最直观的表现。

事实上,在三胞胎满月酒那天,芳菲和朱宜真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到这位昀宁县主的清虚上有些波动。

其实不用说别的,单单看她竟为了子嗣的事情,来求助自己这个身份比她低微了许多的文官妻子……就知道朱宜真的内心,焦急到什么地步了。

以前来拜访芳菲的,多事成亲后难怀子嗣的夫人们。

像朱宜真,既然生养了三个女儿,那可以证明无论是她,还是她夫君,应该在这方面来说都是很正常的。

太医院那些大夫,可是站在全国医学界金字塔顶端人物。

太医院的妇科绝对是最好的,要是朱宜真和定远侯真是有些小毛病,太医们早该给他们治好了。

如今这样的情况……很有肯能,就像芳菲推测的一般,是心病。

朱宜真还从没听过这样的说法。

但细想下来,却觉得很有道理。

的确,她当初怀那三个女儿的时候,都是顺顺当当的。

只在升了老三之后,翁姑才略有怨言,让她觉得心里发堵。

后拉丈夫成了定远侯家唯一的嫡子,她生儿子就成了必须完成的任务,使得她更加烦躁起来……可是,纵然自己真是为了心病才导致这样的结果,要从哪里着手治呢?陆夫人说得很对……朱宜真苦笑着说:可是,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得心药医。

我去哪儿找这‘心药’?芳菲笑道:县主,您已经自己解答出来了——您就是自己的系铃人啊。

我?朱宜真叹了一口气:我呀,打小就是急性子,爆脾气。

就算我知道不该着急,可是事到临头,我看……还是难啊。

所以,我才请郡主多去去寺里,听听高僧们演绎佛法。

芳菲说:我有烦心事的时候,便常常到寺里,听听禅音,心里头的那些事情,渐渐就消散了。

真的可以吗?朱宜真想了一会儿,对自己还是没什么信心。

当然,我也只是建议。

其实,只要是能够让心情开朗的事情,县主都可以多做一些,别老拘在这子嗣上头。

我听闻县主文武双全,不仅书画出色,连骑射弓马都是极娴熟的,可有此事?朱宜真露出一个难得的微笑。

书画什么的,我也只是略懂皮毛……画画稍微好点,书法就根本不成气候。

不过说到骑马射箭,我却是下苦功练过的……她严重泛起温柔的神色。

也许是和芳菲说得投契,让她不知不觉对芳菲亲近起来,说出了一些很少对别人说过的话。

当年先帝在世时,每年都有春狩冬狩。

那时,皇家男子都要参与狩猎,我们姑娘家呢……可取可不去,剐我就特别调皮,常常穿着男装混进人堆里玩儿。

那时候年纪小,我爹娘也宠着我……后来有一年,居然给我找到机会偷着骑上了家里最好的马,跟着大队到狩猎场去了……先帝让我们射大雁,我也跟着他们一起比赛谁射得多,结果最后是我和……定远侯两人射的最多。

先帝很喜欢我,就给我俩赐了婚。

他……其实他真的对我很好……芳菲静静地倾听着朱宜真说起她的少女往事。

怪不得他们两夫妻感情这么好,怪不得多年来她的公婆也没敢给她屋里送人。

原来是御赐的姻缘,倒也真是一段佳话。

只是当童话的色彩褪去,他们还是要回归庸常的生活,面对各种恼人的问题。

县主,芳菲建议说:既然您和定远侯都爱骑射,不如常常到京郊去游玩打猎,散散心也好啊。

不但是您需要开怀心情,定远侯那边……她没有说完,不过相信朱宜真明白自己的意思。

是啊……这些年来,都没再跟他出去骑马踏青了。

她怀念起刚刚新婚燕尔时,夫妻俩时常腻在一块儿的甜蜜情形。

才成婚不久,她便怀了身孕,那时他们是多么开心……真想回到那个时候啊。

芳菲这个建议也是有根据的。

适当的体能活动,对于调节心理状态很有积极意义。

适当锻炼和多到户外活动,可以放松身心。

而且,这样也有利于血液寻淮和精神内分泌的调解,还可以放松紧张与焦虑的心态。

除此之外……芳菲考虑了一会儿,才谨慎地提出:县主可否先停用一阵子汤药?连药也停了?朱宜真愕然反问。

嗯。

芳菲说道:逢药三分毒,一直吃药,其实弊大于利。

身子骨越吃越虚,可不是什么好事……她微笑道:我有一件礼物想送给县主。

礼物?朱宜真又忍不住紧张起来,难道芳菲要送什么生子丸给自己?可是她方才又说了让自己停药……第二百三十九章定远侯丁易一踏进朱宜真屋子的里间,鼻端便嗅到一丝 的清香。

他看到自己的妻子,昀宁县主朱宜真正坐在梳妆台前,让贴身侍女蝶影给她梳头。

一头依然乌黑油亮的长发遮住了她半边面孔,露出她略高的颧骨与微翘的鼻尖。

丁易心中一软,妻子柔和的侧脸线条,让他突然想起了她少女时代娇俏可人的模样。

侯爷回来了?朱宜真扬起脸回头冲他笑了笑。

丁易有些恍惚,好像很久没有看到妻子这般开怀的笑脸了。

今晚的一切似乎都有些不同以往。

试了,他想起有什么不对劲了……往常这个时辰,是妻子临睡前喝一趟药的钟点。

平时屋里都是药味,今儿却变成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怎么,小厨房那边还没送药过来吗?丁易邹了邹眉头。

朱宜真已经梳好了头,挥手让侍女们退到明间里去。

侯爷,我让他们先不煎药了。

咱们都先停药一段时日吧。

这是为何?丁易素来习惯和妻子用这种商量型的语气说话。

他们以前还只是这侯府里二房的一对小夫妻,地位虽然不低,但也不是长辈密切关注的对象,行事也随意些。

朱宜真从梳妆台前起身,拉着丈夫到床沿上坐下,低声说了自己今天去拜访芳菲的经过。

起先丁易的表情有些不悦,只是强忍着没有发作。

哪有这样胡闹的?堂堂的县主,侯爵夫人,到一个中级官员家里去赴宴,还跟人家讨教什么生子秘方……真是什么脸面都给丢光了。

要不是丁易一贯尊重妻子,加上本身脾气也温和,早跳起来数落朱宜真了。

朱宜真也知道自己理亏,所以上回去喝三胞胎的满月酒回来也没敢跟他说。

这回因为要停药,总不能再瞒着他,只得说了个大概。

她熟知丈夫脾气,看丁易的表情就知道他是真生气了。

她忙放柔了身段好好哄了丁易一阵子,又说:侯爷,你看这陆夫人说的话,是不是有道理?丁易想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点头说:想起来……确实也对。

他叹了一口气,身子一软,轻轻靠在床边的被褥上。

为了子嗣的问题,他真是心力交瘁。

非、凡夜丁易算得上是王公贵族中的异类,他本身还真是不太好女色,对妻子也是真心的疼爱。

像他这种身份的勋爵,别说是真的袭了爵位的,就是那些别的侯府公府里头的闲散公子,谁身边没几个解语花?别人都以为是朱宜真善妒,闹着不让他纳妾,其实也不尽然。

但是无论如何,传宗接代的观念是深入了每一个世人的骨髓之中的,丁易再看得开也不可能对此释怀。

在多方努力无果的情况下,他只得向妻子提出要收个通房,看看能否生下个庶子来,也好对祖宗有个交代。

妻子虽然默许了,但是丁易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更加暴躁易怒,动辄发火,就知道妻子心里是不舒坦的。

不仅仅是出于对另一个女人的嫉妒……一个通房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威胁到朱宜真的地位的,更让朱宜真不舒服的,是别人的孩子。

如果真的生下来了,那可不能当普通的庶子养,真要记在她名下做嫡长子的!日后袭了爵位的,也是这孩子……但凡人都有私心。

朱宜真当然希望是由自己的亲生儿子来袭爵了,怎么甘心把爵位让给一个庶出的孩子?丁易看朱宜真对选通房丫头的事一拖再拖,也不忍催促她。

想不到妻子还是没放弃她自己生嫡子的想法。

也难怪的……侯爷,陆夫人跟我说了好些话,都是我以前没听过,更没想过的。

屋里没有旁人,朱宜真便顺势也斜斜倒了下去紧挨着丈夫,在他耳边说了好些私密话。

丁易听了也是不住惊诧,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响,丁易才开口说:陆秦氏送了你什么东西?哦,那个啊。

朱宜真坐起身来,走到梳妆台边,取过一个小小的木匣子。

她松了我两瓶子玫瑰香露,一瓶用来擦脸,一瓶是给调着喝的。

丁易一个大男人,不好对什么香啊粉啊的发表见解——像贾宝玉这种极品也是千年等一回,百年出一个的,寻常男子若是跟内眷讨论这些脂粉,自己就先羞愧而死了。

不过这味儿闻着倒是挺清雅,绝不是外头那些脂粉能比的。

说起来,似乎比妻子用的那些内造的脂粉还好些。

玻璃瓶子?倒是和内造的香露一样。

丁易只是随意打量了一下那两瓶香露便自顾叫人伺候自己到净房里梳洗去了。

等他转回屋里,朱宜真已经先睡下了。

让他意外的是,妻子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显然已经睡着了。

天知道有多久没见过妻子这么快就睡了?看着朱宜真在烛火映照下恬静的睡脸,丁易又无声地轻轻叹息。

芳菲送给朱宜真玫瑰香露,便是用来安神宁心地。

其实芳菲早就想提炼玫瑰香露了。

她上辈子特别喜欢用各种精油香薰调节心情,深知这些玩意的好处。

只是以前住的阳城、鹿城,根本没有玻璃作坊。

而没有玻璃器皿,是提炼不出真正的纯露和精油的。

也是直到前几个月,因为济世堂生意扩张的缘故,有几种特别容易走味的药丸需要定制专用的器皿。

涂七请示说想去采购一批质量上乘的瓷瓶,她一时兴起,让涂七看看能不能用玻璃瓶子,才知道这京城里玻璃作坊还不少。

有了玻璃作坊,芳菲便来了兴致,特地把炼制精油和纯露的方法写了下来,让春雨去替她找人来试试能不能弄出点高纯度的玫瑰油来。

因为有芳菲不怕花钱的指示,重金礼遇之下,果然让春雨办成了这桩事情。

竞芳菲 第二百四十章:秘辛(五千字)芳菲送给朱宜真那两瓶玫瑰香露,是首批实验成功的产品,每一瓶的成本起码要几十两银子,真是货真价实的液体黄金。

因为制作这种高纯度的玫瑰露,从原料到制作,要求都很高。

在每年春夏之交,玫瑰尚未开放之时,选取上品玫瑰中朵儿大、颜色紫、光泽艳者,分批采摘。

用小火将其迅速烘干,火候不可过大也不能太小,烘时将花瓣铺成薄薄一层,待其干燥后,将适量花瓣放入玻璃烧瓶内提炼纯露。

接下来的步骤才是关键……也是前人所未曾试过的,花瓣蒸馏法。

这需要用到芳菲设计出来的玻璃烧瓶和同样是玻璃材质的冷凝管——在此之前,许多药堂蒸馏药汤,会使用竹管,效果相去何止万里。

蒸馏时,将装了花瓣的烧瓶加上清水,塞上软木瓶塞,再接上冷凝管。

然后,将烧瓶放在小火炉上加热,烧开后收取蒸馏液即为玫瑰露。

过程说起来并不难,但是每次应该取多少两花瓣兑上多少水,火候的大小,加热的时间,提纯后的保存……这一系列实验是复杂而繁琐的。

即使芳菲手上有着十分详尽的制作方法,依然得让人实验了许多次,用掉了整整两车玫瑰花,才提纯出来十小瓶玫瑰纯露。

她自己还没舍得用呢,一下子却给了朱宜真两瓶,说起来还真是有点心痛。

不过……芳菲想,她这么做,应该是值得的。

夫人,这是您前些日子交代涂七查的,京郊几条花农村子的情况。

春雨捧着基本册子从外头走进屋子,顿时听到满屋哭声。

陆府的三胞胎好像真是连着用一颗心似的,一哭就全哭起来,一笑就全都笑个不停,让服侍的下人们也很是无奈。

为了照顾这三位小少爷,陆府只得又请了三个奶娘,买了四个小丫鬟,才勉强够人手做事。

加上芳菲屋里原有的一个奶娘六个丫鬟,还有院子里三四个管洒扫的小丫鬟,就这一个院子便足足有将近二十个下人。

芳菲有时跟春雨感叹自己家用人太多,春雨却不以为然,对芳菲说:夫人,这才是富贵人家的气象呀。

奴婢跟着夫人到靳府、孟府、龚府去,还有小丫头片子供使唤的,一院子乌压压全是人头。

咱家这算简朴的了!这还叫简朴?每个月发月钱的时候,芳菲都要心疼上老半天,总觉着下人太多了。

不过想想那红楼世界里,一个小少爷屋里就三四十个下人,自己家比起来确实又少了许多……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芳菲叹气道。

养活这么一大家子,可不是件轻松容易的事情,反正陆寒那点俸禄是可以直接无视的。

现在济世堂生意好,又托了某人的洪福,跟军里签了协议,每个季度往边城送一趟金创药、伤寒药等等,能赚回不少利润。

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往军队供应军药是好,也不一定能长久做下去啊。

不能只看到眼前的好事,得为将来多考虑考虑才是。

早在前些时候,涂七就让春雨对芳菲说,现在这时节,是买地的旺季。

涂七这是为东家考虑,想提醒芳菲该在京城买些地了。

也难怪涂七会这么想。

在这个农业为本的国度里,所有稍微有些余粮的人家,都会积攒土地作为安身立命的根本。

陆家已经在京城安顿了一两年,眼看着陆寒又新升了官,暂时不可能外放,是该在京城附近买些田产了。

是呢,我也正想买地了。

芳菲一松口,春雨当时便喜道:夫人想买什么田地?还是水田好,最肥。

奴婢让我家那口子去查查,找些中间人问问吧?不着急……我倒是不想买水田……芳菲边思索边说道。

春雨一愣,不买水田,难道买山坡地?怎么可能。

你让你男人,去查查出了咱们上回买玫瑰花那陈家庄,京郊还有哪些村子是种花的。

我看过年庙会上花市那么火爆,京城赴京的花农应该不少才对。

春雨虽然疑惑,但是对主人的命令绝对服从,是她最让芳菲满意的一点,她没多问便去对涂七说了这事。

涂七查了好些时候,到今天才让春雨把他调查的结果送进来,请芳菲过目。

芳菲正歪在罗汉床上养神,含笑看几个奶娘各抱着一个哥儿在喂奶。

看到春雨过来,便对奶娘和丫鬟们说:行了,把少爷们抱回他们屋里吧。

记得等他们午睡醒了再抱过来。

芳菲住的院子在陆府的南角上,北屋、东屋、西屋分别有三间房。

芳菲和陆寒住在北屋上房,两边耳房是给当值的丫鬟们歇息的,东屋住了柳儿和服侍他的人,西屋自然就分给了三胞胎。

奶娘和丫鬟们一起行礼退下回西屋去了,这屋里霎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芳菲与春雨、碧青三个人。

这些小鬼活力太充沛了,吵得我脑仁儿疼得要命……碧青,给我倒碗杏仁茶来。

芳菲一吩咐,碧青便退到外间去倒茶了。

非{凡}夜这使芳菲才伸手接过春雨手里的册子,坐直了身子认真看起来。

春雨显然之前已经看过了,当芳菲看到一些地方有疑问的时候,春雨都能及时解答。

如果她真是不知情的,也便照直说不知道。

芳菲的目光稍稍从账册上移开,微笑着看了春雨一眼。

你办事越发稳重了。

奴婢只是尽本分而已!春雨忙垂首说了一句。

能得到女主人的赞赏,春雨还是很开心的。

你们夫妻做得很好。

芳菲一边看着册子里的情况,一边喝着杏仁茶想着心事。

涂七办事越来越老道了。

这册子里不但记下了京郊附近几个专门种花的村庄的人口与田地、庄园,连每个村子擅种什么花草,也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陈家庄擅种玫瑰、蔷薇、牡丹;王村擅种玉兰、梅花;臧村擅种各种兰花……嗯,各有所长啊。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种花是种很有技术含量的农活,不是什么人都能种好的。

各村各户,都有自己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种花经验和秘方,一般都是不外传的。

不过,她也不是要学他们的技术……她只是要跟他们买花罢了。

来,咱们到外头小花厅上去说。

把涂七和砚儿都叫过来,我有事吩咐他们。

碧青看芳菲要起身,赶紧上前搀扶。

芳菲笑着推开,自己站起来了。

你们也把我想得太娇气了!碧青还没说话,春雨先劝着了:夫人,您这才出了月子几天啊?多歇歇,别劳累了。

行了,你都懂得说我出了月子了。

这不是早就养好了?话虽如此,芳菲也知道春雨碧青的苦心。

她特意让碧青拿了件薄绸披风过来披在身上,才说:你看,这么热的天气我还得捂得结结实实,该放心了吧?涂七和陆砚被召到小花厅里听芳菲吩咐办事。

当他们听完芳菲的话之后,都有片刻的犹豫。

涂七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夫人,那些村子附近的地,并不算肥沃……如果那附近的地很肥,他们就不会以种花为主业了。

芳菲是让他们去考察一下,那几个种花村长附近的土地,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田庄出售。

我不是要买种粮食的田地,芳菲端起杯子呷了一口清茶。

不种粮食?涂七与陆砚对视一眼。

不种粮食,那就是种花了……他们有些明白过来。

陆寒见芳菲才出了月子,又开始忙活起置地的事情,对此并不赞成。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受了多大的损伤?当时……陆寒回忆起三胞胎出生后,稳婆们来报告芳菲大出血得用大量的谷灰止血,那时他真是吓得心脏都要停跳了。

这才过了多久?照他想来,芳菲可得静静养上一年半载的才行,怎么才出了月子十来天就又要去理事了。

涂七和陆砚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陆寒面现薄怒之色,埋怨下人们不懂事:你胡闹,他们跟着你胡闹?不好好劝你休息,还拿这些事来劳烦你?你别怪他们嘛,芳菲见丈夫真的恼了,连忙把陆寒拉倒自己身边坐下,轻轻拍着他的心口说:夫君别气,生气的人老得快哦!你少调皮!陆寒怒目一瞪,芳菲不禁轻轻缩了缩脖子。

别气啦……我真的没劳累呀!连大门都没出去过!见陆寒又要教训她,芳菲忙解释说,自己就是躺在屋里看了看他们调查回来写的情况,还有下了几个命令,根本没动手。

夫君大人……别生我的气好不好?好不好?芳菲摇着陆寒的手。

陆寒还是板着脸一声不吭。

芳菲哄了又哄,陆寒还是没有消气的表示。

她只得把自己的计划原原本本跟陆寒说了一遍,既分析了自己前期已经做了的准备,还有即将开展的一些活动,以及之后可能会得到的利润和效益。

相公,你看,事情就是这样……都进行到一半了,你叫我收手……陆寒看着芳菲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的眼睛,脸色一松,叹气道:你呀……相公不生我的气啦?气!气有什么用?从小到大,你就是个倔脾气,要做的事情谁都拦不住!陆寒依然气鼓鼓地说。

芳菲赶紧接上:哪有!相公你就能拦住我,嘻嘻……可是这回我真是不费什么劲呀,让涂七春雨他们几个忙活去就好了。

芳菲。

陆寒突然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嗯?芳菲有些奇怪,成亲以后,陆寒已经很少叫她的闺名……除非是在特殊的时候,比如,红绡帐里……她的脸不由得微微红了,轻声问道:相公,怎么了?钱,是赚不完的。

陆寒很认真地说:对我而言,赚钱也好,仕途也好,这一切……都没有你重要。

只有你这个人好好的,我才会觉得……活在这世上是有意思的……芳菲把脸埋在陆寒的怀抱里,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心里是满满的感动。

嗯,知道……我也是一样……她伸出两手搂住了陆寒的腰身,紧紧抱着他:陆哥哥……对我来说,你也是最重要的。

这一刻,他们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阳城郊外陆寒寄居的那间茅舍里。

在那粗陋的农舍中,陆寒对她说出了此生不渝的誓言。

而他也一直,用行动证明着自己的诺言……我会用我的一生,来保护你。

涂七和陆砚自去依照芳菲的命令行事不提。

因为有了陆寒的嘱咐,芳菲对理事也就不太热衷,日常还是以养生安神为主要的生活内容。

不过她在家里也没法太清闲。

上门来拜访的各家女眷,还是和怀孕时一样多……也许可以说,是更多了。

她又没胆子真的闭门谢客,做这种事会招人恨的。

夫人,昀宁县主来了,正在外头厅上等您呢。

碧桃匆匆忙忙进来向芳菲禀报。

芳菲听了赶紧让碧青服侍自己换上见客的衣裳,又让她快手快脚重新给自己梳了头,插了两支钗子。

碧青梳头比不上碧荷灵巧、花样多,但是也不算太差。

她现在不当值的时候,常常就拉着碧荷学梳头,手艺大有进步。

芳菲往外院赶的时候,算算这回昀宁县主上门,距离她上次来拜访也有一段日子了,不知她那焦虑症如今好些了没?至于昀宁县主是否有了身孕,这根本不在芳菲的考虑范围内——不孕的事情绝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不然后世那么多不孕不育医院怎么赚钱啊。

等到她见到侯在厅上的朱宜真,发现朱宜真确实起了点变化。

最起码,朱宜真眼下的乌青眼袋没有了,眼里的红血丝更是不见踪影,脸上那不自然的潮红也消散了许多。

看来她这段时间睡得不错啊。

陆夫人!看到芳菲,朱宜真嘴角轻轻上扬,看得出是真心的笑容……尽管她年近三十,但这一笑起来,还是十分俏丽,看得出当年绝对是个容色绝艳的美人儿,怪不得惹定远侯那般倾心。

陆夫人,多亏了你那两瓶玫瑰露。

我听你的话日日服用,果然心头清凉了许多,也睡得香了。

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全都是陆夫人你的功劳呢。

那就好!芳菲见朱宜真的情形有所好转,也为她感到高兴。

别的且不说,起码要把焦虑症给治好。

不然,还真是容易老得快呢。

两人落座之后,朱宜真又说:还要谢谢你让人送过来的那些百合菊花茶。

我都照你上头写的,每天没事就喝一点,真是挺清爽的。

这百合茶、菊花茶,是芳菲的阳城旧友,也是她的忘年之交唐老太爷让人送到京城里来的。

唐老太爷最是长情,一直惦记着和芳菲的交情,芳菲在哪儿住着,他就让人往哪儿送花茶,这些年都没间断过。

不过,这里头也有唐老太爷的小小私心,要知道,陆寒现在什么身份,芳菲又是什么身份?要不是唐老太爷以前和他们有旧,如今想和陆家攀交情,也不容易了——官与民的鸿沟已经够深,唐老太爷还是地地道道的商户,社会地位很低微。

能够跟陆家结交,对唐家是一点坏处都没有的,那么点花茶算啥呢?芳菲前些时候,让人给朱宜真送了一包百合菊花茶,也是解朱宜真的焦躁的——其实吃药对焦虑症和抑郁症的治疗效果还真是不明显,不如食疗。

百合花的作用,是调肺的,肺部和人的情绪之间有着极大的关系。

在中医认为,悲和忧都来自于肺部,肺部不好,就容易忧郁,焦虑。

菊花清心、疏肝、理气,这个配方可是把人的好几个器官都给调理通顺了。

饮了百合菊花茶,情绪自然会好转了。

朱宜真从来自视甚高,但发现芳菲也是个雅人,对芳菲倒是很有好感。

芳菲和朱宜真谈了一阵子,发觉她不像上次一样,句句话都围绕着她的子嗣问题,这无疑是一个进步。

就是要这样,把事情慢慢忘掉,才不会被它所困扰。

想不到朱宜真也是一个爱茶之人。

两人也算志同道合,谈论了半天茶道,说道兴起,芳菲便想起一事来。

县主,我家里有间茶室,不如您到我茶室里,我泡茶请您尝尝?朱宜真欣然应诺。

芳菲的茶室,在后院的小偏院里,环境十分清幽,朱宜真极为赞赏。

一进茶室,看到一幅写意的竹子画卷。

这是你画的?芳菲笑着应下。

朱宜真的脸色微微变了。

竞芳菲 第二百四十一章: 墨竹这是你画的?小巧雅致的茶室墙壁上挂着一副竹子画卷,笔墨写意,姿态舒展,虽然看的出笔力未逮,但意境却颇为深远。

朱宜真刚看到这幅墨竹图时,便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看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等她看见这墨竹图上并无落款,只在右下角盖了一方小小的朱砂方印,是一个阳文小篆的秦字。

所以朱宜真才会开头问芳菲,这是否出自她的手笔。

当芳菲颔首应是时,朱宜真才猛然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画卷,不由得变了脸色。

芳菲看朱宜真神色瞬时一凝,还以为自己画得不好,歉然道:这是我少年时为了排遣寂寞胡乱涂鸦的,难登大雅之堂,只在自个家里补壁罢了……实在是贻笑大方。

哪里!朱宜真迅速调整了自己的表情,欣然笑道:陆夫人画得很好,尤其是这种渲染的技法,我似乎未曾见过……这是江南哪位大家的画风吗?她知道芳菲是江南人,是以由此一问。

不是,芳菲有些赧然,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道:是我自己乱涂乱抹的,哪谈得上什么大家。

真是污了您的眼睛,抱歉得很。

是她自己的画风啊……朱宜真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旋即笑着把话题引导了品茗饮茶上头去了。

非-凡/夜芳菲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两人在茶室里分宾主落座,碧青和碧桃两个忙将芳菲的小茶炉与铜壶取出来,点炭烧水。

少顷,铜壶中水沸如鱼眼,如珍珠,发出沙沙的声音。

芳菲细心地打开她珍藏的一罐名茶,将茶叶按照粗细一层层码好。

朱宜真坐在客位上,注视着芳菲柔白纤细的一双玉手有条不紊地分茶冲水,眼中闪过一丝深究的微光。

她轻抬凤眼,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那幅墨竹图,心中更是笃定。

很多年前,她曾看过一幅类似的墨竹图,那画风,那用墨,那构图……和这幅何其相似。

那幅图的主人,是当今天子朱毓昇。

少女时的朱宜真常常出入宫中,和当时养在宫里的几个忘嗣都有来往。

那时候的朱毓昇被另外两个王子排挤,还是她常替他解围。

为此,朱毓昇和她还是挺亲近的。

那时常见他把玩欣赏一幅装帧寻常的墨竹图,又不是名家作品,却时时看个不停。

她有次问他:你看来看去看不腻啊?换一幅吧,我刚得了幅山涛的名作,送你了。

朱毓昇只是笑笑,什么都没有说。

但她下次去找他,发现他还是看着那幅墨竹图不出声,眼里的神色无比温柔。

朱宜真猜这幅墨竹图背后,一定有一段故事。

听说安王妃酷爱书画,也许这是朱毓昇母亲的亲笔,所以他才会带着进宫来,又如此珍重吧——当是时,朱宜真这样推测。

后来朱毓昇继位大统,她已经是定远侯家的二夫人,一入宫便只能到皇后那边去问安,也不知道朱毓昇是不是还把那幅画带在身边。

不过……现在她才明白过来,原来朱毓昇迷的不是画,而是人。

她绝对可以肯定,朱毓昇手上的画,是芳菲的墨迹。

因为这种奇异的笔法是很少见的,刚才芳菲也在无意中告诉了她——这不是江南流行的画风,而是她一个人的笔墨。

芳菲上辈子就曾学过几年水墨,当时专学邓板桥的竹子。

郑板桥画竹乃是一绝,疏密浓淡自成一格,以瘦劲萧索为风骨,清雅脱俗,与众不同。

芳菲当然只学到郑板桥的形,还没学得他的神,但是下笔用墨却已经形成了习惯。

在她如今生活的这个世界里,郑板桥还没出生,也就没人见过这种画风。

要不是她画的竹子辨识度这么高,时隔多年,朱宜真也不能一眼就认出来。

县主,请。

芳菲将一杯刚刚泡好的清茶双手捧着,送到朱宜真的面前。

朱宜真微微屈身,同样双手接过,一股清冽的茶香顿时直冲鼻端。

好香!她脱口而出赞了一声。

一闻二品三回味,朱宜真忍不住轻轻点头,这陆夫人果然是茶道高手……美丽的容貌,优雅的品位,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脱俗气度……朱宜真可以想象得出,碧玉年华之时的芳菲该是一位多么迷人的少女。

她慢慢呷着杯中香茗,脑中却不住想起许多被她忽视的往事片段。

数年前,京城中曾有传言,刚刚登基的新帝迷恋一秦姓女子。

这传言才起了头,便被那场宫变浩劫冲散了,之后也无人再提起。

再后来,朱毓昇立秦氏女为中宫皇后,还记得传言的人也都以为这就是朱毓昇先前看中的女子。

连朱宜真都曾这么认为过。

但是秦皇后入宫后并不算受宠,帝后之间,感情只是平平。

朱宜真私下也觉得秦皇后姿容寻常,仅仅是个普通的官家女儿,不像是有什么魅力能迷得皇帝神魂颠倒的样子。

当然,对于其他的妃嫔,朱毓昇也是一视同仁。

别说一后二妃,连今年新选进宫的几位官家千金,据说其中也不乏温柔可人、美貌多才的出众人物,至今也没从后宫传出谁得了皇帝欢心的消息,让她们的娘家人好生惆怅。

要是勉强说起来,倒是刚刚生下二皇子的罗嫔,还稍微得皇帝的宠爱——起码被召侍寝的次数貌似比其他人多了那么几次。

后宫萧条,反而皇帝好男风的传闻却愈演愈烈。

原先说锦衣卫副都统萧卓是皇帝跟前第一红人,现在又添了新宠——朱宜真放下茶杯,含笑看着芳菲。

她想到,那传说中成了皇帝新宠的吏部主事陆寒,不正是眼前这位陆夫人的夫婿么?众人都说,皇帝对陆寒另眼相看,一路破格拔擢,一定是因为陆寒有一张俊俏的小白脸儿。

而朱宜真对他知之甚深,很清楚朱毓昇绝对不会有龙阳之好。

也许……朱毓昇想要宠的,并不是陆家,而是借陆寒向陆夫人芳菲示好吧?县主?芳菲见朱宜真笑得有些神秘,疑惑地问了一声竞芳菲 第二百四十二章 皇后芳菲见朱宜真笑得神秘,便出声问了一句。

她并不知道朱宜真从她的一幅墨竹图上竟能看穿她和朱毓昇之间的联系。

朱宜真把目光下调,看着芳菲的烧水煮茶的茶具说:哦,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用的茶具有些别致,想问问你罢了。

哦,是这样。

芳菲将信将疑,始终觉得朱宜真的笑不是那么简单。

但是她又不能逼问人家说的是不是真话,只得顺着朱宜真的话头往下说:我这套茶具是自己打来玩儿的,让县主见笑了。

陆夫人真是雅人。

朱宜真赞道:不仅擅丹青,还精茶道,这张琴也是陆夫人的吧?她指的是茶室一角摆着的一张古琴。

芳菲忙点头说:是,都好久不弹了,指法早就生疏了。

这张古琴是她在鹿城的时候,跟一位老琴师买下的。

那时陆寒刚刚到鹿城府学任学政,被人拉去喝花酒,席间有位名妓为他弹琴助兴。

虽说陆寒没被野花迷了眼,芳菲却还是吃醋了,故意买了张琴回来弹,表示自己也不输给那外头的女人。

因为这几年俗务多,芳菲倒把这张琴给忘记了,很少取出来弹琴。

但是负责打扫茶室的小丫头们自然不敢松懈,这古琴尽管搁置一角,她们还是常常清洁,没有让它积灰蒙尘。

朱宜真再三请芳菲奏一曲,芳菲推辞不过,只得让碧青把琴取过来。

她道了声见笑,稍想了想曲谱,便轻压十指,奏了一曲《忆故人》。

这茶室所在的小院本来就栽满幽竹,茶室窗下则种了几株绿油油的美人蕉,透着一股子沁凉的气息,加以流水般的淙淙琴音,顿时使人浑然忘俗。

芳菲一曲奏罢,朱宜真由衷赞叹了几句。

在芳菲的邀请下,朱宜真也意兴大发,将琴取过来,弹了一曲《梅花引》。

平心而论,朱宜真的琴艺确是高于芳菲。

朱宜真奏毕,芳菲不禁汗颜道:原来县主才是大家,我方才真是班门弄斧了。

我哪是什么大家!朱宜真微微一笑,但对于芳菲的话并非不受用的。

看看天色不早,朱宜真也就不多待了。

两人再品了一杯香茶,便离开了茶室。

离去前,朱宜真貌似不经意地又看了一眼墙上那幅墨竹图。

真是耐人寻味啊……她看着在前头引路的芳菲窈窕纤袅的身影,眼中深思的意味更浓了。

也许,这位大有来头陆夫人,真的可以帮到自己呢。

不几日,便到了一年一度的七夕之期。

这一天无论对闺中少女,还是已婚妇人,都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每逢此夜,每家每户的女子都会在家中摆上供桌,向织女祈祷乞巧。

即使是最贫寒的人家,都会给女儿准备几个素果供奉神灵,以求神仙保佑。

对于下等人家而言,女子会纺织女红更是要紧,这可是将来嫁个稍好些的人家的本钱呢,也是换取生活所需钱物的重要技能。

感情好的闺中密友们,都趁着这个机会小聚一番。

风雅些的则吟诗作对,焚香弹琴;不然围坐清谈,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自从皇帝立了中宫,每年这时,宫中也开始恢复多年前的旧制,在七夕之夜召宗室女子入宫一起祭拜织女乞巧。

皇后好歹也是名义上的天下妇人之典范,要为园中女子们做好表率的,当然要强烈表示自己对于女德的重视了。

身为县主的朱宜真,当然也接到了皇后召见的懿旨。

七月七日,在黄昏之前,朱宜真就进了宫。

她是在宫中长大的贵女,入宫对她而言就跟回家一般,并不觉得有何特别。

非·凡夜她带着两个贴身侍女,在内侍宫女们的引领下来到紫宁宫。

这紫宁宫其实是新翻修过的。

因为这原本是詹太后的居所,詹太后发动宫变失败后,在紫宁宫燃火自焚,当时这里的宫室烧毁了大半。

240朱宜真每次来的时候,总有种物是人非的感叹。

她少女时代曾在紫宁宫跟着太后住过一段日子。

詹太后确实是一位善弄权柄的霸道老人,但是对着许多小辈时,也有和善一面……起码那时,她对自己和朱毓昇,都是很好的。

最后怎么会弄成这样呢。

想到此处,朱宜真常常不胜唏嘘。

昀宁县主到!才进紫宁宫,便有小黄门拉长了尖细的嗓子扬声报名。

一个个小黄门紧跟着喊名,直传到正殿上去。

朱宜真心中暗笑,秦皇后的排场倒是摆得很足。

应该说,是摆得太足了。

她与秦皇后多次相处下来,早就发现这位低级官员家出来的皇后娘娘,严谨有余,贵气不足,有种披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的感觉。

秦皇后大概也知道自己的短处吧,便有些心虚,越是如此,她越是要摆出皇后的款儿来,事事依足了礼数,生怕被人笑话了去似的。

皇后娘娘安好!朱宜真照着皇后的规矩来,一丝不苟地问安行礼。

秦皇后端坐在鸾座之上,从头到脚穿戴得重重叠叠,望之只觉得金光闪烁,底下的人差点就看不清她那张被埋没在凤冠与翟衣间上了浓妆的面孔。

看着低头行礼的朱宜真,秦皇后笑不露齿地扬起了嘴角:昀宁来了。

快请坐吧。

谢皇后。

朱宜真挺起身来,又向在座的张贤妃和李德妃以及几位妃嫔行了礼,才被一个宫女引着坐到皇后左边下首的位子。

这一边,是给宗室女儿和贵妇们坐的,右边则是宫中公主与妃嫔们的位子。

宫中目前只有两位公主,就是贤妃与德妃所出。

这二妃是与皇后一齐进宫封妃的,出身也与皇后相仿佛,只是性子有所不同。

张妃性情孤高,李妃却总是笑脸迎人。

但不论是孤高还是爱笑,也没惹起皇帝的什么关注。

罗嫔娘娘到!随着小黄门们的声声传唤,朱宜真发现皇后不自觉地伸出右手握住了鸾座的扶手。

竞芳菲第二百四十三楼:罗嫔不仅仅是皇后反应微妙。

当罗嫔迈着轻盈的小碎步,跟在女侍身后走进正殿时,就像一块小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这是后宫的新变化。

朱宜真也不禁朝罗嫔多看了几眼。

她以前只见过这罗嫔两次,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美人。

罗嫔进宫的日子也不短了,但和这几位一进宫就有份位封秩的妃嫔们不同,她入宫时不过是个最寻常不过的宫女。

也不知是什么机缘下入了朱毓昇的眼,被点召临幸了以后便封了美人,后来又升了嫔。

几个月前,罗嫔刚生下了一个小皇子,这是朱毓昇的第二个儿子。

照理说,母凭子贵,何况罗嫔亦是出身书香世家,并不比皇后等人差得到哪里去。

朱宜真早前听说皇上准备提一提罗嫔的份位,让她位列四妃之一。

看到殿中众人的反应,朱宜真就知道这种说话有八成真了。

朱宜真细看那低头进殿的罗嫔,忽然心中一动。

原来是这样吗……与妆容俨然的一后二妃不同,罗嫔尽管也穿得十分庄整,但面上只是淡扫蛾眉,薄施脂粉,露出清秀娟丽的五官,到让人看了觉得挺清爽的。

只是,朱宜真发现,这罗嫔眉宇间却有三分像那位秦氏。

真是越看越像,若是两人站在一块儿,倒挺有点姐妹的意思。

当然,罗嫔也只是大致和陆秦氏有些形似,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比人家差得远了。

这就是她受宠的原因么?朱宜真垂下眼帘,掩饰心中的震惊。

无意中发现这件事,也不知是好是坏……一直以来,她以为朱毓昇心中只有朝政公务,却不知他竟藏有这样一段心事……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安。

罗嫔的声音轻轻柔柔,但听在皇后耳中,却点起她心头的怒火。

皇后板起脸来,全无方才对朱宜真的半丝客套,僵着声音说:免礼,起来吧。

根本就没提让罗嫔坐下。

这气度……朱宜真暗暗摇头。

非°凡夜再不满,你皇后也是后宫之主,怎能当众与罗嫔置气,把皇家体面放在哪里?她不知道秦皇后心里有多窝火。

这狐媚子先前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几年时间,却一步一步爬了上来,眼看着就要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了……皇上真是被她迷住了,居然提出要将她封为贵妃!这代表着,她即将成为后宫中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贵人了,比先她封妃的张贤妃和李德妃地位还要高。

听说这贱人身上才养好,牌子才送上去,马上就被召见侍寝了。

皇帝的偏心,宫外人还不太清楚,这宫里却都已经传开了。

反观自己,从生了太子以后,皇帝一个月能有一次在紫宁宫过夜就不错了。

不然,几年了,自己何至于还没怀上第二个?那贱人生地也是个皇子啊!这威胁太大了。

尽管太祖旧制,皇位传长传嫡,可是自己的儿子还这么小……身子又一直不好,真让人担心不已。

在罗嫔怀着身孕的时候,秦皇后就略施手脚,想让她这一胎无法安然落地的。

谁知罗嫔却好手段,硬是轻描淡写地就把自己那点小谋算都化解了,将她那宫里经营得铁桶似的。

这么有心计有谋划的女人,绝对不能让她得势,否则吃亏的就是自己!秦皇后甚至恨起自己娘家来,怎么一点忙都帮不上。

嫁妆没凑得出多少,人家不说闲话,她自己脸上就先挂不住了。

后来她生了太子,跟家里传信说要钱物打点这宫里上下,家里的父亲早给继母拿捏住了,不但不送钱进来,还跟传信的人抱怨说——为了给娘娘准备嫁妆,家底都掏空了,娘娘又不是不知道。

人就爱听说咱家出了皇后,都以为可威风了,宫里的钱咱随便使似的……却不知道咱一个劲儿得往里垫钱呢……这日子过得真是……秦皇后觉得自己这日子过得真是内外交煎!那张妃李妃家里头,虽说官位不显,家底可是厚实得很,源源不断往宫里送钱送物,让她们也笼络了许多人手。

而罗嫔的娘家,更是江南一带的大地主,给她送钱是毫不吝啬的。

别人不知道,秦皇后还不清楚?皇上身边的内侍,被这女人收买得差不多了。

她把皇帝的喜好打听的清清楚楚的,可劲地讨皇上的欢心。

皇上面上虽然没表现出什么,但临幸她的次数在宫中最多却是事实。

罗嫔被皇后撂在一边,她也不以为意,就那么盈盈垂首站着,如同弱柳扶风一般.秦皇后不去理她,转过头来和二妃说话,又和朱宜真谈笑.朱宜真进宫早,堂姐妹、表姐妹们都还没来呢,所以皇后专找她说话也是正常。

咦,昀宁县主用的什么香粉?味儿挺特别。

善交际的李德妃笑着问了一句。

朱宜真如今每天都喝芳菲送她的玫瑰香露,身上也抹了一些,因此行动起来总会带出一丝淡淡地清香。

她应道:这不是香粉,是玫瑰露的味道……德妃娘娘闻着还行?挺好的呀。

是在外头买的?李德妃继续追问,她很擅长提起话题,和皇后关系也不错。

当下皇后扯出了一丝笑容,也说:本宫也觉得不错。

正在此时,小黄门们齐声呼喊:皇上驾到————皇上来了?众妃嫔忙都起身,跟在秦皇后身后一起走到正殿台阶下迎接皇帝朱毓昇。

朱毓昇穿着一身常服,信步走进紫宁宫内,见到妃嫔们都在下拜行礼,随意挥了挥手说:行了。

起来吧。

众人皆屏息敛容,连秦皇后也不列外。

朱毓昇平日里总是冷冰冰地板着脸,对妃嫔们不假辞色,她们自然不敢在他跟前有半点放肆。

昀宁来了?看到朱宜真,朱毓昇总算露出了一点笑意,周围气氛也稍稍松动了一些,没有刚才的凝重。

朱宜真见皇帝向自己问话,连忙再次行礼。

熟归熟,礼数归礼数,万万不可恃宠而骄。

在宫廷中长大的朱宜真,对宫里的规矩再清楚不过了。

出了这道宫门,她可以飞扬跋扈。

但在宫里,却绝对要卑躬屈膝,绝对不能惹得皇帝有半丝不快。

不过看到她,朱毓昇的心情往往还是不错的。

都在这儿站着干什么。

进去吧。

朱毓昇带头往正殿里走,众人连忙鱼贯跟上。

朱毓昇落座后,又给皇后与众妃以及朱宜真赐座。

今儿是你们的节日,不用太拘礼了。

话是这么说,妃嫔们一样不敢马虎,只在谢恩后在各自的座位上坐了小半个身子。

托朱毓昇到来的福,罗嫔也得以落座。

她一见朱毓昇,便不复方才的低调,一双美目不住往朱毓昇看去,希望能得到帝王的瞩目。

不过她的渴望看来要落空了,因为朱毓昇的注意力只落在朱宜真身上。

事实上,他过来这边,也不是因为这些妃嫔们,而是想和自己久违的堂姐妹、表姐妹们见见面,叙叙旧,顺便收拢一下宗室们的人心。

朱宜真一边和皇帝应答,一边想着:皇上对这些妃嫔们如此冷淡……不知……在那位的面前,是不是也摆出这副模样呢?她曾推想过朱毓昇和芳菲到底是怎么结识的。

自然不可能推测出事情的真相,只是想到芳菲和朱毓昇母家的表妹张端妍是闺中密友,也许他们当年在阳城见过面吧?毕竟朱毓昇手里的墨竹图,是他带着进宫的,所以他们相识应该是在朱毓昇进宫之前。

他们之间,会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呢?朱宜真实在很好奇。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朱毓昇随便问了一句,和朱宜真闲话家常。

朱宜真应道:回皇上的话,昀宁只是和嫂嫂们在说些女儿家的闲话罢了。

是吗?朱毓昇对女人之间的事情显然不感兴趣,没有接着往下追问。

一般皇帝不问,大家也就这么算了。

朱宜真却一反常态地继续说:是德妃娘娘问起昀宁的香粉。

昀宁这个不是香粉,而是一位陆恭人送昀宁的玫瑰香露……她并没有在陆恭人三字上停顿或者加重语气,但她还是注意到,朱毓昇的眉毛轻轻挑了一挑。

朱宜真早就知道,京城里姓陆的官员不多,五品的官儿,只有陆寒一个。

陆恭人,便是陆夫人秦芳菲……自己稍稍提起这三个字,皇帝就这般反应,看来他们果然是……第二百四十四章:私语相对于紫宁宫中的风云暗涌,芳菲的七夕过得十分惬意的。

做女儿时,尤其是在闺学读书几年,每年七夕她都是和闺密友们一起度过的。

只是后来大家各自成家,风流云散,这女儿节的聚会便也再无人提起。

如今虽说她们都聚居在京城,毕竟都已经是有了夫家的人,再特意抽空聚会便不是那么容易。

再说各家都要供奉织女娘娘,她们都是大家族的媳妇,又都年轻着,自然要主持家中的聚会,和妯娌小姑们一块过节。

因此这一年的七夕,芳菲还是在家里过。

更多最新小说尽在mbook.cn!七夕夜刚用晚饭,芳菲便让人在她院子里摆了供桌,供上了鲜花水果,香烛种生。

虽说并不隆重,却都样样齐全。

尤其是那供在香烛旁的两瓶玉兰。

是今儿早晨刚刚从枝头上采下的,送到陆府时还沾着凡滴喜人的露珠。

此刻那玉兰正在散发着阵阵幽香,夹在丝丝晚风中,渐渐弥漫了整个院子。

真香。

芳菲微微抽动鼻翼,闭上眼睛感受着这夏天夜晚的味道。

她穿着家常的薄绸夏裳,坐在院子里一张湘妃竹编的竹床上,为着是在内院身边又无长辈客人的缘故,坐姿稍显随意。

坐在她身边的陆寒含笑看着妻子被星光映照得格外美丽的面庞,又略带担忧地说:白天虽热,这会儿却有些凉风。

娘子还是披件外裳吧?这才是芳菲产后的第二个月,陆寒对她的健康依然非常担心。

侍立在一边的碧桃听了老爷的话,立刻劝道:是呀夫人,不如让奴婢去取件衣裳来?好,你去吧。

既然是丈夫的一番好意,芳菲也不忍回绝,尽管她一点也不觉得有多穿一件衣裳的必要。

得了芳菲的命令,碧桃忙屈膝行礼便退了下去。

这丫头慢慢也沉稳多了。

芳菲侧过脸看了一眼碧桃离去的背景。

不知不觉间,碧桃也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

非「凡」夜记得刚把她买回来的时候,真正是黄毛丫头一个。

没想到过了几年,却长成这么一个高挑健美的如花少女。

碧桃这两年身子突然拔高了,长得比碧荷碧青还略高一些,脸上的婴儿肥也渐渐消去,只是眉眼间还带着几分稚气。

碧荷嫁了陆砚,芳菲悄然旁观,觉得他俩确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身边人嫁得好,芳菲也高兴,这些时日也在为碧青和碧桃的终身考虑起来,碧青碧桃的丈夫人选是比较充裕的。

陆寒对于妻子的丫鬟们向来不予置评,即使心中有褒贬,也不会宣之于口。

芳菲也知道陆寒的君子之风,并没有继续说起碧挑的事,而是从眼前的小几上拈起了几枚葡萄送到陆寒嘴边:相公,这都是用井水湃过的果子,冰冰凉凉正解暑呢,你吃呀。

小几上摆满了各色瓜果,不仅有葡萄、橘子、桃子,甚至还有从西北运来的极稀罕的甜瓜。

这甜瓜外头没得卖产,乃是西北送进京来的贡品,却是昀宁县主特意让人送来给芳菲尝鲜的。

好,陆寒欣然接过,吃了一颗:嗯,果然很凉......他突然想起芳菲此时还不宜进食冰冷之物,忙提醒芳菲别多吃这些东西。

芳菲对于丈夫的体贴入微稍稍有些感动,虽说她还真有些嘴馋想多吃些瓜果,可是自己也知道从养生的角度来说,陆寒的话很有道理,便只得忍住了。

行,那你就多吃点!说话间,碧挑捧着一件织锦外袍出来给芳菲披上。

喔,对了。

芳菲这时才想起一事来,转头对碧青说:碧青,你到大厨房那边去找冒五嫂,让她把我去年酿的果子酒开了封,取一壶来......就拿我那个新置的玉壶去盛酒。

碧青瑞在是芳菲的大丫鬟,贵重的器皿都归她管着,所以芳菲才特意找她去办这事。

安排好了碧青,芳菲才回头对陆寒歉然一笑:相公你看我这记性!我早想着,那果子酒已经到了开封的日子,今晚要请你尝尝的。

这一忙起来又忘事了!陆寒哪里会在意,只是好奇道:是了,去年秋天的时候就听你说要酿什么果子酒,我也没细问。

是什么果子Ω移Ω动Ω书Ω城Ω酿的?芳菲一指小几,笑道:就是这葡萄呀。

葡萄酒?陆寒一愣,旋即笑道汉朝时代倒是盛行此酒,本朝以来,却是少闻。

娘子怎么想酿这个来了。

葡萄自汉时传入中原,酿葡萄酒颇为兴盛过一段时间,不然也不会有葡萄美酒夜光杯的佳句流传至今。

直到元时,葡萄酒还是极为流行的,当然这种葡萄酒和芳菲后世喝过的那些葡萄酒不是一回事。

但到了本朝,先是因为开国时焦土千里一穷二白,太祖力行节俭,严令珍惜粮食,差点连酿酒都禁了,何况是葡萄酒。

再后来,虽然国家再度兴盛,饮酒之风再起,葡萄酒却已经被人们所遗忘了,也和这酒味与国人的饮食不太相融有些关系吧。

芳菲去年秋天时正是孕吐的厉害,想吃酸甜东西,又正当葡萄季节,便让人去买了许多葡萄来吃。

吃着吃着她便突发奇想,索性自己酿制葡萄酒好了__以前在江南与西南,还真没吃到葡萄的机会,只有京城这一带连着西北,还有这种奢侈的东西卖。

不过她当时正身怀六甲不能饮酒,只能让人买了葡萄来按她写下的做法酿酒存着,等她生产完了再喝。

如今出了月子许久,她可算能开开酒禁了。

没多久,碧青从厨房回来了。

她双手捧着托盘,托盘上是一把晶莹碧绿的玉壶,还有两个同样质地的玉杯。

好,就让我来尝尝娘子酿的葡萄酒!陆寒看起业斯斯文文,实际上却是个爱酒之人,一闻到玉壶壶嘴里飘出的香气,就有些坐不住了。

芳菲抿嘴一笑,起身亲自为夫君执壶。

只见一股琥珀色的透明液体从玲珑的壶嘴中流出,缓缓注入玉杯之中,激起丝丝甜腻的酒香。

来,相公,你我夫妇共饮此杯!芳菲一手一杯把两个玉杯轻轻端起,陆寒忙伸手接过其中一杯。

酃露胜兰生,翠涛过玉薤。

他先轻摇玉杯,看那色泽喜人的果酒在杯中荡漾,不禁赞了一句。

紧接着,他呷了一口美酒。

初初入口只觉得酸甜可口,略带一点清冽的酒味。

待得酒入喉中,才又慢慢地品出了甘涩的后味,这口感确是新奇。

娘子这与其说是酒,倒不如说是糖水了。

陆寒呵呵笑道。

对于海量的他来说,这种程度的酒的确算不得酒。

相公这么说就对了!芳菲笑道:这本来就是我们女儿家喝的甜酒。

今儿是女儿节,这酒最是应景不过了。

陆寒点头说:然也!既然不是易醉的烈酒,他也敢让芳菲多喝几杯了。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喝了一会儿,陆寒又劝芳菲吃些点心,别空腹喝酒伤心。

芳菲斜暼他一眼,提醒他:咱们一个时辰前用了晚饭,怎么会饿着?哈哈,也对。

陆寒又喝了一杯忍不住吟道:垒垒千斛昼夜春,列瓮满浸秋泉红。

数霄酝月清光转,浓腴芳髓蒸霞暖......此刻,星空璀璨,凉风习习。

芳菲将身子斜靠在竹床的把手上,微微眯着双眼,鼻端嗅着玉兰淡淡的清香,耳边是陆寒温雅醇厚的呤嗵之声,只觉得人间胜境,不过如此。

娘子在想什么?我呀?我在想......芳菲指了指天空的星宿,凑在陆寒耳边低声说:我在想一件很不应该的事情。

她的气息呵在陆寒的耳朵里,陆寒微一耸肩,感到身上一热,不知妻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古怪的事情。

我是想啊,我可不要当织女。

在七夕说这种话绝对是不应该,所以芳菲才会压低了声音悄声说。

陆寒吓了一跳,忙说:娘子何出此言?因为啊......芳菲又眯了眯那双桃花般的眼睛,对陆寒说:因为我不要和你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我不想听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只想和你长相厮守......丫鬟们都站得远远的,看着老爷和夫人头对着头嘤嘤低语,就跟刚成亲时一般亲热,心里都替他们感到高兴。

真希望他们能够一直幸福下去啊......她们都在为主人默默祈祷。

第二百四十五章:育儿爹爹!阿娘!一声清亮的童音打断了芳菲与陆寒的私语。

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泛起一阵笑意,一齐看向那童音传来的方向。

柳儿,你跑什么呀?三岁的小柳儿已经长得十分壮实。

他一双手不知握着什么东西,快步跑到芳菲面前。

献宝似的把虚握的双手打开一条缝。

一丝莹亮的微光从柳儿胖乎乎的手掌里透出来。

啊,是萤火虫!芳菲笑了起来。

阿娘,虫虫漂不漂亮?柳儿睁着一双纯净的大眼,万分期待地看着芳菲,仿佛他手里握着的不是一只飞虫,而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对于小孩子来说,那些黄金珠宝,怕还不如小虫子好玩呢。

陆这寒也笑了:漂亮!爹爹小时候也常抓来玩的。

真的呀?柳儿眼睛忽闪忽闪的,又把手里的萤火虫凑到陆寒的面前:爹爹抓的虫虫,有柳儿抓的好看吗?没有没有。

柳儿听陆寒这么一说,小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但陆寒却装作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小虫子好看是好看了,可惜啊......可惜什么?柳儿骤然紧张起来。

芳菲瞄了陆寒一眼,看他想说什么。

可惜它被你握在手里,没有飞在院子里好看。

陆寒把柳儿抱到身前,柔声说:要不柳儿把虫虫放飞,让我们看看它飞来飞去的样子?柳儿紧紧拧着小眉头,看看陆寒,又看看芳菲,想了老半天,才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猛地点了点头。

嗯,好吧!他轻轻松开了手掌,那萤火虫便飞快地从他的掌中飞出去了。

虫虫......柳儿的目光恋恋不舍地追着萤火虫跑。

那萤火虫飞啊飞啊,一下子飞进草丛里,一下子又飞上了树稍,院子里就看着这么点小光点在空中不住滑动,甚是有趣。

突然,也不知是不是被这萤火虫勾来的,从草丛里又飞出两只萤火虫来,几只萤火虫翩翩起舞,也为这小院子增添了不少流动的美态。

呀,又有虫虫了!柳儿欢喜地拍着手掌笑了起来。

柳儿乖,你看看现在是不是更好看了?陆寒摸着柳儿的小脑袋。

柳儿不住点头:嗯,真的,爹爹没有骗我呢!他又扬起头来看着陆寒,眼中尽是期盼:爹爹,我还想和虫虫玩。

那就去吧!陆寒拍了拍他的肩膀。

柳儿欢声叫着跑了过去。

他奶娘梅娘赶紧跟着他跑。

芳菲又叫小双和榴红去看着柳儿。

生怕晚上院子里有些黑乎乎的,柳儿看不清地面摔着了。

这时,又有两只萤火虫加入了原先的队伍,院子里更热闹了。

小双和榴红一边护着小主人跑动,一边也拿手里的扇子扑着萤火虫,想把他们赶着聚到一块儿,看起来更有趣味。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七夕之夜,就该是这样的闲适悠然。

芳菲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边叫边跑的柳儿,却听得陆寒在身边说:娘子,刚刚柳儿拿萤火虫给你看的时候,你不没有想过些什么?嗯?芳菲呆了一呆,反问道:我想什么?对啊。

看到柳儿手里抓着萤火虫,你是怎么想的。

陆寒继续追问。

没想什么......唔,在想他去哪里抓的虫子,有没有弄脏衣裳啊......陆寒挑了挑眉毛,又问:那柳儿如果说,他想继续留着这萤火虫,娘子会怎么做?非,凡,夜芳菲不知道陆寒这么问的用意,不过还是如实回答:那就让他留着呗。

让下人们编个竹簚小笼子给他装着玩好了。

不过萤火虫在过两天。

陆寒微微摇头说道:娘子......其实我为什么要让柳儿把虫子放飞,你想过吗?这芳菲还真没想过。

陆寒莫非有什么深层的用意?和娘子你想的正好相反......我不担心他弄脏衣裳。

也不担心他摔着了。

有奶娘和碧秋她们看着呢,出不了大事。

陆寒端起酒杯又饮了一口酒,接着:我还在为他高兴。

男孩子,这种年岁的时候,就该是爱抓虫子泥鳅什么的......关在屋子里养可不好。

芳菲静静地听着。

这还是陆寒头一次和她提到柳儿的教育问题。

在对孩子的教育上,父母天生就有许多的差异,即使感情深厚如她与陆寒,也不可能不产生分歧。

作为母亲,她天性中更关注的是柳儿吃得好不好、睡的香不香、长的壮不壮、说话是否利索,有没有磕磕碰碰.......陆寒却浑不在意这些。

虽然我乐于看到他肆意玩耍,不过,我却不赞成把他喜欢的什么虫儿、鸟儿都关到小笼子里,送到他面前给他玩......他是男孩子,玩这些困在笼里的东西,对养他的性子没什么好处。

陆寒又说:柳儿已经三岁,我准备等他满了三岁半,就亲自给他启蒙读书。

他侧过脸看了看芳菲,芳菲颔首表示赞成__三岁半开蒙是正理。

她有什么好反对的。

娘子,我知道你一直把柳抱当成是个小娃娃,疼着宠着......陆寒正色道:但是读书本来就是吃苦的事。

我做先生,可是很严厉的,到时打他骂他,都是有的。

你可别太护着他。

知道啦!芳菲没好气地白了夫君一眼。

就你明理,我就是那等愚昧村妇,只懂得护犊子么?你是不是怕慈母多败儿?陆寒脸上顿时有些尴尬,他还真是这么怕过。

芳菲看向不远处笑闹的柳儿说她心里不失落,那是假的。

时间怎么过的这样快?好像柳儿昨天才被稳婆抱着送到她的怀里,连小眼睛都没睁开,那张小脸蛋还没她的巴掌大......一转眼,却马上要开蒙读书了。

从此,就是大孩子了,不能再让他窝在自己怀里撒娇耍宝,不能再惯着他宠着他......芳菲的鼻端不知不觉有些发酸。

但从理智上,她是非常认同陆寒的教育观点的。

好歹她也是教过书育过人,陆这说的话,她怎么会不懂。

不想让柳玩那些关在笼子里的小玩意__陆寒确实是对的。

陆寒说起玩这些困在笼里东西,对养他的性子没什么好处这句话的时候,芳菲很自然就联想到了一群人。

就是那群被称为集纨绔之大成者的八旗子弟。

这些马上夺天下的彪悍民族的后代,却变成了完全没有生活意义的一群闲人。

在满清最后的一段历史中,八旗子弟的生活好像吃了吃汉人的供给的米,与花汉人贡献的银子外,便是整天消磨在养鸟养蟋蟀这些地方。

他们提着鸟笼子和蟋蟀笼子在京城里晃来晃去,以此为乐,仿佛那小小的笼子里装着的就是他们的整个天地。

芳菲想象着柳儿如果长大了变成那种样子,怕是她会生生气昏死过去。

溺爱着长大的孩子是没出息的,芳菲何尝不懂呢__反面教材可以参见贾宝玉。

娘子生我气了?陆寒惴惴不安地看着芳菲,自我反省刚才自己说的话是不是有些太过了?如此良辰美景,我才不要因为生气,浪费掉这样好的夜晚。

芳菲美眸一转,轻撇了一下嘴角。

她刚伸手想去倒酒,陆寒已经眼疾手快地把酒满上了,双手捧着竟要喂芳菲喝。

我自己来啦!这院子里还有好多丫鬟媳妇呢,夫君大人也太大胆了。

好好好,娘子请自便。

陆寒把酒送到芳菲的手上,突然用极低的声音凑近她耳边说:晚上为夫再好好向娘子赔罪。

......芳菲真想把酒泼到这不害臊的夫君的脸上......她忍住给他泼酒的冲动,站起身来说:夫君请先自酌几杯吧,我去看看那几个小的睡了没!陆寒看芳菲快步离开了院子,无声地笑了。

娘子的脸皮还是这么薄啊!芳菲进了西屋,见三个小的一排溜躺在窗下炕上,睡得可香了。

几个奶娘忙过来行礼。

芳菲挥了挥手让她们退到一边,自顾坐到床边看着孩子们的睡脸,怎么看也看不够。

好吧,柳儿要被带去读书识字了,她还有三个小的可以宠呢。

这三个孩子都起了大名。

老二志儿大名叫陆梓卿,老三大头名叫陆达卿,老四小白大名叫陆遥卿。

不过,无论如何,芳菲还是觉得叫他们小名更可爱。

有这一群小宝贝,真是太好了。

尽管生产的时候吃了好大的苦头,但芳菲如今便全然好了伤疤忘了疼,满心只有对孩子的怜爱。

趁着他们在身边的时候,好好疼他们吧......孩子一旦长大,便不再属于母亲了。

只有做了母亲,才能体会到这种既想孩子快点长大,又不希望孩子那么快长大的感觉。

第二百四十六章:中元七夕过后数日便是中元。

相对于七夕而言,国人显然更加重视中元节。

节前几日,街头巷尾便开始摆满了中元节物,各户人家也都开始忙着采买。

246哦,你们府上请了新的戏班子?芳菲为了表示对友人的尊重,亲自接见那婆子。

龚家的婆子就道:是啊,这戏班子是新进京的,听说唱得极好。

我们家大太夫人、三太夫人都爱看戏,索性请了到家来唱几场。

三太夫人便是惠如的母亲,卢老夫人。

每到中元节,常有人家会请戏班子到家来应景的唱一出目连救母。

当然,也得是龚家这种大户人家才请得起,小家小户的可没这等福气。

当然在芳菲看来,她是不喜欢看这种戏的。

但是如今这也不仅仅是看戏的问题,更多的是一种社交活动,她自然得权衡一下。

搜各站小说,移动书城最快!说起来,是很久没见过卢老夫人和龚四夫人了。

上一回三胞胎满月酒,龚四夫人有事没能来赴宴,但也派人送了很贵重的礼物。

好的,谢谢你家四夫人的美意。

就说我必定按时到访,再有,夫我问候你们三太夫人。

非。

凡。

夜芳菲让人给那婆子一串铜钱打赏,再叫碧桃送她出去了。

那婆子眉开眼笑,不住向芳菲躬身行礼,真是走得心满意足。

对于人,芳菲也从不吝啬,该打赏就打赏。

能用小钱买到人心,这买卖做得过,既然她付得起,为什么不做呢。

她才不想当那半夜鸡叫的周扒皮,被手下人诅咒个半死。

次日午后,芳菲穿上一身崭新的夏装,让碧荷给她梳了个饱满端庄的大圆鬓,插上两支玉钗装点一下便出了门。

唉,身上又胖了些......芳菲有些不满地暗暗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和小腹,怎么还没瘦回来呢。

其实她略丰腴些,反而更见风致。

比起少女时的纤巧婀娜,现在的她便如同盛开的牡丹,正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灿烂华美的一刻。

当这样的美艳的芳菲出现在卢老夫人面前时,卢老夫人呵呵笑着把她招到身边来坐。

半年不见,你却更加容光焕民了......你小时候的那模样啊,我到现下还记得清清楚楚。

卢老夫人是看着芳菲长大的长辈,自然有资格这么说。

没闲话两句,卢老夫便问起芳菲的三胞胎来。

惠如和洁雅都说那三个孩子可人疼得不行,怎么没带过来给我看看?卢老夫上了年纪,更加喜欢小孩子了。

芳菲忙解释说,孩子还没满百日,不好出门,等大一些,一定带来给卢老夫看看。

你呀,我早就说过许多次,真是个有大福气的!卢老夫人再次感叹道。

两人说了一阵儿话,芳菲便让人把她带来的礼盒呈上来。

卢老夫人说:你这孩子真是,来看看我就行,何必带什么东西?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不过是我的一点心意。

芳菲微笑把礼盒盖子打开,取出一小坛酒。

这是我新酿的果子酒,不醉人,只是有些酒味的甜水而已。

伯母您可以尝尝,也许对您身子有些好处。

是嘛?对我老太婆还有好处?卢老夫人兴致大起,立刻让丫鬟去取杯子来倒酒先尝尝。

芳菲可没骗卢老夫人,适量饮用葡萄酒,对于老人家的身子的确是有些好处的。

一来是开胃助消化,二来是能够预防老人家常有的心血管的小毛病,还有许多养身健体的妙算。

别的不说,当成糖水来喝也不错,尝个新鲜也是好的嘛。

卢老夫人一尝,果然马上便爱上这酸甜的滋味了。

我还没喝这样的酒呢。

卢老夫人大家闺秀出身,见多识广,不过每次见到芳菲,总有些意外的惊喜。

她缓缓饮了一杯,便扬声赞起这酒来,说是这味道勾人的很。

哎呀,万一往后我喝上了瘾头,却没得再喝了,你岂不是害我了?卢老夫人和芳菲交情深厚,这样说笑几句,也算不得什么。

芳菲笑道:只要伯母爱喝,我往后只要酿这果子【mbook.cn】酒,一定给您老人家预留几坛。

好好好!卢老夫人呵呵笑了几声。

什么事儿惹得三伯母这般高兴?一听这声音,芳菲便知道是自己的友人,龚四夫人过来了。

龚四夫人疾步走进卢老夫人的屋子。

芳菲已经站起来迎接她,她笑吟吟地把芳菲又按回椅子上:今儿你是贵客。

四嫂真是折煞我了,我算什么贵客?当然算得!龚四夫人一脸喜色,整个人看起来极为精神。

芳菲不知她有什么喜事,不过看到朋友心情好,自然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老四媳妇,你来得好,也来尝尝芳菲新酿的果子酒。

卢太夫人和龚四夫人感情不错,见她过来找芳菲,便招呼她坐下来尝尝芳菲酿的酒。

听到是芳菲新酿的果子酒,龚四夫人便有了兴致。

既然是芳这妹妹酿的酒,我可真得跟三伯母您讨一杯喝了!妹妹酿的酒,定然是好的。

哪里,不过是瞎闹着玩。

芳这确实是一时兴起酿的葡萄酒,也没想过要推广什么的,毕竟此时的葡萄种植并不普及,比起汉代时少得多了。

原料不足而且贵重,酿出的酒自然本钱高,没什么赚头。

不过自己酿着喝来玩儿倒是不错。

和卢太夫人一样,龚四夫人便也对葡萄酒赞不绝口。

我真是服了妹妹了!龚四夫人放下杯子,热切地看着芳菲:也不知道妹妹怎么如此聪慧!哎哟,四嫂今儿嘴上是抹了蜜么?芳菲大呼吃不消:快把我夸得找不到北了。

三人一起笑了起来。

这时龚四夫人才说:三伯母,您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夸芳菲妹妹吧?我呀,可真是要谢谢妹妹了......说着,她竟站了起来,真的朝芳菲福身下拜。

芳菲哪里敢真的让她拜下去,忙不迭把她扶住,疑惑地问:四嫂今儿是怎么了?三伯母,芳菲妹妹......龚四夫人脸上还是笑着,但眼里却有一丝泪光:我那妹子,昨夜临盆了,生了个儿子.......我能不替她高兴吗?肖夫人生了?芳菲总算明白龚四夫人因何如此兴奋得失常了。

龚四夫人对肖夫人这个亲妹子的确是手足情深。

当日陪着肖夫人求到自己面前,她给了肖夫人一些建议,想不到竟然真的瞎猫碰到死耗子,让肖夫人怀上了孩子。

对于成亲八年而无所出的肖夫人来说,有了自己的孩子,真是比什么都重要。

现在肖夫人果熟蒂落,生了个嫡子,国公府那儿估计早欢腾开了。

不过芳菲却暗想,幸亏这孩子早了两天出生,没生在中元节这天......不然国公府的欢喜怕是要打个折扣呢。

这种丧气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这都是多亏了妹妹你呢!龚四夫人拉着芳菲的手:你不知道我那妹子,是个最好强不过的,多年来就是在这点上吃了苦头......这会儿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卢太夫人见龚四夫人有些激动,忙劝她说:哎呀,老四媳妇,这自然是好事。

你该高兴才是。

三伯母教训得是。

龚四夫人也知道自己失态,忙收了眼泪。

她记起了自己过来的目的,忙对卢老夫人说:三伯母,院子里的戏快开场了,母亲让我来请您和妹妹过去。

龚四夫人是二房的媳妇。

好,我就过去。

一听戏要开场,卢老夫人兴致更高了。

芳菲赶紧走到她身边,亲自搀扶着她往外走。

卢老夫人对芳菲说:既然有好戏,怎么能没有好酒?我想把你送我的酒带过去,请老妯娌们一道尝尝哩。

这么说也是对芳菲的尊重。

芳菲说:既然送给伯母了,伯母想请哪位饮用,请自便就是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出京京城的秋天来得很快。

前些日子还是烈日当空,暑气蒸腾,但一到了七月的最后几天,天气便开始转凉。

初秋的早晨,空气中带着丝丝凉意。

尽管天亮得晚了些,但往日在这个时候出门的行人也没耽误自己的行程,卖菜的、挑水的、收夜香的......全都出门做事了。

此时的定远侯府中,不仅下人们早早起了身各司其职,连定远侯丁易所昀宁县主朱宜真也都起来梳洗了。

前几日朱宜真便对丈夫提议说,这夏秋之交天气最是舒爽不过,自家在京郊的别院久不居住,怕是荒废了。

不如择日去往上几天散散心也好。

定远侯身上没有官职,是个闲散勋爵,要离京散心倒也方便。

他见妻子这些日子以来心情不错,又恢复了以前新婚进爱说爱笑的模样,自然也是高兴的。

既然妻子想到别院去散散心,他也不会反对。

他们几个女儿更是赞成得不得了。

从知道可以出京度假的那天起就一直在自己屋里盘算着带什么衣裳玩意去。

两个小的根本就没去过别院,一直追问大姐别院里头好不好玩。

丁大小姐润琳今年快满十岁了,也只在五年前和父母去过一趟别院印象已经很模糊。

她只知道自家的别院是祖父当年请人筑造的,和京城里这些院子大不一样,据说醉心江南风流的祖父比照着苏杭那边的园林来做的。

第一趟去的时候她太小,那些亭台楼阁,都没什么记忆了,不过还记得院子里假山林立,捉起迷藏来好玩得很。

她把这些记忆片段和妹妹们一说,二小姐润芯,三小姐润芹都无比向往。

她们都还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对于游园有着极大的兴趣。

因此,当朱宜真昨儿告诉她们说,别院已经派人打扫好了,马上就能去住的时候,三个小姑娘乐得围着她们的母亲转个不停,让朱宜真大呼吃不消。

尽管朱宜真想要一个嫡子,对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亲生女儿们也是怜爱的很,甚至有些近乎溺爱了。

偏偏定远侯也是个疼女儿的。

虽说侯门规矩严谨,可是如今的定远侯府人丁稀少,一大家子就剩下他们夫妻与三个女儿而已。

定远侯也不忍心再拘束着女儿们。

这三个娇小姐更是给宠得不行,幸亏身边都有得力的嬷嬷教导着,还不至于太过骄纵。

于是今天一大早,丁易和朱宜真刚刚穿戴好了出门的衣裳,在屋里吃着早饭,三个女儿便结伴来催父母了。

爹爹,娘亲!三小姐润芹六岁了,虽然在三个女儿中年纪最幼,却长得最为标致,漆发明眸,粉面樱唇,活脱脱的美人胚子,也最得爹娘宠爱。

她一下子站到丁易身边,娇声道:爹爹,芹儿已经吃饱饱了,可以出门了!她两个姐姐也用期盼的眼光看着爹娘。

你们呀!朱宜真放下刚刚吃完的粥碗,拿起绢子擦嘴:是不是昨儿一夜都没好好睡觉?看你们一个两个眼圈黑乎乎的!肯定天没亮就闹着起来了吧?三个女儿被娘亲说中,却都嘻嘻笑着,一个劲儿地撒娇:娘亲,我们都等不及了!好啦好啦!都是我把你惯坏了,这么没规矩,连爹娘用饭都敢来打扰。

朱宜真嘴里虽然训斥着女儿们,也并不真的有多上心要教育她们。

她自己都是被爹娘宠大的,又怎么会严厉地教训孩子。

三位大小姐再怎么着急也没法子。

一家里几位主人都要离城小住,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虽说已经提前把箱笼收拾好了,套马车和装箱子也是要费时间的。

因此定远侯一家真正离开侯府时,日头也已经挂的老高了。

定远侯骑着马被家将簇拥着在前头带路,朱宜真便和三个女儿坐着大车在后面跟着。

因为此时天色大亮,路上行人纷纷,车队也无法急速前进,只得在御道上缓缓而行。

到了东城门处,更是拥挤不堪。

皆因东城门内外,本来就是贩夫走卒集散之地。

兼之有许多商贩见此处人流密集,更是把各色摊点都摆在这儿。

连带着那些挑着担子的货郎,叫卖花儿的小姑娘,给人剃头采耳的剃头匠也在附近晃来晃去,把城门周遭堵了个结结实实。

虽然常有五城兵马司的人来驱散一通。

但过不了多久,这些人又会重新聚集到这儿来。

毕竟京城四个城门,就属东门进出的人多。

商家都不是傻子,当然哪儿有好处就往哪儿钻了。

哎呀......还要等多久才能出城呢。

二小姐润芯是个急性子,见马车久久不动。

坐在车里就烦了,便随后撩起了一角车窗的帘子朝外头看去。

润芯!不可放肆!朱宜真难得板下脸来训女儿。

实在是二女儿做得太过了,哪有大户人家的小姐大大咧咧撩起帘子看街景的道理?润芯小嘴一扁,终是没敢违逆母亲,委委屈屈地放下了帘子。

不过朱宜真刚才教训女儿,正好看她撩起的车窗帘子外头,有一辆马车与他们家的马车正挨在一处,像是也等着出城门。

那马车款式模样很是眼熟,重要的是那车上的顶盖与车帘的颜色是朱宜真近日刚好见过的......似乎就是陆家的马车?朱宜真忙让自己的贴身丫头蝶影下去看看,隔壁车上是不是陆夫人。

不一会蝶影便回到车上,向朱宜真禀报道:县主,那边车上确实是陆夫人与陆家大少爷。

听说也是要出城的。

是吗?他们这是要去哪儿?朱宜真有些惊喜。

蝶影办事仔细,不然也不到了朱宜真身边服侍。

她早就料到县主要问这个,不慌不忙地说:我跟陆夫了跟前的涂娘子打听了,说是他们也要去京郊巡查别业,好像就在离咱们别院几条村子外的地方而已。

如此甚好!听到有这般巧事,朱宜真便迅速思量开了。

那边厢,芳菲也觉得真是碰巧,居然能和朱宜真遇到一块。

更巧的是,听春雨来回报,自己新置下的田庄和朱宜真家的别墅还挨得挺近,说起来也算是一种缘分?不一会儿,春雨双来禀报。

夫人,昀宁县主家的蝶影妹子过来说,既然两家同路,一如一道出城,彼此也有个照应。

芳菲自然欣然同意。

这时,也总算轮到了他们两家的车队出城,车夫们忙打点起精神,驾着马车穿过城门离城而去。

城外的道路肯定比不得京中的大道。

芳菲颠簸难受,幸好她每次坐马车总会含着点果丹皮提神,也还顶的住。

她只是关心身边的大儿子有没有颠坏,没想到柳儿却笑哈哈地说:阿娘,车子晃来晃去,真好玩。

这还真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芳菲只得笑了,对自己而言是难题,到了柳儿这却是乐趣。

她心微动,觉得这也是一个启示......正如陆寒所说,孩子还是放养的好。

小孩子很多时候,也没有大人所想的那么柔弱啊。

夫人。

马车驶出城外一个时辰后,车夫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前面就是长亭,夫人可需在此歇息一会儿,用些午餐?芳菲算算时辰,是到了午饭时候。

她让跟车的碧青去问马夫,定远侯府的车马可在长亭休息?得到丁家也在长亭落脚歇息的答案后,芳菲才吩咐马夫到那儿停车。

车子停稳后,碧青碧桃先下了车,打起傘来将芳菲的身子遮住一些。

免得行人看到她的真容。

芳菲扶着碧桃的肩膀下了车,回头看奶娘把柳抱抱了下来,才理了理自己衣裳,拉着柳儿的小手到长亭里去了。

丁家的下人们,早早就把长亭清了场,眼下在长亭里服侍的都是丫鬟媳妇,并无一男仆。

妹妹来了!朱宜真早就在此等候着芳菲。

她身后三个女孩儿好奇地看着这位陆夫人。

方才出城时,她们就问过母亲这个哪家的夫人,竟得母亲这般看重。

母亲什么也没多说,只说是位娴雅温和的长辈,让她们到时要规规矩矩地拜见。

三位小姐没想到这陆夫人竟是个谪仙般的美人。

虽然陆夫人穿的戴的都很寻常,可是一件普通的月白千褶裙穿在她身上,却像有光华流动。

整个人风度极佳,三人顿时生出仰慕之心。

还有她牵着的那个小男孩,长得也极为可爱,竟是粉团玉雕一般。

朱宜真向芳菲介绍自己的三个女儿,又让三个女儿给芳菲行礼。

为着地方局促,也不好行什么大礼,芳菲更没准备像样的礼物。

她索性把自己双手的两只金丝缠玉镯子退了下来。

给两个小的一人一只。

双解下腰间的荷包送给了大小姐润琳。

那荷包是碧荷绣的。

绣活倒是挺鲜亮,里面装芳菲自制的几样蜜饯果子。

事有从权,朱宜真当然不会怪芳菲失礼。

反而几个小女孩得了零嘴还挺高兴,眼巴巴等着吃呢。

妹妹这是要去巡查别业?朱宜真随口问了芳菲一句。

芳菲笑道:是呀,我新买了个田庄,还有一处园子......第二百四十八章:福气早在前两月,芳菲就起心要在京郊置地了。

只是京城附近的地,那主家都是京城里头面人家。

想买到好地是极难的。

幸好芳菲也不打算买种粮食的肥田,而要买果园和花田,相对水田来说,寻卖家容易多了。

权衡了许久,她才看中了擅种玫瑰、蔷薇的陈家庄的一片田庄。

那卖主以为陆家不过是五品官儿,在这京城实在算不得权贵,便狮子大开口要了高价。

芳菲明知这价格高得离谱,自然不会去当这冤大头。

她寻思了一阵,还是让陆寒跟萧卓提了一提,萧卓立马就派了个能干的管事跟着涂七去和卖主谈价钱去了。

别的官儿名头未必好使,锦衣卫副都指挥使萧大人的名头在京城这一带,却足以用来止婴儿夜啼。

涂七回来向芳菲禀告说,芳菲看上的田庄和一处院落已经在她吩咐的价钱内买下来了,那卖主态度还变得极为恭谨,生怕惹上了锦衣卫一家子被抓到牢里去挫骨扬灰似的。

春雨昔年是跟着芳菲见过几次萧卓的,在自家里听涂七说萧卓名头的威风,便见芳菲时随口说:过去见萧大人的时候,也没觉出萧大人如此威仪,只觉得和善可亲。

怎么在外头就有这样吓人的名声?芳菲彼时正在看奶娘喂柳儿吃东西,脸上笑盈经的,一听春雨这话却沉下脸来。

等屋里没了旁人,她才面容寒霜地看着春雨,冷然道:春雨,这松快日子过得久了,你往日的谨慎也被磨光了?仔细想想方才说的话像样吗?非。

凡夜春雨久已不见芳菲对自己这般疾言厉色,吓得双腿一软便跪倒在芳菲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她自幼跟在芳菲身边。

对芳菲的敬畏是深植心中,知道夫人是真的恼了。

想到自己刚才脱口而出说过去萧大人。

春雨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话也是说得的?要是传出去了。

被外头的人混说一气,那还了得?虽说夫人做姑娘时,的确常与如今的靳家三夫人,还有萧大人见面,可是说起来毕竟不好听,这些年来夫人真是提也不提的。

真要求到萧大人头上了,也是请老爷出头,为的就是萧大人家没有女眷。

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好登门。

怎么样?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吗?芳菲的声音还是冷冷淡淡的,春雨羞愧难当,低声应了一句是。

你知道错就好。

我也不大罚你,只是革了你这个月的月钱吧。

往后切记,说话做事得先想一想。

你是我的内总管,管着的桩桩件件都是要紧事,怎能如此 疏忽大意?以后可再不能了。

春雨战战兢兢给芳菲磕了头才敢离开。

走时身上的汗都把衣裳后背给浸透了。

那些被赶到外间的丫头们看不见里面情形,不过见春雨面无人色地走出来,皆是心中骇然,哪里还敢有半丝不小心。

芳菲春雨走了,脸色才稍微放松。

这个春雨,对自己倒是忠心耿耿的,但从小就说不上太精明强干,偶尔也会犯些糊涂。

只是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看在她忠心足够这一点上,芳菲也向来不说她什么,但如今春雨说的话的确是犯了芳菲的忌讳。

这世上女子立身为人,名节最是要紧,不但关乎自个的身家性命。

连带着还与家族名声紧密联系在一块儿,容不得半点马虎。

做人难,做女人更难......这是芳菲在这世界里生活了十来年的无奈感叹,却也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

买了新田庄,她这做主人的自然要上心一些,亲自去看看,过后也好谋划栽种花种与草药,给自家济世堂的生意派上用场。

因此,才有了今日出城这一回事。

柳儿知道娘亲出城,也闹着要去看风景。

芳菲本来担心他小小年纪经不起颠簸,但想起陆寒说的男孩儿应当粗养这话,还是答应了柳儿的请求,把柳抱欢喜得睡不着觉__倒是和丁家三位小姐一个反应。

在十里长亭歇脚时,芳菲把自己新买的田庄所处的位子粗略跟朱宜真说了一下,朱宜真倒是有些惊喜。

原来,定远侯家的别院,也不过是在离陈家庄几条村落外的宝汤山附近,二三十里的路程罢了。

如此,朱宜真便再请求芳菲,看过了自家的田庄后,一定要到她的别院里来耍耍。

那三位小姐见芳菲言语温柔,和蔼亲切,又不是那等古板拘礼的长辈,早生了新近之心。

兼之她们又都不怕生人,当下便一叠声非要把芳菲拉去不可。

芳菲很是为难,说道:这会儿日头都过了中天,等妹妹看完了自家的田庄,怕是都过了大半个下午。

再支县主您那边,可就天晚了......就怕赶不上回城。

那就不回吧,在我那儿住上一天,好好玩玩逛逛园子再走,也是件好事啊!朱宜真少有对人如此热情,旁边服侍的丫鬟婆子们见了,都暗暗咋舌,心中对这位陆夫人顿时另眼相看。

听到朱宜真的建议,芳菲连连摇头说不可:哪能如此叨扰县主!县主一家团聚,我这外人怎能如此失礼?是我邀请的呢,怎么就扯到失礼上头去了。

朱宜真不容分说,竟是做了决定:就这么定了。

待会我让两个家将护送你们去陈家庄,等你看完了产业。

速速到宝汤山来与我会合。

既然朱宜真都提出要让家将跟着她,显然见得绝不是客套话。

而是真的要请她去住一晚了。

芳菲还在犹豫:可是......虽说是县主好意,我与犬子二人却只定了今日回城的,身边什么使用的物事也没带着......她往日也不是这么拖泥带水不爽脆的人,但一来昀宁县主身份尊贵,贸然住人家家中,就怕外人说自己攀附富贵。

二来她和朱宜真的交情也真没好到这地步。

如果是端妍、惠如、洁雅相邀,她确实连推辞都不必。

直接应允了的。

朱宜真却说:这有什么打紧!我本来要与侯爷,小女到汤山别院住一个多月回去的。

身边的日常用物都是全的。

妹妹担心什么?就是貴仆,我也会交代下人们好好款待的。

妹妹就请放宽心过来吧。

她又低头逗弄着柳儿说:小柳儿,姨姨家里有温泉池子,你想不想下去玩水呀?温泉是什么呀?柳儿仰着头不解地问。

三位小姐都笑了起来,润琳走过来牵着他的手说道:温泉可好玩了,弟弟你到了我们家里,我让下人们陪你去玩!柳儿一听好玩就两眼放光,立刻眼巴巴地揪着芳菲的裙摆,恳求说:阿娘,我们也去玩吧。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再推脱,未免太不识趣。

芳菲只得重重谢了朱宜真的好意,答应去巡查了自家产业后便随侯府家将到丁家的汤山别院去。

事实上,朱宜真热情相邀,却是有自己的打算......她听了肖夫人产子的消息,也跟外头许多人一样,心中认定芳菲是个有福之人,想请她去自家别院住上一晚,让自己沾点她在儿女上头的福气。

这时两家的丫鬟们都捧了食盒上来,请主子们用午饭。

出门在外,也没法礼数周全了,大家只得随意用了一些餐点,便又匆忙上路。

芳菲一路先到了陈家庄,坐在马车上视察了自己新买的花田。

只见那百十来亩花田整整齐齐地种着玫瑰花儿,隔着老远就闻到阵阵花香,不禁心头一喜,便夸涂七这事办的不错。

涂七是个懂事的,不会因为偶尔得了主人赞赏而生出骄气来,还是恭恭敬敬的站在车窗下向芳菲介绍这些田地的情况。

到了陆家买下的那间山庄,芳菲才下车进去巡视。

这院子也是那些土地的原主人的。

里头除了应有的屋舍庭院外,并无其他点缀,和普通的村屋区别不大。

芳菲估计陆寒会做好些年的京官,这京城附近的产业,可得仔细打理。

这处山庄尽管简陋些,胜在占地不少,里外五进的院落却也宽敞。

只要自己用心规划,也能整理出一处不错的别院来。

只要把这儿整顿好了,往后陆寒沐休的日子,一家人可以离开京城到这儿往上一两天散散心,多么舒坦!为此,芳菲特意细细逛了好几遍这院子。

她惊喜地发现后园里头居然还有一道活水的。

据说是从村头的河里引来的小溪,当初是屋主为了改善风水而引进的。

要是在这小溪边广栽花,种满翠竹茂林,做上水榭亭台,再筑一座小桥......芳菲幻想着一幅小桥流水:莺飞燕舞的美景,心里美滋滋的,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儿弄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她正高兴着呢。

却忽然听到外院阵阵喧哗之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问涂七怎么回事。

第二百四十九章:旧梦小院传来阵阵喧哗,像是有许多人在吵闹一般。

芳菲皱眉问涂七怎么回事。

涂七也不清楚,赶紧出去看看。

过了好一阵子,涂七才匆匆回来向芳菲禀报,说是佃户们听说新东家来了,都来给新东家请安。

是吗?芳菲看涂七面上并无喜色,知道那些佃户们应该是用请安当借口,来试探一下新东家的态度。

看玄幻小说首选wap.mbook.cn!当东家也是一门学问。

太苛刻,佃户们联合起来不愿继续给你种地,或是闹事耽误了农时,可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陆寒还是有官职在身的人,若是对佃农迫得过紧,被那些吃饱了没事干,鸡蛋里还要挑几根骨头出来的言官和御史们参上几本,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但要是太过仁和宽松,也不见得能讨了佃户的好,反而会让他们觉得有隙可乘,可以趁机拿捏东家——不要以为农人就一定是淳朴而憨厚的,刁民哪儿都不缺。

涂管家,你跟他们说,我一个妇道人家是不能见他们的。

这事我就交给你了。

芳菲相信涂七会把这些佃农给管服帖的。

他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也枉跟了她这些年了。

而且,她也不能事事亲力亲为。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孟老夫子说得真是一点儿都没错……她还是专管劳心就好了。

涂七再次向芳菲躬身行礼便退下了。

芳菲继续在春雨等的陪同下在院子里转悠,不多时,便听得外间的喧哗声渐渐停了。

芳菲脚下不停,还在慢慢踱步逛着。

春雨人虽跟在芳菲身边,心却一直牵挂着在外院办事的丈夫,此时见芳菲唇边扬起一丝微不可觉的浅笑,知道夫人对丈夫办事果决感到满意,一颗心也就落了地。

她跟在芳菲身边十几年,对于芳菲的脾性十分熟悉,看芳菲这样的表情,就清楚涂七这回的功劳是被芳菲记在心里了。

等涂七回来,只说佃户们向东家问好,别的也没多说。

芳菲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就着这话题说下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说了把这事交给涂七,她就不会再多插手什么。

她只需要满意的结果就够了。

非「凡」夜看完了田地与院子,时间也已经不早。

芳菲想起人家的家将还一直在外头等着自己呢,也怪不好意思的,便不再多耽搁时间,离了陈家庄朝宝汤山那边赶去。

丁家的两个家将一看就是极稳当老成的,完全没有催促过芳菲。

看芳菲启程,两人便策马在前头领路,态度很是恭谨,全无权门傲气。

芳菲暗赞朱宜真治家有道,心中也开始期待着汤山别院之行。

柳儿更是坐不住,老是往窗口外头看个不停,一直追问着,阿娘,快到了没有啊?他不知道什么是温泉,但是既然人家说了好玩,他就一心想去玩一玩。

芳菲也不想太过约束他,只交代梅娘要好好护得他周全就是了。

宝汤山带,芳菲并没有去过。

一来,若无必要,一位官家夫人也不会在乡间逗留;二来,宝汤山因为有数眼大温泉,又在京师近郊,乃是王孙贵族和达官贵人们筑造别院的所在,一般人也没法在那儿置地。

定远侯是开国勋爵,百年豪门,在这儿有别院也很寻常。

芳菲往日不能靠近此外,也想今儿借着朱宜真的邀请,也来开开眼界,享受下这宝汤山的风光情致。

赶在日落前,芳菲一行人来到了丁家的汤山别院。

妹妹,可累坏了吧?朱宜真和三个女儿早就梳洗过了,把一身风尘洗掉,各自都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头。

此刻她们母女四人坐在别院内宅待客的小厅里等着芳菲,一见芳菲进来,连朱宜真也都起身相迎,更不必说三位小姐了。

柳儿却已经伏在奶娘肩头上睡着了。

毕竟他只是个三岁幼童,玩了一个白天没得歇晌,刚才又太过兴奋,早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睡了过去。

哪里有这样夸张!朱宜真呵呵笑道:你也说得太过了。

这院子也就是楼台多些罢了——不过那些花树倒是难得的。

她中肯地评价了一下自家的别院。

这别院当然不是丁易这一代盖起来的,也不是他的父亲和祖父……而是他的曾祖父使人盖的。

这位前前前任定远侯没别的嗜好,就是喜欢布置屋舍,对于这别院还真是下了心思的。

只是他的后人都没能继承他的爱好,这么豪华的一处别院也就差点荒废了。

像丁易和朱宜真夫妻俩,也有近四年没【mbook.net.cn】来过这儿了。

幸好一直都有仆从在这看着房子扫庭院,没荒凉得太厉害。

朱宜真又提前几天派得力的人手过来整理过,现在用来自住与待客都挺合适的。

朱宜真知道芳菲只是客气,看芳菲的脸色,实在是累着了的。

她也不多说,赶紧让人先带芳菲母子下去安置,说再过半个时辰再请芳菲过来用饭。

住到了这汤山别院,芳菲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么叫侯门气象。

之前她也不是没有和高官望族之类的人家来往过。

但是和定远侯这里的排场一比,那些人家顿时被比下去了,也只能称得上小康之家而已。

至于芳菲自家……那绝对是差的太远了,完全没有可比性。

若不是机缘巧合,她是没什么机会和这样的人家来往的吧。

不过芳菲素来是既来之,则安之,皇宫她都住过,一位侯爷家的别院,也还吓不倒她。

来服侍她的下人们听说芳菲只是位五品宜人,心里未必存有多少尊敬,还有个别在心里暗想,这位陆宜人会不会进了这别院就手脚不知往哪儿摆了。

但是陆家上至主人下去仆从的举止做派,都极之从容淡定,没露出什么惶恐之态。

尤其是那位陆宜人的气度言谈,看着比自家县主也差不到哪儿去,令人一见之下便不敢起轻视之心。

桂花……芳菲被领进这桂园的时候,心里微微生起一丝感叹。

好久没见过这样繁茂的桂花林了。

她突然想起故乡阳城,那座到处开满了桂花的城市。

还有某个,她曾在桂花树下遇见的人……怎么桂花这么早就开了?还没到八月呢。

芳菲随口问带她进来的一个婆子。

那婆子应道:夫人有所不知,这宝汤山有温泉水的地方,四季都开着鲜花。

咱别院也是引了温泉水进来的,因此别院中的花树开得特别繁盛。

每年这个时候,桂花都是是开了。

真香。

这香味浓郁得人都要醉了。

那婆子又说:咱家别院的桂花是有名的,不仅品种好,还有出名的花王料理着。

就是从咱们别院外头路过的人见了墙头这桂花,也都是赞好的,甚至还有贵人们专门过来赏这桂花呢。

等芳菲晚餐时见了朱宜真,不由得连声向朱宜真致谢,竟把自己母子安置在别院中景致最好的客院里。

你喜欢便好!朱宜真不以为意。

朱宜真既然把人请来,自然要照顾得客人妥妥贴贴。

芳菲与柳儿还有一从下人的换洗衣裳,乃至日常用物,都安排得极好,处处显示出主人家的细心与体贴。

晚饭后不久,朱宜真还让人引着芳菲母子去泡温泉水解乏。

芳菲原来听朱宜真说,要请自己泡温泉,还觉得奇怪。

这什么年代啊,女子露出一寸肌肤在外都要被唾沫星子淹死的,泡温泉?又不是豪放的盛唐,贵妃娘娘可以在华清池里温泉水滑洗凝脂……事实证明,她多虑了。

爱享受又爱守礼的豪门权贵早就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们泡温泉的所在,是一处专门僻出来的水房,用榧木拼成浴池,引入温泉活水……隐秘安全又舒适。

加上还有一群丫鬟棒着雪白的巾子和香澡豆、鲜桂花、润面脂等立在一边伺候芳菲与柳儿入浴,真让芳菲有一种穿成了杨贵妃的感觉。

柳儿最高兴不过了。

小孩子都爱玩水。

往日在家里,柳儿总爱在大澡盆里头扑腾,现在有了个小池子给他游来游去,怎么会不高兴?芳菲特地让小丫鬟小双和榴红穿着短衣下水来陪柳儿玩,柳儿有了玩伴,更是欢腾得不行,咯咯的笑声充盈在水房里,引得在一边站着的小丫鬟们都抿嘴乐了。

泡温泉可以让肌肉与关节得到松弛,除了消除疲劳之外,还能扩张血管、促进血液循环,加速人体新陈代谢。

当然,泡温泉的好处远不止这些……但芳菲眼下却没细想这些好处,只是放松了身子,享受着这种舒坦的感觉……果然很舒服啊。

泡完了温泉的母子俩回到客房,柳儿很快又睡着了。

奶娘把柳儿抱了下去。

芳菲拥被而眠,鼻腔里还满是院子里桂树的花香。

她迅速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有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往她手里塞了一枝桂花,仿佛是在赌气一般说:拿着!那少年的面貌,却怎么看也看不清。

但是,她知道那是谁……第二百五十章:惊遇这一觉芳菲睡得好香。

等她睁眼醒来时,已看见亮眼的晨光照进了床幔。

她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眨巴了两下眼睛,才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夫人您醒了?碧青忙过来替她穿衣。

芳菲嗔怪道:你怎么也不早点叫我起来。

这都什么时辰了?夫人请放心,好早着呢,只是在这山里天亮得早些。

碧青也不是那等不晓事的蠢丫头,在别人家里做客,哪敢真的让女主人睡懒觉。

即使在陆家,芳菲每天也是要早早起身料理家务的,并不因为不需要向公婆请安而放松自己。

听碧青这么说,芳菲才放下心来,但还是催着她动作快些。

碧桃小双榴红几个早在一边伺候着了。

昨天朱宜真就让人送了盥洗梳妆的各色物品过来,比芳菲在家用的还全些,可见王公贵族家中生活的讲究。

比如那盛着洗脸水的铜盆,就比芳菲家常用的那个精致多了,盆底还打着五子献桃的图案,应该是内造的款式。

芳菲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碧青给自己梳头,一边的碧桃打开了朱宜真送来的脂粉,请示她说:夫人,要不要试试这胭脂?颜色倒是挺鲜亮喜人。

芳菲往那胭脂匣子里看了一眼,点头道:抹一点。

碧桃先给芳菲匀上了一层薄薄的宫粉,又将胭脂在手心化开,轻轻往芳菲双颊扑了一些。

芳菲自己用指尖挑起一小块胭脂,先放到眼前看了看,再对着镜子点到唇上。

嗯……这就是宫里人用的脂粉吧。

果然和外头买的截然不同。

轻、白、红、香都占全了,又滑又润,毫不凝涩,抹上以后服服帖帖的……真不是凡品能比。

宫里的贵人们用的东西,确实讲究。

碧青等见芳菲今儿化妆尤为刻意,还以为夫人是因为在侯府别院做客,特别注意自己的仪表。

她们却不知芳菲在意的,不是自己的仪容,而是这些宫造的脂粉。

她当然有自己的一番打算……只是如今,似乎时机还不是那么成熟。

等芳菲收拾停当,柳儿也被奶娘牵着走了进来。

正在此时,朱宜真身边的贴身侍女过来请芳菲与柳儿到小花厅去用早餐。

与奢华富丽的别院相比,这侯府的早餐便显得十分普通,甚至有些简单。

不过是汤饼、米粥、糖糕等几样,只是做得较精细些。

朱宜真略带些歉意地说:这回出门,只带了几个惯做家常菜的厨子,并不是有心怠慢,妹妹请多海涵。

县主言重了。

芳菲尽管真有点儿惊讶,但面目却是不能露出来的。

她也并不会因此觉得朱宜真慢待自己,反而对朱宜真多了些好感。

看得出这位县主并不是那等随意挥金如土的奢靡王族,足见其人可交。

用过了早点,略坐了一会儿,朱宜真便亲自带着芳菲母子二人游园赏景。

这别院占地甚广,不但有精美的屋舍,雅致的庭院,繁茂的花树,更有亭台楼阁,水榭竹桥,还有一座专门观景的三层小塔。

既然芳菲不能久留,势必难以将园中胜景一一走遍,到观景塔上去看看整个园子的风光,便是最好的选择。

当初那位定远侯建造观景塔的用意也在于此。

妹妹觉得这园子还可以一看吗?朱宜真陪着芳菲边逛边聊些闲话。

芳菲闻言应道:何止是可以一看?县主未免太谦。

这样好的景色,我在别处可没见过呢……要是那些大才子们见了,不知可以做出多少好诗来。

可惜我不会吟诗作对,倒是浪费了这儿的美景。

妹妹还说我呢,自己倒先谦虚起来了……妹妹不是极擅丹青么?不如就替我这园子画一幅吧?朱宜真微微挑眉,不知想起了些什么,面上还是一派和煦。

县主您真是爱说笑,我那几笔涂鸦,哪好意思拿出来见人。

芳菲连忙摆手说自己画得太差。

母亲!朱宜真与芳菲听到这声音,对视着会心一笑。

她们一齐转过头去,看见润琳与两个妹妹正疾步朝她们走来,后头跟着几个亦步亦趋的侍女。

润琳长得纤巧,身上又穿着艳色的撤金石榴红千褶裙,这一跑走起来,真像只振翅欲飞的彩蝶,看着真是赏心悦目。

芳菲见过的小姑娘不算少,但像丁家三姐妹这样天真烂漫的,还真是不多。

也就是在鹿城结识的明媗小妹妹好点儿。

在旁人看来,或许会觉得她们骄纵不堪吧?但芳菲却很欣赏她们还能留有少女本色,没被什么规矩礼仪磨得跟个小大人似的。

在她曾经生活过的世界里,像润琳几个这么大的年纪,谁不是活泼泼的呢?小孩子是很敏感的,谁对她们是真心疼惜,她们都能感觉出来。

润琳润芯姐妹们尽管只从昨天起见过芳菲两面,但已经察觉到这位陆夫人和其他人稍有不同。

因此,她们来向朱宜真请安听到母亲带着陆家母子游园,便追着过来了。

姐姐,姐姐。

小柳儿露出欢喜的笑容,伸出肥嘟嘟的小手朝她们扬了扬。

朱宜真责怪女儿们不顾仪态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也不怕客人笑话。

三人哪会在意母亲这无关痛痒的唠叨,早拥着柳儿看风景去了。

三姐妹里最小的润芹难得见到比她还小的孩子,对柳儿喜欢得不得了,拉着柳儿的小手朝园子里指指点点说笑不停。

做母亲的两人看着孩子们无邪的笑脸,眼里都情不自禁地透出慈爱的目光。

突然间,几个下人一路小跑着向这边赶过来。

朱宜真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女儿们还能说是年纪小,又是主子,放松点也没什么。

连下人都这么没规矩,让客人怎么看她?站着!跑什么!非「凡」夜朱宜真铁青着脸把那几个丫头喝住。

县主,皇……皇上驾到!什么?不仅朱宜真震惊不已,芳菲也同样被吓住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奇遇小丫鬟这一声急促的惊呼,将朱宜真与芳菲等人镇在当场。

芳菲脑子有瞬间的空白,随即便想,这小丫鬟说的不会是真的吧?这可是京郊的山里,那朱毓昇莫非是土地公公么,突然就冒出来了?他不好好在皇城里呆着干什么?皇上来了?连朱宜真这般稳重的人也不由得反问了一句,但她心知下人们绝不敢拿这种事跟自己开玩笑,看来皇上巡幸丁家汤山别院十有八九是真事了。

她不等下人们再开口,也顾不上跟芳菲与女儿们交代什么,拔腿便快步朝外院走去,边走边问:侯爷可知道皇上到了?有人在前头接驾了吗?昀宁,不必着慌。

一把略带磁性的低沉男声,从她们前方的假山处响起。

芳菲听到这个声音,如遭雷击,浑身发麻,竟立在当场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一个穿着明黄大衫,身形挺拔傲岸的青年男子,分花拂柳而来,身后紧跟着一群从人。

昀宁叩见皇上!朱宜真来不及多想,顷刻间就地跪拜下来,她后面的女儿与下人们也都呼啦呼啦跪倒在地。

芳菲拉着柳儿同样跪在众人身后,低垂臻首,用眼神制止着儿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幸而柳儿也算机灵,看这情形不同寻常,竟也忍得住一声不出,只是默默跪着。

都起来吧。

面对朱宜真,朱毓昇态度尚算温和。

他侧头对落后他半个身子,垂首恭立的定远侯丁易说:朕一时起意到你们这来看看,你们也别拘着了。

朕随意看看便回去……说到此处,他的目光随意在面前这群刚刚起身的人们面目掠过,突然间脸色大变。

丁易与朱宜真本来都恭恭敬敬听着朱毓昇吩咐,听到朱毓昇猛然收住话尾,不禁都微抬起头朝他看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宜真偷眼看见朱毓昇表情复杂地看向自己身后,先是不解,旋即恍然大悟——是了,皇上来得太突然,自己一时间竟没想到这层……这莫非也是陆夫人所说的缘分么?见到朱毓昇极少流露内心情绪的脸上,不可抵制地显出惊诧的神情,朱宜真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推测。

皇上与陆夫人,果然是旧相识。

芳菲没有抬起头,眼睛朝下径直看着儿子。

柳儿下意识地依偎在母亲身侧,小手紧紧抓着芳菲的裙裾。

朱毓昇用了极大的毅力压制住了自己心中排山倒海般的狂喜与惊讶,硬生生将头转向旁边的竹林:昀宁……这儿景色不错。

这话说得有些生硬,但尽管丁易心底再疑惑,也不能问出来,只得顺着朱毓昇的话谦虚了几句。

朱毓昇心不在焉地和丁易说着话,眼睛胡乱扫着面前的风景,其实什么都没听见去看进去。

居然……能够在这里遇见她。

相隔多少年了呢?自从那年,他放手让她从京中回乡成亲……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

大概是因为并非在深宫中长大的缘故,朱毓昇相对于他的前任帝皇们来说,还是比较喜欢出宫去透透气的。

当然这种出宫,大多是微服出巡,最远也不会离开京城五十里外。

刚登基那一两年,他还常常会到表兄萧卓的府上去散心。

若是摆开皇帝的仪仗出行,不但费事又费时,还十分扰民,朱毓昇并不爱如此行事。

不过,微服出巡被言官御史们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总会有一大堆的奏折雪花般飞到内阁里来,劝他不可沉溺幸游……不说前代,只看本朝,朱毓昇自认为除了太祖太宗之外,其余的君主可比不上自己勤政。

只是出来逛逛罢了,偏偏这些人如此咕噪,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对于此类奏折,他往往运用皇帝的权威留中不发,内阁的大学士们也拿他没法子。

这位兴安帝的权威极重,朝臣们根本拗不过他,只得随他去了。

近日来,大概是入秋换季的缘故,朱毓昇觉得身子有些乏倦。

御医建议他多休养,连萧卓与内阁首辅也劝他稍歇一歇。

朱毓昇本来没把这当回事,但架不住萧卓苦劝——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说得动朱毓昇,那萧卓便是其中的一个。

这不仅仅是因为萧卓与朱毓昇自小的情谊,更因为萧卓对朱毓昇的心理知之甚详,知道该怎么劝他才劝得听。

因此才有了今日朱毓昇的宝汤山一行。

非「凡」夜宝汤山是有行宫的,而且这行宫离定远侯的别院并不太远——温泉都集中在这附近呢。

只是这行宫已经许多年没有皇帝来巡幸过了,起码朱毓昇继位这些年来,就从没想起来要到宝汤山来一游。

也是机缘巧合,为着有御医提过,朱毓昇若是能泡泡温泉,对消除身子的疲乏大有好处,萧卓又一力支持,他才决意到宝汤山来逛一逛。

如果萧卓知道芳菲恰好也在宝汤山上,他可不一定会这么建议了……今天早晨,朱毓昇只带了惠周与几个贴身服侍的小黄门,还有一队三十人的御前侍卫,便轻装离了京城。

自然,萧卓与五城兵马指挥使都各自派属下数百人在前后护卫开队——皇帝离京,护卫工作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的,根本简单不了。

像后世胡诌乱编的,皇帝带着爱妃与小太监等几人便游遍江南,那绝对是神话般……或者说是梦话。

要是定远侯全家与芳菲一行是今天想进宝汤山,那是万万不能的了,这山上已经戒严了。

要不是朱毓昇怕他们大张旗鼓弄得人尽皆知,定远侯府是该收到皇帝上山的消息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慌乱。

不过,朱毓昇到定远侯府来,本来就是临时起意。

朱毓昇本来好好朝汤山行宫进发,路上却远远看见有处别院的院墙上露出一大丛开得无比繁盛的桂花树。

浓郁的桂花香气被秋风吹到他的鼻端,引得朱毓昇一时兴起,不理侍卫们的劝阻,硬是要偏离原先的路线先到丁家别院里赏赏桂花。

无论如何,朱毓昇也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芳菲。

他虽然早就从萧卓的报告中,得知朱宜真与芳菲有所往来,但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样巧的事……尽管她站在众人之后,离他并不算近,他还是一眼就在人堆中将她认了出来。

朱毓昇面上恢复了淡然威严的表情,但笼在袖中的右手,却在不知不觉中紧紧握成了拳头。

丁易见朱毓昇站定在这儿,自己府里的人乱糟糟地围了一圈真不像话,便示意朱宜真把无关人等清场。

朱宜真向朱毓昇福身行礼,说道:皇上请恕昀宁治家不力,昀宁先带家人下去了。

朱毓昇迟疑了一下,眼神又忍不住朝芳菲飘去,却只看见她在人后若隐若现的乌黑云髻,根本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她……会和朕一样,为这突如其来的重逢而激动吗?他实在不想错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哦,先让我看看这几个孩子。

朱毓昇无视朱宜真的秦请,而提出要见丁家的三个小姑娘。

按辈分说起来,也都是他的外甥女。

朱宜真立刻捕捉到了皇帝的心意。

皇帝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但朱宜真还是不动声色地让三个女儿再次向她们的皇帝舅舅行礼问安。

朱毓昇不太习惯和孩子们相处,用柔和的口吻问了问她们的名字与年纪。

三姐妹因为都还不到十岁,她们的母亲和皇后又不算亲近,因此都没进过宫见过圣驾。

润琳三姐妹平日里也许爱胡闹,但一到这种场合,却变得十分懂事,回话时落落大方,让朱毓昇倒是有点意外,眼里也带出了几分笑意。

他回头吩咐惠周,回京后让人送三份礼物过来给这三位侯府千金,算是他这个舅舅给的见面礼。

多谢皇上!三姐妹齐声跪下谢恩,连带着朱宜真也得再行大礼。

朱毓昇温和地说:这也不是在宫里,昀宁你也不必太多礼了。

朱宜真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朱毓昇,很少看到朱毓昇这么好声好气地说话,心中暗道:还是托了陆秦氏的福啊……哦,朕记得昀宁你有三个女儿……后头那孩子是谁家的?朱毓昇貌似无意地把话头引到了站在后面的小柳儿的身上。

一瞬间,所有人都随着朱毓昇朝柳儿看去。

芳菲暗暗叹息一声。

该来的,还是会来……她就知道,既然他见到了她,绝不会当做没有见到。

朱宜真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

皇上大费周章地问自己那三个女儿,不过就是想借机……能让皇上这么费心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第二百五十二章:御赐后头那孩子是谁家的?一瞬间,所有人都随着朱毓昇朝柳儿看去。

朱宜真微微扬起薄唇,随即低头敛去面上的异色,就道:皇上,那是昀宁请来的小客人,乃是吏部陋郞中的长子。

既然朱毓昇的意图已经很明显,朱宜真索性就连芳菲一并介绍了:这是陆郞中的妻子秦氏,是昀宁的挚友。

朱毓昇侧头略看了朱宜真一眼,昀宁什么时候和芳菲交情这般深厚了?看最新小说就上mbook.cn!但他注意力始终还是放在芳菲的身上。

芳菲见事已至此。

也不躲躲藏藏了,裙裾轻摆,便牵着柳儿上前两步俯身下拜行礼。

臣妾陆秦氏,叩见皇上。

丁易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声名远扬的陆夫了。

他听妻子说过陆秦氏美貌,今日一见,才知道什么叫闻史不如见面。

但见到芳菲恭谨而又不显卑怯地向皇帝行礼,丁易才更加吃惊。

一个五品官的家眷,面对皇上能如此淡定自若,绝非常人。

惠周同样是心中暗惊,不过他吃惊的原因却与丁易不太相同。

这位不就是当年被软禁在深宫中,又随着皇上逃出大内的秦姑娘么......是了,她如今是那姓陆的小官儿的妻子,皇上时常还让萧大人留意她的近况。

没想到今儿居然这么巧,皇上可是得偿夙愿了。

多少年了,能站在离她这样近的地方......朱毓昇心头一阵激荡,随之又暗暗自嘲。

他独尊天下,富有四海,却无法得到自己心爱的女子--若是强求,也未尝不可,但那又什么意思呢?她离他只有三步这遥。

他能清楚地看到她乌云般蓬松油亮的鬓发云鬓,微垂的脸颊下尖尖的下巴,还有双耳上垂下的一对明月流苏珍珠耳环。

那珍珠在秋日的阳光下发出温润圆融的光泽,正如她身上散发出的柔美清冽的气质一般。

朱毓昇微微叹息。

岁月似乎特别宽待她。

坐育了子嗣,操持家务,打理产业,这些琐碎的俗务也没有将她的灵气消去。

她像是被时光精心雕琢打磨出的玉人儿,越发风姿楚楚,光润动人......从目睽睽之下,他也无法与身为命妇的她说些什么,只得把目光再往下调,看着柳儿说:昀宁,把那孩子带过一给我瞧瞧。

朱宜真把柳儿带到朱毓昇眼前,朱毓昇稍稍低下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回皇上的话,我叫陆懋卿。

柳儿答得有纹有路,并没有说自己的小名,而是答了正儿八经的大名。

哦?朱毓昇本来只是想拿跟柳儿说话做借口,多看芳菲两眼,但听得这三岁的孩童应对自如,倒也颇感兴趣:是哪两个字?其实朱毓昇对芳菲的儿子的大名清楚得很,早在柳儿起名字的时候,就从萧卓那边听说了。

如今这样问,不过是逗逗柳儿,难他一难罢了--逗弄孩子这种事,对于朱毓昇而言还是大姑娘上花轿,破天荒头一遭。

回皇上,是懋学懋勤的懋,三公九卿的卿。

柳儿的声音清脆悦耳,虽然奶声奶气,吐字却相当清晰。

众人想不到一个三岁小儿居然口齿这般伶俐,在皇上面前对答如流,实在少见,不由得都露出赞赏之色。

不愧是她的孩子......也把孩子教得很好。

朱毓昇在惊讶之余,不禁想起自己的长子,也就是秦皇后所生的东宫太子朱昶来。

朱昶比柳儿稍幼,但已能看出他性子敦厚有余,机敏不足。

朱毓昇觉得朱昶除了相貌与自己颇为酷肖之外,并没有什么像自己的地方,对他便不太喜欢。

要是朱昶能有这孩子一半机灵劲就好了......满园的人看着皇上与这小孩子一问一答,都想不通这位九五之尊怎么会对一个黄口小儿如此有兴趣和耐性。

他们哪里懂得朱毓昇心中所想呢。

朱毓昇看着柳儿,只觉得......要是那时芳菲并不坚持离开他,肯留在宫中陪他,他无论如何也会排除一切阻力,将她立为皇后。

这孩子,差一点就是他和芳菲的孩子--朱毓昇如是想。

这种微妙的心理使得他对柳儿产生了难以解释的亲近之感。

他顺手从自己手中的折扇上解下一个白玉扇坠,亲自递给柳儿:来,给你玩儿吧。

这下不止是下人,连丁易与朱宜真都脸上变色。

那扇坠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成,虽不过寸许长,一指宽,雕的也不是皇家的龙纹图样,而是一朵祥云,但雕工用料都是上上之选,可谓价值不菲。

但是这扇坠再珍贵,丁易夫妻俩也不会在意,俩人什么出身?比这个贵得千百倍的珍宝都见过许多。

让他们震惊的不是这扇坠本身的价值,而是朱毓昇的亲手御赐--从没听说过哪家的宗室子弟、权臣儿郞,能有这样的殊荣!朱宜真还好些,她起码知道点内情。

丁易却是完全摸不到头脑,他不能理解皇上何以对一个五品官的稚子青眼有加,不过看着妻子偷偷地给自己打眼色,就知道这事情肯定有原因,自己还是先装锯嘴葫芦不出声吧。

柳儿看着皇帝把扇坠递到自己眼前,饶是他比一般孩子伶俐,此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是对的,不由得转过头云看着母亲。

芳菲对他展颜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柳儿这才放心地接过,脸上绽放出一朵极为灿烂的笑容。

朱宜真怕他童言无忌说什么不知礼的话来,忙教着他谢了恩,才在朱毓昇的示意下带着柳儿退到一边。

柳儿手里握着刚从皇帝手中接过的白玉扇坠,只觉得手心凉凉的,倒也没什么别的感觉,只是一个劲儿地拿眼瞧着站在另一边的母亲。

他再懂事,也就是个刚过三岁生日的娃儿,看到周围气氛这么凝重,哪有不慌的。

能撑到现在没乱已经很给面子了。

朱宜真再次请求皇帝允许自己带着下人们退下,别让他们扰了圣驾。

你说的有理,朕也用不了这许多人伺侯。

只是......朱毓昇顿了顿,说道:他们既然是你请来的客人,倒也不必退下了。

让这孩子随朕到塔上去看看风景吧。

朱毓昇说要带上柳儿,事实上不过是给芳菲的留下找理由,朱宜真焉能不知?还没等朱宜真再回话,朱毓昇又对丁易说:你这的桂花开得真好。

朕也曾让人在御花园里种过桂花,总是难活,比你这儿的差远了。

朱宜真明明白白的瞧见,朱毓昇说起桂花的时候,眼角向芳菲扫了一扫。

芳菲却默然不动,像是根本没听到朱毓昇在说什么。

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么?朱宜真心想。

皇上金口一开,柳儿自然得留下了。

朱宜真刚吩咐了两个大丫鬟把人都带下去,便看到芳菲朝自己轻轻福身,跟着下人们一道儿退了下去!朱毓昇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僵住了。

非『凡』夜可是,他也不能指责她什么,毕竟他开口留的只是这孩子而已。

她身为命妇,本就该与帝皇同游,现在随下人们退下是再合礼不过的......看着芳菲夹在一众下人中远去的背景,朱毓昇心理顿时空荡荡的,像是上台阶时一脚踩空,说不出的难受的失落。

他想咫尺天涯这个词,竟像是为他此时的心境造出来的。

她真是无情至此......不怕自己迁怒她的孩子么?朱毓昇先是错愕,再生暗恼,却也无可奈何。

她果然是不同的。

朱毓昇收回目光,对丁易谈谈地吩咐了一句:定远侯带路吧。

丁易诚惶诚恐地为朱毓昇指路,一行人便往别院的观景塔走去。

柳儿还是被朱宜真牵在手里,乖乖地低头走路不说话。

朱毓昇一扭头看见他那双澄净的大眼睛,像极了他的母亲,心中微微一软。

罢了!一年多前,他在宫中偶然发现了一名与芳菲长相相似的宫女,这便是后来的罗嫔--现在已经封了淑妃。

本来想过给她封贵妃的,但皇后难得跟自己提什么要求......他也就退了一步。

罗淑妃还以为是自己姿色过人才会得到朱毓昇的宠爱,飞上枝头成了贵人,哪知这不过是朱毓昇的一种补偿心理而已。

没有得到芳菲,得到一个和她有些许相像的女子也是好的......但今日得遇芳菲,他才发现,即使罗淑妃长得再像芳菲,她也不是芳菲。

来,懋卿,到朕身边来。

朱毓昇柔声对柳儿说。

柳儿迟疑了片刻,便被朱宜真拉到了朱毓昇旁边。

朱毓昇握住了柳儿小手:随朕一道登塔吧。

丁易的眼珠都快掉到地上了。

而朱宜真脑中却闪过一个极为狗血的念头......呃,莫非......不会的不会的,自己又不是没见过陆郞中,这孩子长得有八分像陆郞中,怎么能是......竞芳菲 第二百五十四章:妖精当芳菲与柳儿和下人们在一小队便服锦衣卫的护送下进入京城时,日头已经偏向了西边。

夫人,咱们这就回府吧?碧青向芳菲请示道。

不急……离天黑还有些时候呢。

今儿不是济世堂那边发救急药的日子么?咱们看看去吧。

济世堂现在生意做大了,芳菲也更注意塑造济世堂的商业形象。

那些老字号们怎么兴起的?除了有秘方好药之外,更重要的是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印象。

现在济世堂比老字号们差的就是在市井中的名气。

要做到让京城的老百姓一有病就想起到济世堂抓药,这件事的难度……不下于陆寒过无关砍六将考上进士,也就是比考状元容易了那么一点点。

因此芳菲要求济世堂每月必须有两次,给老百姓发一些免费得救急药——如治腹泻、发热、创伤的一些廉价药丸。

所耗成本并不多,效果却是立竿见影的。

锦衣卫的小队长过来向芳菲辞行,芳菲立刻让碧青取了一小包银子送了过去,说请大人们喝酒。

那小队长颇为意动,但素知萧副指挥严厉非常,要是让他知道了自己收这位陆夫人的好处,说不定亲自抽自己一顿鞭子,直接撸掉自己这小队长的头衔呢。

是以不管碧青再三恳请,他也不敢把钱收下,匆匆带队走了。

萧大人御下真严啊。

碧青把银子交还芳菲,情不自禁感叹了一句。

芳菲微微颔首,同意碧青的说法。

萧卓在锦衣卫里的权威可见一斑。

回想起他少年时开朗温和的笑脸,竟像是前世的记忆一般了。

大家都变了吧?也许,自己也从珍珠变成鱼目了,只是不自知罢了?芳菲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怀里的荷包,荷包里装着朱毓昇赐予柳儿的那块白玉扇坠。

柳儿早在奶娘怀里又睡着了。

他回到芳菲身边以后,就把这白玉扇坠交给了芳菲保管。

芳菲知道这御赐之物不能等闲视之,便也慎重地替他收了起来。

这皇帝赐下来的东西,保管起来都是个麻烦。

虽说听着极为体面,可是又不能拿出来显摆,也不能换钱,只能供在家里,要是丢失了……还有可能被告发说不敬,真是想想都焦头烂额。

不过等柳儿大了,在贵介公子中出入,也能有个炫耀的资本。

怎么说也代表着皇帝的好意嘛……夫人,咱们铺子前面都是人,您不方便下去啊。

车子到了济世堂前的巷子,碧青一撩起窗帘,就看到巷子里头挤满了来领药的小老百姓们。

济世堂发救急药有些日子了,一传十,十传百,每到这发药的日子,百姓们都争着来领药。

免费的东西总是很有吸引力,何况谁家都有个用药的时候。

为此,济世堂的口碑是越来越响亮了,芳菲的目的算是达成了一部分。

人多?人多就好……芳菲也从车窗往外望去,看到外头果然是人头挤挤,喧闹之声不绝于耳。

嗯,我看两眼就走,就不下去了。

芳菲也知道眼下这情况,自己是不适合下车的。

突然,她看见有几个身材高大,穿着黑色衣裳,头上还都披着包头巾的人被人推推搡搡挤了出来。

按理说,这样的身形,不会被人挤出来才是啊……芳菲正感到奇怪,便看到好些人围着那几个黑衣男子叫骂开了。

哪来的什么妖精,赶紧走!别堵在这儿!非’凡/夜瞧他们那怪模怪样的……他们怎么长得这副鬼样子?哎哟真吓人……那几个黑衣男子居然也不反抗,只是都紧了紧头上的包头巾,弯着腰离开了人群。

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芳菲疑惑地皱着眉头,想看看这几人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让这么多人排揎他们?难道……是得了麻风的病人,所以才把自己包裹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可以吩咐车夫到店里取些治麻风的药丸给他们吃试试看……芳菲正在思索着,那几人已经从她车窗下走了过去。

他们的头巾遮住了大半边脸,要不是认真看,真看不清他们的长相。

芳菲定睛朝他们看去,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旋即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碧青碧桃还以为那几人长得丑陋吓到了夫人,忙问:夫人您怎么了?芳菲来不及多说,连忙吩咐碧青:叫车夫调转车头,跟着那几个人,看看他们是在哪儿落脚!跟踪?非『凡』夜碧青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这……是不是太不符合诰命夫人的身份啊!芳菲知道碧青很难接受,但她也不想多做解释,只是用凌厉的眼神扫了碧青一眼。

碧青赶紧通知车夫去了,心理却在一直打鼓:夫人这是要做什么……车夫同样觉得很奇怪,可也不能违抗主子的命令,只得催马转身,出了巷子后再大街上缀在了那几个黑衣人的后面。

那些黑衣人走路并不算慢,也没察觉有人跟在他们后头。

芳菲知道碧青碧桃车夫等人都觉得自己这么做太过不合常理,但她有她的理由……没办法,这事她要是不能亲自看着,会被心底冒起的好奇闷坏了的。

虽然人不该太好奇……可是事到临头真难控制啊。

夫人,他们进了一间破庙……车夫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碧青看了看外头,对芳菲说:夫人,这儿已经是城南极偏僻的所在了……这间破庙看着像是有年头没人修缮了。

他们全都进去了?芳菲让碧青探头去看。

碧青看了好一会儿,才确认说:嗯,都进去了。

看来这些人就是栖身在破庙里头……芳菲想到刚才看见的他们身上那脏兮兮的黑袍,也相信他们现在住得很差。

那些百姓如此排斥他们……他们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吧。

碧桃,你过来,我交代你一件事。

芳菲看向碧桃,碧桃忙聚精会神地听她吩咐。

255 送药碧桃有些心神不定地下了马车,把骑着马的两个护院叫了过来,细声讲方才芳菲的吩咐说了。

这两名护院都是五大三粗没什么花花肠子的直爽人。

听碧桃说夫人让他们陪着她到破庙里去,二话不说把马牵到车夫跟前,转身就跟着碧桃走了。

碧桃的小心肝颤颤的,一步一步往破庙里挪动。

她跟着芳菲办事久了,本来不是这样胆小的人,但亲眼见到素来淡定从容的夫人被那几个黑衣人吓得突然惊叫出声,心里对那些人早已存了畏惧,不知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历。

此时已是日薄西山,天空一片昏黄。

这破庙里许是有着几棵老树,正有一群群的乌鸦呱呱叫飞进了破庙的庭院中,抖露几片黑色的羽毛,凭空增添了些许阴森的气氛。

没事没事,一定不会有事……碧桃努力给自己壮胆,迈进了破庙的门槛。

她咽了咽口水,扬声喊道:有人吗?空荡荡的破庙里响起阵阵回声,只有乌鸦的鸣叫在回应她的呼喊。

这儿有没有人啊——碧桃知道车夫看着那些人进了破庙的,总不会是翻墙走了吧。

应该都在这里呢悉悉索索……细碎的脚步声轻轻传到她的耳中,像是踩着地上的落叶发出的声音。

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幽暗的正殿门前。

他不仅身着黑袍,头上还披着一块又脏又破的黑头巾,遮着了他的大半张脸。

碧桃情不自禁往后微退一步,想到自己身边还有两尊门神护着,单子总算肥了一点。

却听得那人嘶哑着声音问:你们是什么?呃,是什么?应该是什么人吧……这人说的话真古怪。

他说话的强调也好怪,听不出是哪里人……恩,他应该是不会说官话吧?语调太生硬了。

碧桃清了清嗓子,说:我家夫人是济世堂药铺的主人,见你们到济世堂来取药,想问问你们是不是有人生病了。

生病?那人好像愣了一下,随即说:对对对,我们有人生病了,病得很难受。

碧桃总感觉这人说话不知是什么地方不对劲,总之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但夫人交代她,如果问到真是有病人,便问问那病人病得如何,可需要帮助。

碧桃把芳菲的话一说,那人忙不慎迭地应道:需要!需要!不等碧桃再问,那人结结巴巴地说他们有一个同伴肠胃出了毛病,上吐下泻,没法止住。

说完,还用略带恳求的语气问碧桃:你们好心的夫人,愿意帮助我们吗?这人说话咋没个礼数……碧桃腹诽了一句,当然也不会说出来,只说:夫人最是心善,月月都让济世堂给街坊百姓散药。

你们若是有人病了,夫人当然愿意救助……不过夫人说,想让我先看看病人的气色……碧桃又开始咽口水了。

她其实一点都不会医术,更加不想看这些诡异的人。

但夫人交代下来的事她怎么能不办好?看气色?那人苦笑了一下。

他们为了这幅外表,在这片大陆上已经受尽了歧视与侮辱,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现在有个好心人想给他们送药,本来是好事,可是……万一因为害怕他们的外表而不愿再帮助他们怎么办……呃,不用了,就是拉肚子的药。

碧桃直接无视那人奇怪的语法,斩钉截铁的说:夫人说了,药不能乱给,很容易吃死人的。

一定要让我见过了你们的病人才能给药。

双方拉锯般交涉了一阵,天色已经开始渐渐暗了下来。

荒凉的古庙显得越发阴冷,碧桃却急的汗都要出来了——这天都黑了,怎么还没能办成事,耽误了夫人回府可如何是好?突然,正殿门口又出项了几个黑衣人。

他们和刚才先出来的这人穿戴的十分类似,都是看不清长相的打扮。

其中的两人伸手扶着一个身形消瘦的高个子,碧桃估计这就是那害了腹泻的病人了。

她听他们一群人叽叽咕咕埋头说了一顿,似乎是那高个子病人说服了前头出来的那个,他们不再争论了。

只见那高个子迈着有些虚浮的步子朝碧桃走来,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

幸亏他没再靠近……碧桃差点想拔腿而逃。

那两个护院却没什么感想,他们之前也是跟武馆师父行走过江湖的,比这更凶险十倍的事都见识过不少。

尽管觉得这群黑衣人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可是他们还是没太放在心上。

他俩的镇定给了碧桃不少勇气,不过这勇气在她看见那高个子的长相时瞬间灰飞烟灭——碧桃把冲到喉咙的一声尖叫硬生生用手捂了回去。

非;凡/夜怎么会有人长成这样?头发黄黄,眼窝深深,一部大胡须打着卷儿,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睛是碧绿色的!高个子的碧眼在夕阳最后的微光映照下发出莹莹的绿光。

碧桃想这不会是只什么猫精豹子精之类的东西吧……她想起临下车前芳菲对她说:待会你仔细看他们的长相,要是他们长得和咱们不一样,你不要觉得奇怪,立刻来向我回话。

其实夫人早就知道他们长得异常,才会一路跟着过来吧……碧桃磕磕巴巴的对那人说:啊,呃,好了,我去拿药!她说完就赶紧转身小步跑着出了破庙,两个护院也紧紧跟在她后头离开了——他们也没见过这种长相的人,这会儿也有些傻了。

夫人,夫人……芳菲见碧桃回来后一副受了惊吓的摸样,忍不住笑了:怎么,见到他们了吧?看来她刚才没有看错,这几个人并非炎黄子孙,而是从海的另一边过来的西洋人。

虽说只是看了一眼,不过好像有点欧洲人的摸样?碧桃把她见到的情形跟芳菲一说,芳菲点头不语。

思索片刻,她让碧青将她出门带着的药匣打开取出几丸肠胃药,叫碧桃给他们送去。

256殷勤朱毓昇离京巡幸汤山的消息并未被太多的人知晓,更没什么人知道他对一个三岁孩童青眼有加,还亲手御赐其白玉扇坠一枚。

不管朱毓昇真实的心情到底如何,但当他回到【wap.mbook.cn】皇城时,依然恢复了往日那冷面帝皇的模样。

除了萧卓之外,没有人察觉到皇帝的异常。

不过,朱毓昇因为身体不适到温泉去稍作调理的消息,对于后宫众人却不可能是秘密。

朱毓昇回宫当晚,秦皇后就派身边得力的女官前去问候,得到的也就是皇帝的一句知道了。

秦皇后习惯了皇帝的冷淡,倒也不以为意。

见皇后率先派了人到皇帝跟前问候,后宫有份位的妃嫔们,也都纷纷把自己的大宫女们派了出来。

皇后没动作,她们是不能抢在前头的,只有等皇后先行,她们才可以跟上。

朱毓昇对妃嫔们的殷勤毫无触动,统统让惠周去料理各宫来人。

他自己用了晚膳后,也没多做休息,便又去了御书房看奏章。

这一个白天没处理政务,晚上再不把积下的奏折看完,明儿就都堆起来了——朱毓昇无疑是一位极为勤政的帝皇,起码比他的前任们都要称职不知多少倍。

皇上,您近来太劳累了......今儿出宫辛苦,又没泡温泉,再忙一晚上,您的身子……惠周作为朱毓昇身边最心腹的大太监,日夜贴身在朱毓昇身边服侍,在这种日常小事上,他倒还是敢出声劝劝朱毓昇的。

无妨。

朱毓昇的确有些累,但是他也不想休息,更没想到召几个嫔妃过来谈笑饮酒,调剂一下。

他不想让自己闲下来。

怕是一闲着,就会忍不住想起那个人……淑妃娘娘求见!守在御书房门前的小黄门拉着尖利的嗓门喊了一声。

淑妃来了?惠周眼皮一跳。

这位罗淑妃果然会来事儿,别人都只是派了宫女来问候,她倒是本人直接过来了。

但她刚刚晋位淑妃不久,在宫中风头正劲,行为高调点也很正常。

能够宠辱不惊的人,毕竟是少数,罗淑妃显然不属于这个范畴。

朱毓昇微微皱起了眉头,沉声吐出一句:让她进来。

宣淑妃娘娘觐见——随着小黄门的传唤,罗淑妃笑吟吟地迈进了御书房的门槛。

一袭秋绿镶金边的宫装包裹出她纤浓合度的身材,千褶裙的裙摆上缀满优雅的暗纹碎花,行动时如同月下仙子,楚楚动人。

她头上颈上都只戴着简单的首饰,一张清秀姣美的脸儿上也没有太多的脂粉,只挂着盈盈的微笑。

一个宫女正提着一个红木食盒低着头目不斜视地慢慢跟在罗淑妃的身后,这是她的贴身大宫女之一。

臣妾叩见皇上!罗淑妃娇滴滴的声音在略显清冷的御书房响起,也算是带来了一丝生气。

起来吧。

朱毓昇恢复了一贯的漠然,头也不抬地继续看着奏折。

罗淑妃见朱毓昇并未因为自己的到来而露出些少欣喜,尽管已经在意料之中,可是心里依然有说不出的失落。

她努力把这不该有的情绪埋进心底,娇声道:皇上,臣妾听说您近来龙体贵恙,便炖了一盅天麻鸡汤,想给皇上您补补身子。

罗淑妃并不是头一回给朱毓昇做补品。

她当女儿时,便在家练就了一手不错的厨艺。

得到朱毓昇宠幸后,她就抓住一切机会把自己这个优点发挥到极致。

以前她给朱毓昇做糖水点心的时候,朱毓昇尽管没有说过什么赞赏的话,但十次里倒有七八次会当着她的面食用的,这让罗淑妃感到十分高兴。

不过今天,她注定要失望。

放下吧。

朱毓昇冷冰冰扔下这句话,又没了下文。

罗淑妃有些错愕。

皇上这是怎么了,对自己……好像不同以往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前儿皇上召自己侍寝的时候还挺和气的……罗淑妃脑中快速转动着许多念头,思索着莫非有哪个小妖精冒出头来分了自己的宠?自从她封妃以后,罗淑妃便俨然认定自己是后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了。

她表面上还是和以前一般谦逊温柔,但私下却是除了皇后之外,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包括那两个比她早封妃的姐姐,一样被她轻视。

谁让她生的是皇子,那两位生的都是公主呢?而且二皇子刚满月,皇上就给赐下了大名朱晨,比当初给太子起名还积极点——当然,那纯粹是罗淑妃自己认为的,毕竟太子那时候也是出了百日才起的大名。

事实上,那是因为当年朱毓昇对太子的起名十分慎重,找钦天监反复推算过才定的名儿……罗淑妃想岔了。

皇后对罗淑妃很是不满,甚至在背后说她是狐媚魇道,骂得好不难听。

罗淑妃更是深恨皇后,要不是皇后拦着,自己早就是贵妃了!圣心难测,谁能保证自己一世受宠?机会是转瞬即逝的。

这次没能把握住一步到位封了贵妃,下次想再升上去就难了。

除非……她再产下皇嗣,皇上一高兴说不定就给她提提份位。

要产下皇嗣,就得想尽法子让皇上召自己侍寝才是。

罗淑妃自认这宫里没谁的圣宠能越过自己,自己可是侍寝最多的妃子!而且,皇上往日看自己的眼神,和看别人的真的不一样……但今天皇上却懒得看她,径自埋首批改奏折,没有留她说话的兴致。

非‘凡/夜罗淑妃久已未曾受过皇帝这般对待,心里一慌,往日装出来的淡定不免减了几分。

皇上,这鸡汤还是趁热喝最好……她忍不住再出声提醒了一句。

仗着皇帝素日对自己宽和些,罗淑妃双手捧着那鸡汤走近御书案。

一阵浓郁的芳香使朱毓昇微一愣神,停下了手中的朱笔。

罗淑妃暗喜,自己派人高价从外头买的桂花香粉,果然吸引了皇上的注意……(继续码字,伤不起啊,再过几个小时又得去上班了……)257巧合罗淑妃还没来得及窃喜,只见朱毓昇猛然抬头凌厉地扫了她一眼。

那目光冰冷如霜,罗淑妃被他看得身上一颤,手里的炖盅差点就没拿住。

她好容易稳住自己的心神,却听朱毓昇冷喝道:你这浑身上下是什么味儿?滚出去!罗淑妃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尽管皇上对宫人向来不假辞色,可是严重到说滚……起码在罗淑妃而言,还是头一遭。

还杵在这儿干什么?朱毓昇看着罗淑妃,眼中尽是不耐烦的神色。

如今细看下来,她也不过是与芳菲有些许形似,自己以前怎么会觉得她很像芳菲呢?这惊慌失措的模样,更是和芳菲没有半点相似……芳菲在自己面前从来不会如此。

毓昇这倒是苛责了。

妃嫔们在帝皇面前诚惶诚恐,那才是正常的……罗淑妃失魂落魄地木然行礼,匆匆退了下去。

才出了御书房,她眼眶里含着的两泡泪差点就流了下来,但想到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自己,等着自己出丑,才强打起精神扶着那大宫女回她的宫里去了。

(应该是由大宫女扶着吧。

)以前皇上不是最爱桂花的吗?除了桂花,他别的熏香一概不喜,可自己擦了桂花香,皇上怎么反倒暴怒起来?罗淑妃怎么想也想不透。

紫宁宫中,秦皇后听说罗淑妃端着汤水去讨好皇上,反而被皇上训斥一顿赶了出来,情不自禁眉开眼笑。

那狐媚子也有今天!上赶着给皇上送殷勤,却正好碰了一鼻子灰,这下看她还怎么有脸在自己面前拿大?以前看她那样子,仿佛还有将自己取而代之的野心呢。

这下她总该消停点了吧?罗淑妃的沮丧,秦皇后的狂喜,其他妃嫔的小心思……朱毓昇完全不会去关注。

他的心情的确不好,不过并不完全是因为见了芳菲的缘故。

今天内阁送上来的奏折,才是朱毓昇心情憋闷的根源。

其实,也是他进来身体不好劳神过度的根源。

黄河又泛滥了……朱毓昇揉了揉太阳穴,把上奏请发赈灾款项的奏折扔到一边。

黄河泛滥,灾民流离,赈灾是势在必行。

工部又提出黄河堤岸大多年头久远损毁严重,需要全面整修,这工程款又是一笔大数目。

那边厢,户部又叫唤开了。

户部尚书嚷嚷着今年才过了大半,预算就已经用完了,为了筹备各项支出,只得继续跟底下百姓提前征税,现在才秋天啊,明年的春税都征收完了——而且也用完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户部尚书几乎每天都来朱毓昇跟前哭穷,翻来覆去都是这一句话。

不过由于朱毓昇宫里一来妃嫔不多,宫女也放出去了大半,日常用度都只是前代皇帝的三分之一……底下人也没法再请皇上节俭些了。

宫里的内库也空了,根本掏不出钱来。

本来前些日子换季,宫里人按理都改做新衣,被朱毓昇一句话就驳下去了。

百姓尚且流离失所,朕的宫人怎能只顾着自己吃穿?吓得秦皇后一声都不敢吭,做出贤德状表示自己毫不在意这些身外物,誓与皇上同甘苦。

其他妃嫔宫娥谁敢出声抱怨?朱毓昇看着那一堆奏折,只觉得头越来越疼。

东南有海盗,西北闹干旱,中原黄河泛滥,西南边民蠢蠢欲动……幸亏这两年胡人被打怕了没敢再南下,不然这军费只得吃大户了。

非『凡』夜朱毓昇苦笑着摇头,自嘲地低语:朕当这个家,真难啊……成为帝皇,得到至高无上的荣耀,同时也要担负起天下最艰难的责任。

外人只看见皇帝光鲜威严的一面,哪里知道当这大管家的苦处呢?当然,要是那些只管身前享乐,哪管死后洪水滔天的昏君们,也就没有朱毓昇这种烦恼了……管你外面多悲惨,反正我关起宫门来过得舒坦就行!朱毓昇长叹一声,推案而起,走出御书房透透气。

走廊上的太监宫娥与侍卫们都俯身向他行礼。

惠周忙从小黄门手里拿过一件外裳给他披上,轻声劝道:皇上,这早晚凉了,您在外头久了会受寒的……朱毓昇挥了挥手制止了惠周的劝阻。

他仰头看向头顶的星空,黑沉沉的天幕上点缀着无数点星光,是那样的深邃悠远……朱毓昇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不要烦躁啊,朱毓昇,烦躁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到底从哪里拓开进钱的门路呢?其实,他早已想到了一个可以缓解的法子,但随之而来的阻力……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顶住……太祖时,国中多有外使。

东南沿海,尽是口岸……朱毓昇心中默默想着,从太宗时开始的闭国之策,是不是到了该解开的时候?非。

凡/夜谈何容易啊。

大明近百年不与海外沟通了。

他也只是在宫中留下的记录里,才能见到当年太祖皇帝与西洋人往来的一些记录。

西洋人……朱毓昇想起那些记录上关于西洋人的记录。

据说他们高鼻深目,黄发碧眼,与炎黄子孙长相有异,如同鬼魅一般。

可就是这些人,驾着船队给大明带来了许多珍奇异宝,又将大明的丝绸茶叶一船一船地运走——然后,留下了一船一船的白银。

朱毓昇承认自己为那一船一船的白银心动了。

海外贸易,古已有之,只是到了太宗时才禁了海……如今,自己是否可以重开海禁呢?但已经过去差不多一百年了,洋人的世界又变成了什么样了,即使他顶住了重重阻力开了海禁,洋人还会继续和大明合作吗?要是能找到西洋人就好了……朱毓昇暗自叹息。

而在此时的陆府,陆寒瞪圆了眼睛看着芳菲,为芳菲刚才所说的事惊诧不已。

你找到了一群……西洋人?芳菲缓缓点头,补充说:准确的说,是佛郎机人……他们是一群传教士。

早在来到这世上时,芳菲便发现这一世的历时轨迹与她记忆中的大明有许多偏差。

不过她以前历时也记得不太牢靠,原来的大明是个什么情形,她也记不太清了。

不过与她记忆中的大明相类似,如今的大明也是施行闭国禁海的国策。

而且,好像还更为严格,连西洋使节来朝都不允许。

芳菲在江南长大,知道凡是沿海都有水兵海军看守,绝不许外来船只靠岸--原先是为了打击海盗,不过发展到后来,原因去复杂了,这些事情芳菲也不是很清楚。

她在江南那样开化的地方,都没听人说过有西洋人来华。

百年锁国,使得大明人早就忘记了开国时那段与洋人往来贸易的历史,只当全天下只有大明这个国家......或许还勉强加上草原上的北胡吧。

而如今,在深入内陆的京城,居然让她见到了西洋人的身影。

当时,她在马车上反复思量了好一阵,终究还是不顾碧青的劝阻,自己下车去见那些洋人了。

下了马车,芳菲忍不住自嘲的想......自己终究无法变成一个纯粹的古人。

这些年来,她隐忍守礼,恪守妇道,真是一步也不敢走错,一句也不敢多说,用尽所有的努力去融入这个,她其实并不是特别喜欢的世界。

尽管在这个世界里,她遇到了爱她的人,与她爱的人,似乎过的也不错......但是有些东西,她也许永远也没法子再得到了。

比如在阳关下肆意的奔跑,比如真正毫无顾忌地大笑,比如光明正大地出来工作,等等。

正因为如此,在条件允许的时候,她也不想太压抑自己。

在济世堂前看到这些洋人突兀的出现,她实在太过好齐。

几乎没有犹豫便叫人追了过来。

此刻在陆府中,陆寒听到妻子说她居然以身犯险,去和这些身份不明的洋人见面......立刻便沉下脸来。

娘子,你怎可如此行事!平日对芳菲十分温柔的陆寒一反常态,严厉地斥责了芳菲一通。

芳菲也知道陆寒是担心自己遇到什么风险,连连向丈夫保证以后再不做这样冒险的事情。

说了许久,陆寒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些,但仍不停叮嘱芳菲下不为例。

芳菲暗暗吐舌,陆寒这么生气的样子好久没见过了呢。

呃......不知怎的,听他教训自己,芳菲反而觉得挺高兴......或许女人就喜欢被爱人这般重视吧?那些人会说汉话?陆寒也只是听祖辈说起洋人的存在,连他都情不自禁对洋人产生了好奇。

芳菲点点头:会的,只是说得不太流利。

也算难得了。

她也只是和他们简单交谈了一阵子,听了个大概。

据他们所说,他们是欧洲教廷的首批东方传教士,用他们的话来说,是一项神圣而光荣的使命。

这一批传教士出发时是十五人,如今只剩下了七个人。

多年前,他们便从弗朗机——芳菲记得这是西班牙与葡萄牙的古称,也不知道对不对得上——的中心城市出发,先到了天竺,随后到达扶桑。

在扶桑小岛,他们传教出乎意料的顺利,发展了许多教徒。

初步获得了成功的他们,发现中土文化对扶桑影响甚深,便下定决心一定要来到中原传教。

可是等他们真的想进入大明疆土时。

才发现事情没他们想象中的那样容易。

大明的锁国政策,是禁止一切外国人进入的,他们试过了许多地方。

也失败了好多次,终于偷偷摸摸地先登上了东南道外的一处小岛,又从这小岛偷渡上了岸......东南人毕竟见多识广,对于这些洋和尚稍宽容些。

东南人并不赶他们回海上去,可是也没人接受他们的教义,他们在东南待了两三年,居然一个教徒都没发展成功。

不过这些传教士都是极聪明机智的人才,不然也不会被教廷选中派出来传教。

尽管他们没能发展教廷,也都通过自己的努力,学会了汉语,只是说得有些生硬罢了。

他们见在东南传教无效,几人商量之下,决定毅然北上,到京城来传教!也亏得他们心智坚韧,居然靠着一股毅力,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了皇城根下......这期间他们遭遇过多少磨难,芳菲完全可以想象得到。

说实话,虽然芳菲并不崇洋,但也不会盲目排外。

据她了解,这些早期离开欧洲教廷到世界各地传教的传教士们,倒大多是信仰纯粹、才智高绝的信徒,没有多少私心——只要想想他们为了传教遭了多少罪便可知其心诚。

对于这样的人,芳菲还是挺佩服的。

见他们沦落异乡,受尽歧视,还是想竭尽所能地帮助一下......起码送点药丸和食物,还是做得到的。

不过芳菲也担心,自己与西洋人接触,一旦被发现,会不会影响陆寒的仕途?你以为我为了这个理由才生气?陆寒听芳菲说出她的担心,刚刚好转一些的脸色又开始变青了。

芳菲忙赔笑安抚道:我自然知道相公你是担心我,绝不会误会相公是为自己的是才生气......不过人家这不是怕给相公惹麻烦嘛。

见芳菲姿态放得这样低,陆寒也不好继续责骂她,只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以示不满。

过了一会,陆寒才说:无妨的。

但是洋人在京城出现,总是一件大事,我必须上奏朝廷,让鸿胪寺来处理此事,总不能让这些人到处流浪......毕竟是海外来客呢。

这事你就别管了。

那......芳菲迟疑了一下,问道:我让人给他们送点日用的东西总可以吧?陆寒知道妻子心善,也不忍过于苛责她。

他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才说:把他们放在破庙里也不是个事......当然也不能接到府里来。

就算我明天递折子上去了,也许要过几天才有回音,你要是实在担心他们......就安排他们先住到咱们济世堂后头库房里的空屋子里去吧。

芳菲顿时喜笑颜开:多谢相公!(未完待续)(这一章是今晚的第二更。

大家晚安)------------------------------------陆寒地折子递上去,先是到了内阁。

内阁的几位阁老每天要批阅极多的奏折,臣子们递上去的奏折,可不一定能在当天被阁老门看到。

没办法,熬到阁老这个位子的,也大多是有了一定资历的老城,精力不能和年轻人相比了。

那七个佛郎机传教士被芳菲派人接到了济世堂后面的库房里住了下来。

她还专门走了一趟去宽慰济世堂的掌柜和伙计们,耐性说明这些人其实和大明人一样,都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只是长得有点怪罢了。

当然,她特地来这一趟的原因,还是要严令他们封口......不准到处说济世堂住了怪人,不然以后还做不做生意了?那些掌柜和伙计本来还真是挺害怕的。

毕竟谁也没见过长成这样的人不是?那头发,那眼睛。

那种长相......太难接受了。

但他们经过芳菲的安抚,又见那几个怪人居然也能口吐人言,脾气好像挺温和,才勉强压下了 惊慌。

那几个传教士来到大明几年,吃尽各种苦头,骤然得到救助,一时还没适应过来——有种幸福来得太突然的感觉。

呃,在他们看来,这是上帝终于听见他们诚的祈祷了......于是才派了一位美丽的天使来搭救他们。

被人称呼为天使,芳菲感到啼笑皆非,暗暗自嘲自己应该不是脸先着地的那种吧?上辈子貌似也没折翼......相处了一两天,芳菲也大致上了解了这群佛郎机人的情况。

那天生的高个子,居然是他们之中的领头人物,名叫沙斯——这名字的汉文谐音实在不好听,芳菲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之后,十分诚恳地建议他们都改个汉人名字比较好。

没想到人家真是有汉文名字的......她也太小看人家了。

沙斯的汉文名字居然很是儒雅,叫沙静思。

嗯,静言思之,寤辟有摽......难道这洋人已经精通汉学到了能化用《诗经》的地步了?不至于这么强劲吧?想想又不太可能,也许人家只是纯粹去个谐音罢了。

不管怎样,这位沙静思神父,是这群人中最受尊敬的一位领导者。

芳菲和他聊过之后,深感此人的确谈吐不凡,应该在本国教廷也是以后人物吧。

只是为了信仰远赴海外,还差点因为生病而客死他乡,也真够为难他的了。

沙静思神父对先是施药救了他的腹泻、后来又收留他们的芳菲感激非常。

本想送点东西给芳菲向她致谢,但他们带出来的各种精巧的器具与书籍、钱币都在多年的流浪生活中丢得差不多了。

沙静思神父最后竟从脖子上摘下一个刻有耶稣的十字架要送给芳菲。

芳菲还没说什么,她的两个丫鬟碧青碧桃就立刻变了脸,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夫人......千万别接这洋和尚的东西啊!沙静思送礼物的手停在半空,好不尴尬。

他虽然来华多年,但真正与大明的妇人们接触得很少,像芳菲这样的贵妇更是从没打过交道。

第二百六十章:蛰伏朱毓昇看着陆寒的奏折错愕不已。

说不高兴是假的,不过……这也太巧了吧?立刻将鸿胪寺卿找来朱毓昇回头对侍笔太监吩咐了一句,那太监立刻应声退了下去。

鸿胪寺对内掌朝会、宾客、吉凶、礼仪,对外则管外使入朝觐见与朝贡。

既然有了海外来客,不管他们是用什么方法进来的,总的由鸿胪寺安置下来才做打算。

内阁不知道皇帝有意重开海禁,只是把这事当做寻常的报告送了上去。

异国的来客尽管不多,但在久经风雨的阁臣们来看,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如果他们知道朱毓昇有开海禁的想法,陆寒的奏折说不定就被压下去了……也说不定。

开海禁这事,总的来说,还是反对的人占了大多数。

朱毓昇也知道此事必须慎之又慎,不能过早露出风声让某些人起了别样的心思,所以也没跟谁提起过。

这就是所谓的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么?毓昇看着有那么点别扭。

陆寒啊……朱毓昇对这人的观感很是复杂。

一般来说,没有谁会对情敌有好感,尤其是得到了心上人的情敌。

但朱毓昇高傲自持,正是因为他的身份对付陆寒太容易了,他才不愿下手。

让陆寒留京、升官……都不过是为了芳菲着想罢了。

要说朱毓昇对陆寒的赏识,那是完全没有的。

上朝时更是从不多瞧陆寒一眼,让一些想看狗血八卦的人好生失望。

也是因为朱毓昇如此态度,他和陆寒的传闻渐渐平息了不少。

朝中大事时有发生,若是没有新的消息冒出来,谁还会一直关注着这种小八卦。

说到底,也是因为陆寒目前的官职不显,没什么人会在意他。

要是陆寒是内阁首辅……那就不一样了。

到目前为止,吏部郎中陆寒陆子昌,在朝事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

不过,不久之后,许多人提起陆寒,都会感叹一声看走眼了……这都是后话了。

在济世堂调养了几天,刚刚把身体养好了一些的沙静思神父与同伴们,突然鸿胪寺的一众官员在自己面前出现时,简直怀疑这是神迹降临。

仅仅几天以前,他们还栖身在破庙之中饥寒交迫,病的死去活来。

现在,大明的官员却告诉他们——大明的皇帝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存在,并且派出了正式的接待外国人的官员们来安置他们。

跟着陆寒来接人的鸿胪寺少卿还传达了皇帝的旨意,让他们先在外宾馆住下,然后会有专门的人来教导他们觐见皇帝的礼仪。

您是说,伟大的皇帝陛下,会愿意接见我们?沙静思觉得自己幸福的就快要去见上帝了。

他强压下心中的喜悦之情,颤声问了鸿胪寺少卿一句。

这位鸿胪寺少卿尽管是主理外事的,但他和所有的大明人一样,从没见过洋人……什么扶桑安南之类的人还是见过一部分的,西洋人则从来没接触过。

跟陆寒来之前,他还有些担心难以与这些洋人沟通。

幸而陆寒告诉他,这些人都会简单的汉语,他才放松下来。

此时他面对这些在他看来怪模怪样的西洋人,也是力持镇定,尽量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回答道:是的,皇上说让你们先安心住下,他会在合适的时候接见你们。

这是朱毓昇传下来的原话,不然以鸿胪寺少卿也不敢擅自替皇上做出什么回应。

在一旁站着的陆寒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旋即又舒展开来,没有人看得出他曾有异样。

沙静思神父和他的同伴们一边赞扬着上帝一边被鸿胪寺的官员们接待走了。

芳菲听陆寒说,这些洋人就已经被鸿胪寺正式接待走,觉得安心许多。

既然是派鸿胪寺来接人,那就代表着朝廷是承认这些人是外宾而不是偷渡入侵的贼人,沙静思他们即使不能传教成功,起码生命生活都不用忧心了吧。

这样就好了,接下怎么安置这些人,是朝廷的事情,他们夫妻两可以置身事外了。

芳菲本来想的轻松,但是看到陆寒脸上的表情,又觉得有些蹊跷。

等屋里的丫鬟们都出去了,芳菲才悄声问陆寒:相公,可是觉得这事还不太妥当?哦,不是。

陆寒从自己的思绪中被芳菲唤醒,抬头看了一眼妻子,也不掩饰自己心中的疑虑:就是太妥当了,才是问题此话怎讲?芳菲顿时有些紧张。

她毕竟不是朝中官员,平时对朝政也不算太上心,更没怎么过问陆寒在朝上的公务。

骇然听了陆寒的有问题,只觉得有点心惊肉跳的,难道自己一不小心给陆寒和家里闯祸了?陆寒察觉到向妻子的紧张,忙笑着安抚她:没事没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起码不管咱们的事。

啊……这样就好。

相公你别吓人呀。

芳菲拍了拍心口,那心魂不定的模样带着几许平时少有的柔弱之态,倒让陆寒心中一动,忍不住人搂着她香了一口。

哎呀相公,人家在和你说正事呢。

别动手动脚的……芳菲的抗议消失在陆寒霸道的唇间。

好一会儿,陆寒才放开芳菲。

芳菲娇喘微微,抡起粉拳捶了陆寒一把 。

丫鬟们都还在明间呢,要是被她们撞见了,自己这主母的形象还要不要了?陆寒笑嘻嘻的扎住芳菲的手送到自己嘴边小咬了一口,又惹得芳菲哎呀娇嗔一声。

好啦,我的好娘子,别担心。

真没事。

被陆寒闹了一气,芳菲的紧张也完全消除了,她知道陆寒在安抚自己,便也不再追问下去,只说:好吧,只要相公你心中有数就行。

这些外头的事情,我一个小女人就不掺和了!难得芳菲以小女人自居,夫妻俩又说笑了一阵。

到后来,陆寒的手又不规矩起来……芳菲推了又推,才把她的好夫君给远远推开。

只是到了晚上就寝时,红罗帐里免不了又一番浓情蜜意的缠绵了。

也许是太累了,几番云雨后,芳菲便枕着陆寒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陆寒搂着妻子,眼里却没有多少睡意。

皇上这样做真是耐人寻味啊。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是陆寒曾经在詹事府寺经局当过一年洗马,饱览局中珍藏典籍。

其中,也包括前代史书与本朝部分旧史。

也因此,他对于前面几位皇帝是如何接待外国来使的章程,所知道的并不比正经的鸿胪寺官员们少。

像沙静思等人这样的情况,在过去虽然不多,并不是完全没有的。

可是如此快速、正式的派出鸿胪寺少卿这等级的官员们来接待,在海禁之后,却是鲜见。

鸿胪寺少卿与他同路而来,路上不经意说到,皇上读到他的奏折之后,立刻召见了他们鸿胪寺的官员们,让他们马上办妥此事。

这么快?这代表着,皇上很重视这批洋人的存在。

皇上当然不可能是对他们的教义有什么兴趣。

众所周知,皇上与前面几位皇帝所不同的,就是他既不信教,也不尚道,这使得在前几代争宠的佛道两家十分尴尬。

尤其是道教的诸位国师,在先帝的时候很受重视,现在却被朱毓昇直接无视了。

这么一位帝皇,怎么会对洋和尚如此感兴趣?所以,他们引起皇帝关注的原因肯定不在传教上。

那么……陆寒又陷入了沉思中。

陆寒一向给人淡泊无争、恬淡清和之威,但他实际上也并非就像这样一直无所作为。

他才二十多岁……虽然他一向低调,可他也有自己的抱负、雄心与野望。

这一点,即使亲如芳菲,也并不能完全了解。

从留京为官以来,陆寒一直都只是本分做事,和光同尘,不与同僚相争,也不参与到朝中党争之中。

这与他当阳城府学之后大胆强势的作风十分不同……也可以说,是那桩泄题舞弊案给他带来的改变。

从那时起,他知道一味的高调做事是不行的,只顾达成自己的目的,而不去管是否会树敌……也是不行的。

在吏部工作的这段时间,他兢兢业业,埋头办公,在众人以为他已经逐渐变成一个寻常的小官僚时……却不知,他只是在默默蛰伏,等待一个适合自己出头的机会。

而现在,这个机会也许已经来了……陆寒侧头看着妻子沉睡的面容,轻轻伸出手去将她鬓边有些凌乱的发丝拨到脑后。

娘子,对不起,也许我会做出一些冒险的事情……但是爱你会永远站在我身后支持我的,是吗?他隐约猜到了,朱毓昇或许是想从这些西洋人的口中,得知如今海外的情况。

皇上是想——重开海禁吗?这个设想让陆寒有些兴奋若真是如此,那,这不仅是自己的契机,也是大明的契机……(呃,海禁的事情是关系这芳菲与陆寒事业再次发展的关键,不过蔷薇不会把太多的笔墨放在朝政上的,还是以女主戏为主啦)第二百六十一章 相聚朱毓昇就是怕有人和陆寒一般,从他火速召见鸿胪侍卿这事上看出他的动向,硬生生把想见那些传教士的想发现压下去。

知道一个多月以后,他才又召见鸿胪侍卿,貌似随意的问起那几个番人是否已经学会了天朝礼仪。

鸿胪侍卿如实禀报了那几个传教士的情况,说他们在鸿胪寺的官员们的教导下,已经初步掌握了我大明的基本礼仪,只是还不太熟练。

朱毓昇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让他们前来觐见。

这把住在外宾馆的传教士们急得够呛。

其实,这么多年他们也熬过来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也不算太长。

可是,以前只觉得毫无希望,日子一天天捱着,过得都有些麻木了。

这回眼看着就要见到这偌大的东方帝国的皇帝陛下了,却没有个准信,这让他们怎能不着急呢?但沙静思等人也知道,这种事只能等。

他们只好一边跟着鸿胪寺的人学习大明上层社会复杂如繁星的礼仪规矩,一边无奈的等待皇帝的召见……他们每天见到的这些官员,在他们心目中认为他们应该是大明的上等人了。

可是这些官员对他们几个洋和尚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

且不说教义,就是沙静思等人带着的那些地图,就被他们嘲笑了一番。

我大明富有天大,怎么只在地图上占这么小的一块角落?鸿胪寺主簿就曾经这样说过。

沙静思带的地图是以欧洲为中心绘制的,大明自然就被画在了角落里……沙静思受此启发,赶紧拉着同伴们开始重新绘制世界地图,一定要以大明为中心。

不然等大明皇帝看了,岂不生气?这种时候,他们就特别想念那位陆夫人。

几人在早晚祈祷的时候,还会把芳菲给捎带上,替她祝福一番……这就是芳菲所不知道的了。

她全然不知这些神父们对自己的怀念。

对于芳菲而言,救助几个萍水相逢的洋人,并不是太值得记住的事情,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夫人,碧荷姐姐来了。

一大早,芳菲才把陆寒送走,回屋看了三胞胎一小会,碧桃就把碧荷让进了屋子。

碧荷作妇人装扮,头上梳了蓬蓬的发髻,斜插着一支镶了碎玉珠子的金钗——这还是她出嫁时,芳菲送她添妆的首饰。

碧荷本来就长得俏丽,如今嫁了人,越发风姿绰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哪家的少奶奶呢——这也是芳菲对亲近的丫鬟媳妇们的要求,不让她们穿戴的太素了。

你们穿的好用的好,那也是主家的体面!芳菲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

她近身用的人,都得出去替她做事,尤其是春雨碧荷这些媳妇更是如此。

穿得太寒碜了,怎么撑得住场子?夫人!碧荷先来给芳菲行了礼。

芳菲微笑着把她轻轻扶了起来,快起来吧。

你也是双身子的人了,别磕着绊着,横竖是在我屋里,这些俗礼就免了。

听芳菲说起她怀着身孕,碧荷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红。

几个小的都抿着嘴笑了起来,碧桃更是戏谑着说:碧荷姐,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碧荷以前在芳菲屋里的时候,和这几个妹妹也是言笑无忌的,当下也毫不犹豫的反击回去:我哪有不好意思。

倒是碧青碧桃,你们可别一听夫人说要给你们配人就害羞……碧桃和碧青都哎呀的叫了起来,要不是因为碧荷怀了孩子,她们就缠上去闹她了。

好了好了,你们就别耍嘴皮了。

芳菲对于这几个丫鬟还是挺宽和的,并不讨厌她们给屋里添点热闹,只是也不能耽误了正事。

三人赶紧停了下来。

碧荷记起了自己要跟芳菲汇报的事情,忙说:夫人,我家那口子让我来告诉您,咱们乡下的院子已经修葺好了。

完全是按照您的一起修整的,想请问您什么时候有空去看看……这么快就弄好了?也才一个多月。

芳菲对于陆砚办事的高效率也感到挺高兴,当下便对碧青说:你替我看看,哪天事儿不多?尽管陆家人口极简单,家务上无需她太多劳心,可是济世堂那边要忙的事情可不少。

加上和外头的女客们迎来送往的,各种交际应酬也多,所以芳菲索性按照她上辈子的习惯让碧青给自己做行程本子。

碧青取出本子来查了查,指了几个日子让芳菲选。

芳菲看着自己满满当当的行程本,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叹气。

这些日子,那些求教过她,随后怀上了身孕的夫人们,相继临盆生产了……当然生的有儿有女。

芳菲一直认为这些女人会怀上孩子和自己关系不大——好吧,也许她是做了一下健康教育,普及了一点生理知识,传授了些许算日子之类的诀窍……可也不至于动动嘴皮子就让她们改变体质吧?她们之中大多数都不是真的生不出的好不好……有的人才成亲半年,也来跟自己请教,回去以后怀上了也算成自己的功劳……反正陆郎中夫人送子观音的大名是坐实了。

有些人够不上资格来求见她,便去济世堂里头磨着伙计卖生子丸给她们,真是让芳菲无奈之极。

要是她真的是个奸商,那说不定就大量制作一些吃不死人的补药来号称生子丸,狠狠地赚上她们一笔。

可惜这种无下限的事情,芳菲还是做不出来的——缺钱花都不能这么干,何况她现在还不缺钱。

夫人,靳三夫人派了两个婆子来送重阳礼。

小双手上托着一个礼盒走了进来。

端妍姐姐真是有心。

离重阳还有好些天呢,这就让人送过来了。

芳菲亲自开了礼盒看礼单,看见上头都是些实用而不虚华的节物,自顾叹道:端妍姐姐总是这样有心。

她立刻让碧荷去准备给靳家的回礼。

碧荷刚从里间出去,芳菲又让小双把她叫了回来。

我写一封信,你替我交给那婆子让她转交端妍姐姐。

芳菲一说要写信,碧桃赶紧到书案边去铺纸磨墨。

原来芳菲想着,既然她都要去庄子里一趟……又好久没见姐妹几个了,不如就趁这个由头,把端妍、惠如、洁雅几位都叫上,一起去她新买的别院里乐一乐。

不过,她还是跟碧荷确认了一番,确定庄子真是如她所要求的那样都弄好了,才敢动笔写这封信。

你回去交代砚儿,让他派人到庄子里把那些新院子好好打扫打扫。

还有,把咱家新买的几个小丫头先送过去……就让春雨身边的蕙儿带她们下去吧。

蕙儿那丫头现在也挺懂事了。

小双、蕙儿、榴红,还有做针线的彩蝶、杜鹃几个,都是芳菲在鹿城时买的。

这些年跟下来,也都有些长进了。

当然,同时买进来的那一批也不都是争气的。

有几个调皮、放肆的,芳菲索性就没让陆砚带进京城来,在鹿城就转卖出去了,比如那想勾引陆寒的萍儿,第一个就被芳菲指名要卖掉。

她触到了放飞的逆鳞——想和自己分享丈夫?那简直是作死!端妍、惠如、洁雅这几个,都是管着家务的,也比芳菲清闲不到哪儿去。

接到芳菲的邀请后,她们自然是极为乐意,但也得互相调解了一阵子,才定下了哪一天到芳菲家的新庄子去看看。

到了那日一早,几家人在城门会和了一起出发。

到了五里短亭,几个闺蜜便都上了端妍家的马车,几人挤在一块儿说笑了。

先说好了,要是芳菲你家新院子不好玩,我可是不依的!惠如还是那个爽辣脾气,说起话来不饶人的。

芳菲大大方方应承下来:好哇,要是把姐姐闷着了,小妹就负荆请罪好了。

端妍忍不住笑出声来:负荆请罪是这么用的?廉颇要给你气的从老坟里爬出来了……虽说如今她们都落户京城,连洁雅也因为夫婿谋好了京官的职位把家安在这儿了,可是大家能团聚在一起的日子还真不多。

平时她们也只是鸿雁往来,贵乎交心了……能像今天这样一起出去游玩的机会,真是少之又少。

为此,她们也格外珍惜这难得的相聚,说话谈笑都毫无顾忌,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在阳城闺学里一般。

少女时代结下的友情,自然是最珍贵的。

几人聊得火热,不知不觉间就到了陈家庄。

陆砚早就带着管事和蕙儿等人等候多时了。

见这车队一来,他们赶忙把院子的大门打开,将载着夫人和贵客们的马车让了进来。

这儿就是你家的新院子了?几人下了马车,和芳菲一道进了后院,都连声赞叹起来。

这院子修的倒是别致!262-278第二百六十二章疑问皇上,您累着了吧?惠周看朱毓昇靠在御书房的龙椅上,神情略带疲倦,不免轻声询问一句——他还是有问这话的资格的。

朱毓昇扯动了一下嘴角,轻轻摇头:没事。

惠周细观朱毓昇的脸色,发现他虽然面带倦容闭目养神,却像是心情和悦的样子。

他跟着朱毓昇有年头了,知道这会儿朱毓昇不耐烦被人打扰,便也不敢多说。

看最新小说就上mbook.cn!但惠周仍是下去让人准备了热手巾给朱毓昇擦脸醒神。

热水热手巾都很快送上来了,按照朱毓昇往时的习惯,加了一点儿桂花露在水里。

朱毓昇接过小太监送上来的热手巾,缓缓捂住了脸。

一股温热的气息蒸在脸上,带来阵阵舒畅的感觉。

淡淡的桂花香钻进了他的鼻子,他不禁微微吸入了一些香气……芳菲的摸样又无比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朱毓昇想起上午召见那几个传教士时的情形。

这些传教士比自己想象中更有价值。

尽管他对于他们所要宣扬的教义丝毫不感兴趣,可是对他们所提起的当今世界各国的局势,却听得津津有味。

朱毓昇固然天纵英才,雄图伟略,可他也有自身的许多局限性。

生于藩王之家,长于深宫之中,看的听的都是天朝上国的种种,自然潜意识里也以为大明之外都是些蛮夷之地。

总是后来继位为王,看到了太祖太宗留下的一些关于番邦的记录,他对海外的认识也还停留在较浅的层面。

直到今天与这些传教士谈论世界大势,才发现大明已经与外界隔绝的太久,太久了。

让朱毓昇更加惊奇的,是在他与这些人谈话的过程里,竟然也出现了芳菲的名字。

沙静思用极热情的语言赞美这位将他们救离了破庙妥善安置下来的陆夫人。

朱毓昇还真不知道他们居然是被芳菲所救,但接下来沙静思对芳菲的评价,才是最让朱毓昇惊讶的。

在沙静思口中,芳菲是一位十分渊博、睿智、聪慧的夫人,在他们与她谈到天文地理之类的内容时,也是静静聆听微笑不语,看得出她与那些完全不能能接受外来文明的大明人截然不同。

沙静思尽管到这块大陆已经有些年头了,但许多时候还是按照他本来的思维做事。

在他们的国家,赞美一位贵妇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当然,他也没把话题停留在芳菲身上。

朱毓昇在他说起这个的时候,没有插话让他说的详细些,但心中却是思潮汹涌。

此刻,他默默坐在书案前,从前开始就有的些许疑问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当年芳菲替他上药时,他就已经觉得很奇怪。

她那么个小女孩,怎么就能从野地里分辨出什么药材可用?要是她家里是开药铺的也就罢了,偏偏又不是。

后来她开药膳食谱,卖药茶补品,又给济世堂开秘方,这些都是通过萧卓的线报传到了朱毓昇的耳中。

再有就是那一回,他在京东大营中了镖毒,竟还是用她的药方解了毒……朱毓昇总觉得芳菲的身上,像是有着什么秘密似的。

偏偏她的身世家庭,又是一查就清楚明了的,根本没有值得考究的地方。

听了沙静思的话,朱毓昇感觉芳菲更加神秘了。

说实话,即使镇定如他,头一次看到沙静思等人的时候,也被他们的外表悄悄吓了一跳,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芳菲怎么就能……将他们当成平常人一般相处?朱毓昇想了又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把这事存在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弄个明白。

在芳菲的新院子里,众人都已经跟着陆砚把这新修葺好的后院逛了一大半,都觉得芳菲这院子修得好。

像惠如端妍等人,家里在京郊当然也都是有别院的。

可是她们家里的这些别院,修建的跟城里的大宅也差不离。

都是几进几出的大屋子,前厅后院,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修建时固然用料名贵,屋舍俨然,处处透着官宦人家的大气,追求的却都是四方四正的庄整格局。

哎呀,看了芳菲妹妹这院子,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别院……咱们家那些,都是用来住人的,芳菲这儿才是给玩耍的!惠如击掌赞道,眼中尽是欣羡之色。

端妍与洁雁也点头表示同意。

芳菲妹妹,你怎么就能想得出来这样布置?芳菲见她们夸得太过,不由的谦虚道:姐姐们也别太夸张了,我虽然自信这院子也算能待客,不过就是胜在花草多些,又有个小小池塘……哪里就担得起你们这样赞叹了?这个后花园,包括整座宅子,都是芳菲亲手画了设计,又写了厚厚的一堆备注,指着图一一告诉了涂七与陆砚该怎么修整喜爱弄出来的。

如今看来,涂七陆砚两个还是能领会她的心意,能把院子修的有八成像她想要的效果了。

当初买下这院子,芳菲就是打算要把这儿弄成度假别墅的。

既然院子坐落在以栽花种草而扬名的陈家庄里,索性就把院子弄得花团锦簇的———反正她头上没有公婆长辈看着,夫君又是千依百顺的,何不顺着自己的心意来布置呢?别的倒也罢了,我顶喜欢你那个只种了玫瑰的小院子……等我家里的事情没有那么忙,我跟我家老夫人告个假,带上我家姑娘来这儿住上几天,看不美死她!惠如生的女儿比柳儿大上两岁,现在可活泼了,卢老夫人常对芳菲说,这外孙女儿就是像惠如小时候一般调皮。

端妍也笑着说:是了,那个玫瑰小院是挺有趣,尤其是那几架秋千……我家潮儿若是来了,定要在上头荡上十多个来回不肯下来的。

姐姐们只管来住。

只要你们想来,不管我在不在这儿,都会让他们好好服侍各位的。

芳菲一口应承下来。

几人说笑间来到后花园南角,只听得潺潺的水声,间杂着几声鸟鸣。

绕过一丛花树,便看见一道清冽小溪出现在眼前,洁雁顿时眼前一亮:芳菲,你这儿还有这般好景致?正如芳菲当初设想的一样,这道从宅外引来的小溪边种上了茂林修竹,还搭建了一座小小的竹桥。

竹桥边,是一座精致的小亭,上头还搭着葡萄架子。

因为时日尚短,葡萄架上的叶子算不得繁茂,但是也让人觉得野趣十足。

芳菲含笑将几人引进亭子,她们这才发现,亭子里的桌椅摆设,大多是用竹子做的。

不可居无竹,妹妹真是好雅兴啊。

端妍刚坐下来,一下子便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从亭子往外看去,恰好看到一角小溪与半片竹林,一种清幽宁谧之感悄然袭来。

芳菲刚想叫人上茶,便看到蕙儿带着两个小丫头提着食盒、端着茶壶茶杯进了亭子。

蕙儿今年已经十六了,一张白皙圆润的脸而上笑盈盈的,唇边的两个酒窝显出几许少女特有的俏皮,看着倒是挺招人喜欢。

她一直跟在春雨身边做事,如今也升了二等,在和她同一批进来的丫鬟里头人才也是拔尖的。

芳菲见她能早早预备下茶水点心,做事还算细致,看向她的眼光里多了几许赞赏。

这丫头倒也是个值得栽培的,春雨教导得不错。

各位夫人,请用茶。

碧绿的茶水如活玉一般注入轻薄的白瓷茶杯中,立刻溢出阵阵纷纷芬芳。

这香气……是咱们以前在阳城的时候,常常在你的佳茗居喝的那道山楂荷叶茶吧?端妍鼻子最灵,一闻便闻出来了。

这荷叶茶,她们在阳城的时候顶喜欢不过,每次去佳茗居都要让人上这个茶。

后来芳菲韬光养晦,不亲自插手花茶生意了,虽说也给她们送过许多花茶,这个荷叶茶却送的少了。

真怀念呢……惠如脸上现出温柔的神色,轻轻端起茶杯呷一口。

难得芳菲有心,还记得她们当年的喜好,这会儿端出来更添了几分怀旧的色彩。

咦?一入口,端妍便品出了不同。

这茶……味道似乎比原来更清香了……端妍看向芳菲:妹妹又写了新的茶方?芳菲笑道:嗯,我在原来的茶方里加了一点新东西……是荷花香露。

香露?说到这个,惠如马上扁了扁嘴,佯怒道:哼,还说你那香露呢……咱们几个交情这样好,早知道你做出了特别香甜的香露,却都献给昀宁县主了。

我还在家里伸长了脖子等着你送好东西给我……谁知道,哼哼!芳菲哈哈笑了起来。

也只有惠如这样,和她感情好到了不分彼此的姐妹,才会这样说话,而不怕引起她的误会。

好姐姐,你真是冤枉我了。

我本来就想送你们的,可是县主那边正好急需嘛……这回我铺子里新做好了一批玫瑰香露、荷花香露、桂花香露和菊花香露,我都给你们留了好些呢!好吧,算你心里还有我们。

惠如伸出手点了点芳菲的鼻子,端妍忙把她拉住:你呀,总跟个小姑娘似的长不大!芳菲,你这是准备做香露的生意了?洁雁一边品茶一边问。

第二百六十三章:商道(25号第二更。

待会琮有一更,别走开哦,亲们。

)------------------------------------------------------------芳菲,你这是准备做香露的生意了?听洁雅这么问,芳菲也毫不避讳地点头应道:嗯,的确有此打算。

事实上,也筹备得差不多了。

哦?洁雅来了兴致,笑得格外灿烂:这么说,我们又能占你便宜,多蹭些好东西了?对,你铺子里出了什么新货,可得先紧着咱们。

惠如也理所当然地摊开手板跟芳菲要好处。

你们两个呀!端妍抿着嘴儿,两弯美目尽是笑意:人家不知情的,还以为哪来两个破落户,没见过好东西似的,可劲儿地敲诈!不敲诈她敲诈哪个?惠如才不管呢,笑嘻嘻地说:咱们这几个里,论起身家,还得是芳菲排第一呢。

惠如这话却真是夸张了,她们都是世家女儿,嫁的也是高门大户,家资绝不会比芳菲少。

但论起自己能动用的银钱来嘛,那确实是芳菲强于她们。

谁让芳菲是陆家财政上的一把手呢?端妍惠如这些当人家媳妇的,定然不如芳菲。

现在济世堂的生意上了正轨,阳城京城两家分店合起来,收入算是比较可观。

阳城老店那边还罢了,京城的这家济世堂却是实实在在赚着大钱的。

一来,这济世堂经过各种渠道打响了名气,在京城老百姓的心目中也有了一席之地。

济世堂的药本来就物美价廉,又有许多别家没有的秘方,长此下来,生意越做越好,不比那些老字号赚得少。

二来,就是托了朱毓昇的福,能走上军供的路子。

军队用药量极大,尽管现在北疆没有战事,但是日常的用度也很多,这下来在济世堂采购的各种药丸与药膏都不是少数。

薄利多销,在这一项上的收入比铺子里日常卖药更加赚钱。

既然济世堂这边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芳菲就动起了别的脑筋。

各种花露提纯的实验,完成得比她想象中要早得多。

自从蒸馏玫瑰、桂花等得露的技术成熟了以后,结合她原来的想法,芳菲已有了新的打算。

姐姐们可还记得,我以前在阳城开过一间佳茗居?她开佳茗居的时候,这几位姐姐都已经离开阳城了。

但彼此鸿雁往来,相互之间有什么情况都是很清楚的,这么大的事情她们哪会不记得。

端妍道:记得呀。

我是没见过你的这间茶楼,但听留在阳城的族中姐妹们都说起过,说是极风光的……你不是卖出去了吗?洁雅离开阳城晚,对佳茗居的情形也知道得更多些。

我记得你是卖给了做茶行的唐家,现在他们好像还开着呢。

生意应该也不错吧……卖掉倒有些可惜了,只是你也无奈。

芳菲何尝不觉得可惜呢。

那可是自己一手一脚折腾起来的茶楼,每一道茶方都是她精心搭配的。

后来为了不惹人闲话,带累自己的闺誉,她不得不将这茶楼卖给了忘年交唐老太爷。

她上辈子最爱的就是饮花品茶,却因为形势所迫,放弃了这门生意,一直在心中存着遗憾。

我打算要在京城,做这花草生意……不仅仅是香露,还要像当年一样,卖花草茶与药茶。

芳菲眼中闪动着亮芒,整张俏脸显得格外有生气,像要发出光来。

端妍几个小小吃了一惊。

惠如追问道:你是打算再开一家茶楼?不了……芳菲摇摇头。

开茶楼,是一件极其复杂繁琐的工作。

当年做佳茗居时,她便已经深有体会。

这种公众地方,要照顾到方方面面的关系,十分麻烦。

当年在阳城,因为阳城知府龚如铮暗地里的照拂,她才能顺顺当当把茶楼开下去,不然光是应付那些地痞恶霸就够呛的。

现在换成是京城,她更不想这样做了。

京城是什么地方?真正的卧虎藏龙之地,能够在京城开酒楼茶楼的都得有许多后台背景才行,还得时时和官府打交道……她不是怕事,更不是没背景。

陆寒怎么说也是个官儿,萧卓更会替她撑腰,还有……可是老麻烦人家也不好。

人情这个东西,她不想欠太多。

能够自己解决是最好的。

所以,开茶楼,还是不考虑了……虽说花草茶、药茶,许多需要搭配特殊的冲泡手法,效果更佳,但世上哪有那么完美的事情呢?有得必有失,不可能事事尽如人意的。

芳菲对几位姐姐说:我要打算在济世堂旁边,再开一个铺子,专门卖我们搭配好的花草茶、药茶的茶包,还有各色花草的香露、香粉、香药、香包……你们觉得怎么样?她们之间的交情,也无需说什么客套话,一般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都是有话直说的。

惠如有些担心地说:香药香露什么的,我看挺好。

就是这花草茶……北人饮茶较为粗陋,纵使在这京师繁华之地,也比咱们南边要差一些……你确定能有许多客人来买么?端妍也略带忧色地看着芳菲。

她们知道芳菲做生意很多赔本,都是赚钱的多,但有时候真是很难说的,芳菲,这样会不会太想当然了呢?芳菲明白姐妹们当然是真心为自己着想,自不会为此生气。

各位姐姐,让我给你们说一个小故事吧?她神秘地一笑,几人都觉得奇怪,这芳菲是要卖什么关子?蕙儿过来给众人添满茶水,又远远走开站到了亭子外面。

芳菲端起茶抿了一口,斟酌了一下字句,便开口说:从前呀,有两个卖鞋的货郎……咱们就叫他们张三李四吧。

扑哧!惠如听芳菲说得有趣,忍不住笑出声来。

芳菲挑了挑眉,继续往下说。

他们挑着卖鞋的担子,到处卖鞋。

有一天,他们特意要去远一点儿的地方卖鞋,就翻山越岭,找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村子。

然后,他们发现这村子里的人,居然都是不穿鞋的!一问之下,原来这里的人不仅是现在不穿鞋,而且他们祖祖辈辈都不穿鞋!张三沮丧极了,自己这趟白跑了,这村子里根本就没有人需要买鞋嘛。

张三一气之下,扭头就走了。

李四却欣喜若狂,天哪,整个村子的人都没穿鞋子,好几百人呢!于是李四挨家挨户去卖鞋,不停地告诉村子里的人穿上鞋子是多么的舒服,多么的惬意……开始的时候,没有人相信李四。

后来李四想方设法给了村里的里下一些钱财,让里正和里下娘子都穿上鞋在村里走了一圈。

之后,他再去找人卖鞋珠时候,就有一两个村民肯买了……到后来,肯买鞋子穿的村民越来越多,李四带来的鞋子很快就卖了出去。

过了一些日子,李四又到那村子里去了。

这回他不仅是带了鞋子,还带了许多做鞋的布料、针头线脑什么的,卖给那些不舍得买鞋,而想要自己做鞋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再再后来,村里人就养成了什么东西都跟李四买的习惯……芳菲说了一气,有点儿口渴了,停下来喝口茶看着她的这几位姐姐们。

这故事怎么样?洁雅摇着头说:不通不通……男人家不穿鞋倒也罢了,哪有不穿鞋的女子?你这故事编得离谱了……何止有不穿鞋的女子,不穿衣裳的女子,在后世也是一抓一大把的……芳菲心中暗笑。

不过她自然不会说出来,只说:这就是个寓言嘛。

确是如此。

端妍年纪最长,见识也最广,听了芳菲这故事,知道芳菲是在借故事来说商道。

端妍说:妹妹所言极是。

原来没人用,不一定就是他们不想用,或许是根本就没想到要这么用……重要的是让他们觉得,有必要用,是吗?对的,就是这么个意思。

芳菲连连点头。

这年头,商贾地位低,稍有地位的人家,尤其是书香世家,是不让子女谈及这些商贾之道的。

对此,芳菲嗤之以鼻。

书香世家怎么了,读书人不用穿衣吃饭?把做生意看得这样低,真是不知所谓。

端妍几人虽然是大家出身,但她们都不是那等拘泥矫情的女子,又都当着家管着银钱,哪里会真的避讳谈赚钱生财。

芳菲也是知道姐妹们的性子,才敢和她们直说的,不然才不会自讨没趣呢。

既然妹妹都想好了,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惠如呵呵笑道:你那铺子的名儿起好了吗?说给我听听,也好跟我那些亲戚姐妹宣扬一番,给你拉拉生意。

那我就先谢过姐姐了。

可惜名儿我还没想呢,要不姐姐给我起个?芳菲看着惠如。

惠如忙摆手说:我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你和我一块儿读书长大的还不了解?要是我起,就只会叫什么‘百草堂’的俗名了。

呃,百草堂?芳菲想起上辈子学的某篇名字作品——《从百草堂到三叶书屋》,表情不禁有些怪异……(哇咔咔,芳菲的生意可不仅仅是这么点小打小闹哦)第二百六十四章:香草(唔,超过12点几分钟了……不过,这还是25号的第三更。

今天补的三更已经搞定了,一共九千字,请大家验收。

晚安!)--------------------------------------惠如一看芳菲犹豫的脸色,便笑道:是吧,我起的名儿可是大俗的。

其实芳菲才不是因为百草堂这名字俗气而迟疑,只是由于某个不为人知啦原因才会露出这种表情罢了……但这也解释不清,幸好惠如也不介意。

端妍想了想,提议说:不如就叫‘香草堂’吧。

芳菲眼睛一亮,这名字倒是简单又别致。

洁雅也赞同香草堂:‘香草美人’,有屈子遗风,既贴合这铺子卖的东西,也衬咱们芳菲……姐姐起的好!唉!怎么才一字之差,意境却离得这么远呢?惠如故作无奈地重重叹了一口气,又惹起几人的一息轻笑声。

芳菲当即便决定把新铺子叫香草堂。

惠如和洁雅起哄说,可得给端妍姐姐润笔费才行,起个好名儿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呢!没问题,芳菲干脆得很:等我铺子一开张,姐姐们看中了什么,只管往家里搬好了。

端妍没好气地摇摇头:你们呀,这下可不仅仅是破落户,简直是女光棍!在端妍说来,这就是很重的话了,不过眼下说出来倒也只是为了取笑,没什么责备的意思。

几人再品了一回茶,吃了几块点心,话题又回到香露上。

主要是洁雅怕芳菲的香露成本高,卖得贵,怕到时买的人不多。

贵不贵嘛,那得看这货值不值。

芳菲的樱唇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我会让她们觉得物有所值的。

在她把玫瑰香露送给昀宁县主时,就已经在打算,一定把这高纯度的香露卖给王孙贵族家的贵妇们了。

一样新货物的消费群体定位是很重要的。

从一开始,芳菲就没打算把各种香露贱卖,而是想要卖高价。

她知道朝廷财政紧张,但朝廷在银钱上是否宽裕,和外头人有没有钱又是两码事。

这和后世可不太一样……具体说起来,也难解释,但民间豪富甚于朝廷乃是不争的事实。

朝廷有时发不出官员的俸禄,还得偷偷地跟民间商号打欠条借钱呢……当然,必须是偷偷的,不然朝廷的体面就丢光了。

不过,朱毓昇继位以来,再艰难也没干过这种事,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做出如此有损帝皇威严的行为——宁可把自己宫里的花销全拨到户部,都不能让户部尚书跑江湖,像什么样?京城内外,有钱人还是很多的。

那些世代勋爵的人家,更是如此。

他们为了面子,也为了自己的享受,吃穿用度都极尽奢华,区区几十两银子一瓶的香露,还是用得起的。

芳菲想过,最好能通过昀宁县主,将这香露卖进宫里去,让那些皇后宠妃都爱上,就最理想不过了。

她知道宫里的各项用品的采购,都是皇商们包圆了的。

大到修建宫室的木材砖石,小到牙签筷子,方方面面都被这些皇商瓜分完了。

但是,有些时候,宫里的贵人们,也会有皇商照顾不到的需要。

她们也常常让自己心腹的太监出宫买些自己要用的东西……只是想方设法,让她们用过这各色香露,芳菲保证她们一定会成为自己的长期客户。

她甚至不准备赚她们的钱,让她倒贴本钱都没问题。

只要让香草堂的香露,沾上个御用、宫造的边儿,就够她打广告的了。

历来,这京城里的流行,都是从宫里开始的。

若缀寿阳公主额,六宫争学梅花妆——不就是这样的香艳典故么?宋武帝刘裕之女寿阳公主,曾在某年某日卧于合章殿下,殿前有梅树缤纷。

微风过处,花瓣落下,正好有一朵落梅不偏不倚地黏在这位公主光洁的额头上,由此而成梅花妆,宫中女子纷纷效仿,将金箔剪成梅花型贴在额上或颊上,又从宫中流传到青楼妓馆,再传于民间……宫廷贵人们对于时尚流行的影响力是巨大的,这可不能放过。

芳菲做生意,总是谋定而后动,不做好万全的准备,不会轻易开动。

但是一旦启动了计划,便会以极快的速度和效率往前推进——跟久了她的老人们,都懂得夫人的做事习惯,因此一得到芳菲的命令,便都积极行动起来。

不到两个月,济世堂旁的香草堂便正式开张了。

此时天气已经很冷,虽说还没下雪,可也是寒意萧索。

但走进香草堂的人,却都有一种如同置身阳春三月的感觉……倒不是说香草堂里烧了多少炭火,有多暖和,而是这里头的花花草草花样繁多,芳香四溢,一进来就觉得像是进了百花盛开的花园子一般,让人顿时心情为一畅。

芳菲只用了在她看来十分普通的营销手法来推广她的花草生意,效果倒也不错。

比如借济世堂的东风,在济世堂里头做些促销活动,买够一定价钱的药丸与药膏,便送一两袋窨制好的干花草或是药茶,连饮用的法子也都印成小小的香笺放在装花草的小袋子里。

比如在香草堂门前摆上一溜长桌长椅,不停供应免费的花草茶请人试饮,若是饮后能为这花草茶题字写诗的,还附赠一罐上好的茶叶。

比如请几个闲汉在茶肆酒楼里引导不知情群众的话题,让众人都来谈论这京城新出现的新玩意儿。

再比如,她在与相熟的人家走动时,总会送些花草、药茶给各家的夫人、小姐们,请她们尝尝……还有,她也下了重金,请京城里名气较大的一两位才子专门给她的这些花草茶写诗——名人效应,不可忽视啊。

其实古人更崇拜名人,比后世的人容易骗多了……如是种种,不一而足。

她前前后后做了十来年生意,这些手法操作起来,也很熟练了,完全没有什么生硬的地方。

那些掌柜帐户伙计看了,也只有佩服的份。

都心想咱家夫人真是精明能干,比他们这些在商场混了有年头的人更加精通商贾之道,也不知道她一位大家夫人是怎么能有这等商业头脑。

到目前为止,芳菲的香草堂只是推出了花草茶、药茶与一些干花香囊,香露这种高级货还没搬上柜台。

一来,是因为货源不足——如今正是天寒地冻的,鲜花都凋零了,哪来那么多原料。

香草堂卖的窨制干花,那都是她从夏天买下陈家庄时开始,便让人制作囤积起来的。

二来,也不能一下子就把好货色都铺齐了,留点后手,给人一些期待嘛……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凡事都不能操之过急。

她有的是时间,何必匆匆忙忙地就把底牌都掀开呢。

不过呢,她的底牌,还远远不止香露这一项……真正的底牌,是她早早就备下的。

眼下,应该已经到了收成的时候了吧。

夫人。

这日,芳菲正在房里看着账本,碧桃匆忙来报:外院来了人,是阳城来的客人。

阳城?芳菲面上一喜,算算日子,他们是该到了。

一问碧桃,果然……是阳城唐家的管事。

快给我换衣裳,我要出去见客。

碧青碧桃少见夫人对客人如此在意,微感惊讶地对视一眼,旋即马上着手替芳菲换上见客的衣裳。

以前好多官家夫人、小姐来访,夫人脸上总是淡淡的。

除非是和夫人感情极好的那几位夫人,如靳三夫人、孟夫人等人,或是昀宁县主来了,夫人才会这般郑重……这唐家,碧青几个也清楚,就是阳城的一家做茶叶生意的商户。

哪里能和这些官家内眷相比?何况来的还只是个管事。

但看夫人这样,却是极为重视的。

莫非和家里的生意有关?芳菲换好了衣裳,马不停蹄地往外院走。

那唐家的管事已经在厅里久候了。

这是位上了点年纪的老管事,是唐老太爷身边用惯了的老人,叫唐民,办事甚是牢靠。

这时他见芳菲亲自出来见他,心垂首躬身给芳菲行礼。

芳菲免了他的礼,他才恭恭敬敬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举过头顶递向芳菲:这是老太爷让老奴给陆夫人带的信,请陆夫人过目。

碧青接过信,交到芳菲手里。

芳菲当然不能在这厅上拆信,只把信放在一边,问问唐民路上可还辛苦,有没有遇到什么波折。

唐民感激了一通芳菲的关照,又说:老奴这回一共带了十个家人,请了镇远镖局的镖师押镖,送了两车货过来。

有两车?芳菲很是欣喜。

她又和唐民说了几句,便交代一边的春雨好好带唐民下去休息,给他和伙计们安排住处,还有就是把那些货都先装进家里的库房。

春雨是内总管,这种招待客人的事情肯定是她管着的。

至于镖师们,一上京交了货,自然就回京城的镖局总部去了,不需要客人们招待。

吩咐好了这些,芳菲也就迫不及待地回屋了。

她着急着看唐老太爷给自己的信……(这两车到底是什么货呢?嘿嘿。

)第二百六十五章:茉莉(26号第一晚。

今晚应该还有一更。

)——————————————————————萧卓从马上翻身而,随手将缰绳交给恭候在一旁的小厮。

恭迎大人回府!萧林早就领着一众仆人站在门内候着了。

这回萧卓离京办事十来天,算是近年来离府比较久的一次了。

因此萧林才会特地带人专门在此等候,平时萧家的规矩倒也没有这么严。

萧卓冲自己的大管家微微点了点头,信步走进家门,往后院走去。

到二门,萧卓便听见一声娇呼,爹爹!一个披着大红披风的美貌少女扶门而立,眼中说是期盼之色。

萧卓冷硬的面部线条顿时融化了不少,脸上带了几许笑容,影儿,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影儿想早点看到爹爹。

萧绿影脆生生地回答道。

好,我儿有心了。

这儿风大,快跟着我一道进去吧。

萧卓的表情更和煦了。

萧绿影已经满十三岁。

娉婷袅娜十三月,豆蔻梢头二月初,她已经不是当初被萧卓从街头捡回来的那个小乞丐,完完全全蜕变成了一个举止合宜的大家闺秀。

在她身上,再也看不到昔日的流浪生活带给她的一点儿影子。

这些年来,她下了极大的苦功,一点一点把自己的各种毛病脾气都改了过来,比真正的官家千金还要更严格地要求自己。

萧卓了特地从宫里请了老宫女给刀当教养嬷嬷,而且不止一个。

琴棋书画、女红针线、礼仪管家,课程排得满满当当,她都咬牙学下来了。

如今她几乎已经算得上萧府的半个女主人。

萧卓见她长进,横竖家里也没有女人掌家,索性就让萧林让她自己管着内院。

萧绿影对于义父交给自己的这份责任极为上心,她年纪虽然不大,却真是把个萧家内院管的井井有条。

别看她长得秀丽,管教起下人来却也颇为威严,家里人没有谁敢因为她不是正牌小姐而看轻了她——何况哪有什么正牌小姐少爷?老爷是铁了心不娶妻了吧。

以后估计也就是从他哥哥们家时过继个儿子到自己名下到嗣子。

其实仆人们还是想错了,萧卓连过继儿子的想法都没有。

他早就想通了,自己干锦衣卫这一行,绝对没什么好下场,若是能在朱毓昇之前死了,还能落人风光大葬。

如果活到新帝登基,自己肯定要被换下来,这还是轻的。

万一沾上点什么皇家宫廷内斗秘辛,自己也活不长,还得连累子孙。

何必呢?至于女儿,却不一样。

女儿总是要嫁人的嘛,往夫家一嫁,自己这边也就没她什么事了,不至于带累了她。

萧卓看着走在自己身侧的义女,突然问了句:我这才出去十来天,怎么觉得你像是长高了点?哪有?萧绿影笑道:爹爹看岔眼了。

萧绿影身材修长,长得比一般的少女高挑许多,也显得格外比同龄少女成熟,竟有点小大人的模样了。

萧卓到了自己的屋子,萧绿影自然而然地跟了进去,吩咐萧卓屋里的几个丫鬟服侍萧卓换衣梳洗。

这几个丫鬟都只是中人之姿,只是因为做事细致稳当,才被调到了萧卓的屋里,萧绿影对她们也是下了力气来调教的。

一般被放到男主人屋里的丫头,总有那么几个会被收房当了通房丫头。

运气好的生了孩子,说不定会被抬成妾室。

不过在萧家,丫头们早就死了勾搭男主人的心了。

谁都知道,大人根本不近女色的,日日只知练功办公,根本正眼都不看她们一眼。

萧卓换了家常衣服出来,见萧绿影正让人打开他带回来的行李包裹,分别安放好他的东西,随口道:是了,爹爹有东西给你。

爹爹要送东西给我?萧绿影惊喜地说:是什么呀?真是小女孩,一听有礼物就高兴。

萧卓展眉笑道,我想想……是在那藤箱子上面那层装着的。

一个黄杨木雕莲花纹的木匣子。

人家才不是小女孩呢……萧绿影嘀咕了一句,她的大丫鬟巧灵已经把那木匣子拿起来递到她手中。

打开看看。

萧卓冲萧绿影鼓励地笑了笑,萧绿影嗯了一下,含笑打开了那匣子。

匣子一开,一股幽香扑鼻而来。

好香啊。

萧绿影喜动颜色,往匣子里一看,只见里头整整齐齐地码着四个软纸包着的小包裹,都用彩线系得紧紧的。

另外还有一个绣功精美的香囊,和两个上了木塞封了蜡的白瓷瓶子,像是装着什么水儿在里头似的。

这是陆郎中夫人送你的四包花草茶,和两瓶香露,一瓶是玫瑰的。

一瓶是荷花的,都是极好的东西。

那香囊装的也是玫瑰花,你们小姑娘戴正合适。

哦……是陆夫人送的呀……萧绿影的欢喜暗暗打了个折扣,笑容变得有些勉强,但萧卓并未发现她这细微的表情变化。

嗯,我进城的时候从济世堂前路过,发现她新开了一家叫什么‘香草堂’的,正在卖这些东西。

陆夫人那时刚好到铺子里来办些事情,看到我的车马经过,便让人送了些东西给我,这些是托我转交给你的。

这些香露她还没拿出来卖呢,就让我先送你试试了,你看她多疼你?爹爹请替我多谢陆夫人的好意。

萧绿影乖巧地应道,萧卓很满意她的回答。

路过?怕是您特地专门绕道的吧。

萧绿影不动声色地想着。

济世堂又不在御道和大街上,从城门到萧府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路过那儿的。

她注意到义父说了让人送了些东西给我,那就是说陆夫人还送了别的东西给他了。

她立刻好奇起来……幸而萧卓随即便解开了她的疑惑。

陆夫人了罐新茶叶给我。

说是从阳城来的新茶,叶儿新奇,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萧卓自己从行李中拿起茶叶罐子放在手中摩挲着。

爹爹,影儿进来跟曹嬷嬷学泡茶,略有心得。

不如就让影儿泡了给您喝吧?是吗?那好!萧卓将手中的茶叶罐递给萧绿影。

萧卓房里是有现成的茶具的。

萧绿影也曾想过,这也许……也是跟那位学的吧?巧灵给小姐打惯下手,这时早去点炉子烧水了,萧卓屋里的两个二等丫头也跟过去伺候。

萧卓坐在外间靠窗的圈椅上,看着女儿慢条斯理地分茶,冲水,去沫,动作优雅而流畅,不由得赞了一声:我儿真是有长进了。

得了萧卓的夸奖,萧绿影更是卖力。

不多时,一壶香茶便泡好了,屋里弥漫着微微的水汽和清雅的香味,是茶香又像花香。

咦,她给我的只是茶叶,又没有花草……怎么有花香的味儿呢。

萧卓接过萧绿影双手呈上的一杯茶,放在鼻端轻轻嗅着。

萧绿影也端起自己那杯,闻了一闻,旋即看向萧卓:爹爹,这好像是……茉莉花的香味?外头明明是大冷天,朔风呼呼,这屋里却因为泡了香茶而变得像是暗香浮动的夏日傍晚,这是盛夏才有的茉莉芬芳啊……嗯。

是茉莉香……萧卓抿了一口香茶,一股清冽甘甜的香气直冲肺腑。

他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将这杯茶饮了个精光,多日来四处奔波的疲劳被这茶清洗得一干二净,精神为之一爽。

好茶!真是奇怪,茶里明明没有花瓣,怎么却有这么浓郁的花香?萧卓从没见过这样的茶叶。

以前芳菲的花茶他是喝过的,都是干花瓣配上干果或药材冲泡,像这次的……真是没有过。

原来,她又研制出新的品种了?萧卓为芳菲层出不穷的巧思感到惊叹。

她还要给他多少惊奇呢……萧绿影饮着花茶,固然也为这新奇的茶叶感到惊异,可是心思却不在茶上了。

陆夫人……真是一位蕙质兰心的女子,从内到外,都是那样的完美。

怪不得爹爹一心想着她……萧绿影已经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十三岁的她,已懂得许多事情了。

身为锦衣卫副都统、皇帝最心腹的近臣萧卓的女儿,虽然是义女,但仍有许多人家想娶她回去做媳妇。

和萧卓攀上亲家,好处多的是。

这一年来,陆陆续续有人开始向萧卓提亲。

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是可以说亲了,先定下亲事再准备两三年嫁妆,十六岁出嫁刚刚好。

只是来提亲的人家都不太如萧卓的意,他也不想这么快把这女儿嫁出去。

好容易家里有人陪陪,又恢复单身生活……不是那么好过的。

爹爹一定会给你挑个文武全才的夫婿!萧卓曾对萧绿影这样说。

萧绿影当时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长到这个岁数,她也懂得自己以前的某些念头,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了。

而且,若是真的如了她的意,怕也会毁了义父的生活……这也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但是,让她嫁人……萧绿影想象不出自己离开萧卓那一天会是什么情形……(好吧,小女孩总要长大的。

唔,芳菲的底牌大家看到了吧……)第二百六十六章:联手(算26号的第二更……刚才哄孩子睡觉,结果自己也跟着……抱着孩子睡着了……睡到半夜惊醒了爬起来码第二章……继续求原谅……)————————————————窨得茉莉无上味,列作人间第一香。

芳菲送给萧卓的茶叶,正是这人间第一香的茉莉香片。

早在十多年前……比她开佳茗居的时间还要早,她就已经有了要窨制茉莉花茶的念头。

当时她便已发现,此时的茶叶制作技术并不成熟,尤其是花茶的窨制,几乎是一片空白。

而在她的资料库里,却有着详尽的用各种香味浓郁的鲜花炒制茶叶的做法。

单纯的把鲜花干燥后冲泡,与炒制花茶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窨制花茶是一项非常复杂的工艺。

在炒制新茶的过程中,使茶叶逐步具有鲜花的芳香,达到无花而胜花的效果,需要经过十分繁复的制作程序,有三窨一提,五窨一提,七窨一提的说法。

用上品茶叶与鲜花制作出来的花茶,冲泡时香气扑鼻,浓而不冲,口感柔和顺滑,茶汤还特别清亮。

芳菲是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掌握的这些制作工艺,会给自己带来多少益处的。

可是以前时机总是不成熟,不是因为她年纪太小,便是嫁人后跟着陆寒宦游在外,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来做这一门生意。

直到去年,京城这边的生活安定下来以后,芳菲才开始认真思考如何把自己掌握的技术换成可以看得见的好处。

她给阳城的唐老太爷去信,详细说了这件事情,并提出与唐老太爷合作。

没想到,还没等到唐老太爷的回信,却等到了唐老太爷亲自登门。

当看到唐老太爷出现在自己客厅时,芳菲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难得的失态了。

唐老太爷身子本来不太好——她与芳菲的相识,还是因为他犯了急病,被芳菲误打误撞救下了呢。

将养了几年,倒比原来结实了,唐家的生意还是由他老人家管着。

在茶业淫浸多年的唐老太爷,从接到芳菲的信以后,就对芳菲提到的窨制花茶之法极感兴趣。

他是老行家了,当然能掂量出这里头的分量。

这么重要的茶方,怎么能假手他人?还得是自己来跟芳菲商量比较妥当!芳菲很快也从惊讶中冷静下来,经过反复思量,对唐老太爷的突然到来也想通了几分。

唐老太爷不愧是商人出身,算计极端。

当年她嫁人之后便离开了阳城,可是这么多年来,唐老太爷接手打理佳茗居,可从没忘记年年给她送她爱喝的各种花茶。

固然是因为她与他算是茶中知己,可是,也有别的原因在……谁让她嫁了个做官的夫婿呢?像唐老太爷这样的大商人,对于能够攀得上关系的官家,绝不会轻易放过的……这回借着与芳菲商议联手做花茶生意,唐老太爷千里迢迢赶上京城来,不也就是想和陆家继续稳固交情么。

当然,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也没必要说穿……表面上,也还是融洽而和煦的茶友,或者说——商场上的战友。

芳菲与唐老太爷密议后,定下了合作的章程。

芳菲这边,相当于以技术入股的方式来参与合作。

也就是说只要她提供详细的窨制花茶的茶方,并不需要她出钱来投入茶园的经营,就可以分成。

两边签了契书,第一年制成的成品花茶,芳菲可以分到三成——是三成茶叶,而不是三成红利,芳菲想拿在手里自己卖。

她有自信比唐老太爷在江南那边卖得更好。

对于芳菲来说,这确实是真正的无本买卖……一年多的时间过去,现在总算有了成品。

唐老太爷在信中说,这批货上路的时候,江南这边的花茶已经上市了。

刚推出不久便被江南的大户们抢购一空,连明年的订单都下了不少。

江南人喜饮茶,对于新茶总是极力追捧,花茶能够卖得这么好并不意外。

不过京城这边饮茶的风气,比江南可差远了。

但芳菲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她有的是办法把这些花茶卖出去。

因为,这批花茶的确是好货色……好久没喝到这样的茉莉香片了……芳菲品尝着这久违的香茶,不胜唏嘘,上辈子的许多爱好,今生是不能再享受到了。

但饮茶上总不能太亏待了自己吧……嗯,就是为了自己能喝上好茶,也得用心做好这茶叶生意啊。

满满的两大车花茶,装了数十个厚木箱子。

芳菲也没打算直接把这批茉莉花茶立刻就摆到香草堂来卖。

高价货,不是这样卖法的……要将花茶抬成奇货可居的新奇高价茶,得先造势。

给她相熟的官宦人家送这花茶,自然是必须的。

那日恰好遇到萧卓,就先送了他一包……其实这种香茶,更适合女人家的口味,男人倒不一定有多喜欢喝。

夫人,昀宁县主派人送了帖子来,邀您明儿到她府上去。

碧青这么一说,芳菲才想起,定远候夫妇俩带着女儿们,已经在汤山别院住了近三个月了。

原来只是预定要住一个月,后来发现在别院住得舒心,索性就多住些日子再回来了。

反正定远候丁易身上没有官职,无需到衙门点卯什么的,却也轻松。

哦,昀宁县主回城了?芳菲一愣,随后又释然,是了,都快到腊月了。

是得回来准备过年的事情了。

她都得开始忙年货了,那朱宜真肯定比她要忙得多,像定远候这样的世家,过年要筹备的事情极为繁琐,不是寻常人家可以比拟的。

不过这一回,芳菲却料错了。

朱宜真并不是因为这些才从京郊回来的。

(真的困死了,倒了……6点又要起来上班了……)竞芳菲267章:人情时隔三月,再次见到昀宁县主朱宜真的时候,芳菲不禁微感诧异。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朱宜真却更丰腴了一些。

但她这么一胖,比之前倒是贵气了许多,脸上圆润而雍容,精神焕发,看起来倒像是年轻了几岁。

也许是宝汤山的温泉特别养人,也许是暂时的隐逸修养让朱宜真放松了心情。

她原本青黑的眼袋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鲜润的双颊与神采奕奕的眼睛,让芳菲看了也替她感到欢喜。

芳菲发自真心地赞叹了几句朱宜真的新变化,朱宜真自己也显得很高兴:是呢,昨儿刚见了福阳郡主,她也说我胖些更好看。

但芳菲发现,朱宜真脸上喜色浓浓,不仅仅像是为了这几声赞赏而已。

果然两人才落座倾谈两句,朱宜真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向芳菲宣布了她的好消息。

县主您有了身孕?芳菲大吃一惊,随即一叠声向朱宜真道喜。

是啊。

原来在别院的时候,我还不太确定,这不先回京城来请太医院的太医给看看。

请了三位老太医,都说已经有了一个月了,这才定下心来。

朱宜真说起来的时候满脸是笑,眼里的快活满满的像要溢出来一般。

朱宜真自丈夫继承定远侯的爵位以后,求子心切。

吃了不知多少汤药,还几乎把京城附近有点儿名气的寺庙都拜了一通。

可是越着急越是求不到,几年下来,子嗣没求到不说,人都变得暴躁易怒起来,和丈夫的关系也大不如前。

半年前,定远侯提出要收个通房的时候,朱宜真都差点被迫同意了,后来听说了芳菲这送子观音的大名,不惜放下身段主动到陆家满月酒上贺喜,也是病急乱投医。

没想到,她听从芳菲的建议,与丈夫出京散心以后,居然真的老蚌还珠,又怀上了孩子——当然,这个老蚌怀珠,也是时人所言,毕竟在此时三十岁的妇人便算了小中年了。

如果在芳菲前辈子生活的那个时代,三十岁才是人生刚开始呢。

妹妹!我真得好好谢谢你,这可真亏了你呢!朱宜真也是高兴过头了,也没考虑太多便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只是芳菲听着,总感觉有点别扭……这……好吧,昀宁县主也是一番好意,她还是别挑人家语病了。

县主,这也是定远侯和您的福气,芳菲岂敢居功。

芳菲说的是大实话。

她的确提点过朱宜真,认为朱宜真得先调整好心态才有可能怀孕,毕竟朱宜真的焦虑症对于身体的伤害很大。

但是说到自己有什么功劳……那也太夸张了,张张嘴就算功劳了么。

在芳菲想来,那宝汤山的温泉才是真正的大功臣。

温泉真是好东西啊……估计这夫妻俩在别院里没少泡温泉,长期下来身体和精神都自然放松,慢慢恢复过来,自然就调养好了。

朱宜真可不这么认为,她只觉得芳菲是太过谦虚。

妹妹,你为人低调,不喜夸张,我是知道的。

但这回真是你帮了我,你也别太过谦了……你这人情,我是记下了。

以朱宜真的身份,对芳菲说出这样的话来,意义非同一般。

芳菲也不是傻子,连忙谢过朱宜真好意,也不再推脱什么。

县主真是大喜。

只是这样一来,我给县主带来的礼物,却不太合用了……真是抱歉。

芳菲转身从碧青手里接过一个礼盒。

递到朱宜真的小几上,歉然道。

你也太客气了,我请你过来聚聚,你还带什么礼物?倒显得生分。

朱宜真笑道。

不过是我铺子里卖的一些新货罢了,不值当的。

芳菲是给朱宜真带了三样香露,三盒花草茶与一斤茉莉花茶,但眼下却的确是不合时宜。

都是些新奇的好东西!朱宜真对于芳菲原来送的玫瑰香露极为喜爱,现在闻着桂花、荷花香露也同样清香优雅,品味不俗,深感兴趣。

至于那一闻便觉得沁人心脾的茉莉花茶,更是引起了朱宜真的好奇。

芳菲简单说了一下这茉莉花茶的窖制方法,让朱宜真不由得啧啧称赞。

当然芳菲也不可能将真正的窖制过程说的那么清楚明了,只是点出这些香茶都是有鲜花炒制渗味的,与之前的干花茶有着极大的不同,使得朱宜真忍不住想立刻尝尝鲜。

县主您如今怀了身子,这些香粉香露之类的,还是暂时不能用的。

至于茶水,也是少喝为上,最好了喝点蜂蜜水。

刺激性的味道与饮品、食物,乃是孕妇大忌,这些事情朱宜真也是很清楚的。

但她还是很开心的让下人先把芳菲送的这些礼物收了起来,说等生了孩子,再好好品品这新鲜的茉莉花茶。

虽然朱宜真怀孕了是件大喜事,但是对于芳菲而言,却有些扰乱原定计划了……她原想着,朱宜真若是也喜欢上了这茉莉花茶,可以请她帮忙在王公贵族中推广一番。

如今明显是行不通了。

没法子,再另想门路吧……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此路不通,再寻他路。

却没曾想,朱宜真跟她提了个要求。

听妹妹说得这香露与花茶这般好……我倒是有个想法。

芳菲愿闻其详。

芳菲见朱宜真突然这么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顺着她的话应了一句。

妹妹可知道,再过一些日子,便是皇后芳辰?秦皇后的生日,在腊月小年前。

往年都宗室眷属们都要入宫道贺,但官员内眷却没有参与,所以芳菲并不太记得。

但她知道,朱宜真不会是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情的。

竞芳菲正文第二百六十八章:相助妹妹可知道,再过一些日子,便是皇后芳辰?芳菲并不清楚,但她也只是含糊地说一句:似乎听说过。

照往年来说,我是定然要入宫道贺的。

朱宜真沉吟片刻,又说:只是我这身子……到时也不知该不该出门。

还是得请太医来看看再说。

朱宜真现在的第一要务肯定是保胎,而不是应酬。

但是不去参加皇后的生日宴,不是随便告罪一声就行的,得正经请了太医确定不能胡乱出门,才好向宫里说项。

不过朱宜真要跟芳菲说的正事还在后头,是关于送给秦皇后的寿礼。

今年皇后的生日宴,必然要与过往不同——不是更隆重,而是要更简朴。

毓昇主动将宫里的用度削减了的缘故。

如今朝廷财政并不宽裕,打算要紧缩开销。

朱毓昇为了让这项工作进行得更顺利,主动以身作则,先把自己宫里的各种用度都减少了。

除了极必要的日常开支,宫里现在是能省则省。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皇后是不可能大排宴席庆祝生辰的,何况又不是整寿。

皇后本人,未必就甘心自己的生日宴办得太过简单。

实际上,她还觉得挺委屈的,觉得自己当了这皇后以来,能享受到得东西也极有限……锦衣玉食是不假,但奢侈豪华却比前代皇后太后们差得远了。

举个例子,她听说当年詹太后住这紫宁宫时,每天晚上紫宁宫从宫门到正殿再到寝宫,一路都点着儿臂大的牛油大烛,照得宫室灼灼生辉,十分奢靡。

到了她当皇后,内务府拨下来的用度,也就够每晚在正殿和寝宫各点一些普通白蜡烛照明,这差距也太大了。

但秦皇后能被朱毓昇从众多候选人里挑出来入主东宫,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起码她就很擅长做些表面功夫,对于朱毓昇的指示命令向来只有遵从二字,绝无异议。

就冲这一点,朱毓昇对这皇后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满了——他又不指望娶一个如詹太后般精明强干的回来,那样反而会让他觉得烦恼。

秦皇后还是很容易满足的。

反正朱毓昇这位皇帝都不愿大办寿宴,自己的生日宴办得随意点儿,也就不算丢脸了,只要宫里人知道这不是因为自己失了皇上的宠爱就行。

说到失宠……秦皇后才高兴呢。

那罗淑妃不知做了什么,惹得皇上喝令她从御书房滚出去,之后皇上可是一次都没宠幸过她,反而在自己宫里住了好些日子。

这怎能不让被罗淑妃压抑了好久了的秦皇后顿生吐气扬眉之感?罗淑妃那贱人,以为生了个儿子就能和自己比肩?也不想想,自己生得才是东宫太子。

而且现在太子满了三岁,皇上亲自为他开蒙,请了翰林院的许多鸿儒来教导他……这可是作为储君来培养了。

后宫之中,母凭子贵,子以母荣,本来就是相依相生的。

为了让皇上更加待见太子,秦皇后更是努力做出贤德的样子来。

这不,朱宜真才回京,就听说皇后下了懿旨,说她今年的生日宴不大办了,而且也不许官员与宗室送什么奇珍异宝上贺,一应事宜以简朴为要。

这姿态摆得够足的,心里是不是这么想,也就不重要了。

朱宜真把这前因后果一说,才对芳菲说道:我正发愁送什么寿礼好呢。

重了,皇后娘娘怕是要责怪我不尊旨意;轻了,对娘娘也不恭敬。

恰好你送了这些新奇玩意过来……朱宜真笑了笑,指着芳菲送她的礼盒说:不如我就让人到你香草堂里采购一些香露花茶,作为给皇后娘娘的贺仪送进宫去吧。

作为送给皇后的贺仪,送进宫去?芳菲在脑中把朱宜真说的这句话再重复了一遍,脸上不禁露出些喜色来:难为县主能看得上我这些薄陋的玩意儿,说什么买呢。

只要县主让人给我写个数量,我一定亲自挑上好的给您送过来。

这怎么使得?朱宜真当然不同意,她也不缺这个钱。

你让人开铺子做生意,当然是要赚钱补贴家用的,实在够辛苦。

我哪里还能白要你的?无论芳菲怎么说,朱宜真都没松口。

芳菲无奈,也知道朱宜真不是那等口是心非的人,只得应下了。

但是朱宜真要买她铺子里的东西当寿礼送给皇后,这其实是松了她一个天大的人情……芳菲哪会不晓得?朱宜真果然是精明人,从自己拿出这些东西,能猜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饶是芳菲养气功夫到家,依然觉得有些汗颜。

呃,自己做得有这么明显么?被人家看出来,自己是想借桥过河了……不过看起来朱宜真并不怎么介意的样子。

朱宜真的确猜出芳菲是想假她之手,把她香草堂的东西卖到宫里去。

她是什么人?真正的金枝玉叶,从小到大身边不知围了多少人想要讨好她,利用她,或是算计她。

能在皇宫后庭这种地方混下来的,就没一个是傻瓜——真正傻的,骨头渣子都不会生下来。

朱宜真分得清谁对她是真心,谁对她是歹意。

和芳菲结识的时候,就是她自己主动先上门拜访的,芳菲对待她倒是不卑不亢,意态清华,丝毫没有旁人那种阿谀奉承的丑态。

之后,芳菲又诚心劝她先开解心结,放松自己,而没有神神叨叨地给她什么生子秘方。

要不是有芳菲提点,自己焉能怀上这一胎?当然,最重要的……是因为,朱宜真知道朱毓昇与芳菲之间的秘密。

那日在丁家的汤山别院,朱毓昇对芳菲如何,芳菲对朱毓昇又是如何,朱宜真全然看在眼里,自有判断。

不管他们当年如何结缘,朱毓昇显然是倾心于芳菲的。

而且,以时间来推测,他们的相识一定还在芳菲成亲之前。

就算朱毓昇当时还不是皇帝,也是堂堂藩王之子,出身显赫。

芳菲如果真是那等趋炎附势、追求虚荣的女子,早就贴上去了,哪会如现在一般淡然?不过,她要真是那样的人,也不值得眼高于顶的朱毓昇对她如此爱慕了。

朱宜真为此对芳菲的人品极有信心。

只不过是想借自己来给她铺子里的东西打开点销路罢了,算得上什么呢?能帮就帮一把吧。

芳菲从定远侯府回来的次日,朱宜真派了心腹婆子带着清单来取货,随后真的与侯府准备好的其他贺礼一道送进了紫宁宫。

腊月初六,皇后生辰。

这一日,秦皇后早早便醒来了。

她从幕帘重重的宫床上坐起来,轻轻撩开床外的纱帘,立刻便有小宫女们过来服侍她起身。

朱毓昇前一晚,也宿在皇后宫中。

此时皇后一起来,他便也睁开了眼睛。

秦皇后忙向朱毓昇告罪。

朱毓昇没有理会,却问外头的宫女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唔,朕也该起来了。

朱毓昇从床上下来,看向穿着雪绸中单、披着织锦绒袍外裳的皇后微微垂首恭立在一旁,脸上神色稍稍柔和了些。

行了,今儿是你的好日子,你也别拘着了。

虽说宫里如今事事节俭,该办的仪式什么的,也别省着。

你毕竟是朕的皇后。

臣妾谢皇上恩典!秦皇后听到朱毓昇最后一句,心中是又喜又酸。

喜的是皇上这些日子总算对自己宠爱了一些,酸的是自己熬了这几年,才得了皇帝少少的几句好话……算了,也比一句没有的强。

对于朱毓昇这样的冷面皇帝,要求不能太高啊。

对了,你这帐子里熏的是什么香?朱毓昇随口问道:似乎不是以前常熏的那些。

这味道淡淡的倒好。

只是闻着有些熟悉……好像什么地方闻过似的。

秦皇后愣了一下,她从没和朱毓昇这样闲话家常,一时有些难以适应。

她想了想,才说:这是昀宁县主送我的寿礼,说是京城里一家新开的铺子做的玫瑰香露。

以前昀宁自己也用过的,臣妾觉得也颇雅致。

怪不得……朱毓昇恍然大悟。

是了,几个月前皇后在宫里办七夕宴的时候,昀宁就是熏着这个香入宫……当时昀宁便说,这是一位陆宜人送的。

是芳菲做的香露呀。

朱毓昇脸上神色如常,只有极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他眼中涌动的波澜。

对了,好让皇上欢喜。

那替昀宁送礼的家人,还带了个好消息过来。

秦皇后努力寻找话题与皇帝丈夫聊天:听说昀宁又有了身子,才刚刚一个多月。

是吗?朱毓昇挑了挑眉毛。

朱宜真四处求子的事情,他未必听说多少,不过定远侯家眼下没有儿子支撑门户却是知道的。

是了,好像萧卓跟自己提过,昀宁是去找芳菲求子的……不过这么灵吧?朱毓昇对芳菲的种种神秘之处更加起疑。

第二百六十九章漩涡入了腊月,自然更是练了十二分的寒意。

一如往年般,这冬月里日日都是雪花满地,寒风萧萧。

若不是有必要的事情,人们都不想出门,只想避在家里躲冷。

陆家上下自然也不会例外。

吃过晚饭后,芳菲就与陆寒回了主屋。

主屋的窗户都是糊着厚厚的纸窗,门帘自然也用的夹心棉绒,将寒气都挡在了屋外。

与外头呵气成冰的寒冷完全不同,这屋里是又暖和又热闹。

屋子的四角都摆上了烧得旺旺的炭盆,用的自然是上好的无烟银丝炭。

墙边的小火炉上烧着开水,大大的铜壶壶嘴往外冒着一股股的水汽。

兽炉里熏着淡淡的牡丹香,被水汽一×,便渐渐在屋子里匀开了,让人闻着十分的舒坦。

在主屋外间有好几个丫头在走动着做事,或是看火烧水,或是收拾杂物,或是坐在大坑上赶做针线。

而在里间,则是陆寒与芳菲和几个孩子在一起挤着取暖说笑。

陆寒与芳菲一人坐着一只花鼓墩,轻轻挨在一块儿。

柳儿靠在芳菲怀里磨蹭,缠着芳菲说些新奇的故事给他听。

而已经七八个月的三胞胎兄弟们,全都坐在地下铺着的羊毛厚绒毯上,抓着那上头摊开的积木玩儿。

他们都已经能坐得很稳了,爬起来的动作也相当利索。

刚出生时一模一样的相貌,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的有些区别。

还是大头长得壮实啊。

陆寒看小名大头的三儿子——大名叫陆梓卿的,一手一个把他的哥哥志儿与小白推开,将积木都搂在自己面前,不由得感叹了一声。

嘿嘿,真是个小霸王。

芳菲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对于一个才几个月大的小孩子教育什么兄友弟恭的,也太夸张了些。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只是凭着本能行事罢了,能责备他什么?唔,大头弟弟好凶。

柳儿笑着耸耸肩,回头又继续缠母亲:阿娘,你说的故事最好听了,再说一个嘛……芳菲看的杂七杂八的书多,讲起睡前故事什么的,算是很拿手。

柳儿最爱听她说的故事了。

讲什么?芳菲宠溺的掐了柳儿的小脸蛋一把。

柳儿很认真的想了想,说:外面在下雪,阿娘就说个下雪的故事吧。

下雪啊……难道要说雪女么。

呃,要不要跟柳儿说,很久以前有个地方叫雪之园,雪之园里有个雪女生下了一男一女的两队双胞胎,把带有强大妖气的哥哥给扔下山了……后来这个叫雪菜的妹妹就到处去寻找叫飞影的哥哥……的故事?算了吧。

陆寒一听什么美女蛇就脑仁疼,不赞同地看了芳菲一眼。

芳菲微微吐了吐舌头。

相公毕竟还是儒家子弟,对于这种怪力神乱的东西很反感么?好吧,乖儿子,娘给你说个‘乌鸦喝水的故事……这总该适合小孩子了吧?她斜瞥了陆寒一眼,陆寒笑笑,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

陆寒的手是干燥、柔软而温暖的。

这是一双文人的手,但……也很有力量。

芳菲怀里抱着大儿子,手里牵着温润和静的夫君,眼前是三个牙牙学语的稚儿……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幸福。

柳儿听着故事,终于顶不住困意睡着了。

梅娘赶紧过来接手,把他抱了下去,那三个小的也早早被他们的奶娘抱回西屋了。

不多时,屋里就只剩下了陆寒与芳菲偎依而坐。

相公,今天下午,铺子里的盘点总算结束了。

芳菲手里拿着一叠账本翻看着,边看边对陆寒说:济世堂今年赚的还行,春天和秋天给北疆送了两次货,那边结账还算快的,起码是在年前给结清了……但是呢,今年又买了田地、庄子、别院,可花了不少钱,光是修葺那处别院就花了差不多上千两银子……还有就是年末才开的香草堂,要用钱的地方太多,几乎吧济世堂账面上可以动用的钱都抽空了……这么算下来,今年最后能入库的银子还不到一千两,刚刚够过这个年。

不过,等开春以后会好点的……陆寒含笑看妻子说起这些。

芳菲也只是随意的说着,并不是用汇报的态度对陆寒说的,只是——只是她觉得应该告诉陆寒,好歹陆寒才是一家之主嘛。

陆寒知道芳菲可以把这些事情处理的很好。

这是她真正喜欢做的事情,做这些事的时候她真是全心投入的,每次能够获得一点小小的成功,她在外人面前装的云淡风轻,却到他面前来炫耀,期望着他的鼓励与赞誉。

芳菲还在断断续续说着,大致上斗士关于明年的计划。

她给每一户人家送的年礼里头,都有香草堂的茉莉花茶。

等大家都用了这茶,正月里各家的春宴一开,这茉莉花茶应该会成为社交圈里的新话题吧,何况她还有托儿……那几位姐妹都是大家主母,人脉广得很呢。

而且先前送到宫里去的那一批茉莉花茶,听说皇后是喜欢的,到时还能借借这势头再宣传一番。

等茉莉花茶的名气一打开,再慢慢铺货上架,然后再卖香露也不迟……春天,花儿开了许多,香露也有原材料了……相公你觉得怎么样?芳菲说得有些兴奋,两眼亮晶晶地看着陆寒。

陆寒唇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只要你认为可以便好了……他一贯落力支持她做事。

相公对我真好!芳菲两手合在一起,把陆寒的一只手包在自己的掌间,用力握了握。

她知道,能够嫁给陆寒为妻,的确是她的幸运。

即使在她上辈子生活时的那个时空,有多少男人肯这样无条件地支持妻子呢?许多男人根本不愿意看到妻子获得什么成功,妻子越是卖力做事,他们越是冷嘲热讽:女人在家相夫教子就好了……芳菲不反对女子应当重视家庭这一观点,可是,能够拥有自己的事业,同样很重要。

她抬头正想和陆寒再说些什么,却看见陆寒出神地看着前方,看起来……相公……可是有什么心烦的事情?芳菲担心地问陆寒。

陆寒沉默了一小会儿,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自己有烦心事。

能让他心烦的,肯定是公事了。

芳菲不太过问陆寒在外面做事的细节,不过能让豁达的陆寒这般牵挂,应该是很大的事情吧。

还是问问为好。

相公,可以和我活活是什么事吗?陆寒本来也没想要在家里掩饰自己的烦恼,只是朝外面看了看。

芳菲会意,走到内门前将帘子挂了起来。

丫鬟们知机,大多都退了下去,只剩下碧青碧桃两个亲近的在屋里等主人随时喊她们进去伺候。

这阵仗,应该是老爷和夫人有要事商量才是。

不过做贴身丫头的,不会一点眼色都不懂,她们对望了一眼,也不敢出声说话,只是默默低头坐在炕上缝制几位小少爷过年穿的衣裳。

芳菲亲手端了一杯热茶给陆寒。

陆寒用了半杯,思量片刻,方才开口:这事,其实和娘子你也有些关系。

和我有关?芳菲脱口而出喊了一句,她是真的很惊讶。

陆寒烦恼的到底是什么事,怎么还是从自己身上起来的了?娘子可还记得,那几个西洋传教士?芳菲点头道:记得。

只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想忘记都难呐。

陆寒轻叹一声,接着往下说。

这些日子以来,皇上一共召见了三次那些传教士。

次数说不上多,可是陆寒打听到,皇上交代下来,要那些传教士绘制详尽的世界地图。

更重要的,也是真正让陆寒笃定了自己的想法的……是朱毓昇今天下朝后,让人传令给兵部尚书,叫兵部把太祖海图找出来。

太祖海图?这是个什么东西?芳菲对于这个世界的大明的历史,并不是特别熟悉。

闺学里不上历史课,她能大致了解下本朝以来的皇帝年号谥号就不错了。

陆寒解释说,太祖海图,就是太祖时派船队到海外巡游时,由当时的带队官员绘制出的大量的海洋地图。

有了这海图,大明的船队才能安全出海,到达他们想要到的各个国家。

太祖海图,已经近百年无人找过了。

人人都以为是兵部在保管者……确实兵部那里也有一部分……陆寒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几乎如同蚊子的响声一般:……或许只有我知道,太祖海图大部分是收在司径局的库房里。

司径局?库房?芳菲轻轻掩住了嘴巴。

恩,我任职司径局洗马的时候,不是查过他们盗卖古籍的事情吗。

后来就是因为这件事,我下了大工夫,把‘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书库的书都彻查登记了一遍。

最后一个‘荒’字库里发现了七个大箱子,箱子上的土有一寸厚。

打开箱子后,里头都是奇怪的图纸……那些人都不认得这些是什么,然后我就让他们重新上了封条,把箱子锁了封了,照样放了回去。

陆寒说:我在阳城的时候,看书杂……住在乡下备考的那几年里,和村民们倒也常来常往。

村里住着一些从前跑过海的渔民,我就在一位老渔民家里,见过类似的东西,只是没有那么精细。

所以我当时就知道,那些一定是海图……芳菲还是没反应过来,陆寒这么神秘兮兮的说着太祖海图,那太祖海图到底有什么可保密的?那皇上不是找海图嘛,你就告诉兵部那边说海图在司径局里好了。

芳菲一看陆寒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了傻话。

呃,我说的不对吗?陆寒微微摇头:不对。

我现在不能说。

现在的形势……有人已经品出味儿来了。

我估计,皇上在兵部那边,得不到海图的……兵部尚书……即使有海图,可能也会被他们销毁了。

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据我估计,皇上现在是想重开海禁。

而开海禁,谈何容易……多少人拦着呢……重开海禁?兵部尚书,居然会偷偷抗旨,销毁海图?芳菲听着这些国家大事,感觉自己的智商貌似不够用了。

她努力想了一下,理了点头绪出来。

大明从太宗以后海禁,这个她是知道的。

而朱毓昇现在让传教士们画地图,又去兵部要海图,是准备要重开海禁,破了老规矩。

然而,重开海禁不仅仅是祖宗规矩的问题吧。

听陆寒这么说,也许,重开海禁,关系着许许多多官员和大家族的切身利益。

芳菲对现在大明的政治构架算是知道个一鳞半爪。

起码懂得,皇帝地位虽然至高无上,却不是能够独裁一切的,他还必须得到文官集团的支持才能把自己的政令推行下去。

当皇帝的旨意与文官们的需求相悖的时候,会在朝廷上掀起一阵巨大的风波……算了,这里头的事很复杂,不是我一时半会能说清楚的。

总之,你只要知道我现在还不能说出海图在哪里就行了。

陆寒又叹了口气。

芳菲看着陆寒说:那相公是在烦恼这堆海图的事情吗?怕被缠到这个漩涡里去?陆寒和芳菲对视一眼,又扭开了头,脸上表情越发沉重。

随着陆寒脸色越来越不好,芳菲的一颗心也变得沉甸甸的。

看来,不止是这么简单?娘子……关于这件事,陆寒犹豫着该不该和芳菲说,但最终还是开口了。

我不是怕被缠到这里头去。

而是……我怕是要……主动跳进去了。

一时间,屋里安静下来,静得……让人有些窒息。

第二百七十章我不是怕被缠到这里头去。

而是……我怕是要……主动跳进去了。

芳菲直愣愣地看着陆寒,过了好久,才觉得一股冷意从脚底慢慢朝上冒起。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即使她对朝堂大事再不清楚,也知道陆寒说出的这些话,意味着什么。

陆寒没有再出声,也不敢与芳菲对视。

相公……是支持重开海禁的,是吧。

良久,芳菲才轻轻说了一句。

……嗯。

陆寒其实已经不需要回答。

他的态度早就表明了他内心的想法。

芳菲咬了咬下唇,想了一想,才问:相公,能跟我说说,这海禁是从何而起吗?这个嘛……说来话长了。

是真的说来话长,毕竟已经是一百多年的事情。

陆寒简略的说了一些。

太祖时,大明水师的实力已经很强劲,也有了很详尽的海图,当年派遣(非凡夜)了三次大船队航游四海,真是威慑远邦,万国来朝。

那后来为什么禁了海?表面上的原因,是那三次大航海耗资太大,拖得国库连年赤字,又因为当年海盗众多,东南沿海深受其害……陆寒伸手揉了揉眉心,迟疑了一下,才低声说:事实上……这原因也是个忌讳,朝廷上的人轻易不会说起。

其实,是和太祖末年,太宗与楚王的夺嫡之争有关。

楚王的余孽逃(还?图片上一场道白杠……)流入大海,太宗怕楚王的子嗣和旧部卷土重来,便下令关闭所有海港,禁绝所有外来船只泊岸。

起初,不过是临时的政策……后来却又连发多次民间暴乱,海边极不太平,太宗之后的明宗也跟着禁海……一代又一代,就这样成了旧例。

当然,东南的世家大族们,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禁海对他们的走私来说,反而大有好处。

这里头复杂着呢……总之,大明自太宗以后的历任皇帝,都声称海禁是祖宗法度,不再变动。

战船被毁,船厂解散,船工后继无人,曾走在大航海时代前列的大明,就这样被世界越抛越远。

芳菲学过世界史,当然知道海上贸易的好处。

她还记得那个被称为海上马车夫的荷兰。

荷兰就是在大航海时代发展起来的国家,这个国家一心只往船只航运上发展,拥有着世界上最多的船只,几乎垄断了欧洲的海上贸易。

世界各地的珍贵货物都从荷兰转运——中国的丝绸、瓷器、茶;挪威的木材;印度的布料;南洋的香料;沙俄的皮革……朱毓昇想打海上贸易的主意啊……芳菲正想到这里,便听得陆寒说道:今上雄才大略,想来对重开海禁,已经下了决心。

但是,将要遇到的困难和阻力,将是非常可怕的……可怕。

陆寒用到了这样的词语。

可是,他还是明明白白的说,他想要主动跳进这件事里头去。

若是按照一般的常理来说,其实陆寒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吏部主事,五品官儿,每天坐在书案前处理地下送上来的各种文件,在六部里跑跑腿。

熬到了一定的资历,只要考察无误,就可以再升一级。

如果运气好,在三十五岁的时候,他就可以坐到吏部左侍郎这种位子了。

但这只是一般人的想法……陆寒显然并不打算这样按部就班地做大明众多中层小官僚中的一个。

这将是一次伟大的改革。

陆寒深吸一口气。

若是博成功了,不仅造福万民,更可以真正展现自己的才干。

失败了,则可能会称为皇帝的弃子,被反对派的重臣将他打压下去……也许是发配远方做一名小官,如同唐代的八司马。

宋代的苏东坡……也许连官身都未必能保住,会被一撸到底,十数年苦读苦熬一朝尽丧。

即使后果难测,相公仍想一试,是吗?芳菲懂得陆寒的为难之处在哪里了。

如果他是孑然一身,如何冒险都无所谓的。

他现在如此纠结,就是怕累及家人。

相公,我明白你的心。

芳菲温柔地轻拍陆寒的手背,温言道:大丈夫生于世上,当成就一番功业。

这是正道,我怎会不理解呢?娘子,陆寒凝重的面色稍有动容,但眉宇之间的忧色却并未消去:我怕连累了你们母子……你跟着我,已经吃过太多苦头了。

芳菲为他吃过的苦,陆寒都记在心里。

无论是多年前的河盗事件,还是会□(白杠)前他因为涉嫌买字眼下了大狱,更有上一次被卷入科场舞弊中差点翻不得身……芳菲都为他四处奔波,劳心劳力,其中苦楚尽管她从没对他提起过,他又怎会不明白。

他也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再贸贸然卷进什么祸事里,连累得芳菲为他担心。

但世间的事情,许多时候就是这样的难以两全!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在乎朝廷上的政事了呢?陆寒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在十岁之前,他是个被慈母宠在心尖上的孩子。

对于什么圣贤书,什么经史义,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那时的他更多的兴趣是在医药上,最大的梦想就是继承家里的济世堂,做个医术超群医德高尚的好大夫。

父亲恨铁不成钢,一直逼他读书,他还不以为然。

后来啊……母亲早逝,父亲骤亡,他在短短三年里失去了Ω移Ω动Ω书Ω城Ω双亲,变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也就在那个时候,他才下定决心要发奋读书。

为了告慰九泉下的双亲,也为了将来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子……要说什么济世安民的理想,那是没有的事。

再后来,他隐居乡下跟着苏老先生读书,被大儒缪天南赏识,成了别人口中的阳城第一少年才子。

而后连接拿下县试府试院试的小三元,又中了举人,考上了进士——刚刚年满二十岁的时候,他撑了鹿城府学的学政,一个不……(被白图完全挡住)也就在他穿上官袍,走入鹿城府学的那时起,他才慢慢感觉到自己身为一名官员的责任。

就是因为对自己身上的责任有的新的认识,想要做出成绩来。

他大刀阔斧地在鹿城府学铲除贪腐的蠧虫,也因此得罪了许多人,被诬陷致罪。

从刑部大牢出来,却意外地被留在了京城任职。

很多人都羡慕他的还运气,他也表现得很像是吃一堑长一智般,慎言慎行,让人觉得他是个没有锋芒的人。

然而,在吏部任职越久,他的心里,对家国、百姓的责任感,却越来越强烈。

因为进了六部这样的核心部门,对这个国家的实际情况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他才知道如今的大明到了多么危机的关头。

他渴望能够为百姓做一点事,即使只是一点也好!这是陆寒真是的心情。

但是,他的了理想,却可能要用自己和妻儿的安危去交换……偏偏他又是这样的深爱着芳菲与这几个可爱的孩子!陆寒突然感觉腰上一紧,是芳菲伸出两手圈住了他的腰身。

随即,她的臻首也窝进了他的怀里。

相公,你尽管放手去做吧。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语气确实无比坚决。

相公,我们是夫妻。

十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吗?陆寒轻抚着芳菲圆润的肩膀,心中的躁动不安,逐渐被芳菲柔和的话语安抚下来。

相公啊……夫妻本来就该同进退的。

你全心支持我经营生意,难道我就不该支持你了吗?即使最后……即使全天下的人都与你为敌,我也还是站在你这边的。

她缓慢地吐出这一句又一句的细语,饶是陆寒心志刚强,也忍不住眼角微湿。

芳菲扭了一下身子,换了个更贴紧陆寒的姿势,依然偎依在他胸前。

相公,你知道吗?其实呀……你别看我每天跑来跑去,忙这个忙那个忙得欢实……可是最令我感到满足的,不是又开了什么铺子,做成了多少生意,赚了多少银两……也不是被外人如何赞扬、夸奖……甚至不是生养了这几个可爱的孩子。

这些在我心里,都比不上——称为你的结发妻子——这才是最让我感到满足的事。

芳菲的每一字每一句,无不打动着陆寒的心扉。

直到这最后的一句……这便是他的结发妻子呀。

他低头看着芳菲扬起的脸庞,她的双眼映照出桌上烛台的火光,像是两簇小火苗在眼中不停跳动。

烛影摇红,美人如玉。

陆寒记起数年前成亲的那一夜,他挑起了她的红盖头,露出她娇艳的俏脸。

那是(我觉得应该是那时),她眼中似乎也是荡漾着这样的光芒。

芳菲……陆寒轻轻捧起了芳菲的脸颊,像捧着最珍贵的瓷器一般轻柔与慎重。

芳菲闭上双眼,感受陆寒温热的鼻息喷在自己的脸上,然后……如同雪花飘落在树梢,如同月色倾洒在花间,如同泉水流过指尖。

他柔软的薄唇捧上了她的,渐渐由轻而重,从浅酌变成了深尝。

无需言语,在唇舌交缠间,他们的心已经深深印在了一起。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所谓夫妻——便当如此吧。

自那夜之后,陆寒也没再提过海禁的事情。

芳菲也很有默契的不再问起。

她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只在于,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

非-凡-夜等待合适的时机,把那几箱太祖海图跑出去,也把他自己抛出去。

不管朝廷里头是怎样的波涛暗涌,但这腊月的京城,各家各户忙着的还是过年的事情。

小户人家还好,只是筹备年货罢了,只要家境还过得去的,这年过气来也不算太难。

如今也还没到老百姓连过年都过不下去的时势。

表面上看起来,京师还是一片繁华,金粉奢靡,丝毫没有衰败之相。

而对于大户人家来说,过年就相当复杂而繁琐了。

准备自家用的年货不算什么,给各家亲戚、熟人送礼,才是大问题。

什么人家送该送多少礼,每家家主、主母喜欢什么,都是必须考虑进去的。

还得斟酌着与其他送礼的人相比,自己送的礼是多还是少了,少了固然不恭敬,多了又有显摆富贵的嫌疑。

同时给几家送礼,必须又合礼数又不显出厚此薄彼,最好还能让每一家都认为送礼的人最重视自己家……送礼是一门极其高深的学问,幸好芳菲学得不算差。

她当家多年,人又极聪明,在这方面做得很妥当,起码从没因为这送礼的问题被人在背后说过闲话。

往各家送礼,一般说来,当然是派家里的下人去的。

关系好点,或者是对方地位高点的,就得派管事级别的人去,以示重视。

但这一天,芳菲却亲自带着两个丫头出门,到靳阁老家送年礼。

当然,打的是给瑞妍送礼的幌子,不至于太过惹眼。

到了靳家,她先去上房拜会江太夫人。

因为瑞妍的关系,江太夫人与芳菲算是熟识。

而且这些年下来,江太夫人对芳菲的印象看法还是很好的,听人说芳菲来访,表现得十分高兴。

之前芳菲送她药枕与护膝都极有效,靳阁老的腰也是用了芳菲送来的护腰才治好了许多。

后来有一次,芳菲无意中听瑞妍说江太夫人吃食不太消化,饭后老是积食,便又让人送了化积食的药丸过来。

江太夫人服用了一段时间,肠胃老毛病好了许多,为此常在瑞妍面前夸芳菲有心。

陆夫人来了!芳菲才进江太夫人的院子,便有人殷勤地给她打起门帘请她进去。

可不是什么人家的女眷都会有这等待遇的……-------------(继续四千字一更送上,没有第二更了,晚安。

会多写一些陆寒与芳菲之间的互动的……努力,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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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选秀江太夫人穿着家常熟缎卍字纹棉袍坐在主屋外间主位上,手里抱着一个套了棉套子的汤婆子。

见芳菲被人引了进来,她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

芳菲给太夫人问安了。

芳菲趋身福身行了一礼,被江太夫人使人扶了起来。

你这孩子就是成多礼了。

江太夫人笑眯眯的:送年礼么,使两个婆子来就行了,怎么你还自己过来了?看这大冷的天,仔细冻坏了你!这分明就是对待亲近的子侄辈的态度了。

若不是芳菲这些年来的举止言行渐渐得到了江太夫人的认可,江太夫人也不会这样待她。

当然,这里头也有陆寒的体面在。

因为芳菲的夫婿年轻得志,不到三十岁就做到了吏部主事,芳菲本人也有诰命在身,江太夫人未必这样和气。

江太夫人越是亲切,芳菲越发恭谨,该有的礼数半点不缺。

人家对你客气,你自己也得争气,不可随意拿大,失了体统。

芳菲许久没见到太夫人与端妍姐姐了,是以过来给您老人家请个安。

芳菲随着靳府家人的指引在江太夫人右下首落座,抬起头来看了看江太夫人,又道:有日子没见,太夫人您还是这么精神,气色真好。

呵呵呵,就你这孩子嘴甜。

老太婆啦,还有什么好气色?话是这么说,可江太夫人笑得更开心了。

笑意一直深到了眼底。

祖母!芳菲还没和江太夫人说上几句,就听见一声清亮的女声传进了这主屋,紧接着一位靓装少女快步走了进来。

芳菲姨姨,您来啦?这少女便是端妍的大女儿靳潮,今年已经十二岁了。

她长得有七分像端妍,一看见她,芳菲就不由自主想起了端妍少女时的模样。

哎呀,我们潮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芳菲与潮儿相熟,说笑惯了的:瞧瞧这小脸长得多俊俏!也不知将来哪家好儿郎有福气得了去。

潮儿一听这话,脸上顿对刷地红了红,轻跺了几下小脚,上身扭着芳菲撒娇;姨姨,您打趣潮儿,潮儿可不依您!江太夫人对这孙女儿宠溺得很,这里头也有怜惜她自幼丧父的因素。

见她摇着芳菲的手臂不放,也不气恼她失礼,只笑道:你怎么跑过来了?今儿族里的闺学停课了?嗯,您说得对,从今儿开始放年假了。

潮儿笑着应了一声,又回头看着芳菲:而且我一听说姨姨您来了,赶紧跑过来巴结您呀!巴结我?芳菲被她逗得笑个不休:我有什么值得你巴结的了?芳菲你快别理这小祖宗。

我这里的体己宝贝都快被她挖得差不多了,看上什么就磨着我给,真真是被我宠坏了。

江太夫人虽是这样说,脸上可没半点责备潮儿的意思。

这孙女只是爱跟她撒娇罢了,在外人面前礼数从来部是周到的。

带出去人人都夸她贞静良淑举止有度,不愧是太夫人养出来的大家闺秀。

江太夫人也知道现在潮儿不过是因为跟芳菲特别亲近才会这样笑闹,没必要太过拘着她了。

芳菲姨姨,您送给我母亲的几瓶香露,真是好闻啊……潮儿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潮儿可喜欢了,尤其是那玫瑰香露,香得真特别!用了您这香露,那些别的香啊粉啊的都俗气了,这可怎么办呀!哦……原来是打起我的香露的主意了。

芳菲恍然大悟。

她用蒸馏法提炼出来的这些鲜花香露,当然不是寻常香粉香膏可以比拟。

像潮儿这种见惯世面的高门千金,也一用就迷上了,可以想见日后香露真正上架销售后,销量绝不会差。

你大小姐看得上我的那些香露,真是姨姨的荣幸了。

这样吧,改明儿我让人再送两瓶玫瑰香露过来,专门给你的,好不好?真的呀?潮儿大喜过望,一个劲儿地向芳菲道谢,欢喜地在屋里蹦蹦跳跳。

潮儿,你又跟芳菲姨姨要东西了?门帘一掀,披着银狐披风的端妍从外头走了进来。

高耸的披风领子上蓬松的银狐毛衬着端妍清冷的芳容,高贵逼人,不经意间便露出了家门贵妇独有的傲然气派。

她恶狠狠地盯了女儿一眼,先上身去给江太夫人行了礼,再过来和芳菲说话。

妹妹快别理这丫头,她呀,就是眼皮浅,见不得好东西。

你那香露制作不易,哪能轻易给她糟蹋。

人家做母亲的可以责备女儿,芳菲可不能跟着埋汰潮儿,连忙出声为潮儿解围:姐姐,那不过是些小玩意,难得潮儿喜欢。

这也是她不跟我见外的缘故,姐姐也别怪她了。

江太夫人知道三儿媳妇向来对孙女较为严厉,当下也出声替潮儿说了句好话,端妍这才不跟潮儿计较了。

潮儿背着母亲做了个小鬼脸,心中可是高兴得不得了——那玫瑰香露实在在喜人,自己擦了在身上,过年时亲戚走动多得很,到时候可要大出风头了。

至于潮儿后来无意中又在京城的小闺秀们中间替香草堂的香露做了广告,那是后话了。

在江太大人那儿尽了礼数,芳菲才和端妍一道告罪出来,到了端妍的院子里。

端妍虽然是寡妇,但她有儿有女,素来由她出面主特靳家的家务,又因她是朱毓昇的亲表妹,外头的贵妇们可不敢怠慢她。

因此端妍一年到头的应酬也多得很,没什么休息散心的时间。

难得好友到家里来陪她说说话,对于端妍来说自然是极快活的事情。

以两人的关系,也没必要管那些俗礼了。

她们就在端妍院里的主屋里间坐下,等丫头们上了茶点,便把人都赶了出去,两姐妹关起门来说说私密话儿。

二人东拉西扯说了一阵京城里各门各户的八卦。

比如谁家的老爷在外头养了外宅,被原配夫人知道了,偷偷去把那外宅打个半死;比如哪位贵妇自以为身份高贵,在社交场合里不仅不合群还爱出言讽刺别人,结果被人在背地里下了绊子吃了个大亏;比如有些个人家表面上看起来过得富贵奢华,事实上却连老婆小妾陪嫁的田地都卖得差不多了,居然还被债主追到大门上来骂街,几辈子的体面都丢了个精光……她们说一阵,笑一阵,平时在外人面前做出的那些雍容华贵、得体从容的模样荡然无存。

在好姐妹面前,彼此自然是呈现出最放松的一面,如果这种时候还要端着装着,也就太无趣了。

非;凡夜对了,妹妹,过了年,京城里将要有件大事。

芳菲本来心情极好,一听端妍这样说,眉毛忍不住一跳,心虚的想……不会是陆寒想参和的那件事吧。

端妍没注意芳菲的异状,继续笑着说:不过这件大事嘛,看起来和咱们是有点关系,事实上却半点关系都没有。

姐姐你把我说糊涂了。

芳菲确实模不着头脑,端妍这是唱的哪一出?端妍说道:你们或许还没听说。

过几天,宫里就有旨意下来了。

明年正月里……应该是元宵吧,宫里要以皇后娘娘的名义开一场宫宴,京里的宗室、勋爵女眷,和有诰命在身的夫人们,都要参加这场宫宴。

嗯?这有息芳菲的确是头一次听说。

照端妍的说法,那这场宫宴是和她们俩有关来,端妍是皇亲,自己的命妇,都在被邀请的行列里。

哦,是这样……不过今年怎么突然要办这样的宫宴?往年可没这个旧例呀。

芳菲觉得有些奇怪。

陆寒都说过,宫里如今吃穿用度都大幅削减,正是大力节约的时候,这种时候开什么宫宴?还请这么多女客,花费可是不小。

端妍抿嘴笑道;当然没这个例。

今年是特别的。

因为……被邀请的,可不止我方才说的那些人,还有……京城里五品官员以上的人家,有及笄而未订婚未出阁的姑娘的,无论女儿孙女,更无论嫡庶也要一并带上赴宴。

这……芳菲惊讶地瞪大了眼晴看着端妍,显然是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及笄,未订婚,未出阁?不会是……她想的那件事吧?端妍看芳菲的反应,知道她已经想到了。

你想的没错。

这其实呀……就是‘选秀’。

选秀!芳菲当然知道选秀是怎么回事。

从民间挑送适龄少女填充后宫,这是历代君王都会做的事情。

她到这世上来的时日已经不短,经历两朝,十来岁时就听说过一次先帝选秀的事情。

朱毓昇继位以来,本来是该在继位第一年就送秀的。

结果遇上了詹太后发动的宫变。

平定叛乱后,朱毓昇也没心情大肆扩充后宫,只是在娶皇后与二妃的同时,选了一批女子进宫,数目并不多,而且许多也是平民少女。

按照过去四年一大选的惯例,今年的确是选秀之年。

只是,以芳菲对朱毓昇的了解,他怎么会对选秀这样上心?还专门要以皇后的名字开宫宴,召亲五品以上京官的女儿入宫赴宴,明摆着是要将一大批官员女儿入充后宫了……啊……是因为那件事吧。

芳菲联想到陆寒所说的,朱毓昇想要重开海禁会遇到无数官员们阻拦的事情。

他是要借着选秀,把这些官员们和自己绑到一条船上吧?应该是这样没错。

那么,这回的选秀,是女孩儿们本人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只和她们的父祖有关。

朱毓昇一定会选择那些可能反对自己的官员家的女儿进宫——这样就等于把人质捏在了手上。

而对于他的改革有支持的官员的女儿,也许也会被选进宫,给个封号什么的,甚至允许她们生下皇嗣,用来安抚人心……这些女孩儿们,全部都是筹码。

她们的幸福,全然不能掌程在自己的手上。

芳菲明知,政治便是如此,仍然忍不住感到一阵阵的心寒。

朱毓昇果然是皇帝……果然够资格当皇帝。

温情脉脉,怜香惜玉,那只会是李煜和陈后主这样的庸君吧。

她却不知,对她……朱毓昇永远不会这样算计。

也只是对她罢了。

妹妹你怎么了,脸色不大好。

端妍奇怪地看着芳菲。

哦,没事,可能是睡得不太踏实。

芳菲笑了笑,说道:姐姐说的没错,这事果然是看起来和咱们有关,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不是嘛。

端妍很轻松,她虽然有女儿,但潮儿也才十二岁罢了。

更重要的是,朱毓昇是潮儿的表舅,所以永远也不可能纳潮儿入后宫。

芳菲就更不用说了,她连女儿都没有,陆家又没亲戚在朝中做官……所以她是可以完会置身事外的。

只是这样一来,这个年过得可就热闹了!端妍事不关己地说了句风凉话。

只要这宫宴的旨意一下来,保管整个京城会变成一锅热粥。

多少人家就等着朱毓昇开口下旨大规模选秀,把家里的女儿往宫里送呢,也不管女儿在里头是死是活,只管自己能成为皇亲国戚。

这几年后官都只是一年进那么几十一百人,根本难挤得进去,这回可是个机会啊!要知道,这位帝皇才三十岁,正当壮年,而且听说身子一向很好,再生十几个皇嗣肯定不是问题。

现在宫里才两个皇子,说句诛心的话——当然这话绝不敢说出来只敢在心里想的——谁知道这两个几岁大的皇子能不能长大成人?要是自家女儿进去受了宠,生下个得宠的皇子,全家就跟着荣耀起来了!当然,也有真心疼爱女儿的人家,为了不让女儿被选上而发愁的……总而言之,选香这件事,将是来年春天京城里最热门的话题。

第二百七十二章:娇客小年那日,宫里的旨意总算下来了。

果然和端妍说的一样,皇后娘娘邀请京中所有的宗室、勋爵、官员女眷们正月十五那日赴宴,当无诰命者不在此列。

而当大家听说要带着未婚的姑娘们一起入宫时,整个京城顿时沸腾了……所有的绸缎庄、裁缝铺、金银楼都被各家女眷们挤爆了头。

宫宴啊!对于许多人而言,也许这是一辈子一次的事情。

能不让人激动么?更何况,选秀的消息一出,那些想把女儿塞进后宫的人家就更加兴奋了。

即使他们平时再节俭、再吝啬,这时也拿出了最大的魄力,毫不犹豫的把家里的余钱都往女儿的身上砸。

而那些本来就门庭高贵的宗室和勋爵女眷们,虽然不缺衣裳首饰,可也鼓足了劲儿要在宫宴上出出风头,来个艳压群芳。

因此,她们对于缝制新衣和打新首饰也并不含糊,只选贵的,不买对的……只看这京城里的一片繁荣,根本就难以想象,大明的财库里头根本没多少银两……朝廷穷,豪门富,怪不得朱毓昇要想法子给朝廷捞钱了。

过年前,芳菲就接到了宫里派人送来的宫宴请帖。

连春雨这跟着芳菲见多了世面的,都忍不住一阵激动。

夫人要进宫了呢!而被确定下来一起跟着芳菲进宫的碧青、碧桃两个更是欢喜得不行,为这,她们分别还得了芳菲赏的两套新衣,还有各自的一套银头面。

别的丫头们都羡慕坏了,缠着碧青碧桃两个,要她们到那天仔仔细细把皇宫里的情形看个清楚,回来好跟她们说说。

芳菲见丫鬟们兴奋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是呢,皇宫对于这年代的人们来说,是无上神秘的存在,有机会能进去当然会让她们欢欣雀跃。

但对芳菲来说,皇宫……那是上辈子花点小钱就能直接走进去旅游的地方,里头全是熙熙攘攘的游客,毫无神秘感可言。

即使是这辈子,她也是在皇宫里住过的。

还好死不死的遇上了宫变,真是太有运气了。

总之,芳菲对于能够进宫赴宴这件在别人看起来很体面的事,完全不起劲。

看在下人们的眼里,只觉得不愧是夫人,不像我们这样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

她们却不知道,芳菲还想着要是能推了这宫宴就好了呢。

也不知道那天会不会遇到朱毓昇,她真是不太敢面对他。

不过,这么盛大的宴会,真要无故推掉宫里的邀约,会不会上皇后的黑名单啊……算了,到那天老老实实呆着,埋头吃东西好了,尽量装透明吧……为此,芳菲是根本没打算要做新衣,打新首饰。

碧青有天替芳菲整理过年时要见客穿的衣裳,特地问芳菲准备留哪一套入宫赴宴。

芳菲随意朝平摊在床上的那些衣裙看了几眼,指了一套杏色的让碧青收起来,惹得碧青忍不住出声提醒她:夫人……这是不是太素净了点?杏色偏淡,一般人穿着也不好看,只有芳菲这种肤色透白的美人才衬得出。

不过这套衣裳没什么绣花和装饰,太过简单了……穿到宫里去,是不是太失礼了?也让人小看了陆家。

碧青婉转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芳菲也不是那种一意孤行的,想了想觉得碧青说得有理,过分的低调有时反而一人注目啊。

非/凡+夜嗯,那就换一套。

今年新做的那身茜红的冬衣不是还没上身么?就穿它了。

料想那天肯定人人穿着花团锦簇的,她还是别玩什么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格调了,索性把自己装成一片叶子混入树林之中,这样比较保险。

碧青这丫头,还真是有点大丫头的样子了。

以前在芳菲面前,她是排在碧荷下头的,碧荷嫁人了才到她升上来。

芳菲以前一直觉得碧青忠诚有余,精明不足,怕是难当大任。

现在看来,碧青还是可堪造就的,起码能够在善尽职守的基础上,对主人提出自己的意见与看法……算是有进步了。

现在芳菲手里能用的人,比起几年前,稍微多了一些。

管事里有涂七和陆砚,都是挺周全的人。

另外有跟着她最久的春雨替她笼络着涂七,还有碧荷替她鞭策着陆砚,这两对夫妻帮着她把这家内外操持得不错。

说起来,碧青都要十八了……唉,才调教好用得顺手点儿,又要把人给嫁出去了。

真烦恼啊……这烦恼也不过是像清晨时分,荷叶上的露珠儿一般,一滚动就过去了,并没让芳菲真正放在心上。

作为陆家的当家主母,她要忙的事情多着呢。

越是靠近过年,要料理的琐事就越多,饶是有几个得力臂助帮忙,芳菲还是累得够呛。

碧荷又快生产了,芳菲哪里肯让她出来做事,吩咐陆砚让小丫头盯紧了她,只准她在家休养。

过年前的最后两天,芳菲才算闲了下来。

各种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该送年礼的也都送了。

剩下这两天,就是各家忙活自家过年了……陆家人口少,反而成了优势,不需要芳菲顾及太多。

夫人,前院来了客人。

正当芳菲以为自己总算能歇歇的时候,却听小双来报说家里来客人了。

客人?是女客?芳菲真有些惊讶,后天就是除夕了,除了亲戚之外,还会有人上门拜访?小双禀报芳菲说——接待客人的丫头传话说,来者是位年轻小姐,听口音不像京都人士。

芳菲疑惑地从小双手里把来人的拜帖接过来一看,忍不住嚯地站了起来。

她也不让人替她再更衣整装,就穿着家常的衣裙走了出去。

一屋子的丫头都呆住了,夫人这样反应,难道来的那位小姐大有来头?碧青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抓了一件大披风就赶出去给芳菲披上,怕芳菲冷着了。

碧桃也赶紧抓起芳菲放在炕上的手炉跟了出来。

芳菲顾不得系上披风带子,一手把披风前襟拉紧,一手接过碧桃送来的手炉,脚下可没半点停下来的意思。

原来是她……她竟然来了京城!院子里扫雪做事的下人们都停了下来,看着这难得一见的情景。

素来稳重的夫人飞快地往外院走去,碧青碧桃小双几个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一行人看着行色匆匆,像是要赶着去做什么大事似的。

这位小姐到底是哪位啊……人人心里都在猜测着,这到底是哪路神仙。

芳菲一路踩着乱琼碎玉,匆忙赶到了外院小花厅,刚刚踏进厅里,便听得一声充满了惊喜的娇呼:芳菲姐姐!一个身形窈窕的白衣少女,亭亭玉立地站在小花厅之中,笑语盈盈,浑身散发出清春的气息。

明媗!芳菲想不到几年不见,当年的小丫头,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来者正是芳菲当年在西南道鹿城时结识的小友,蔡家的七小姐蔡明媗。

当时陆寒任职鹿城府学学政,明媗的父亲是鹿城下属县城的同知。

明媗被开水烫伤,毁容几乎已成定局,是芳菲极力将她治好的。

来,快让我看看,你这孩子都长得比我还高了!芳菲与明媗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在芳菲心里,却是将明媗当成小妹妹来看待的。

明媗同样敬爱着芳菲,俩人在鹿城时好得不得了。

当日芳菲仓促之下离开鹿城,远赴京城为丈夫脱难而奔波,从此竟没有再回过西南。

自然,也没能与明媗正式道别。

没想到一别数年,明媗却在京城出现了,真是世事难料!姐姐,人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明媗嘟起嘴儿撒娇,这下子看起来反而露出了些稚气。

芳菲算算日子,她刚怀柳儿的时候,明媗已经十岁了。

现在柳儿四岁……好好好,你不是小孩子了。

今年就要及笄了吧?明媗笑嘻嘻地说:已经行过及笄礼啦!芳菲很明白小孩子这种拼命否定自己是孩子,想要别人把自己当成大人来看待的心理。

她拉着明媗在椅子上坐下,笑着说:是呢,我们明媗是大姑娘了!不知不觉,姐姐都要老了。

哪有!姐姐永远不会老的。

看,才说你不是孩子,又说孩子话了。

芳菲呵呵笑道:哪里有不会老的人?神仙么?在我心里,姐姐就是仙女。

明媗很认真的说:若是没有遇到姐姐,明媗早就不是现在的明媗了。

爹娘常说,芳菲姐姐是明媗的大恩人,明媗可是记着姐姐对我的大恩呢。

她这话也不算夸张。

那时候如果没有芳菲帮她治疗,她的脸和脖子肯定会留下永久性的疤痕的了。

听她这么一说,芳菲像是记起了什么似的,忙朝明媗脸上原来有伤口的地方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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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正在努力争取每天能在同一时间更新,攒点人品……虽然人品这东西我没有很多年了……)竞芳菲第二百七十三章:宫宴明媗的下巴到脖子这地方,曾有一块巴掌大的烫伤。

当年芳菲将自己的好些珍珠研磨成粉配成药膏给她治伤,还配合使用了其他的一些药物,整整治疗了一年多。

那时明媗的伤疤就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只是还看得出烫伤过的痕迹。

这时候芳菲仔细看了看明媗原来烫伤的位置,几乎已经看不见当年的伤痕了。

加上明媗此时薄施脂粉,略点朱唇,整张面孔娇眼亮丽,不知情的人根本就不会知道她曾受过那样严重的烫伤。

哎,不知不觉,明媗都长得这么漂亮了!芳菲不由得感叹了一声光阴易逝。

接到明媗来访的消息时,她脑中立刻回想起的,还是分别前那个小姑娘的模样。

想不到出现在她眼前的,竟然已经是这样一个如花少女。

姐姐取笑了,在姐姐面前,谁敢说自己漂亮啊?明媗还是那样伶牙俐齿。

聊了一会儿,芳菲才知道明媗的父亲蔡大人,已经从知州任上任职满了四年。

蔡大人对治理地方倒也挺有一手,得到了上官的赏识,考评得了个卓异——当然这里头也有蔡大人四处走动关系的缘故在。

早在一个多月前,蔡大人就先带着家眷与下人们离开西南道,准备上京来补缺。

只是没想到这次黄河冬冻太厉害,一行人在路上耽误了大半个月,赶到京城的时候,小年都过了。

像蔡大人这种情形,芳菲也略知一二。

这种任期已满的官员,有原地拔擢的,也有直接上京来走动候缺的。

要候缺的话,确实是要在过年前就来到京城,趁着过年的六部里——尤其是吏部走动一下,争取过完年六部一开始办公,就能补上实缺。

爹爹本来说,要等初三以后再正式来拜会陆大人。

是我实在太想姐姐了,虽然知道这种时候过来拜访姐姐太打扰,还是忍不住先过来了。

姐姐不会怪我吧?明媗一派天真,笑吟吟地看着芳菲。

芳菲轻笑道:说什么打扰?也太见外了。

芳菲知道明媗是个单纯的姑娘,不过她这爹爹嘛……嗯,却是个精明的。

芳菲可是记得很清楚,当年陆寒在鹿城时,蔡大人和陆寒品级相同,却已经靠向了陆家,对陆寒巴结得很。

当官的人,功利心重很正常,倒也不奇怪。

估计明媗这趟过来,蔡大人也是乐见其成的吧。

能让女儿和陆家拉拉关系,对蔡大人来说,可是一件大好事。

他的补缺,很大程度上还得靠陆寒帮他在吏部里活动一下呢。

非?凡夜对了,正月十五那天的宫宴,姐姐也要去的吧?宫宴?芳菲愣了一下,应道:是呀。

怎么,你也接到了帖子?那倒没有。

明媗有些沮丧:爹爹不是京官,没那个体面。

不过爹爹昨儿回来说,最近上京补缺的五品以上的官员也不少,好多人家都是带着家眷过来的,宫里似乎也打算把我们加到宴会名单里去呢——只是听说罢了。

蔡大人本身就是五品官。

明媗十五岁,又没嫁人,如果宫里把这些候缺官员的家眷也请上的话,她确实是有资格赴宴的。

她毕竟还是属于好奇心玩乐心重的年纪,对于宫宴这种大热闹当然会十分向往。

不过,就算我们有资格进宫里去,怕也是只能敬陪末座啦。

明媗皱了皱眉头,叹气说:再说了,我也没什么能出席这种大场合的衣裳首饰,现在赶做也来不及了。

听说京城里的绸缎庄和银楼都忙疯了呢!根本就不接新生意了,唉。

芳菲展颜一笑,说道:你这孩子……这算得什么大事。

不就是做身新衣裳打两件新首饰而已嘛。

既然你到了京城,我也算是半个地主了,自然会把自己招呼妥当的——你跟我来!说罢,不等明媗有所反应,便拉着她的手将她往后院里带。

碧青、碧桃和小双这些旧人,都在鹿城见过明媗的,知道芳菲和这位蔡七小姐感情好,还不觉得什么。

其他在京城这边新买的下人们,看到夫人居然带着这小姐进了后院,都感到很是诧异。

自家夫人看起来和气,与人应酬起来也是长袖善舞,滴水不漏,可说到交情深厚的密友,却不见得有多少。

这位小姐头一回来就被夫人亲自请到后院,可见在夫人心目中的地位算是很重要了。

事实上,芳菲的确很喜欢明媗。

大概是因为明媗有着这时代女孩少有的爽朗气质的关系吧?让她觉得极为难得。

而且,明媗也算是她看着大的,心理上感觉特别亲切,真是像自家小妹妹似的。

碧青,把库房里端妍姐姐送我的那几匹缎子拿过来。

芳菲一边带着明媗回自己的屋子,一边吩咐碧青。

这些入库的东西,一般都是碧青管着的。

碧青手脚很麻利,芳菲和明媗才进屋坐定,她就带着榴红把那几匹缎子都捧过来了。

看看,喜欢那一块?芳菲信手拿起一块银红提花牡丹花绸放在明媗身上比划:这些都是我一位姐姐送我的……我总觉得这些花色更适合未出阁的姑娘家,一直放着没动。

恰好你来了,不如就帮我把这些料子用了吧,省的我搁着搁着搁坏了。

明媗看芳菲明明是要送料子给自己,却说让自己帮她,这种体贴入微的关怀,真让明媗感动。

芳菲姐姐还是和以前一样,热情又细心,我什么时候才能学到她的十分之一呢?明媗来之前还有些担心因为几年不见,芳菲会和自己生分了,现在见芳菲待她一如往常亲热,心里不知有多欢喜。

我怎么能要姐姐的料子?姐姐还是留着自己穿吧!明媗忙把芳菲披在自己身上的花绸轻轻取下。

芳菲不理她,径自又拿起另一块湖绿撒花织锦缎,叫碧青碧桃过来替自己掌眼:这块料子做千褶裙不错吧?你们看这颜色配不配蔡小姐的肤色?碧桃嘴快,向来在芳菲面前言语无忌的,这时眨了眨眼睛看着明媗说:奴婢见识浅,不过蔡小姐长得白皙,配上这湖绿的颜色可真好看——蔡小姐,您可别怪奴婢失礼。

评论客人的外表,的确不太恰当,只是芳菲吩咐在先,碧桃说的又是好话,明媗当然不会怪罪她。

好啦,就这两块料子,正好做一件上裳一条裙子。

还有这块素绫,芳菲拈起一块月白素缎:就做一件中单。

她见明媗还要开口推辞,便拿出大姐的气势来:你要是还当我是姐姐,就别跟我客气。

我家里有几个针线过得去的丫头……当然你家里也有,本来不用我多事,这只是我的一番心意……待会让她们替你量身,就用这几块料子给你做一套出门的衣裳,好不好?你初来乍到,还不太了解这京城里流行的款式,我就先替你做这一套。

好不好?明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姐姐,我……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她怕芳菲误会自己在她面前诉苦说没衣裳首饰,是想让芳菲送给自己。

哎呀,你小时候可没这么多心眼,怎么现在倒爱想东想西的?芳菲拍了拍明媗的手,诚恳地看着她:对着别人,你要讲究礼数倒也不错…只是对我就不必了。

好吗?嗯!明媗两眼亮闪闪地看着芳菲,眼中仰慕之色越发浓了。

转眼就是过年。

陆家夫妇和往年一样,守岁、撞财神、开年祭拜、到相熟的亲戚、友人、同僚家中拜年……并没有什么特别。

但无论是到别人家中拜会,还是家里来了客人,芳菲与她们相处时都感觉到宫宴这两个字简直是无处不在。

大部分的官家女眷们谈的想的,都是正月十五的宫宴。

以至于一说起别的话题,大家都没什么兴趣,不到两三句话,又绕回宫宴上去了。

芳菲这年过得便有些意兴阑珊。

她想自己可能是京城里极少部分的对宫宴并不热衷的命妇吧?不过,幸好她那几个密友对此也没什么兴趣……这让她好歹找到点安慰。

正月初八,蔡大人带着妻女一起来陆家拜年。

陆寒对蔡大人还算热情,当然也带着适度的疏离。

男人们之间的交往芳菲不管,她只管招呼蔡夫人和明媗。

明媗的情绪挺高,因为宫里下了新的旨意,她们果然也在被邀请入宫的行列里。

尽管芳菲知道这回的宫宴是为了选秀,但是她也不可能把这种事明摆着跟蔡夫人和明媗说——感情好是一回事,有些话却是不可以乱讲的。

反正明媗的父亲又不是京官,想来也她进宫赴宴也不会和选秀搭上什么关系,芳菲也就不多嘴了。

正好她让人给明媗做的新衣已经制好,这时便叫碧青去取来让明媗换上试试。

明媗从没进过京城,头一次穿京城流行的新款衣裳,高兴得不得了。

第二百七十四:入宫正月十五,上元节。

自清晨起,所有接到入宫邀请的宗室、勋爵、官员女眷们,都按品级盛装打扮起来。

由于人数众多,不可能由宫中派车一一迎接,便让各家自行乘坐马车或轿子到宫门外,再由早已等候在此的太监宫女们接待入宫。

芳菲穿上早已选好的衣饰,稍微抹上些脂粉,愈发明艳照人。

碧青碧桃两个昨儿一夜都没睡好,对即将进入皇宫赴宴充满了期待,结果眼下都有乌青,暗暗烦恼不已。

芳菲见她们两个这番模样,倒也好笑,打趣了她们两句。

看着时候差不多了,芳菲才让小双去吩咐马夫套上马车出门。

一出府门拐到御道上,马车行驶的速度立刻变得比蜗牛还慢,这可是少有的情形。

芳菲知道肯定是每户人家的女眷都差不多选在这时出门,以至于堵塞了本来可以同时通行八辆马车的御道。

真正是宝马雕车香满路的盛世华筵啊。

坐车无聊,她索性让碧桃拿出车上备下的食盒,自顾自吃起点心来。

碧青碧桃两个直愣愣地看着镇定自若吃着点心的女主人,心里直想着——夫人这心态也太好了吧……好歹也是入宫耶!芳菲看她们表情怪异,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们紧张什么……今天可要在里头呆一整天呢。

说是宴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宴,更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真的吃到什么东西……现在不垫吧垫吧肚子,待会我不是要饿死在宫里了。

她还特地叫两个丫鬟也陪她吃两块点心,怕她们俩在里头更没人管吃食了。

马车就在让人想挠墙的龟速下缓慢前进,幸好当芳菲的马车停在宫门前的广场时,也还没误了入宫的时辰。

下了马车,马上有小太监过来请教芳菲是哪家夫人。

她先是被引到宫门内一座暂时供宾客休憩的偏殿里坐着,和她坐在一起的都是平时在各种场合常见到的官员夫人小姐们。

在一众命妇里,芳菲无疑是最年轻的。

芳菲向众人一一致意,坐在比较相熟的几位夫人身边,轻声问候了几句。

有些她平日常来往的女眷,比如惠如、洁雅、龚四夫人、王家的少夫人君氏等等,她们都还没有五品诰命,自然没有资格参加这次的宫宴。

端妍因为是朱毓昇的亲表妹,是收到了宫中的邀请的,但她和宗室女眷们在别的偏殿里休息,芳菲却暂时没能和她见面。

芳菲远远瞥见明媗和她的母亲蔡夫人坐在另一个角落里,她也不好走到那边去和她们说话,只是隔空远远点头示意。

明媗今儿穿的就是芳菲送她的衣裳,头上的一根玉兰珠钗也是芳菲一道送给她的。

平心而论,明媗容色清丽,穿白色鹅黄色的衣裳可能更好看,不过穿起这身亮色衣裳来也另有一番风致,颇有点艳压群芳的意思。

在这样的场合,也不可能谈天说地,大家看起来都力持淡定,但其实都有点紧张。

毕竟,大多数人都是头一回进宫。

不一会儿,便有宫里的女官和大宫女过来,向各位夫人教授了一下简单的宫中礼仪,又说了今天这场宫宴的流程。

光是示范礼仪和解说宫宴流程,就用去了一个多时辰,可见这据说经过了简化的宫廷礼仪与宴会有多繁琐复杂。

不这样,也显不出宫宴的庄重华贵吧?芳菲心中暗想。

这样的过程事实上很无聊,但大家也都很认真地凝神倾听,生怕待会一个不小心行差踏错。

惹人笑话是小事,犯了忌讳给自己和家里带来什么麻烦可就不好了。

非,凡-夜人群里最紧张的,其实是那些打扮得个顶个漂亮的年轻姑娘们。

她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在进宫前受过了良好的教导。

长辈们一直殷殷嘱咐她们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给皇后娘娘和各位娘娘留下好印象。

就这么折腾了两个时辰,早就过了午饭的饭点,才有宫女太监们给各位夫人们送上一些点心,正经的午饭是没有的,都等着晚上那一顿呢。

幸而女宾们大多也和芳菲一样,先填饱了肚子才进了宫,这时都很矜持地只拈了一两块小点心送到了嘴边尝尝。

芳菲品了一块核桃酥,觉得味道还不错,又拿了一块糯米糕,也不敢多吃了。

谁想给别人留下什么贪嘴吃货的印象啊?淑女形象塑造起来很困难,破坏起来可是容易得很。

用过点心,她们又在殿中休息了一阵。

本来芳菲是有午睡的习惯的,这下也没法子了,只得硬撑着端坐在位子上和身边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深深感觉到参与这种外人看起来很体面的活动,绝对是痛苦的折磨。

不过,芳菲讲今天的自己定位为充当背景板的群众演员,心情还是比较轻松的。

而作为今晚主角的秦皇后,心情可就没那么好了。

她正坐在紫宁殿寝宫的梳妆台前,任由几个贴身大宫女为自己梳妆打扮。

娘娘,梳好了。

梳头宫女知道今天场合隆重,特地梳了一个丹凤朝阳的大盘发髻。

秦皇后抬起眼皮子看了一眼,立刻皱起了眉头。

这么老气!给我拆了重梳!秦皇后脸色一沉,梳头宫女立刻苍白了脸儿跪了下来磕头谢罪。

秦皇后不愿让人传出去自己苛责宫女的闲话来,她素来是装惯了贤德的,便低头轻声训了那宫女一句:起来,叫你重梳罢了,你磕头做什么?是,娘娘。

那宫女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

站在另一边的大宫女服侍秦皇后久了,对秦皇后的脾气摸清了个七七八八,知道主子眼下不过是随便找个由头发泄下心中的郁闷而已,不见得对原来的发型特别不满。

她建议说:娘娘,不如就梳个‘花开富贵’的发式吧,简单又大气。

好吧,就梳那个。

秦皇后随意一挥手,宫女们赶紧把她的头发拆了重新细细梳理起来。

秦皇后有些意兴阑珊,轻轻闭上了眼睛。

这宫宴虽然是以她的名义开的,但却明明白白是皇上的意思。

今年是后宫大选之年,她本来对此没什么特殊感受。

哪一年宫里不进来一批人?或多或少罢了。

进了后宫,自然知道这就是个三千佳丽争宠的地方,她也不至于整天拈酸吃醋,没有那必要。

无论如何,她是皇上的结发妻子,堂堂正正的大明皇后,又生下了太子,在这宫里谁能越过她去?可是,今年皇上对选秀却一反常态地重视起来。

以前选秀,只是让内务府与礼部一起造册,将适龄的良家少女甄选出来,最后由皇上批复。

以她对皇上的了解,皇上甚至不会看那些女子的资料,只是核实了人数无误便可。

但今年……皇上的意思,是要在五品以上的官员家中,选一大批秀女入宫,而且她已经听说了……很多人其实已经暗中被上了入宫的名单,就等着走了宫宴这个过场,便以贞静贤淑、和顺纯孝等等理由直接入宫,一入宫便封份位!秦皇后不是笨人,当然能看出这里头的问题。

因为詹太后引起的宫变,皇上一直很防备外戚专权。

她一个七品官的女儿,能够被选为皇后,还是托了这个的福。

现在皇上却因为某些原因转了心意,置外戚的隐患于不顾,刻意想要选高官女儿入宫。

她还猜不出皇上这样做的用意何在,但是这一大批高门千金入宫的后果,秦皇后是可以想象的。

皇上一般很少会偏爱哪位妃嫔——之前的罗淑妃是个例外,而且也已经快失宠了。

在皇上并无特别好恶的情况下,妃嫔们的娘家实力强弱,便成了决定她们后宫地位的重要筹码。

这群人一进来,后宫的争斗不知道要变得多么激烈。

自己能应付得来嘛……秦皇后心里可没什么底。

自己出身并不高,娘家更是没有丰厚的家底。

皇上对自己的夫妻之情也极为淡泊,指望他的宠爱那真是痴人说梦……幸好她还有个儿子,更被早早立为了太子。

但太子才三岁,刚刚开蒙读书,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人算计了去……这种事在历代后宫中屡见不鲜啊。

秦皇后想起自己待会就要去见那些可能成为自己竞争对手的娇娇女们,心情怎么好得了。

事实上,她都好些天没睡踏实过了。

算了……只能见一步走一步吧。

朱毓昇站在御书房的书案前,让两个小太监将沙静思神父几个绘制好的大幅世界地图在书案上完全展开。

他知道入宫赴宴的女宾们应该已经进了紫宁宫。

那里头的小姐们,很多都会成为他的新的妃嫔……但是朱毓昇眼下并没有把心思放在她们身上。

他更不会去关心秦皇后的烦恼。

此刻的朱毓昇,心中想的,是他所看到的这个大大的世界。

大海啊……朱毓昇的手指停留在东南道原先的几个口岸上。

那里,正对着一片无边的汪洋。

第二百七十五章暗斗在黄昏前,所有的女宾在宫女太监的引领下,迤逦步入口口宫的正殿,向皇后行朝拜大礼。

今夜是正式的宫宴。

秦皇后身着庄重的深青色大礼服,被一众宫女簇拥着从后殿缓缓走出来,在鸾座上盈盈落座,面带微笑接受宗室女眷与命妇的谒见。

在她下首,诸妃分昭穆而立。

右边站着贤、德、淑三妃,左边站着的则是有美人封号的[非]几位妃子。

妃嫔们的打扮和皇后如出一辙的端庄,并没有[凡]什么特别跳脱的打扮。

在这种场合里,谁都要顾着自己的[夜]身份,不能给人留下什么话柄。

张贤妃一如往日清冷傲然,李德妃也还是和平常一样笑得一团和气。

罗贤妃静静微垂着臻首立于二人之下,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既自然又得体,丝毫没有因为失去了皇帝的宠爱而变得焦躁衰败。

她能从一介宫女爬到今天这个位子,心机城府什么的当然不会少,甚至比一开始就被立为皇后与妃子的几位姐姐有心计的多。

尽管暂时失宠,又哪里会这么容易就认输倒下。

再怎么说她也是堂堂淑妃。

更重要的是——她是二皇子的生母。

有二皇子这张王牌在,皇上就不可能真的彻底漠视她的存在,她依然有可能翻盘上位。

秦皇后见罗淑妃那云淡风情的模样,心头掠过一阵怒气。

他轻轻皱了皱眉头,把目光从罗淑妃身上挪走,朝向阶下一众躬身下拜行礼的女宾们。

她摆出一副和悦的面孔,先请诸人免礼。

又说了一套早已准备好的节日套话,什么盛世贺岁太平佳宴之类的。

之后女宾们再三谢恩,便按身份、品级入席。

未出阁的小姐们,又另有坐席,被安排在偏离大殿正中,却能被皇后、后妃们轻易看清的一角。

秦皇后看着那花枝招展、青春逼人的莺莺燕燕,眼里的温度不由得降了一点,旋即又微笑着掩饰了过去。

芳菲被安排在五品诰命们的席位上,一如她所愿,是远离贵人们的偏远角落。

很好很好,这种位子最适合我了……芳菲一边和身边坐着的蔡夫人轻声谈话,一边心不在焉的看了远处的首席。

不知朱毓昇的老婆小妾长得什么德行……呃,这么想好像有点酸?打住,打住。

不得不承认,宫里御厨们做出来的大餐确实不同凡响,精致丰富,好些个菜式芳菲都是头一次见到。

朱毓昇尽管削减了后宫的大部分开销,该花钱的地方也得花钱,这好歹也事关皇家的体面。

不过……芳菲已经注意到,这些菜肴被端上来的时候,可是一丝热气都没冒。

好吧估计这些菜已经在御厨房里准备了很久了,现在才送过来……芳菲想起以前看史书,说皇帝吃的饭菜大多是冷掉了的,不仅仅是因为御厨房离皇帝的起居的地方远,还得经过太监试毒才敢让皇帝入口。

百闻不如一见,今天一看这宴席,芳菲就知道史书记载的是实情。

唉,每天吃冷菜,给她当皇帝她都不愿意。

想想就够悲催的。

难道历代帝皇都不长命,跟这种不健康的饮食也有点关系……呃,想远了。

只是,眼下她们连冷菜也还不能入口。

在女官们的授意下,众人一齐起身举杯,向皇后与众妃祝酒三杯后,才被允许正式落座。

好了,开宴吧。

秦皇后笑眯眯的一挥手,小黄门们便一连声的将开宴的命令传了下去。

受过临时宫廷礼仪教育的众人齐帅帅的拿起筷子,以示遵命……唔,其实也还蛮壮观……无论如何,总是能吃点东西下肚了,芳菲还是很高兴的。

自然,大家都只会夹自己眼前的菜,绝不会依照平日的喜好来夹菜。

淑妃妹妹,这碟冷菜不错啊。

主席上,秦皇后对罗淑妃笑得十分和煦。

来,把这两碟冷盘摆到淑妃娘娘面前。

小家子气……张贤妃对于秦皇后这种明摆着给罗淑妃打脸的行为很是不屑。

张贤妃的娘家累世为官,虽然没出过什么阁老尚书,但也是书香门第,对于秦皇后在后宫的种种举动,张贤妃从来都是冷眼旁观,暗中嘲笑。

就比如眼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明示罗淑妃被皇帝冷落了,很有意思么?只显得自己气量狭义罢了。

秦皇后却又自己的小算盘。

她就等着罗淑妃受不了刺激变脸,在这种重要场合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来,那罗淑妃在皇上心目中的形象就更差了,以后也方便她好好整治罗淑妃。

可惜秦皇后错估了罗淑妃的城府。

罗淑妃恭恭敬敬的起身谢赏,脸上的表情要多诚恳有多诚恳,满是真挚的感激之色。

谢皇后娘娘赏赐!她还立刻夹起冷盘中的胭脂鹅脯吃得津津有味。

秦皇后像是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无处着力,也不便再说些什么,只是脸色微微变了变。

但这一桌上不仅仅是皇后与三妃坐着,还有几位公主郡主,秦皇后也不好在盯着罗淑妃不放。

与这边后妃们的暗斗相仿,千金小姐们的席座上,也是暗潮涌动。

只要家里不是消息超级闭塞的,都知道这会宫宴的意义所在。

换而言之,今日同席用餐的邻座,或许就是明日争宠争得你死我活的对手。

因此,这些坐席上的气氛,都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在座的大多是京官女儿,平日听好多都是彼此认识的——当然,彼此认识和关系良好之间并没有必然联系,不过是面上情而已。

明媗被安排在一桌全是京官女儿的席座上,她是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

不过他也不是太在意,只是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吃着自己面前摆着的拿到翡翠羹。

他只是把自己当做进宫来看一圈热闹的外来户,同席的各位小姐们却不这么认为。

如果明媗长的姿色平平,倒也无人注意,可她的容貌放在整个大殿的姑娘们之中,都算是极出挑的。

入戏的大半天,明媗都只是跟在母亲身后,还不太引人注目。

现在一落座的大半天里,立刻就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有心争取入宫的一些千金小姐们,几乎是马上就感受到了浓浓的威胁——这美貌少女是哪里来的?之前怎么没在社交场合里见过她?莫非……是哪家为了选秀,特地从哪接回来的庶女?妹妹是哪家的千金?坐在她身边的一个穿着桃红衫子的少女笑盈盈的问她。

明媗见人家态度友善,便也如实回答。

众人表面上都在各自交谈,其实都注意这这边的对话,一听她是外地候补的五品官员的嫡女,脸上的表情更加微妙。

那台红扇子的少女也向明媗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她也同为一位五品文官家中的女儿,姓徐名蓉。

徐蓉似乎和明媗一见如故,很和气的把桌上的几位千金都一一介绍给了明媗。

明媗见人家如此有礼,自然也不好远着别人,便跟她们聊些无关紧要的家常话。

待会还有灯谜会,妹妹可长于此道?徐蓉微笑着问明媗。

明媗性子单纯,想了想便说:以前在家里倒是常和姐妹们猜谜玩的。

但宫里的灯谜,想来是极有巧思的,我怕是答不上来。

妹妹太谦虚了!徐蓉笑着说:既然妹妹以前常解灯谜,待会可以多猜几个,也可以博得皇后娘娘赏的彩头。

今儿那些女官姐姐们不是告诉我们,娘娘备下了许多礼物等着赏人吗?哪里,我没那个本事。

明媗随口谦虚了一句,徐蓉也没再往这个话题上说,之和明媗聊写西南那边的风物。

表面上看这宫宴的气氛真是热烈,当得上和乐融融四字,但细看下来,便不难发现各家千金们言谈间多了些戒备,有时话里还会带出些刺来。

有出身高贵的闺秀,变对于普通官员女儿同席少有不满,面子上也不免有不屑之色。

而地位低些的千金们,也不甘示弱——皇后家里都只是七品,谁规定出身高就封的份位高?说不得还得看个人本事呢!说话间也就不肯相让,对那些高官女儿们也忍不住出言讽刺几句。

芳菲身为命妇,又没有女儿参选,本来就只是来看热闹的。

她用了几筷子冷菜,实在没什么胃口,值得和旁边的蔡夫人说笑解闷。

蔡夫人的眼光却一直看着那边席上的明媗。

见到明媗和身边的人有说有笑,她也感到丝丝欣慰,入宫以来的紧张总算稍微松弛下来。

咦?芳菲正和蔡夫人说着话,突然看到蔡夫人脸色一变。

她顺着蔡夫人的视线方向看去。

只见明媗的举动似乎有些不对劲……第二百七十六章圣驾明媗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好好的拿着筷子,怎么会被碰落在地上呢?哎呀!徐蓉这声惊呼声音略高了,因而引得周围一两桌的千金们都往这看。

蔡家妹妹,你怎么这般不小心……算了,筷落筷落,筷子掉了也没什么。

幸好不是打了茶杯,那倒真是……徐蓉的笑容看起来还是那么自然,脸上的关怀之色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定然信了个十足十。

明媗却知道自己就是被这个看起来牲畜无害的好好小姐给阴了一把。

若不是她暗暗拉了一下自己的袖子,自己怎么会失手把筷子掉在地上?徐蓉一面笑着,一面也在防备着明媗恼羞成怒和自己闹起来。

她是存心让明媗出个不大不小的丑没错,可没打算把自己搭进去。

同一桌上的人也都挂着客套的笑容在劝明媗:没事的,这不过是小事……妹妹想来是头一回到这样的场合来,太紧张了吧?说这话的人,其实也是第一次入宫,却表现得像是皇宫里的熟客一般。

西南到那边哪里有这样的盛宴……妹妹也被担心,这算不得什么,不会有人笑话你的。

这些话听起来十分和善,细品下来可都是带着小刺的。

偏偏表面上看,她们还这是一点错处都没有,若是明媗不识好歹地反击,只怕更讨不了好去。

此时周围众人眼里都带了些嘲讽,在面对明媗这外地来的陌生人——还是个很漂亮的陌生人时,这些京官小姐们显然不需要沟通便结成了联盟。

就在她们等着看明媗笑话时,明媗却灿然一笑:对谢各位姐姐关照,明媗真是感动极了。

她好像完全听不懂众人话语中的嘲笑一般,以眼神示意在席间伺候着的宫女过来,请宫女替她换一副筷子。

众人见她落落大方,丝毫不漏怯相,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一个地方小官的女儿能有这等教养,确实难得。

其实家人教养是一方面,明媗自己性情豁达更是占了首因。

换了别人,就不一定像明媗这么沉得住气。

他明知道自己吃了暗亏,出了点小糗,但初时地暗恼过后,心情也就平复下来。

她本身就没想过自己能进宫,被人看了个小笑话便看了吧。

反正等几个月后父亲不上了官位一外放,她跟着一离京,这辈子说不定就没机会再回京城了,和这些人见不到第二面。

她们笑不笑自己,和自己往后的生活有什么相干呢?宫女很快就给她换了双筷子,明媗道谢后接过来搁在桌面上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这么镇定徐蓉和桌上众人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

一干人等干笑了几声,又交头接耳说起些没营养的话题来。

徐蓉也不再兜搭她,让她一个人在那儿干坐着,明媗暗暗松了口气坐在远处的蔡夫人与芳菲看明媗那边没有什么后续,也都放下心来,从她们的角度,只能看到明媗方才低头看了一会,又请了个宫女过来,之后一切和原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芳菲隐隐察觉到明媗或许是遇到了些麻烦。

但看到明媗淡定的侧脸,似乎还挂着一丝微笑,想来她自己可以解决……那就不怕了。

唉,昔日的小女孩,现在都长得懂事的大姑娘了呀。

自己也老啦!芳菲忍不住生出几丝愁绪。

尽管还没有中年人那种耳畔频闻故人死,眼前但见少年多的惆怅,不过真是有点儿感伤于时光的飞逝。

在她发了一会呆后,这宴会也慢慢接近了尾声。

不多时,大家都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纷纷停箸。

大殿里的声息默默静了下来,秦皇后看看阶下的情形,照往常一般宣布宴席结束,让几个掌事宫女带人下去收拾残局。

宫中的太监宫女都是训练有素的。

一接到命令,马上飞快将残息撤去,拾掇得和干干净净的席面上顿时摆满了茶点与时鲜瓜果——转眼间,便营造出了元宵赏灯会的气氛。

秦皇后笑道:今儿是正月十五,本宫也应应景儿,请各位赏赏宫里的花灯。

这些都是从京城出名的花灯坊里订来的灯儿,花样还是别致的,倒还值得一看。

她顿了顿,又说:灯上还写着些灯谜,若是哪位猜出来了灯谜,就告诉这些奴才们,让他们过来本宫这报赏——本宫备下了些薄礼,便是想当彩头送的,诸位请别拘谨,都去看看灯吧。

话是这么说,不过她这皇后不动,谁敢乱走,所以还是得等她带领着众人去赏灯。

秦皇后打头,大殿里的妃嫔宾客们都被引到了紫宁宫的后花园里,这儿早就布置口口,每株高树上都悬挂这数盏彩色宫灯,照着这阔大的园子明晃晃的如同白昼一般。

芳菲定睛细看,别的花灯倒也罢了,她总算在灯市上见过很多款式,这里的不过是做得更精细更美观些。

但里头有一部分特别明亮的花灯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认真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些灯全镶嵌着或透明或彩色的玻璃,格外璀璨夺目。

明媗!蔡夫人看到自己的女儿走到自己身边来,担心的拉着女儿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可蔡夫人也不敢问出什么话来,这可是在宫里!到处都是眼睛和耳朵啊,哪里能随便说话?明媗笑嘻嘻的朝母亲说了句:娘,我很好。

她转过来紧挨着芳菲站着,有些兴奋地和芳菲一起欣赏那些玻璃宫灯。

芳菲还好,起码是见惯了玻璃制品的,但明媗却真是没怎么见过这么大块’光洁的玻璃,新奇的看了又看。

姐姐,你看她们都在猜谜,我们也猜几个好不好?芳菲知道自己这方面毫不出众,连声说:你去就好,我就免了。

一起嘛!明媗不由说的让芳菲陪自己去猜灯谜,她是真的喜欢玩猜灯谜的,不像别人卯足了劲想多猜几个灯谜是为了在皇后和贵人们面前多露脸。

芳菲不忍扫她的兴,只好跟着她一盏灯一盏灯地看过去。

每一盏华美的宫灯下都挂着几张香笺,上面写了谜面,若是女宾们认为自己能猜出这灯谜,就让一边伺候的宫女替自己摘下来。

然后,写上自己认为的谜底,让宫女送到皇后面前看对不对。

少女们争着猜谜,是因为若猜对了,是可以亲在到皇后面前领赏的。

好容易有机会让皇后对自己留个印象,怎么能错过?她们不知道这位皇后对于她们这些小姑娘不待见的很……秦皇后某些时候的演技还是很好的,母仪天下的风度虽然不足,亲和温婉的姿态暂时可以迷惑一部分不明真相的姑娘。

不一会儿,就有人被宫女引着去领赏了。

虽然秦皇后赏下地也只是几枝宫纱堆得簪花,或是一方锦帕之类的小玩意,依然无损于众家千金们猜谜的热情。

明媗看了好一阵子,猜了两个灯谜,都没猜中。

她到也不以为意,又捻下一个来。

咦……姐姐,你过来看。

明媗的眉头微微皱起。

这个是猜药名的,我对药草不熟悉啊……姐姐你来猜吧。

是吗?芳菲一时好奇,凑过去看了眼。

下一刻她已经笑了出来。

这谜语也太浅显了些。

不知道是谁写的这么没水平的灯谜,和前面看到那些风格真是不合啊。

姐姐你知道这是什么?明媗眼前一亮,追问了一句。

京界足亲知……芳菲凑到明媗耳边说了答案,明媗讶然一笑。

果然简单!她马上让宫女递过笔「非」墨来,在香笺上写下谜底。

本来要写猜谜人的,芳菲随「凡」即对她说:你可别写我,你看看到现在哪有一位夫人「夜」去猜谜的?别让你姐姐我惹人笑,说我掺和到你们小女孩儿的游戏里头去好吧。

明媗知道是这个理,也不啰嗦,直接写了自己的名姓。

那宫女用红漆托盘托着明媗写的香笺走了。

没过多久,那宫女去而复返,脸上笑容满满:蔡小姐,您猜中了,请随奴婢到皇后娘娘那儿领赏吧!劳驾姐姐引路!明媗早知道这谜语会猜中,便高高兴兴地随着那宫女走了。

不管怎么说,能得到皇后的赏赐总是件好事嘛。

至于这本是夺了芳菲的功劳,明媗也不放在心上,更知道芳菲不会在意。

一个灯谜而已,又不是多大的体面,芳菲哪里会介意?就因为明媗和芳菲熟悉,才明白芳菲根本不可能因为这个对自己生出什么芥蒂来。

明媗刚刚拜见了皇后,接过了皇后赐下的一个宫造香囊,便听到一声响亮的呼喊。

皇——上——驾——到!皇上来了?花园中顿时鸦雀无声。

紧接着,一阵既紧张又兴奋的气氛渐渐地在园子里弥散开来……朱毓昇穿着明黄常服,在一队太监的簇拥护送下,缓缓步入紫宁宫花园。

第二百七十七章猜谜女宾们早在进宫时接受了大半天的礼仪教育,也听女官们说了今天的流程,完全没有人提到皇上会在这场宫宴中出现。

因为,朱毓昇的到来,对女宾们——尤其是那些待选入宫的千金小姐们来说,绝对是个意外的惊喜。

芳菲先是吃了一惊,随即迅速低下头去,悄然退到人群之后,和众人一般俯身下拜。

她入宫前,也曾想过会不会遇到朱毓昇。

倒不是怕……只是觉得,真正以命妇之礼见驾,心理会有点儿微妙吧。

但女官们都说了今儿的宫宴皇上不会来,她也就不去想这个问题了。

谁知道朱毓昇这会儿一时兴起,又跑过来了?其实朱毓昇还真不是偶然来了兴致,而是按奈不住……今天,他详细研究了好久那几幅世界地图。

为此他还特地召见了沙静思,让沙静思来给自己讲解当今世界各国的地理位置、国家关系之类的事情。

沙静思退下后,朱毓昇还把地图反复看了好几遍,将开海禁的实行想了又想。

即使雄图大略如他,对此事也没什么底气。

重开海禁需要的不仅仅是魄力,还要非常非常充足的绽裂准备,和能够把此事支撑起来的人力物力……保守估计,如果能够在五年内将这件事办成了,朱毓昇就已经满意得不得了。

现在,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而在今日的接见中,沙静思神父再次无意中提到了芳菲……沙静思说到芳菲的时候,朱毓昇猛然想起,芳菲此刻就在这座宫殿里。

她离自己这样近。

朱毓昇为这件事略略感到了一丝激动。

那么,要是自己过去紫宁宫,是不是就有可能见到她?见不到的吧……今儿请了那么多的女宾,他又不可能一桌一桌地看过去,那真是成何体统。

至于单独宣召,更是想都不要想,他怎能将芳菲至于这般境地。

朱毓昇左思右想,时而觉得自己不该过去掺和这本来就有些特殊的宫宴,时而又怕错失了这难得的见到芳菲的机会。

过还是不过呢……等用了晚膳之后,他终于问惠周:紫宁宫那边,如今怎样了?惠周赶紧下去问外头执勤的小太监们。

回皇上的话,紫宁宫里现在正在赏灯猜谜。

哦,已经到了这个时辰了么?朱毓昇索性说:往年元宵,朕倒是和皇后她们看看宫灯的。

今年这元宵,皇后贤妃德妃她们热闹了,朕这边甘露殿倒是冷清了……那朕过去看一眼吧。

惠周不知皇上哪来这么好的兴致,居然临时要去紫宁宫看灯。

但他早就学会了不去想任何不该想的事,此时也只是听命行事,快速让人备辇护驾。

秦皇后与诸妃听得朱毓昇来了这边,都是惊奇不已。

在这之前,根本就没有小黄门来报让她们早做准备,可见皇上是临时下了这个决定的。

秦皇后不禁心中泛酸,暗想:皇上这是来亲自挑人么?不止秦皇后这么想,这园中绝大部分的女宾们,都和秦皇后的想法不谋而合。

除了这个解释之外,还有什么理由能说得通?只有极少数的人,比如站在宗室女眷中的端妍,知道朱毓昇是冲着谁来的。

唉……可怜又可叹的皇帝表哥啊。

端妍是明白朱毓昇的心思的,也同样知道芳菲的想法。

这么多年来,她眼看着这二人在各自的世界里生活着,再无任何交集,总觉得有些感伤。

如果表哥没有接到那道圣旨……他们两个会不会在一起呢……端妍有时候会这样想。

不过,这样想也没什么意思了。

在无数道交杂了敬畏、景仰、倾慕、胆怯……等等等情绪的复杂眼光中,朱毓昇走到了花园中央,被秦皇后几个贵人迎住了。

行了,都免礼吧。

朱毓昇淡淡地一挥手,让妃嫔和宾客们起身。

他装作随意地一扫园中众人,没有看到他想见的那张熟悉的面孔,一阵失望的感觉悄然涌来。

皇后这里布置得很好。

秦皇后难得被朱毓昇夸奖,还是在这样众所瞩目的场合下,立刻喜上眉梢,躬身谢恩。

一旁的罗淑妃略带哀怨地看着曾经离她很近很近的皇帝,现在虽然就站在她身前不足一丈远的地方,却像是隔了万水千山一般。

他的眼光根本没落在自己身上……真的是一点儿旧日的恩爱也不顾了么。

最难测是帝王心,罗淑妃再次深深的感到这句话说得是多么的正确。

朱毓昇连续扫视了好几圈,都没能看到芳菲,心知芳菲肯定是躲到人后去了。

你就这样避着朕吗?朱毓昇不知道自己现在心里的那种纠结的感受叫受伤,他只知道芳菲是这样远着他,他反而更渴望能多看见她。

这园中众多的花朵都愿为他开放,他想采摘的那一朵,却永远不可能被他拥有。

朕看看,都猜了些什么灯谜了?朱毓昇是打着赏灯的幌子过来的,这会儿只得装模作样的做出真的对猜灯谜很感兴趣的样子。

秦皇后让人把方才被人猜出来的灯谜都呈上来。

朱毓昇随手翻拣着,他这动作不知牵动了多少姑娘的芳心。

刚才猜出了灯谜的千金们全都喜动颜色,渴望天子看到自己是多么的聪慧——那上头可是有自己的闺名呢!而没有猜出来、或者暂时没有来得及猜的千金们,则暗恨不已,险些就咬碎了自己的一口银牙。

自己怎么就那么笨,动作那么慢?多好的机会呀……哦?朱毓昇拿起一张香箋。

少女们瞬间屏住了呼吸,连心跳几乎都为之停止。

朱毓昇本来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笑意,柔化了他浑身散发出的森林威严的气息。

这个被人猜出来了啊。

朱毓昇轻声念着:这个……蔡明媗,是哪个?明媗?芳菲与蔡夫人骤然一惊。

明媗一时愣住了,紧接着马上有点儿手足无措起来,不知自己现在该做什么反应。

秦皇后刚刚见过她,还有点儿印象,一眼瞥见她站在不远处,便很和气地招手让她过来。

民女蔡氏叩见皇上。

事到临头,明媗反而没那么慌张了,规规矩矩地照着进宫时女官教过的礼仪来向朱毓昇行礼。

你就是蔡明媗?朱毓昇看了她一眼,问道:这道‘京界足亲知’是你猜出来的?明媗忙应了声是——这种时候也不可能说不是我猜出来的是别人猜了叫我写的……你也懂药草?朱毓昇似乎对自己的灯谜被人猜出来了稍微有点儿高兴。

紫宁宫要开宫宴和赏灯会,早在一个月前就在朱毓昇的授意下进行了。

这些灯谜大多是翰林院的翰林们写的,都很文雅,朱毓昇当时无聊就写了一道夹杂了进去。

本来就是游戏之作,简单直白得很。

京界足亲知,京界谐音荆芥,根本不需要什么复杂的转换法,只要是懂得药材的人直接就能说出谜底。

不过,也真的要懂得几味药材名字才行。

这边厢,明媗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民女不太懂药草。

也不能说完全不懂啊,不然怎么跟人解释自己是如何猜出来的?唉,早知道就不让人送过来了!你倒是实在。

朱毓昇又多看了她一眼。

接下来,朱毓昇也没再多和『非』明媗说话。

只不过,就这几句话,已经让明媗被满园子『凡』的小姐们恨到骨髓里了……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背脊上『夜』阵阵发凉,估计很多人在心里咒骂自己抢风头吧?明媗心中苦笑,这种风头她还真的不是很想抢……她才不想进宫和几千女人抢一个丈夫呢,活腻了么。

蔡夫人十分担忧地看着女儿,明媗暗暗给母亲一个安心的眼神,稍微安抚一下母亲。

咦,刚才芳菲姐姐还站在这儿的,怎看不见她了?按理说,朱毓昇也不好在这儿多待的。

明摆着,千金们尽管极乐意能够得到面见圣驾的机会,可是皇帝本来就不该多见女眷们。

朱毓昇平时连自己的妃嫔们都不耐烦见,哪里像今天这样接见如此多的女眷?不仅后妃们觉得他反常,连他自己都知道这样的举止太不符合他自己往日的作风。

可是……可是他还没见到她啊。

没有看到芳菲一眼,朱毓昇始终不太甘心。

站在人堆后的芳菲远远看着那年轻的君主被簇拥在人群的中心,感觉……很奇怪。

她从来没有从这种角度来看朱毓昇。

虽然,她一直都知道他是皇帝,可是她对他的第一印象太过强烈,她总不能真正将他看成是高高在上的皇者。

但这一刻,芳菲强烈地感觉到了,朱毓昇的确就是那个站在云端上的天子。

———————————那个,因为情节需要,所以蔷薇把别人写的灯谜说成是朱毓昇写的了。

这是为了情节的需要,大家见谅……呵呵。

至于朱毓昇为什么出这个灯谜,那是有原因的……后面慢慢会揭晓。

竞芳菲第二百七十八章:密召朱毓昇再在紫宁宫花园逛了一会儿,赏玩了几盏宫灯,*****宴的一些宗室贵妇说了些话,便和来时一般匆匆离去了。

芳菲和众人一般行大礼恭送圣驾,并没能隔着重重人墙看一眼皇帝的北影。

她也没有看见,朱毓昇临走前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花园中俯身行礼的众人,眼中隐现一道意义难明的光芒。

送走了皇上,女宾们在感到浓重的失落的同时,也不由自主放松了些心情。

尽管还是在宫里,皇后娘娘和贵人们也还在跟前,但和皇上在这儿的时候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皇上在这的时候,整个紫宁宫花园的空气都像是凝结了一般,有种说不出的冰冷和威压——众人心想,这便是帝王气度吧。

秦皇后见朱毓昇除了和明媗说过两句话外,就没怎么注意过那些满面含春、青春娇嫩的千金小姐们,心里也平衡了点。

朱毓昇一走,她脸上的神情也越发和煦了,继续招呼女宾们赏灯猜谜。

只是大家眼下明显都有些心神不宁的模样,之前的热烈气氛被朱毓昇的到来冲的七零八落,现在不过是勉强应景看灯罢了。

秦皇后也明白她们的心理。

就连自己几乎每次见到皇上的时候都觉得敬畏恐慌,这些女宾里头大部分人都是没进过宫的,突然之间见到了皇上,肯定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到此,这场宫宴也差不多到了尾声,秦皇后索性便提前了一点儿将宴会结束了。

紧张了整整一天,这些女宾们其实也都挺累的。

挨到了这时候,大家其实也都在强撑着精神了,结束宴会对她们而言也真是求之不得。

在大殿中集体向皇后行礼告辞后,众女宾便被宫女太监引着出了紫宁宫。

紫宁宫外,早有一顶顶的小轿在等着将她们抬出皇城去。

当然,宫里不可能同时备有这么多轿子。

按照[非凡夜]身份、地位、封诰,众人依次等候着。

一批批的贵妇千金被快速送出皇城。

芳菲诰命不算高,当然排在后头,却也不着急。

排队这种事,反正总能轮到的,有什么好急?明媗站在芳菲身侧,显然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她有些后怕,轻声在芳菲耳边说:姐姐,我有点害怕……怕?279-305第二百七十九章:冰释放心。

朱毓昇似乎看穿了芳菲因何而气恼,淡然道:朕还不至于连这宫里的人都管不了。

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的。

这便是承诺不会让今晚的事情被宣扬出去了。

事已至此,除了相信朱毓昇的话之外,芳菲也没有别的办法。

请问皇上到底有何要事?芳菲低垂着头再次问道。

这么大费周章的把自己给拐来,不会只是为了和自己说些废话吧。

朱毓昇看着芳菲浑身散发出抗拒的气息,轻叹一声。

芳菲……你非得这般和朕说话吗?芳菲听到朱毓昇话里带着些伤感,不觉一怔,抬头朝他望去。

只见朱毓昇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落寞二字。

芳菲想到无论如何,他这么多年来总是明里暗里对自己多有照料,自己这般冷淡……也确实不太应该。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每次面对他的时候,总像是刺猬般不自觉地竖起了尖刺,想要把自己保护起来……他明明不会伤害她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芳菲沉默下来,只是静静看着朱毓昇不说话。

朱毓昇见芳菲面上的戒备之色渐渐淡了下去,心中郁结不由得去了一半。

他有意缓和一下气氛。

芳菲看到朱毓昇走到房中书案前拿起一本《大学》翻了几页,感叹说:芳菲,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芳菲摇了摇头。

她连这是皇宫的哪个角落都不清楚,怎么会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座偏僻的宫室,是朕被立为东宫太子前居住的地方……自入宫后,差不多住了有十年的时间。

朱毓昇将手上的书本轻轻放下。

十五年前,他是一个极普通的宗室子弟。

身为安王的次子,他本来以为自己就和家里那几个叔叔们一样,靠朝廷封下的土地庄园和宗室俸禄为生,终身不得参政。

很富贵,很闲散,很平静。

可是突如其来的圣旨将他急召入宫,他居然就成了这庞大帝国的继承人候补人选之一。

不过,也只是之一罢了。

召他们入宫,更多的是太后的意思。

那时的皇帝,还没有放弃让自己的妃嫔们产下子嗣的念头,对这三个侄子根本是不闻不问……要不是太后时不时关照他们一下,他们过得会更潦倒。

所以,朱毓昇那时被分到这间偏远的宫室里来,一点都不奇怪。

芳菲,你看那边……朱毓昇指了指墙壁上的某个地方。

芳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便看到在烛光的映照下,那墙壁上有一块不太明显的白痕。

像是常年挂过什么书画,后来摘下来了……那样的痕迹。

你曾让人给朕带来一幅竹子,上面还题了几句诗……朕当年,一直就是把这图挂在这个位置。

是吗?芳菲自己都差点忘记了这回事。

对,她记起来了,她当时送了一副墨竹图给朱毓昇,还附上一首她从后世学来的名诗。

朱毓昇居然把她的这幅拙劣作品看得这样重。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朱毓昇一而再,再而三的举动,无不在表明,他还很在乎芳菲——芳菲硬要说自己不感动,那真是太假了。

只是,芳菲向来理智惯了。

她总在想,朱毓昇会这样在意她,是不是因为他从没得到她?纵使他曾当她是盛放的玫瑰,若她真的成了他后宫三千佳丽中的一个,会不会就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一转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

朱毓昇唏嘘道:你替朕包扎的那个晚上……好像还在昨日。

芳菲柔声道:皇上还记得臣妾幼时往事,臣妾不胜惶恐。

幼时。

那时你的确年幼……呵,其实……朕心中有这些疑问,也不是一两日了。

朱毓昇转过身来面对着芳菲。

你那时不过才十岁,怎么就能在夜晚的野地里辨认出草药来替朕上药?朕也以为只是偶然……可是,在知道了你更多的作为后,朕真是很好奇……你根本没有跟任何人学过医,却能够开药方,制药丸,而且还都是些奇异的偏方……朕中了蛇毒,也是你开方子解毒的……还有,近一两年来,京中盛传你能让无子的妇人怀上子嗣,这也并非空穴来风吧?芳菲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让她怎么说呢?说她是从另一个时空飘来的一抹幽魂,说她脑中存有一个庞大的资料库?朱毓昇却没有再逼问她,只是以深思的眼神看着芳菲。

他知道她很神秘,对她的事情知道得越多,就越发觉得她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地方。

很多时候,她的行为根本就是难以解释的……皇上多虑了,芳菲不过是个寻常女子。

只是比别人多读了几本医书,懂得些医理罢了。

多读了几本医书,只是这样?芳菲……你别害怕。

朱毓昇再次微微叹息。

他本来是心如磐石的坚毅之人,平时绝少有这般表现,也就是在芳菲面前会流露出些许凡人的气息。

朕知道你身上一定有秘密,但是朕不会继续追问了……你本来就和别人不一样,朕是明白的。

芳菲娇躯一震,脸上强撑出的淡然表情不由自主地开了一道裂缝,双眼一湿,险些流下泪来。

能让朱毓昇说出这样的话来,足见他对自己确实是情真意切……可自己……却不得不辜负了他。

想起他十数年来始终不变的关怀和照顾,每次见到她时情不自禁透露出的思念与爱惜,甚至爱屋及乌地关照她的丈夫和孩子,还有她的生意……芳菲用尽全力建筑起的防线终于在朱毓昇的真情流露下渐渐瓦解。

她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想了又想,才说:皇上……臣妾的事情……不是臣妾不愿说,而是说了也没人相信。

也许有一天……臣妾会用另一种方式告诉皇上的。

朱毓昇听了芳菲这几句话,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最不愿意看到芳菲防着他、怕着他、远着他。

即使不能将芳菲留在自己身边,他也希望能够看到她对他真心的微笑,就像——就像,他们第一次在山洞里紧紧挨着的时候。

既然你现在不想说,那就以后再说吧。

朕就先当你是从天上下来,找不到回天宫的路的小仙女好了。

芳菲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还小仙女呢,我都多大了。

她这一笑,屋里的气氛顿时又温暖了几分。

两人都没再就此往下说,但多年前相处时那种融洽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芳菲想,尽管她不可能和朱毓昇再有什么感情纠葛,但……就凭他方才说的那句你本来就和别人不一样,朕是明白的,他便足以成为她的知己。

其实,朕找你来……是为了这幅地图。

朱毓昇从书案上拿起一幅卷轴,示意芳菲和他一起打开。

芳菲轻轻扯开卷轴上的丝线,将卷轴从左往右缓缓展开。

这不是咱们大明的地图而已吧……外头还有这么大一片地方……芳菲有点拿不准。

这是世界地图?可和自己后世看到的世界地图又不太像,一时有些联系不起来。

认真琢磨里头的几块大陆的轮廓,嗯,应该是世界地图。

以前她看到的世界地图都是由卫星从空中拍摄的,又经过极其精密的绘制,当然和这时代纯凭航海考察画出来的地图不太一样。

这幅地图放在现在,倒也算是很先进很详细了,只是和芳菲看过的那些地图比就显得十分粗糙。

这是沙静思神父画的吗?芳菲能看出这地图和沙静思送给自己的地球仪的绘画风格相当一致,不会是大明的画师画出来的。

对。

朱毓昇一手拿着卷轴的一边,一手指着大明的疆域,感叹说:朕本以为富有四海,谁知也不过是占据了这天下的一隅而已。

九州八荒,何其大也芳菲说道:但我大明的疆域,也鲜少有国家能媲美了。

她这也不是妄自尊大,这会儿比大明大的国家……什么米国加国的,都还是荒土一片土著遍野呢。

只是,朱毓昇为什么特意找她来看世界地图?这一点,芳菲有点想不通。

难道是沙静思神父在朱毓昇面前说过什么?她记得沙静思神父送地球仪给她时,她和他就那地球仪说过几句话……是为了这事吗?这回还真是被芳菲给猜着了。

第二百八十章:默契芳菲转过头去看朱毓昇凝视着地图的侧脸。

在并不算明亮的烛光下,朱毓昇的两道浓眉紧紧拧在一起,眉峰高耸,在眼周投下一圈阴影,显得格外凝重。

皇上是在为海禁之事烦恼吗?芳菲轻声说道。

听到她这句话,朱毓昇面容震动,迅速扭头与她的目光对在一处。

重开海禁,这四个字没有一天不在朱毓昇脑子里转三遍。

但是真正说出口的……却一次都没有过。

这件事,是真正的冒天下之大不韪,即使他贵为天子,也不可轻举妄动。

他和几个真正的心腹隐晦地商量过此事,比如萧卓,但他们都对此事抱持着不太乐观的态度。

尽管经过詹太后宫变与颐王叛乱,朝中老臣被清洗下去一大半,可是保守派的力量依然是巨大的。

不仅仅是在朝廷任职的官员而已……还有在野的大儒们,以及清流名士,遍及全国的儒生……这股强大的能量,可以成为支持朱毓昇的后盾,也可能会变成冲垮他的激流。

民如水,君如舟。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他一直在努力思考怎样打开局面。

这次的选秀,自然也是如芳菲想象中的一样,是为了让朝中官员更加靠拢到他的周围。

选入宫中的秀女,可以作为控制官员们的筹码……没有什么温情可言,这就是政治。

但是光是这样,是远远不够的。

他必须要真正在政治上做出许多决策才能推动这件事进行下去……而他的心事,被芳菲一句话就点破了。

……是你猜到的吗?芳菲欲言又止,其实这是陆寒猜到的。

可是她拿不准该不该把陆寒说出来,毕竟妄自揣测圣意不大不小也是一条罪名。

嗯,算是吧。

她还是决定不说出陆寒来。

朱毓昇对自己温柔不假,对别人……她不敢肯定。

不然陆寒当年也不会硬生生被从庶吉士考试里撸下去了。

朱毓昇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几眼,才重重点头说:没错。

朕是有这个想法。

你认为……应该重开海禁吗?妇人不当妄言政事……芳菲对政治不是太擅长,不想就这种宏大的命题与朱毓昇讨论下去。

但朱毓昇却不这么想。

无妨,你就随意说说好了。

朕……实在是想找人说,也没法子……他身为皇帝,早已失去与人谈心聊天的资格。

而这种关系重大的政事,他更是不敢随便和人讨论,顶多和萧卓暗地里商榷一番。

可萧卓武事与密报上厉害,对于这种政务,也插不上话,只能听朱毓昇说罢了,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内阁的阁老们,诚然会替他分担政事,可是不代表他们会赞同与支持他的决定。

芳菲听他说得诚恳,只得讷讷开口说:那我随便乱说……皇上可不能生气。

朕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朱毓昇温然一笑。

芳菲仔细想想,呃,好像还是有的……算了,不去提醒他了,他是皇帝嘛,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朕曾听那沙静思说,你与他说过几句西洋人的航海……所以今晚找你过来说说。

他其实还不只是为了这个理由把她拐来的,要往深处说……就是想见她想见她想见她,不需要什么理由。

说这个……就是个借口罢了。

不过芳菲显然当真了。

她记得当日与沙静思神父闲聊,听他说起乘船从佛郎机启程后一路上的辛酸历程时,曾替他们感慨了一番,顺口说了一些她所知道的这一时期欧洲人的航海情况。

现在朱毓昇问起来,她便也就选择性的说了一些荷兰,佛郎机之类的国家的海上贸易的事情。

说起来,她以前一直以为荷兰这国名是后世才有的,没想到大明时这国家就叫荷兰了……这样啊……朱毓昇没问芳菲为什么知道这种连锦衣卫的密探都不知道的事情。

芳菲也料准了他不会问,才敢说的……也许这也算一种默契吧。

果然还是得开海禁啊。

朱毓昇对芳菲说到的,荷兰通过海上贸易获取厚利进而富国强民的事情,感叹不已。

国库太需要太需要这样大笔的进账了。

可是要有进账,就得先支出。

即使朱毓昇没做过生意,也懂得这个道理。

即使他能说通那些大臣们强行重开海禁,又哪儿来的钱造船……虽然不舍得,更有许多话想与芳菲说,但朱毓昇还是不得不让惠周安排人把芳菲送了出去。

芳菲还以为自己要赶不上关宫门了,但朱毓昇这地头蛇显然是计算过的。

她被送出宫门时,后面还有一两顶轿子在送最后的一批女宾们——可见今日的女宾之多,真把皇宫里的内侍宫女们折腾坏了。

真是辛苦的一天啊。

芳菲一进了自家停在宫门广场上的马车,立刻靠在软枕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先是大清早起来梳妆打扮,又受了半天的宫廷礼仪教育,接下来是冗长的宫宴和无聊的赏灯会……临走前,还被朱毓昇半道截走,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这一天下来,几乎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怎么会不累?不过……身子虽然疲累不堪,她的心情却还是很舒畅的。

一路上,芳菲的唇边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能够和朱毓昇深谈这一次……将一些长期盘踞在脑中的心结解开了,未尝不是好事。

这种敞开来说话的感觉真好……她终于不需要再对他挂起厚厚的面具了吧。

碧青和碧桃看夫人闭着眼睛微微笑着,互相对视一眼,心想夫人这趟入宫肯定很愉快啊。

唉,她们两个一直只能在宫门最靠近外头的偏殿和无数婢女们呆了一天,什么地方也没能去……回去怎么和那些小姐妹吹牛啊,真愁人。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烦恼,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忧愁呢……正月十五过后,京城里更加热闹起来。

因为选秀的旨意,也终于正式下来了。

选秀的范围是七品以上官员家中体貌端庄、品格方正之未嫁女,已定亲者不在此列,及笄直十八岁为佳,以京城人士为主。

想把女儿送进宫里的各户人家,都在忙着跑动关系。

礼部的官员们从来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受人欢迎,无数官员想要从他们身上打探出入选名单,或是通过关系把自家不太合格的女儿塞进这一行列——比如那些只有十三四岁的女孩子。

自然,有人漏夜赶科举,有人辞官归故里。

有想借女儿一步登天的,也有想女儿过得幸福简单的。

并不是所有的人家都想把女儿送到宫里去,毕竟谁都知道那儿尽管是锦衣玉食,日子却极难熬,稍有不慎,轻则被罚,重则丧命。

可谁也不敢给女儿在这种时候定亲啊按照惯例,选秀旨意一下,直到选秀结束,在候选范围内的姑娘们是不得嫁娶的——已经在此之前定亲者不在禁止行列中,可为了避嫌,连定了亲的人也不会在这时出嫁。

这要是落在有心人眼里,不就成了不愿将女儿送进宫的铁证么?这种把柄落在人家手中,什么时候看你不顺眼了参上一本,皇上如果真的跟你计较起来,那也够倒霉的。

芳菲安坐家中,只管做她的生意,也理不了外界这么多风风雨雨。

她现在就是尽力让手下的掌柜们把香草堂的各色干花茶、***茶和香露、香囊之类的货都先囤积起来。

等选秀名单一出来,大批秀女入宫,如果是直接封了份位的……绝对要采买嫁妆。

到那时,香草堂的生意肯定好。

现在京城里的仕女们都爱上了她的花茶和香露香粉,只要经营得到,秀女进宫这事会给香草堂带来不少的收益。

转眼出了正月,礼部已经将适合条件的秀女们造册完毕,直送大内,请皇上亲自主持选秀。

二月二龙抬头这一日,第一批秀女的名单出来了。

接到宫里太监亲自来传旨意的人家,有人欢喜有人愁,可谁又敢在来报喜的太监们面前露出什么不悦的样子?当然都表现得高高兴兴的,一时间,京城里四处可闻鞭炮礼花的声音。

真是热闹啊……芳菲侧耳听着街上噼噼啪啪响着的鞭炮声,摇头叹息。

这一声声鞭炮过后,又不知有多少少女要被送进深宫,在那见不得人的去处熬成白发宫女了。

又或是运气好些,直接被封了美人什么的,那更是连出宫的机会都没有了……不过,这都是别人家的事情,她也没必要替人家欢喜忧伤了。

但让芳菲没想到的是,她还是不得不和选秀扯上了关系……第二百八十一章:选中夫人,这是香草堂现在各种存货的账本。

碧荷捧着账本从外头进来,芳菲抬头看见她便轻声责备道:你怎么不在屋里呆着?这雪天地滑,你要是摔了冻了,可怎么是好。

碧荷笑盈盈地把账本递给碧青,抚着肚子说道:夫人,奴婢近来觉得身子挺好的,也想多走动一下。

您不是教奴婢生产前该多走动一下吗?我有叫你在这冷天里乱走吗?芳菲白了碧荷一眼:你在你那屋里好好兜着圈子就行了,千万别再这样吓我。

你呀……可太逞强了。

砚儿呢,怎么也不好好照顾你?我那当家的,陪香草堂的掌柜到乡下庄子里去取窨制好的干花了……夫人,近来咱们的货可真是好生意啊。

芳菲认真看了看碧荷带来的册子,笑道:嗯,是不错。

存货都不多了……都是那些选秀的人家赶着来进货了吧?是啊尤其是那几十瓶香露,真是抢疯了。

他们打听到宫里皇后和贵人们爱这个,也都死活要买呢……可惜咱们的货真的不多了。

可不是嘛。

芳菲也有点头疼。

这几天托人情托到她头上来的人也多,她又不好驳了人家面子,毕竟都是社交圈里常见的熟人……只得尽量卖给她们了。

慢慢来吧,这才第一批呢。

听说一共有三批秀女要进宫,咱们的生意会更好的……交代砚儿给我盯紧了这盘生意,咱家就靠这养家糊口了。

还有,你可别替他操心,让他一个人忙去芳菲赶紧又交代了一句。

碧荷马上就得生产了,芳菲绝不想她再劳神。

碧荷抿嘴一笑,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其实呀,陆砚比芳菲更紧张十倍,现在只要没有差事,都围在她身边团团转。

她被绕得头晕了唠叨他说他是苍蝇似的讨厌,陆砚也不生气,一直都笑眯眯的。

芳菲见碧荷气色的确很好,也不多说她了。

她正想再交代碧荷几句临产前的注意事项,只听得榴红进来禀报说,蔡夫人来了。

蔡夫人?蔡夫人一个人来的,还是和明媗小姐一块儿?芳菲一边示意碧青去给她取见客的衣裳,一边问榴红。

榴红说:只有蔡夫人自个,带了个小丫鬟罢了。

这就奇怪了,这蔡夫人单独来拜访自己……还是头一回呢。

哪次不是带着明媗一道过来的?明媗没事都要来找自己玩耍。

这会儿她母亲专程过来,她却不跟上,真有些说不过去。

芳菲心中有着淡淡的疑虑,但也想不出是什么缘故,只想着或许明媗近来身子不好,不能出门……这倒有可能。

若是如此,蔡夫人一个外地人不懂得请医生,自己可得帮衬一下。

等芳菲见了蔡夫人,心中暗暗吓了一跳。

莫非生病的不是明媗,而是蔡夫人?这才多久没见,蔡夫人整个人却憔悴了不少。

她也有点年纪了,平时看不大出来,现在看着却是一副心神疲惫的样子,鬓边居然有了几根白发。

陆夫人蔡夫人见芳菲出来,马上站起来疾步走到她身前与她见礼。

蔡夫人不必多礼,芳菲是晚辈,哪里受得起。

芳菲忙侧身不受这一礼,扶着蔡夫人坐下。

蔡夫人显然心事重重。

她看着芳菲,张了张嘴又闭上,竟是不知从何开口的样子。

芳菲暗猜,难道是蔡大人的补缺出了问题?很有可能。

在这个夫荣妻贵的时代,一个女人所仪仗的全部便是她的丈夫,蔡大人要是仕途不顺,对蔡夫人的打击也是相当大的。

既然客人不说话,身为主人的芳菲当然有义务调节一下谈话气氛。

蔡夫人,明媗今儿怎么没和您一道过来?芳菲随口提了个话题,却看见蔡夫人脸色猛然一变,更加惨白仓皇。

怎么,事情是跟明媗有关系的?芳菲一愣。

明媗……这孩子……唉……蔡夫人看了看这小花厅周围,芳菲看她的眼神,知道她是顾忌这儿站着的几个丫鬟,不好说话。

你们都下去吧,这儿不用人伺候了。

芳菲挥了挥手,将自家的丫头屏退下去。

蔡夫人也将自己带来的那个小丫头赶到厅外,表情越发郑重。

蔡夫人,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芳菲很诚恳地看着蔡夫人:莫不是明媗出了什么事?您知道我向来当明媗是亲生妹妹……虽说我人微言轻,也不一定能帮的上什么忙,但只要蔡夫人您用得上我,我必当竭力相助。

蔡夫人静静听芳菲说着话,眼角一热,忙掏出绢子来印了印眼角的泪痕。

其实……陆夫人,这事过两天你也会知道的。

蔡夫人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我们家接到了宫里的旨意……明媗被选进宫了。

什么?芳菲一时没忍住,刷地站起身来,震惊地看着蔡夫人。

怎么可能?明媗……明媗又不是京官的女儿,她怎么会上了礼部的册子?蔡夫人很明显是疼爱女儿的,不愿意明媗进宫受罪。

她一脸愁容地说:昨儿宫里的公公来命令我们把孩子送进宫里去待选的时候,我简直……简直要昏过去了……从没听说我们这些外来户也会被选中的虽说礼部那边也统计了这些在京补缺官员的家眷,一并送进宫里去了,可是……这一次,也就我们家明媗被选中了芳菲张大了嘴巴,随即想起明媗的反应不知如何:明媗……她现在怎么样了?这孩子,芳菲你是知道的,从来都爱笑……现在只剩下哭了,还不敢在外人面前哭让人听见,免得招来什么风波。

她就一直在她屋里蒙头痛哭,谁劝都不肯吃东西,说是死活都不肯进宫……我怕她做傻事啊,还没等进宫,身子就先垮了……芳菲听得难过,可是也有点儿奇怪。

明媗不肯进宫,蔡夫人为什么来找自己?芳菲啊,我劝不动这孩子……她自小就肯听你的话,你替我劝劝她好好吃东西吧?蔡夫人说着说着又要落泪了:我也知道,她不想进宫……可这哪里轮到我们想还是不想呢?只怪我先前没决断舍不得她那么快嫁人,想着把她在身边再养一两年,就没给她定亲……却是害了她蔡夫人说的是大实话。

既然选秀名单都公布出来了,那明媗入宫候选已成事实,她是不可以不去的——不去,那就是抗旨。

抗旨的后果……不需要解释。

为了蔡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明媗必须入宫,而且是装得高高兴兴的入宫。

蔡夫人您稍等,我这就随你去劝劝她。

芳菲二话不说,马上吩咐下人备马套车。

小双和榴红快步跑回主屋去把芳菲出门的披风手炉都带过来,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芳菲便已经坐在马车上前往蔡家了。

蔡家在京城没房子,是赁了一间小院来暂住的。

芳菲跟着蔡夫人匆匆下车,进了收拾得有些粗陋的后院,便看见几个面带忧色的大小丫头迎了上来。

夫人,七姑娘还是不肯吃东西……听了下人们的禀报,蔡夫人也只有苦笑的份儿。

芳菲顾不上说什么客套话,紧跟着蔡夫人的脚步进了明媗的闺房。

只见明媗坐在绣床上,面容呆滞,眼皮红红肿肿的,看着帐子顶发着呆。

她看到蔡夫人进来,还没什么反应。

待得看清蔡夫人身后站着的芳菲,却是一阵激动,紧接着又流下两行清泪。

乖乖别哭了……姐姐来看你了。

芳菲心中一痛,上前几步一把将明媗搂在怀里。

姐姐……呜呜呜……姐姐,我不要进宫……宫里好可怕啊……呜呜……明媗把头埋在芳菲胸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像个幼嫩的孩童一般。

芳菲拍着她的背心为她顺气,可她还是一直哭一直哭,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蔡夫人听得伤心透了,也掏出绢子来抹泪。

别哭别哭……芳菲在明媗身边坐下,拿自己的绢子替她抹泪。

她转头看向蔡夫人:夫人,请您先去休息吧,我好好安慰妹妹几句。

蔡夫人点点头,希望芳菲能劝得动女儿,勉强收了眼泪,扶着一个小丫头出去了。

等母亲一走,明媗哭得更是凄凉。

芳菲抚着她一抽一抽的肩膀,低声在她耳边说:别怕……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有我呢。

第二百八十二章:荆芥从蔡家出来,芳菲略思索了一番,吩咐家人先不忙回家,且往萧卓萧大人家去一趟。

这个时辰,她知道萧卓必然不会在家。

因此到了萧家,她也不下车进门,只让碧青去把萧家管家萧林请来说两句话。

陆夫人有何吩咐?要是别人,肯定请不动萧林这位大管家的。

尽管他只是个奴才,却是萧卓最得力的奴才,外头想要巴结他的人不知凡几。

但在外人面前牛皮哄哄的萧管家,却不敢在芳菲面前露出半点倨傲之色。

他很清楚这位陆夫人在自家老爷面前的分量,绝不会对芳菲有丝毫怠慢。

萧管家辛苦了。

芳菲掀起车窗一角,对萧林露出一个歉然的笑容。

你家老爷不在家里吧?是的,老爷还在衙门办公呢。

果然和预料中的一样。

芳菲点点头,对萧林说:我家相公有些事情想和萧大人商量,但因为种种缘故,只得恳请萧大人移步到舍下来一聚了……请管家替我转告萧大人,就说我家相公明儿请他在家吃顿便饭,可好?萧林连连应是。

他一直目送芳菲的车驾离了萧府门前,才敢转身回府。

是夜,萧卓听到管家的禀报,脸上不由得带出些惊异的神色来。

他熟悉芳菲的刑事,知道这并不是陆寒找他有事,正主儿该是芳菲才对。

若是陆寒找他,不会这么麻烦,等今晚他从衙门回来上门来就是了。

而芳菲不好在夜里登门,所以只得请他到陆家去。

芳菲很久没找过他了……会是什么事情呢?正月十五宫宴时,朱毓昇将芳菲截到别处去的事情,萧卓并不知道。

他想了又想,连带着将陆寒最近在朝中的表现也梳理了一遍,实在没什么头绪,便先将此事放到一边。

但次日天一擦黑,萧卓就出现在了陆府的大门前。

早已得到吩咐的陆府家丁赶紧将这位皇帝眼前的大红人迎了进去。

……弟妹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在陆家已经彻底清场、只剩下陆寒夫妻二人的客厅里,萧卓听芳菲把明媗的事情说了一遍,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总算松弛了下来。

原来不是芳菲的事……那就好。

萧大哥,我也不知该到哪里去找人问问……这已经入选的秀女,还能从名册上划下去吗?萧卓摇摇头。

绝无可能。

这简洁的回答,一下子就把芳菲给打懵了。

难道,真的得直接去求朱毓昇下旨开恩?可是这样一来,又把明媗一家摆在了风口浪尖上……萧卓看芳菲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忙说:弟妹先别着急。

虽说从入选名册上把她除名是不可能了,但是要让她无法正式入宫,还是大有文章可作的。

愿闻其详芳菲一听萧卓这么说,顿时有了点精神。

萧卓也不废话了,直入主题:这事,还得皇上点头……现在所有的秀女名单,都是皇上看过了才下旨的。

要是皇上本来属意这蔡小姐,钦点她入宫,那就没法子可想了。

如果皇上并不是非要她入宫呢?芳菲追问道。

若是如此,那就好办许多。

秀女入宫,还得先经过宫中嬷嬷的验身,不合格的秀女,是会被送回来的。

这个很好理解。

除了要验明秀女是处子之身外,还得检查她们的身体条件,比如是否有罗圈、狐臭之类的疾病。

只要买通这一关检查的嬷嬷,随便指点毛病,她就过不了关。

芳菲眼睛一亮。

哎呀,我这妹妹脸上是烫伤过的。

现在虽说已经治好了,脸上抹了脂粉是根本看不出来,但若是不上脂粉的话,还是能稍微看出点儿问题。

这个可以吧?萧卓点头应道:脸上有疤痕,那肯定不能过关。

那就连造假都不用了……现在的问题就是在朱毓昇身上。

只要萧卓能跟朱毓昇确认,到底需不需要蔡明媗进宫这个关键性的问题,往后的事就好办了。

要是别人托的事,萧卓还真不好替他办,也不敢办。

试想,这是要去问皇帝——请问皇上,那个谁谁谁家的女儿,您是真的要把她纳入后宫吗?后果不是被廷杖致死就是拖出午门斩首,总之会死得很难看。

但委托他办这事的人是芳菲,那就没问题了。

芳菲放了一半的心。

她知道萧卓答应了她,就一定会找机会去办这件事……可是……如果朱毓昇执意不放人,她该怎么办?对于朱毓昇这次的选秀,芳菲心知肚明,他选秀的重点是在那些父亲长辈担任高官的千金们身上。

明媗的父亲不是京官,本来她就不在候选范围内的——蔡夫人都说了,上京候选的这么多人家里,只有明媗被选中了。

足以证明,朱毓昇根本不在意这些低品级的外官……那,明媗出现在秀女名单上,就很耐人寻味了。

难道真是朱毓昇看上了她?朱毓昇听萧卓说起芳菲托付的这件事情时,明显愣了一愣。

……她说这蔡家女儿是她干妹妹,从小脸上有个烫伤的疤痕,怕是难以入宫服侍皇上,想跟皇上求个恩典。

朱毓昇皱了皱眉头,脑子里完全没有关于这个蔡明媗的印象。

侍立一旁的惠周心中一动,低声提醒朱毓昇:皇上,这位怕是元宵那晚,猜出了您写的那灯谜的小姐?惠周几乎是时刻随侍在朱毓昇身边的,元宵夜时当然也跟着朱毓昇去了紫宁宫看灯。

朱毓昇恍然大悟。

哦,那女子是芳菲的干妹啊……他根本不记得这回事了,若不是惠周说起来的话。

她的名字不是朕添上的……朕倒是没注意。

朱毓昇也不可能去关注每一个秀女,他只会注意他需要的那些官员家的女儿们进宫了没有,至于其他被选进来的秀女,他哪能记得这么多。

芳菲的意思,是不想她进宫?朱毓昇看向萧卓。

这话可不好回答。

芳菲本来肯定是这个意思,但萧卓如果照直回答了,难保朱毓昇会不会生气……朕的后宫多少人想进都进不来,有机会进宫居然还不想进?芳菲并没有这样说。

只是这蔡家女儿担心自己明明有疤痕却进了宫,怕日后被治一个欺君之罪,所以……朱毓昇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良久,他才说了一句:这事,你看着办吧。

萧卓知道,这便是答应将蔡明媗从入宫名单里划去了。

待萧卓退下之后,朱毓昇才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他拿起笔在书案上的素纸上随意写了几个字,喃喃自语:你还是看到朕的灯谜了啊,芳菲。

那素白的雪纸上,赫然是荆芥。

那天他本来没必要在一堆灯谜里,加一个自己出的灯谜进去的……朱毓昇自开蒙读书后,经史都读得滚瓜烂熟,但在诗词上并没下多大功夫——应该说,是几乎没下功夫。

他对于这些舞文弄墨的事情兴趣缺缺,更多的精力都放在读史上了。

上天造人,自然不会将所有优点置于一身的。

说实话,事事完美的人,那也就不是人了……当皇帝的人诗词不好,简直太正常了;诗词特别好,艺术造诣特别高的那几位,比如李璟、李煜、宋徽宗……都是一等一的昏君庸君。

诗词并不出色的朱毓昇居然会起了写灯谜的兴致,当时周围的人都惊奇得不行。

皇上竟会在政务之外花费时间,真是少见。

而且,还是出了个猜药材的灯谜,更是古怪……只是也不会有人议论什么。

事实上……朱毓昇当时只是在想,芳菲会不会在满园的灯谜中,看到自己出的这个药材灯谜呢?懂得药材的官家女眷,应该也不是那么多的……许多年前他们躲避追兵的那一晚,芳菲便是从野地里找到了一堆荆芥捣烂了,给他糊在伤口上。

对药草一无所知的朱毓昇从此记住了荆芥这个药名。

那个叫蔡明媗的女子,既然和芳菲交好,当晚或许是和芳菲在一处看灯吧……自己问她懂不懂药草时,她好像是说不太懂?既然如此,那这个灯谜,或许就是芳菲猜出来的……这个设想让朱毓昇感到很高兴。

也正因为如此,他便对蔡明媗网开一面,默许萧卓去将蔡明媗除名。

明媗被送进宫的前一天,芳菲来到了愁云惨淡的蔡府。

唉……这才几天,孩子就瘦了整整一圈……蔡夫人也只有见了芳菲才敢露出戚容,在别人的恭喜面前,她也只能强颜欢笑。

芳菲安慰蔡夫人说:再让我好好劝劝她吧,明儿就要进宫了,总不能出了什么岔子。

真是多得你有心了。

蔡夫人伤感地说。

明媗的情形比芳菲上次来看她时更糟。

别的不说,她原先那把乌油油的青丝已经变得有些干枯了,乱蓬蓬地梳了条辫子拖在身后。

一双明眸失去了神采,连眼泪都没有了,只是空洞得可怕。

明媗芳菲心疼极了,只恨自己没有早点来看她。

她等蔡夫人离了跟前,赶紧凑到明媗耳边说了几句话。

.w.第二百八十三章:内幕二月过了一半,春风渐暖,冰雪渐消。

干枯了一冬的花树都抽出了些嫩芽,为京城的街道点缀了几许亮色。

就在这样冬去春来的日子里,碧荷诞下了一名女婴。

来,给我瞧瞧?芳菲站在碧荷的床边,从小丫头的手里抱过那襁褓中的女婴,笑着打量了一会儿。

都说女儿像爹爹,我看这话不假看这小眼睛小嘴巴,倒是和砚儿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陆砚并不小了,可是芳菲从前叫惯了他砚儿,一直没改得过来。

不过,从此以后也得改改了,毕竟人家也当爹了嘛碧荷靠在床头软枕上,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个把自己折腾了老半天的小东西,眼里满是慈爱的神色。

这小女孩儿个头真不小,幸好碧荷身体健壮,才能平安将她生下来。

乐昏了头的陆砚也没忘记给女儿起名字,不过他不相信自己的水平,却跑到陆寒跟前去求陆寒给女儿起个大名。

这年月,平民百姓家的女儿有个小名都不错了,大家都是大妞,二妞这样喊着。

像春雨家的两个是小子,也没起大名,还叫着石头木头……每次芳菲听了都暗暗发笑,真是太喜感了。

但陆砚爱女心切,还真就别出心裁了,女儿一出生就想给她最好的。

他虽然是个下人,见识可不低,肚子里的墨水比涂七还多些——毕竟是书童出身嘛。

因此他就想着求陆寒给他女儿起个名字,陆寒也欣然同意了。

多谢老爷赐名,真是我们家妞妞的福气。

碧荷不能起身,就在床上向芳菲道谢。

现在因为妞妞还没满月,所以依照风俗也不能起大名。

但陆砚和碧荷夫妻都相信老爷这样的大才子起的名字,肯定差不了。

再说,女儿是老爷给起名的,这多体面啊?嗯,我肯定给你好好把关,决不让老爷给你家妞儿起个怪名字,放心好啦芳菲自己只有四个儿子,连她最心腹的臂助春雨也是生了两个男孩,所以一看到小女孩就稀罕得不得了。

已经快四岁的柳儿,看着那几个调皮得要命的弟弟,也常磨着芳菲要她给他生个妹妹。

芳菲只得苦笑,这哪里是她能做主的事?柳儿自己没妹妹,就老是惦记着洁雅家的双双。

只要芳菲去洁雅家里做客,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当跟屁虫的。

害的洁雅老是打趣芳菲:干脆我把双双放到妹妹家去养吧,让柳儿天天看着他的小媳妇还别说,三岁的双双眉目如画,真有点儿美人胚子的模样,长大了肯定差不到哪儿去。

和柳儿站在一块儿,倒有点金童yu女的意思。

芳菲刚从碧荷的住处出来,就有人来禀报说,蔡夫人来了。

蔡夫人来了……芳菲心中暗暗算了算日子,明媗进宫好几天了,该是验身出结果的时候。

如无意外的话,她应该会被验身的嬷嬷以面有微瑕为理由而刷下来。

这是萧卓前些天告诉过芳菲的安排。

芳菲一面往厅上走,一面祈祷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希望明媗能够顺顺利利地从宫里出来。

到了小花厅,芳菲一看蔡夫人的脸色,稍稍放下心来。

尽管蔡夫人脸色还是有着掩饰不住的憔悴,但眼中的神采总算是恢复了一些。

看得出,蔡夫人的心情并不坏。

芳菲蔡夫人看芳菲出迎,忙起身向她打个招呼。

本来蔡夫人从前是叫芳菲陆夫人的,两人间的关系也不算密切。

可这段时间因为明媗的关系,两人来往多了些,称呼上便也随意起来。

蔡夫人也不多说客套话。

等两人落座,丫鬟们退到厅外后,蔡夫人便告诉芳菲,明媗昨儿被人从宫里送回来了。

这下明媗可算有了点人气儿,也肯好好吃东西了……蔡夫人疼爱女儿,根本不希望女儿进宫受苦,见明媗居然进了宫还能出来,哪有不开心的。

明媗虽然不肯细说在宫中的遭遇,更没有向家人透露,这回她能脱身,全靠芳菲出面替她周旋。

芳菲曾再三叮嘱明媗,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然麻烦就大了。

事关后宫,明媗知道芳菲的叮咛绝不是过分谨慎,而是应有之义。

明媗前后两次进宫,对宫中规矩之严,是深有体会的。

芳菲姐姐能帮助自己脱身,是担下了天大的干系,自己怎能再给她添麻烦?然而,蔡夫人先不说,蔡大人却是个极精明的人物。

他敏锐的感觉到,女儿的落选,和这位看似低调的陆夫人不无关系……因此,蔡大人还是让蔡夫人来陆府一趟。

尽管不能当面直接向芳菲道谢,也该隐晦的表达一下蔡家的谢意。

芳菲和蔡夫人聊了一阵,从蔡夫人某些意有所指的话语里,感觉到蔡家人应该也猜出是自己在背后活动了。

不过,只要不说穿就行……是以,她丝毫不接这方面的话茬,只和蔡夫人闲扯。

蔡夫人点到为止,表达了心意就行了,也没硬拉着芳菲往下说。

可是……唉……蔡夫人面容一转,又露出了些许烦恼的表情。

芳菲一愣,追问道:蔡夫人,可是还有什么烦心的事么?蔡夫人淡淡叹息一声,说道:明媗不用进宫是最好……可她毕竟是从选秀里落选的,这要是人家认真讲究起来,可不好说亲……人家怕是会觉得我们孩子有什么暗疾呢……这倒也是。

蔡夫人的担忧,的确是有一定的道理。

不过芳菲随即安慰蔡夫人说:蔡夫人您不必担忧。

若是贵府长久在这京城住着,要给明媗在京城说亲,确是怕京城里这些眼高于顶的人家爱挑剔……但蔡大人不是准备补上外放的官职了么?等到了外地,那儿的人家又怎么会知道明媗进宫待选过。

而且,外省道的风气,也不比这京城,总是淳朴的多。

对呀蔡夫人听芳菲这样说,不禁由悲转喜,开颜笑道:我也是当局者迷,太钻牛角尖了芳菲微微笑着,低头喝茶,掩去眼中的讥色。

蔡夫人的心思,她是明白的。

蔡大人固然疼惜女儿舍不得她进宫,但看见女儿落选,又担心影响了自己的仕途。

蔡夫人刚才不就是想旁敲侧击,通过自己来套套陆寒的口风,看看陆寒能不能快点帮蔡大人跑关系补到实缺么?她知道蔡夫人的用心,索性直接告诉她蔡大人准备补上外放的官职了,也就是变相告诉蔡夫人,这事情,陆寒会去办妥的。

这也难怪蔡夫人一听便喜形于色了……他们一家上京来,本就是为着给蔡大人补缺的。

结果节外生枝,差点把个心爱的女儿给留在宫里头……真是好大一场惊吓。

他们一直弄不清楚,明媗是怎么被列入秀女名单里头去的?蔡夫人原来还猜想过,莫非是皇上真的因为女儿猜出了个灯谜,就特意钦点她入宫么……但如果真是这样,哪会让明媗这么容易就落选?芳菲却从萧卓这边,知道了明媗入宫的内幕——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内幕。

说起来,完全是凑巧……明媗的名字,是秦皇后让人添上去的。

本来站在秦皇后的立场上,她是不愿意任何受到朱毓昇宠爱的女子进宫的。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这次大批高官女儿进宫,势必会有许多人直接封了份位。

若是让她们受宠幸后生下个一儿半女来,秦皇后在后宫中的地位会受到更多的威胁。

秦皇后虽说是小家小户出来的,可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任人宰割的小羔羊。

在这种情况下,她知道自己一味的嫉妒排挤别的妃子是没用的,必须要在后宫中拉拢属于自己的一批人才是……在这批秀女入宫前,朱毓昇的后宫分为几个松散的阵营——皇后与李德妃走得近,罗淑妃和几个低份位的美人则抱成一团,而张贤妃孤芳自赏谁也不理。

如今罗淑妃失宠,皇后趁机又将那几个美人笼络了一起,暂时巩固了自己的威望。

但她觉得自己需要更多的强援……在元宵那夜,朱毓昇谁也没理,就跟明媗说了几句话,秦皇后觉得冷面冷心的皇上似乎对这小姑娘挺有好感的——却不知朱毓昇仅仅是因为自己的灯谜被猜出来有些高兴罢了。

秦皇后让人去打听过明媗的家世,得知是个外官的女儿,感到十分满意。

较低品级的外官娘家,对这个女子根本没什么帮助的……如果她是在自己的帮助下进了宫,自己再稍加笼络,那她日后受宠,自然会靠向自己的一系。

这会是个不错的棋子呢,秦皇后暗想。

这才有了明媗进宫的事情。

但秦皇后也没对此事太上心,结果在看到秀女验身完毕的过关名单时,没看见明媗的名字,才知道她因为面部有疤痕而落选了。

倒是个没福气的……秦皇后心不在焉地把名单翻了翻。

既然她本来就有问题,那日后估计也很难继续受宠……没有利用价值,算了……第二百八十四章:怀春十里香尘扑马飞,碧莲峰下踏青时。

云鬟照水和花重,罗袖抬风惹絮迟。

三月初三上巳日,是京城士庶出游踏青的日子。

朝廷亦不办公,沐休两日,陆寒便索性带着芳菲母子几人一道往乡下的别院去郊游。

而芳菲则顺道邀请明媗与自己一家共同前往别院去赏春。

明媗进京以来,芳菲还没带她来过这别院呢。

眼下蔡大人的调令已经从吏部发出,他被任命为东南道某州府的知州,与原先的官职平级。

既然他先前已有主政一方的经验,此番再熬个一任,四年后若是考评为卓异,便大有可能升任知府了。

蔡家拿到调令,自然是居家欢腾。

为了赶在五月税收月前上任,再过几日,蔡大人便得离京往东南赴任——蔡家人也不想再在京城久留了,明媗选秀这一桩事情把全家吓得够呛。

对于别人而言或许的难得的鱼跃龙门的机会,蔡家却还不至于想要罔顾女儿的终身幸福。

在一点上说来,蔡大人夫妻俩,倒是难得的真正为女儿着想的父母。

为此,芳菲便希望能让明媗在离京前到她精心修葺的别院里去游玩一趟,也算留点美好回忆嘛。

要知道此时一别,又不晓得何年何月才有机会重逢了。

明媗经过在家半个月的休养,主要是没有了入宫的烦恼,又渐渐恢复了元气。

往日开朗的笑容,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听到芳菲要带她去玩儿,她是一万个乐意的,何况是去赏花?芳菲姐姐,我可是一定要去你家的花田看看风光的……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大亩大亩的鲜花呢明媗坐在马车上,不住撩起帘子朝窗外看去。

阳春的京郊,风景秀美,游人渐盛,沉寂了一冬的田野又重新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明媗看得欢喜,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让芳菲在一边看了好生欣慰。

自己总算是做了件好事。

前些天明媗难过的样子,真把自己给吓死了……不过,芳菲现在回过味儿来,便觉得明媗当时的反应有点奇怪。

入宫固然让人难受,可当时明媗那种绝望到心死的模样,却也太严重了些……比起一般被选入宫的姑娘来,明媗这种反应也是过了。

以她对明媗的了解,这姑娘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尽管很排斥入宫,也不至于这么激烈啊?秀女入宫,若为宫女不受宠幸亦不升职为女官的话,二十五岁即可放出宫外自行婚配。

若是碰到大饥荒、大地震、大水灾这种天灾年份,宫里还会为了昭示皇恩浩荡、积德行善放出一批宫女来,所以入宫以后还是很有机会出来的。

明媗那时……真的有点儿奇怪。

但是现在进宫的危机也算解决了,芳菲也不纠缠在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上。

到了陈家庄,明媗随芳菲一道戴着帷帽在花田边上欣赏了一阵子,两人都深深被那铺天盖地的玫瑰花田给震撼到了。

那红红的玫瑰像是火焰一般,有种一直烧到天边去的感觉……清风吹过,将那浓郁的芳香全吹到了人们的身上,从玫瑰花田离开以后,芳菲都还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洋溢着淡淡的花香。

这些都是属于自己的呀……真开心。

放在以前,她可没想过自己能够拥有这么多的鲜花呢。

这种玫瑰是上品玫瑰,花匠师傅通过涂七管家向芳菲禀报过,由这种玫瑰提炼出的香露味道是最纯正清甜的。

等到四月末,玫瑰大量盛放,那时香草堂就有充足的货源了。

随着这一拨秀女入宫采购香露的热潮,香草堂在京城打响了名头,达官贵人的家眷们都看上了这种珍贵的香露。

而这香露的配方,只掌握在芳菲的手里……垄断的感觉还真不错呢。

芳菲坐在自家小别院的偏厅里喝着花茶,一边听这边的管事跟她回报庄上的情况,一边为自己的小事业有所成就而感到高兴。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柳儿呢?管事们刚刚退下,陆寒从外头进来,见芳菲只带着碧桃坐在厅上喝茶,随口问了一句。

我让碧青带明媗去逛院子,柳儿闹着要跟去,就让他去了。

这孩子,一刻钟也坐不住。

芳菲不让碧桃动手,自己亲自执壶给丈夫倒了一杯茶,端到陆寒面前。

坐了半日车子,你也累了,喝口茶吧。

陆寒接过茶喝了一口,又问了声三个小的在哪儿。

芳菲说那三个在车上就睡着了,奶娘们都带着他们在收拾好的主屋那边休息呢——这些个小魔头,比他们的大哥还能闹腾,从早上起来闹得太厉害,现在一个两个都歪下了。

咱家这些孩子啊……都是精力过剩的。

芳菲苦不堪言,感谢这万恶的旧社会有奶娘奴仆帮忙带孩子,不然让她自己带着这四大天王——她会累得只剩一把骨头的。

呵呵,男孩子嘛,皮一点好。

咱闺女别这么淘就行。

没有外人,陆寒也特别放松,对着芳菲嘻嘻笑着说。

芳菲白了陆寒一眼,闺女?她真是敬谢不敏,生过三胞胎以后,她对于生产有点恐惧感了……还是将养几年再说吧,总是当孕妇产妇,老得快啊明媗那丫头,前几年看她还是个小不点儿呢,这么快就成大姑娘了。

陆寒感叹了一句,见碧桃被芳菲指使去添茶水,厅上再没了旁人,便低声对芳菲说:她父亲要去东南……东南这几年,应该会有些变化。

芳菲双眼一眯,想到陆寒前些日子跟她说的东南口岸的事情。

太祖太宗时,东南道因为海岸线长,本是对外口岸最多的发达区域,如今却荒废了。

要是皇帝能重开海禁,东南这边肯定是最先开口岸的……开海禁,唉,哪那么容易。

陆寒曾告诉芳菲,皇上让兵部找的旧海图,果然没下文。

不知是被有心人藏起来了,还是销毁了,反正皇帝也没法子。

大家可能都有所察觉了吧……对了,皇上要在鸿胪寺里再添一个小衙门。

鸿胪寺本来就有负责外宾事务的责任,可这么多年下来,咱们也没什么外宾……所以现在鸿胪寺只是调拨了两个小官儿在管着那几个传教士的事情。

内阁已经达成共识了,既然皇上想给那儿添人,就再添一个郎中和两个副手。

芳菲一听,追问了一句:这是调人手过去,专门打理像沙静思神父那些人一般的外宾了吧?嗯。

陆寒点点头:我已经向靳阁老透露了点意思……我想毛遂自荐,去鸿胪寺管这个事。

芳菲微感诧异,但并没有表现得特别吃惊。

郎中……那你是平调吧?陆寒本来就是吏部郎中了。

是的,还是五品郎中。

同样是郎中,可是此郎中可不能和彼郎中相比。

吏部被称为六部中最要害的部门,为何?因为吏部管着官员的考核升迁,是管乌纱帽的核心部门,在吏部任职的人都是官员中的精英——所以陆寒被拔擢才会让那么多人不满。

但鸿胪寺是个什么地方?礼部的清闲衙门,一不管钱,二不管权,就是个后勤部门……而且听陆寒的意思,这个新职位还是专门为招待那些西洋人而设的,整个大明现在就几个西洋人。

从热门岗位主动要求调到冷衙门里去,陆寒这种高风亮节的行为,肯定很难被人理解吧。

芳菲不知道陆寒怎么跟靳阁老说的,但想来陆寒有自己的办法。

只要他真的想去,他一定能说服靳阁老,而且不会让靳阁老觉得他有太大的异常。

她明白陆寒的用心。

他这是在为将来加入皇帝的重开海禁大战做准备了……眼前这平静的生活,很快就会起新的变化吧?相公,我说过了,无论你要做什么决定……我都是支持你的。

芳菲看着陆寒的眼睛,轻轻说了一句。

陆寒笑了:嗯,我知道。

夜里,用过晚饭以后,芳菲看着奶娘给玩得一身泥巴的柳儿狠狠洗了个澡,又让人哄三胞胎睡了,才叫碧桃几个准备好瓜果点心摆在水榭那边,邀明媗和她一道赏赏这山中夜色。

明媗玩了半天,真是心满意足。

她依恋地靠在芳菲肩上,不舍地说:唉,姐姐,我真的不想和你分开啊……姐姐也想和你长久在一块玩儿呢。

除非你爹娘把你嫁到京城来,咱们才能作伴了。

一说到嫁在京城,明媗立刻一哆嗦,显然又勾起了不好的回忆。

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了。

芳菲赶紧安慰她。

明媗嗯了一声,重新露出了笑容。

她看着天上的上弦月,不知怎的,喃喃自语了一句: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明月千里寄相思啊,真的能够千里共婵娟吗?芳菲侧头看着明媗的脸儿,觉得小姑娘像是有了心事……不过,哪个少女不怀春呢?第二百八十五章:风起几日后,明媗随着父母离开了京城,南下东南道。

她走那天,芳菲让家人驾车随着蔡家的车队出城,一直将明媗送到五里短亭。

姐姐,让你破费了……还给我送这么多东西。

明媗下车到亭中与芳菲道别,说着说着,眼泪就快掉下来了。

哎哟,别哭,芳菲拿绢子替她拭泪,说道:说不定过得几年,咱们又能见面了呢。

话是这么说,但芳菲也知道这年月的交通极为不便,何况明媗一旦嫁人,就更加没有离家的道理。

还是明媗自己先收了眼泪,勉强笑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我虽然不是王子安那等俊才,也得学学人家的豁达才是。

这就对了。

芳菲怜爱的将明媗鬓边的几丝乱发拢到耳后,心中有着千言万语,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送别明媗回来,芳菲好些天里都闷闷的。

陆寒知道她是舍不得与小妹分别,便对她说:娘子,你也别老是在家中闷着。

这京城里你认识的闺中密友又不止明媗小妹一个……要不,你邀靳三夫人一道去寺里吃顿素斋?或是和龚四夫人去绸缎庄逛逛,做些当季的新衣?经过陆寒体贴的劝慰,芳菲的心情总算开朗了些。

她想想也觉得陆寒说的有理,从过年时在几个宴会上偶遇外,她还真是没什么机会和端妍惠如几个见面呢。

就在她想牵头组织姐妹几个聚一聚的时候,昀宁县主朱宜真派人来请她明儿到定远侯府上做客。

说起来,还真是好久没见过县主了。

芳菲算了算,朱宜真肚里的孩子早过了四个月,应该是坐稳了胎吧?照芳菲的想法,朱宜真又不是头一回怀胎,年纪也不算大——刚过了三十罢了,放在芳菲上辈子生活的那个年代,这还是芳华正茂一朵花,没成家的都大把人在呢。

既然她前头安安稳稳生了三个女儿,那这一胎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是等芳菲到了定远侯府,才知道自己太乐观了。

朱宜真没有到厅上来迎宾,而是特地让大女儿丁润琳带着两个大丫鬟出来接待芳菲。

这是为了表明,朱宜真是真的出不来,而不是刻意怠慢芳菲。

十岁的丁润琳身为侯府大小姐,已经很有小淑女的风范了,接人待物一丝不苟。

芳菲见她脸色不大好,心里咯噔一下。

陆夫人,家母身子不太舒坦,不好出来走动。

只得请陆夫人移步到母亲屋里去见上一见,委实抱歉。

芳菲一面随丁润琳往内宅走,一面低声相询:县主她眼下情形如何?她有点儿疑惑,如果朱宜真确实不宜见客,怎么会让人叫自己过来?丁润琳说:母亲并无大碍,只是手脚有些肿胀,行动不便。

太医们来开了方子,母亲用了反而吐得更厉害了……不过太医说了,母亲肚里的孩子脉象很稳。

朱宜真院子里的婆子丫鬟们早就得了命令候着客人来了。

一见大小姐陪了位贵夫人盈盈走进院里,便有几人迎了上来,又有人去通报朱宜真。

母亲怎么样了?刚刚煎的那副药可喝了么?丁润琳脸儿小小,但一板起来却甚有威严,让芳菲看了不由暗暗赞许——不愧是天家贵胄。

下人们苦着脸说,县主喝是喝了,可没过一小会又吐了,连带着早上吃的一小碗粥都吐了个干净。

芳菲和丁润琳进了屋子,只闻得屋中有淡淡的熏香味道,想来是为了掩盖朱宜真呕吐的酸臭气。

朱宜真穿着宽松的春裳斜歪在榻上。

她今天要见客,尽管身子极为不适,也还是尽量打扮得庄正齐整,头发首饰丝毫不差。

但芳菲一眼便看见她脸色黯淡,整张脸像是白面馒头一样肿高高的,透着一种病态的光亮。

嗯,看来朱宜真的妊娠肿胀还蛮严重的啊。

芳菲,你来了……朱宜真立刻坐起来,让身边的大丫鬟扶着自己起身和芳菲见礼。

县主您快躺下吧。

芳菲话音刚落,丁润琳已经走到朱宜真身边,搀扶着她重新又坐下了。

原来朱宜真今儿请芳菲过来,就是想问问芳菲可有什么办法,可以减缓一下她这种症状。

太医们开的方子,不合用吗?芳菲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她和人家那老太医比起来,就真是如同萤火比之月光,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经过朱宜真的解释,芳菲才稍微明白为什么朱宜真吃了药反而吐得更惨了。

不是太医开的药不好,也不是朱宜真的病有多疑难,就是一个原因——朱宜真现在一吃到有点儿药味的东西就吐,没有理由,就是不由自主的恶心。

也许是我前些年为了子嗣,吃的药太多了……我听你的话,去汤山别院住的那些天里,真是半口药都没吃过。

等怀了这孩子以后,太医开了安胎药,我吃一回吐一回,只是为了肚子里这个不得不勉强吃下去……最近更是不想碰药,一闻到药味就受不了。

可你看看我这肿的……朱宜真伸出手来,芳菲看到她连手指都肿起来了。

县主之前生三位小姐时,也是这样?哪有……唉,那时身子好着呢。

朱宜真也不知道自己体质怎么变成这样了。

太医院的两位太医说,我这或许是连着吃了几年补药的关系,反而把身子给补出岔子来了。

芳菲觉得也该是这个原因。

她看过几副朱宜真之前用的补药方子,什么人参鹿茸阿胶可劲的用,把朱宜真的不孕当成是宫寒,一个劲的下热药。

她想了想,觉得朱宜真现在的呕吐除了是妊娠反应——其实也就是胃不好,胃酸过多——以外,最大的可能就是……条件反射……以前喝药太多,一直喝着的时候不觉得什么,一旦停下来一段时间再重新喝,就很有可能会受不了了。

如果是个正常大人,倒也没什么,连着吐几次就习惯了。

但朱宜真正好又孕吐……两样撞到一块了。

芳菲,我知道你懂些秘方……只想问问,我这水肿,能不能不用药啊?芳菲认真思考了一阵,实事求是的说:可以,但是估计好得慢点……大小姐,可以借用一下贵府的文房四宝吗?她转头看了眼丁润琳。

丁润琳喜道:陆夫人只管用早有乖觉的下人跑到外间去取纸笔了。

芳菲走到书案边,略加思索,刷刷刷写下几张单子来。

丁润琳跟在一边看着芳菲写字,由衷的赞道:陆夫人的字真灵秀。

芳菲低头一笑:大小姐别折煞我了。

不过芳菲的字,可是这一世打小好好练过的,确实也当得起灵秀二字。

鸭子……生鱼……冬瓜……丁润琳念着芳菲开的单子,知道这几份都是食谱。

陆夫人,这都是可以治我母亲的食材吗?没错。

既然县主不爱闻药味,那吃点消水肿的菜也好……等回头我去我家那铺子里,给配两包适用的花茶过来,和这些菜一起吃。

尤其是这一道鸭子肉粥,最好每天都让人做一碗给县主做宵夜……这又消水又滋补,孕妇吃了很有好处。

平时就熬冬瓜汤当水喝……芳菲写好了单子,一并送到朱宜真的手上。

朱宜真见芳菲的食谱里头,真的一样药材都没有,欢喜的说:这下好了,我就怕吃药……县主先不忙高兴,我这也是瞎捉摸着开的,不一定特别管用。

芳菲中肯的说。

食疗的作用,是比不上用药快的。

但是食疗能够起到润物细无声的效果,比较稳,对于朱宜真这种情形来说,还是食疗好些。

芳菲知道朱宜真能强撑着和自己坐了这些时候,也够辛苦的了,便想先告辞回家。

朱宜真却对她说:芳菲,你且先留步,我有些话与你说。

丁润琳听母亲这么说,知道自己不宜在场,便替朱宜真清场将下人们都带下去了。

芳菲正纳闷着,朱宜真却问她:我听侯爷说,陆郎中请调入鸿胪寺任职?定远侯丁易,居然会关注陆寒这小小五品官的动向?芳菲谨慎地回答说:我家老爷在外头的事,我不大过问,这些事我也不懂。

她和陆寒有商有量,甚至议论朝政,这都只能是在自己屋里悄悄进行,哪里是可以拿出来说的?朱宜真大有深意地看了芳菲一眼,随即说了一句话。

第二百八十六章:调任朱宜真大有深意地看了芳菲一眼,随即说:芳菲,虽说**当理会政事,但全然不闻不问,也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主母的做法……侯爷与我说,陆郎中平时虽然低调做事,可盯着他的人真不在少数。

你替他多留个神也好……芳菲心中微震。

朱宜真这话背后的意思不言而明,她当然能听得出对方的好意。

看陆寒不顺眼的人还是有的,而且不少啊……他稍微有点行差踏错,可能就会被人拿来大做文章了。

但既然陆寒已经下了决心要去做一些事,她作为他最亲近的人,只能在身后默默支持他,与他同进退罢了。

朱宜真点到为止,没有接着非凡夜说下去。

她又问起芳菲那两间铺子最近生意好不好,说是听人聊天时都赞叹香草堂的香露。

她们可是羡慕我,能先用上你送的好香露……朱宜真笑了笑,指着墙角的香炉说:比我这内造的香膏清雅多了。

我那日听令华县主说,宫里的娘娘们,都爱你家的香露呢。

那也是托了县主您的福。

事实确是如此。

若不是朱宜真将香草堂的香露与花茶当做寿礼送入宫中,香草堂的东西可没这么快便能风靡宫廷,进而引领了京城新的潮流风尚。

芳菲和朱毓昇相识是一回事,但她总不能直接通过朱毓昇把东西输入他的后宫吧——这也不是皇帝该管的事。

后世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也是这么个道路,切入点不对,做事的效果也完全不同。

听说皇后娘娘近日来常办茶会,招待那些新入宫的贵人,特地拿茉莉花茶来待客……倒是很有心呢。

朱宜真有时也会跟芳菲说说这些宫闱内闻,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京城里来往密切的贵妇们,在一起聊天时也是常常把后宫的事情当做谈资的,不然芳菲香草堂里头的香露花粉花茶怎么火得那么快。

芳菲听朱宜真说起朱毓昇的妻妾们的事情,总有种微妙的感觉。

联想到上回入宫时,隔得老远看了几眼的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后,还真没感觉出多少母仪天下的味道,跟个平常贵妇区别不大啊……不过,在朱宜真看来,这位秦皇后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些新秀女才入宫多久?秦皇后就下大力气去怀柔了。

能放下身段去做这样的事,秦皇后比几年前进步了呢。

是夜,芳菲用了晚饭,先去看了几个孩子,便回屋等陆寒从书房办完公务过来,想将朱宜真的话转述给他。

谁知等到平时入寝的时辰,陆寒还没回来。

芳菲索性让人给自己挑了灯照路,亲自到书房去找他。

娘子怎么过来了?陆寒正伏在书案上奋笔疾书,见芳菲深夜到书房来找自己,吃惊不小。

芳菲示意陆寒身边的书童和下人们都到外面去候着,才走到陆寒跟前轻声说:已经很晚了……相公近来的公务很多吗?陆寒点点头:嗯。

我就要离开吏部了,手头上要交接的功夫不知有多少,时间又紧……只能少睡会儿了。

娘子不必担心,我忙完手上这一卷就回屋休息。

相公的任命已经下来了?芳菲一惊,前几日还没听说呀。

陆寒忙说:没,哪有那样快,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说去就能去的。

但尚书大人和靳阁老都找过我,说我近日上的那几份折子算是不错,让我到鸿胪寺去管外宾那摊子事也合适。

芳菲也没追问陆寒上了什么折子,那未必管得太宽了,何况自己在这方面的水平跟陆寒完全没法比——也不必比。

她只是心里搁不住事,便将白天里朱宜真跟她说的话,如实转给了陆寒。

陆寒默默听着,手里的笔先搁到了笔架上。

他微叹一声,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脸色在烛火下显得有点儿阴沉。

相公啊……芳菲走到他身后,双手轻轻在陆寒两边的太阳穴上按压着。

我很想帮你,可也不知该怎么帮才好……你自己要小心些。

嗯,我会的。

陆寒将芳菲的手拉住贴了贴脸颊,她略带冰凉的手背渐渐平息了他烦躁的心情,他忍不住吻了一下她的手,芳菲像被烫到似的赶紧缩回手来。

这相公真是越来越大胆了,丫鬟小厮们站得可不远,他这动作……真是的!但眼下芳菲也不忍责怪陆寒了,只得殷殷嘱咐他早点儿回屋休息。

虽说朱宜真的话让芳菲有些胆战心惊,但她好歹也是经过些大事的——起码近距离接触过宫变,差点就被颐王叛乱给卷了进去。

所以对于还没逼到眼前来的危机,她还是比较镇定的。

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陆寒也像没事人一样,天不亮就去上朝——芳菲无数次憎恨过这该死的早朝制度,太祖你勤政也别把大家都想象得跟你一样住在宫里上班很方便啊!至于铺子里的生意,都渐渐上了正轨。

等唐家的管事带着又一批茉莉花茶上了京,芳菲才发觉时间已经到了四月下旬,春茶已经制好了。

听唐家管事说,茉莉花茶在江南那边卖得也很好。

只要是茶商,就没有不眼馋唐家的茉莉花茶的窨制方法的,但是唐老太爷抓得紧,现在整个江南道的茉莉花茶,也还只是从唐家出品。

真是辛苦老太爷了。

芳菲亲自清点了这批花茶的数量,又拿起一小把花茶来闻味、咀嚼,确定这批花茶的品质不仅没有下降,反而比第一批更好的,心中自然欢喜。

当她从铺子里回到陆府,却听到了一个更大的好消息。

陆寒被正式从吏部调任到鸿胪寺,但不是像之前说的一样平调。

之前有很多人反对在鸿胪寺添人,皇上便取消了再加一个新衙非凡夜门的想法,却直接将原任吏部郎中的陆寒,提拔成了鸿胪寺卿。

这可是鸿胪寺的一把手……正四品。

下人们不懂什么,只知道老爷升官了,家里顿时添上了许多欢声笑语。

自家老爷可真行!还不到三十岁,就当上了正四品的大官,这前途真是无比光明啊!陆寒和芳菲不好当着下人的面说什么,等进了自己屋子清了场,两人才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皇上这是要把你放在火上烤呢。

芳菲心里暗骂了一句朱毓昇,你这不地道的……想把我家相公拉去给你当先锋敢死队员么?陆寒自然知道自己的任命大有文章。

而且,皇上还特地将原来的鸿胪寺卿给调到四夷馆去了,就是为了将自己摆到这个位子上来。

看来,还是自己写的那几封折子起了作用,让皇上觉得自己可用吧。

陆寒那几封折子隐晦得很,明里说得冠冕堂皇,说了一通天下大势之类的,暗地里却藏着支持朱毓昇开海禁的意思。

皇上果然一看就透,而且对自己提出的一些对沿海的建设应该是赞同的……他自然知道这样下去,他会成为那些老臣们首先攻击的对象。

六科廊的言官们估计都在磨刀霍霍等着向他发起进攻了……但他不能退。

好了好了,谁家升官发财不是高高兴兴的,就咱们俩败兴。

芳菲有意缓和一下气氛,本来嘛,他们确实是一个升官,一个发财,多值得庆贺啊。

咱们也该请几桌酒席来贺贺,就算不在家里请……家里厨子太一般……相公你也该到大酒楼里,请你那些老同僚们喝酒才是。

免得人家说你升了官就长架子。

陆寒本来心性豁达,既然眼下的事情是他一力求来的,虽说结果并不是他能想象得到的,但也没必要太过忧心了。

他很赞同芳菲的意见,第二天就给一些亲近的同僚们发了帖子,请他们一道喝酒庆祝。

众人当面都恭维陆寒年轻有为,至于人家背地里怎么想,陆寒是管不着了。

四月末,陆寒到鸿胪寺走马上任,第一件事情就是将那些神父们请来谈话。

沙静思等人一直在鸿胪寺安排的外宾馆里住着无聊,也没处传教,看到居然来了老熟人接待他们,无不欢喜。

沙静思一直记得是陆家夫妇两人将自己这批人救出困境的,对他们心中不知多么感激。

但是他本来只是想和陆寒说说别后离情,却发现这位新任的鸿胪寺卿,和之前只会交他们礼仪和他们谈儒学的那位大人不一样。

陆寒关注的,是沙静思他们所了解的西洋世界——他知道皇上重用自己的原因,就在这里。

他会好好将这些资料搜集好的……还有,静静躺在司经局里的,那几大箱的海图,是陆寒手中的王牌。

只是,现在还你能将海图献出来……他有种预感,皇上不会等太久的。

真正的战斗,或许就要来了。

----------------------------------------------------(明天又是星期一啦,有种完全没过周末的感觉呢!)第二百八十七:诰命※※看来,陆寒从掌握实权的吏部到相对※※※鸿胪寺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陆寒在衙门里办公的时间,明显少了很多。

尽管一样要早朝,也并没有多余的假期,可是以前陆寒在吏部的时候,十天里能有一天按时回家就不错了。

不到掌灯时分,陆寒压根就不会进家门,每每在衙门里处理公文弄到很晚。

虽说陆寒年纪轻熬得起,可是芳菲也担心他一直如此下去的话,饮食休息难以规律。

现在到了鸿胪寺,陆寒每天都能回家和妻儿一起共进晚餐,芳菲心里确是高兴的。

不知这种平静的日子能过多久?不过,和陆寒在一起的每一刻,芳菲都很珍惜。

自然,陆寒亦是如此。

柳儿多了些和父亲相处的时间,更是欢声不绝。

他拿着自己新写的大字给父亲看,挺胸凸肚等着陆寒的夸奖。

陆寒这才发现,在自己忙于公事的时候,不到四岁的柳儿已经会写不少※※他知道这都是芳菲教导的功劳。

连声夸赞了柳儿以后,陆寒又担心芳菲太过劳累了:娘子,你每天又要管家,又要督促那些掌柜们打理铺子,还得教孩子读书识字……不如咱们请个坐馆先生回来专门教孩子吧。

芳菲有些意动,她的确挺忙,又不想耽误了孩子的学业,便强撑着抽时间来教柳儿。

请坐馆先生到家里教书,是花不了几个钱……可是选先生这事,挺难的……人家孩子都是五岁以后才开蒙,咱家这开蒙的早了些,自己教着还不算什么,先生未必乐意教这样小的孩子啊。

陆寒拧着眉头想了想,说:要说京城里的好先生,那当然是国子监的博士们——啊,娘子你别瞪我,我也只是随口一说……要不我去问问同僚们,看他们请什么先生到家来教书吧。

芳菲暗自将这事上了心。

她心想陆寒去问那些同僚,倒不如自己去问各家的主妇还好些……那些个老爷们对孩子的教育未必就有母亲们上心。

恰好过几日是端午,靳阁老家今年要办端午宴,早早给芳菲下了帖子。

芳菲打算到那天见了端妍,问问她给孩子请了哪家先生来教书。

临到端午前两天,却有件让陆寒芳菲夫妇十分惊诧的事情……芳菲的诰命居然就批下来了,甚至连诰命的文书、头冠、礼服……一整套齐齐全全的,由礼部的官员亲自送到陆府来。

这速度也太快了吧?前两次的诰命虽然也很顺遂,但也不至于快成这样。

芳菲可是听说,有的人家送了请诰命的折子上去,一整年也未必得到批复,她这半个月就搞定了……好吧,她知道这是某人的好意,只得心领了。

为这,端午那天早晨起来,碧青给她梳头的时候还特地问:夫人,您头上的钗子是不是太素净了些?芳菲知道碧青的意思。

她如今是四品恭人,以前戴不得的一些花纹图样的饰物,现在也能上头了。

这就是封建等级制度啊……芳菲感叹了一气,却说:不必了。

新贵乍富的,更要低调些,免得人家看在眼里,多了说嘴的由头。

可不是么?今天去靳家,不知道要见多少人。

固然不能穿得太寒酸被人耻笑,可是故意出挑,更不是明智的做法。

女人的心眼啊,有时候比针尖还窄。

可别一不小心戳了别人的眼睛,自己还乐呵呵的觉得有面子呢!碧青只得如平常一般帮芳菲装扮起来。

为着赴宴,芳菲特意上了点脂粉,益发衬出她妖娆的柳眼桃腮,和身上的石榴红衣裳相得益彰。

她带着碧青碧桃到了靳家,才进了后堂,便感觉非凡夜一阵阵目光齐刷刷扫在了自己的身上。

幸亏她素来定力不错,没有被这些眼光吓住,依然保持着先前的步伐向主家走去。

看来大家的消息都很灵通啊……这情形不言自明,估计许多人家多知道了芳菲被封为四品恭人的事情。

在官场上,哪有什么真正的秘密?何况这事又并不瞒人。

不过却没什么人认为这是芳菲自己的体面,而是联系到了陆寒身上,认为芳菲当然是沾了陆寒的光——这是正常人应有的想法。

在这种世道上,妇人不是靠父祖荫庇,便是仰仗丈夫出头,或者熬到了老夫人的辈分,凭着儿子的发达而荣显。

很多人猜测,看来陆寒真是要被皇上重用了啊。

于是沉寂了一段时间的,朱毓昇与陆寒的暧昧传闻,又死灰复燃地流行起来。

芳菲踩着一路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眼光走到首席※※江老夫人,和江老夫人应对了几句,※※※※※※后堂外的耳房里坐下说话。

你也真是谨慎。

端妍把芳菲从头看到脚,看到芳菲依然还是照五品宜人的品制打扮着,无论是衣裳首饰都好不逾矩,摇头叹息了一声。

芳菲笑道:哪里。

我只是来不及做新的吧,姐姐也知道我这得了诰命才有几天?说起这事啊……端妍眼中的忧色难以掩饰。

公公尽管不可能和我说起这些政事,但我还是对朝中的事情略知一二的。

你家相公,进来真是要小心了。

他上的那几封折子,已经从内阁流出去了,有心人……怕是看出什么来了。

※门端坐在家里料理家务的端妍都能看出问题来,那可见陆寒处境的危险。

芳菲却依然笑着:姐姐别担心了,我相信相公自有分寸。

她既然选择了支持陆寒,那么其他的担忧都显得有些多余了。

她只需要静静地旁观事情的发展,等待陆寒获得成功——或是,无奈地失败。

大不了夫妻两一起回江南道去继续开济世堂,陆寒当个坐堂大夫,她替济世堂经营生意,一样有得吃有得穿,怕什么?又不是谋逆,会连累得全家抄斩,有什么好怕的?芳菲前些天已经想通了这一层,也就放下了许多心事。

端妍见芳菲的豁达不似作伪,便也稍稍放下心来。

姐姐,芳菲知道你是最关心我的。

如果要芳菲数出她※※※※最亲近的人,端妍必然是其中一个。

不过,我真的没事呀。

断言身为主人家,不可能和芳菲在一旁耽搁太久。

两人再说了两句话,便一起到外间宴席上去了。

芳菲发现自己的座位和前些日子出门应酬时不一样了……毕竟升了品级嘛,不能和五品的宜人们坐在一块儿啦。

她随着靳家仆人的引领来到一桌全是四品以上的夫人们的酒席上坐下,落座后才发现有点尴尬。

呃……感觉同席的都是可以做她母亲的老夫人了。

有个别四十岁上下的,已经算是年轻得很,她这么个如花少妇坐在席中也太扎眼了些。

她觉得坐在这儿不太协调,别人何尝没有这种感觉?这些个老夫人们,谁不是陪着夫婿熬了多年才熬到了这个位子,看到芳菲和她们同桌。

内心并不是特别欢迎。

他们看向她的眼光,就带了点看暴发户的感觉,并不算太过友善。

芳菲以前来往的大多是些年纪较轻的贵妇们,和这些老夫人们打交道的时间算不上多。

开席后,老夫人们自顾自谈天说话,有意无意地吧芳菲晾在了一边。

但是芳菲也不是那么容易退缩的人。

在与人打交道这一点上,她的段数还是颇高的……不一会儿,她便抓住两位老夫人谈起夜间多梦,难以入眠的话题,见缝插针地挤进了讨论的圈子。

芳菲说起医理来,那是一套一套的,由理论又引申到了日常的各种养生小窍门、小方子,渐渐将一桌子贵夫人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其实啊,像夫人您刚才说起的情况,根本就不必吃药。

芳菲对她身边的工部左侍郎夫人说。

左侍郎夫人一听不用吃药,顿时很是惊喜:真的?哎呀,这每天早晚三顿的药,把我吃得舌头都淡了,现在根本就不想吃别的东西。

同桌的人都看了过来,想听听芳菲接下来怎么说。

嗯,芳菲肯定的点点头:不用吃什么补药的,我听您方才说的那些病症……都只是气血不畅罢了。

您只要每天早晨起床以后呢,用力拍打手掌两百下……她示范了一下动作,其他人看得很是糊涂。

这样就行了?一位贵夫人惊讶的问道。

芳菲诚恳的看着她说:是的。

拍手可以通手三阴手三阳经,对身子很有好处,而且又简单……就是不太雅观,但是真的很实用呢。

、她又说了一些拍打身体各个穴位的好处。

众人中有的原先也见过她,和她有过来往,此时想起她那送子观音的名头,对她说的话便信了几分。

那信了的和身边的人一说,大家就更来兴致,也顾不得敌视芳菲了,只拿平常遇到的一些小病大病来问她。

不远处的端妍看见芳菲和一群老夫人们聊得热火朝天,心中暗笑:我这妹妹啊……果然是个有办法的人。

-----------------非凡夜晚-----------------288清晨,紫宁宫。

秦皇后打扮齐整出了寝宫内殿,外间地下已经站了一溜来请安的妃嫔美人。

尽管心中无比腻歪,秦皇后还是维持着一张和煦的笑脸,接受众人的问安。

她的目光落在左边队列里一位娇弱美人的身上。

这位梁美人可是刚刚得了圣宠,连着三个晚上,皇上召她侍寝呢——这在宫里也是少有的。

梁美人算不上特别漂亮,但胜在有股子书卷气,看起来十分娴雅大方,有种高门千金特有的气质。

看到这十六岁的梁美人桃颜如霞,双眸含笑,秦皇后心里那口气怎么都难顺下去,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没法做出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眼睛稍微眯了一眯。

皇后的神色瞒得了别人,但站在她右边的张贤妃离得她最近,也和她相处最久,却知道她这是对梁美人上了心。

张贤妃在这宫里,是一个较为特别的存在。

她是第一批入宫,第一批封妃的贵人,而且生下了朱毓昇的大公主。

即使是秦皇后,也不敢随意去招惹她——别看张贤妃平时不声不响,懒得理人,也不好争宠,从来不在朱毓昇面前争着出风头,但不代表她在朱毓昇心里就没地位。

尤其是张贤妃的祖父刚刚在过年后被朝廷推入了内阁,成为内阁六阁老之一,她在后宫的超然地位就更加牢固了。

-----------------------------------------非凡夜----------------------------------------张贤妃和娘家官位较低、一直讨好皇后的老好人李德妃不同,她很少刻意接近皇后,对宫里所有人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每日里,只在自己宫里教导大公主,把还不满三岁的大公主教导得极为伶俐讨喜,在朱毓昇面前远比李德妃生的二公主得宠。

目前在宫中,大家也默认张贤妃是皇后之下的第二号人物——之前罗淑妃想借着生了二皇子的机会封贵妃,撼动张贤妃的地位,却并没有成功。

并不仅仅是张贤妃看到了皇后的眼神有异,在李德妃身后站着的罗淑妃一样将这一情形收入眼底。

这种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最得圣宠的时候,皇后就常常这样拿眼看她,但她可没怕过。

别人都以为她失了皇上的宠爱便要没落下去了,也不想想,她手上还有二皇子这张王牌。

只要她尽心竭力将二皇子教导好,皇上自然会看在二皇子的面上,不至于太冷落她。

罗淑妃在心中冷笑——皇后,你敢保证你那位心肝儿太子可以顺利长大成人?不过是个还没过四周岁生日的小屁孩,要是出了点什么岔子,这长子的头衔就要落到二皇子头上了。

罗淑妃对于这位梁美人,也很是在意。

但她的在意和秦皇后那种心思不一样,她是在意梁美人身后的家族背景。

梁美人的亲伯父,乃是当今兵部尚书……她隐约记得好些日子以前,皇上召她去侍寝时还在处理公务,曾自言自语过一两句——兵部……尚书侍郎都得敲打……皇上特别眷顾这位梁美人,肯定和她的娘家大有关系啊。

罗淑妃已经注意到,这次被封非|凡|夜为美人的秀女,就没有一个不是从高官家庭出身的。

和以前的几批小规模选进来的秀女们并不一样。

而张贤妃在宫中地位的越发稳当,和她那位当了阁老的祖父也不无关系。

罗淑妃心想,皇上有些变了……而她,努力琢磨着,该怎样利用皇上的这种转弯为自己好好打算一番。

就在皇后与妃嫔们表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勾心斗角的时候,芳菲才休闲的用完她的早餐。

时值初夏,天气渐渐热起来了,无论是从口感上还是健康上来考虑,芳菲都倾向于多吃些清淡的食物。

她今天的早餐是一小碗桃花粥——这也是她自己的私房菜。

上个月陈家庄的桃花快凋落的时候,她让人搜集齐了用来做花茶,余下一笑部分零碎的也没浪费,就用来做桃花粥。

桃花粥不仅可以美容养颜,还能活血化瘀,对于容易气血虚弱的女子来说最适合不过。

芳菲自打生了三胞胎后元气大伤,一直很注意用各种食材药草来滋补身体,这一年来总算略有成效,脸上气色都好多了。

用完添加了一小勺蜂蜜的桃花粥,芳菲开始着手处理一天的事务。

先是到外院小偏厅里听几个管事和媳妇回事,然后再看看两间铺子近来的账本,做出些相应的指示。

不过,碧荷刚生产完,还不能回来帮她做事,许多事***在春雨身上了。

芳菲最近特意让春雨带碧***也是有心栽培的意思。

碧青这丫头比起碧荷来说是差了点,幸而人品不错,将来嫁了人也能把她提成管事娘子来用着……问题是碧青该配个什么人,芳菲还在犯难。

家里虽说有同龄未婚的男仆,但总觉得不太配得上碧青啊。

夫人,龚四夫人来了。

榴红踩着小碎步进了小偏厅。

听了榴红的禀报,芳菲忙搁下手中的账本,从小偏厅上绕到见客的花厅里去见客。

龚四夫人和芳菲相处了一两年,两人已经相当熟稔了。

虽然比不上端妍慧如洁雅几个,和芳菲是打小建立起的交情,但两人对彼此也甚是友善亲热,平时逢年过节都有往来。

何况龚四夫人认定是芳菲让自己的妹妹肖夫人生下极重要的子嗣的,心中对芳菲除了亲近之外更多了一分感激,所以常常在她生活的圈子里替芳菲广播良多。

因此,陆寒在京中官员们的口中名声如何且不去说,芳菲的口碑却是很好的。

四嫂来了?芳菲一向是跟着惠如叫龚四夫人四嫂。

龚四夫人忙和芳菲见礼。

这回她同样是带着礼物过来的,是京城极有名的点心铺子六味斋的四盒新点心,装在红漆描金莲的盒子里,一看就很精致。

四嫂每次来都带好些东西,也太见外了!芳菲笑道。

龚四夫人也是一脸笑意,指着丫鬟手里提的食盒说:妹妹,我这可不是送你的,是送我那柳儿小侄儿的。

找些日子不见了,不知柳儿可长高大些了么?碧桃,你到后院去带柳儿出来见见客人。

两人聊了一会孩子经,芳菲特意问了龚四夫人坐馆先生的事情。

龚家是世家望族,家里是有族学的,对于请先生应该有些新得。

龚四夫人听得柳儿已经开蒙读书,学会背好些《三字经》、《幼学琼林》了,大为惊叹。

她不是族中宗妇,并不太清楚族学中的事务,但是答应芳菲回去以后一定替柳儿好好找个先生。

柳儿被他的奶娘梅娘引着出来见客,应答十分得体,全然不同于平时在家里瞎胡闹的魔王样子。

龚四夫人好好夸奖了柳儿一气,等柳儿回了后院,还不住赞叹芳菲教子有方。

行了,四嫂,你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芳菲赶紧止住龚四夫人的赞扬。

龚四夫人这才入了正题。

原来她今儿来找芳菲,却是为了芳菲刚到的那批茉莉花茶而来的。

龚四夫人说,她有个嫡亲的姨母,嫁给了兵部梁尚书家的二弟。

这位姨母有位比她小得多的美貌表妹,这回也进了宫,被封为美人。

而这位梁美人听说颇得圣上青眼,在初入宫奏对时就得了圣上的赏赐。

但梁美人作为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千金小姐,当然明白想要在宫中站稳脚跟,光是会讨皇上喜欢是不行的,还得跟宫里的其他人打好关系。

她听说皇后娘娘特别爱喝妹妹香草堂里的茉莉花茶,但因为宫中用度并不算宽裕……龚四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得特别小声些,虽然大家都知道后宫近来时兴节俭,可是说起来毕竟不太好听。

芳菲明白龚四夫人的来意了。

她这批茉莉花茶一进京,还没上香草堂的柜台,就被各路熟稔以各种理由预订了去,早就没份额剩了——连她自己喝的份都让出去了。

实在太好卖了啊!这个……芳菲面露难色。

龚四夫人有点儿尴尬,她也知道芳菲不是故意做出这种姿态的,肯定是真的为难。

没关系,既然四嫂开了口,那我肯定要给你匀出两斤来。

芳菲想了一会儿,才肯定的说。

龚四夫人欢喜起来,她明白芳菲要给自己挤这两斤的份额,肯定是从别人预订的份里东一点西一点凑出来的。

芳菲很看重和龚四夫人的友情,既然人家都开了口,她总得尽力帮忙。

龚四夫人心愿得偿,可以向贵人表妹交差,也轻松不少。

从她口中,芳菲知道了后宫最近的一些事情,比如被封了份位的千金们都是哪家的姑娘。

官位都不低啊……芳菲也看到了朱毓昇的转变。

刚即位的时候,朱毓昇严防外戚。

但他为了自己的施政理想,开始慢慢拉拢外戚了吧……但愿他能够拿捏好分寸,别让外戚坐大才是。

朱毓昇的决心……芳菲很真切的感受到了。

-----------------------------------------非凡夜----------------------------------------289今天似乎是个特别的日子。

白天里,龚四夫人的到访,还没那么让芳菲感到诧异。

她和龚四夫人的交情不浅,平日有所往来也很正常。

可是到了晚上,用过晚膳后不久,以为特殊客人的登门让芳菲——和陆寒,都感到了震惊。

是的,震惊……因为这位客人,还从来没有在夜间突然上门造访过。

萧卓来了。

当陆寒和芳菲听到下人来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萧卓怎么在这种时候过来,之前也没派人来预告过。

两人的心不约而同向下沉,怕出了什么大事,萧卓特地过来给他们通风报信。

没法子,萧卓的身份太敏感了——他在过年后,正式接任锦衣卫都指挥使一职,成为名副其实的大明第一特务头领。

也就是说,整个大明的情报系统,都在萧卓的掌握之下。

其实在这之前,他担任副指挥使的时候,锦衣卫大部分的事情都归他管了。

所以,两人一听萧卓来访,第一反应就是觉得没什么好事。

不过在看到萧卓平静如常的脸色后,芳菲才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萧卓随后的几句话,又让她刚放下的心提到了半空。

不好意思,子昌,弟妹,我来得太仓促了。

萧卓对二人说了声抱歉,接着就对陆寒说:子昌,借书房一用,我找你有些事情。

陆寒尽管心中很是疑惑,但也只得点点头,亲自在前头引路将萧卓带往内书房。

芳菲赶紧让小双榴红去点上书房的香炉,备好茶水。

她惴惴不安地回到后宅,思索着萧卓的来意。

阿娘,您的眉毛怎么都扭到一块儿了?柳儿蹦蹦跳跳地来到屋里,看见芳菲坐在罗汉床上发呆,忙爬到芳菲身上伸出手来想抚平母亲的眉头。

哎哟……我的乖儿子,你都是大孩子了,怎么还往阿娘身上腻歪。

芳菲赶紧把柳儿的小手拿下来,却也因为柳儿贴心的举止展开了紧锁的双眉,脸上有了点儿笑容。

你这孩子,白天里对着客人的时候像模像样的,一回屋就折腾起来了。

柳儿听了母亲的责备,反而自豪地哈哈大笑:阿娘,这不是您教的吗?见了客人,一定要有礼数。

意思就是,在家里可以无礼了。

-----------------------------------------非凡夜----------------------------------------小小孩子就这么会做表面功夫,莫非自己这大儿子将来是个腹黑男?芳菲戳了戳柳儿的额头,拉着他走下罗汉床。

走,咱们去西屋看三个弟弟去。

他们该吃完晚饭了吧?因为实在太忙,芳菲就不太顾得上照看三胞胎,不过只要一有时间还是常常往西屋跑。

柳儿一边跟着芳菲走,一边嘟囔着:弟弟不好玩,只会哭啊吵啊……我要漂亮的小妹妹……芳菲听了真是哭笑不得。

三胞胎一岁多了,都已经学会了走路和说话,正是想跑想叫的时候,满屋子闹得不可开交。

尽管屋里有一堆的奶娘丫头,也差点制不住他们。

他们一见母亲和哥哥来了,更是高声叫着扑了上来,大头还因为跑得太快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芳菲一惊,赶紧上前几步把大头抱在怀里。

这大头倒也不哭,被阿娘这么一抱,反而咯咯笑了起来。

其他两个见了,也闹着要芳菲抱抱。

芳菲抱了这个又抱那个,只觉得忙不过来,心里的阴霾渐渐被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冲淡了不少。

和四个小宝贝在一块儿混着,时间过得也快。

陆寒踏进西屋的时候,就看到芳菲和孩子们都在里间床上坐着。

芳菲的衣服头发被孩子们拉扯得有些凌乱,但她毫不在意,只是温柔地笑着,在给孩子们讲故事。

……河神就说,诚实的樵夫啊,为了奖励你,我要把这把金色的斧头送给你……包括柳儿在内,四个孩子都在全神贯注地听着故事,完全没注意到陆寒进了屋子。

几个丫鬟奶娘正想给陆寒请安,陆寒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们不要打扰夫人说故事。

他静静看着低声说着睡前小故事的妻子,觉得她脸上洋溢的母性光彩,真实另有一种迷人的风情。

芳菲眼角瞥见陆寒进了屋子,但她还是慢慢地把故事讲完。

孩子们都在这儿,她哪能问陆寒刚才萧卓找他做什么。

听完了河神和樵夫的故事,孩子们意犹未尽,纷纷拉着芳菲要她再说一个。

***下脸来,表示每天只能说一个,而且要是他***饭乖乖睡觉,是不能听故事的。

她招了招手,奶娘们会意,赶紧来照顾小少爷们。

相公,我们回屋吧。

陆寒朝芳菲笑了笑:好。

我们回去再说……你别担心。

听陆寒说了这四个字,芳菲点头嗯了一声。

希望真的不需要担心吧……萧大哥请我们俩明儿到他府上去?回到主屋,将丫鬟们清到外间去以后,陆寒才跟着芳菲说了这事。

不出意料,芳菲果然愕然不已。

其实陆寒自己听到的时候都觉得蛮奇怪的。

萧卓先是问了他一些最近在鸿胪寺工作的情形,重点是他与沙静思神父等人接触后的工作进展,还有一些别的事情。

陆寒如实直说后,萧卓并未做什么评论,却话锋一转,邀请陆寒夫妻明日午后到他府上一聚。

萧大哥说明儿沐休,而且他的义女也想和你请教些闺中的事情……你知道,他家没有女主人,女性长辈也少。

芳菲当然知道这一点,可是论起来,还有比自己更好的人选吧?萧卓的亲表妹端妍,还有个和萧绿影差不多的女儿靳潮儿,不是更适合教导萧绿影吗。

-----------------------------------------非凡夜----------------------------------------看来这只是个由头罢了。

萧卓的邀请就跟他的到来一样,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而这邀请,看来是不得不去的……不管是什么事请,去了才知道啊。

罢了,不过是个谜题,明儿就揭晓谜底了,无需太过费精神。

芳菲叹了一口气,萧卓反正不可能害他们夫妻。

陆寒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这事情总是一根刺。

他们当夜也没就这个话题往下探讨,但两人一个晚上都没睡踏实,总在想着萧卓的事情。

次日,两人早早用了午饭,穿戴整齐,便一齐出了家门往萧府去了。

以萧卓的身份,当然不可能在府门前迎客。

不过,两人的马车进了萧府,刚刚下车,就看见萧绿影带着两个丫头等在跟前了。

萧绿影款款上前给二人请安,芳菲忙将她扶了起来。

过年时,她在靳家见过萧绿影一次。

时隔几个月,萧绿影好像又大了一些,十四岁的她和一般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般模样了。

陆寒只见过萧绿影一两面,而且是在她比较小的时候。

如今乍一见萧绿影,陆寒骤然一惊,怎么感觉这女孩儿越长越像妻子少女时的样儿了?但是作为异性长辈,陆寒可不能盯着小姑娘看,只是朝萧绿影微微点头笑了笑。

萧绿影将二人引到厅里,萧卓早得了下人通报就在此等候了。

三人见礼后各自落座,下人忙奉上差点。

萧绿影得了义父吩咐,先不忙退下,坐在吩咐下首作陪、萧大哥,绿影丫头真是越来越出挑了!芳菲真心赞了绿影一句。

绿影双颊一红,忙说:秦姨说笑了,绿影哪里担得起出挑二字。

心里却是高兴的。

萧卓呵呵笑道:是呢,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这女儿不敢说比得过郡主县主家的千金们,但朝中大人们家里的姑娘,可未必有影儿出色。

言语间,满是自豪。

绿影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萧卓接着又叹息一声:哎,看着女儿越长越大,真实感觉自己年纪大啦!萧大哥你才多少岁,正当英年,居然说自己年纪大!芳菲有点儿想笑。

萧卓今年才三十二岁不到吧?正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华,竟然发出这种感叹。

几个人说了几句家常,绿影便对芳菲说:秦姨,我近来一直在跟宫里出来的嬷嬷学规矩,她们教的茶道太过繁琐了,我老是记不住……我知道您是茶道大家,可否指点一二?我哪里就是大家了?只是爱好罢了。

影儿你要是对茶道感兴趣,我们可以切磋一下,却不必说什么指点。

绿影诚恳地看着芳菲,询问到:那可否请秦姨到后堂来,看看我泡茶的手法对不对?芳菲知道这肯定是萧卓授意的。

他让绿影来招待自己,便是想和陆寒单独谈正事了吧,只是为什么这么麻烦要将自己夫妻二人一道请来?单单请陆寒来不就行了吗。

还是说,萧绿影真的要找自己学些什么……这种可能性不大。

有宫中嬷嬷的教导,已经很足够了,哪里需要自己这种半桶水啊。

然而,芳菲还是笑着起身,随绿影到后堂去了。

-----------------非凡夜-------------------290萧卓和陆寒还坐在厅上,就着方才绿影的话题说些闲话。

陆寒得之绿影明年就要及笄,随口问道:侄女儿这般出色,应该已经有许多人家上门求亲了吧。

还真不少。

萧卓点头应道。

不过,我舍不得这女儿太快出门子……女孩儿家嫁得太早也没必要,等她及笄以后再说吧。

子昌若是看到有什么合适的好青年,也替我留意一番。

萧卓又说,等明年萧绿影行及笄礼的时候,要请芳菲做主宾,陆寒也替芳菲应承下来了。

其实陆寒心里觉得很奇怪。

萧卓特意请自己到家里来,又把芳菲支开,肯定是要跟自己说重要事情的。

怎么反而这会子跟他扯起闲话来了?陆寒本来极有耐性,但心里存了事,脸上也不免带出了几分。

萧卓心知肚明,在厅上再磨了一会儿之后,找了个由头请陆寒到他的内书房去。

陆寒求之不得,迅速起身随萧卓朝后院走。

萧卓的内书房极大。

和他武人身份不太相符的是,书房中的藏书甚是丰富,其中甚至有不少是难得的孤本。

在司经局当过一年洗马的陆寒,看得出这书房藏书的分量,对萧卓更敬佩了几分。

我平时有些忙,这里的书大多都没怎么看。

萧卓很谦虚地说。

接下来他的举动却让陆寒陷入了疑惑之中。

子昌,请你先在此小坐,随意看看书好了。

我先去办点事,稍后就回来。

萧卓向陆寒致歉,接着居然就真的快步离开了内书房。

-----------------非凡夜-------------------什么?陆寒呆在当场。

他以为萧卓找他来内书房,肯定立刻就要说正事了,谁知萧卓却把他撂在这儿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奇怪,真的好奇怪!饶是陆寒冰雪聪明,也猜不透萧卓的用意。

那边厢,萧绿影已将芳菲请进了自己的闺房。

芳菲多次来到萧府,可是萧绿影的闺房,她也还是头一回进来。

萧绿影单独住着萧府中一处不小的院子,院子里芳草奇花缤纷绽放,景致极好。

她日常在坐北朝南的三间正屋里作息,芳菲刚踏进她的屋子,心里忍不住赞了声好。

窗明几净倒也罢了,各种家具陈设的布置更是用心。

焦炉燃香、书架琳琅,一架古琴放在窗下,显出几分雅致的风味。

萧绿影在芳菲脸上读出赞赏之意,心里更是多了些欢喜。

秦姨,请坐。

萧绿影请芳菲在外间的黄花梨圆桌上坐下,吩咐小丫头去起炉烧水,将她珍藏的一套细瓷茶具取出来。

芳菲看她这阵仗,是要好好给自己泡茶了。

这可要费不少时间……应该也是萧卓交代的吧?今天我真是有口福了,能尝到绿影泡的香茶。

芳菲看着萧绿影,浅笑嫣然。

既然萧卓想和陆寒多谈些时候,她就好好的在这儿接受萧绿影的招待吧。

陆寒在内书房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他在书房里转了几圈,随手抽出几本书来翻翻,又照原样放了回去。

一个字都看不进去……陆寒对自己暗暗摇头,陆子昌啊陆子昌,你的养气功夫十分不到家,尚需磨练呐。

这下就沉不住气了?他努力平静下来,又翻到一本古籍。

这古籍是本前朝的地理图志,尽管很是粗糙,但看得出当时写这书的人已经尽力了……做一本地图是很困难的。

陆寒又联想到他近日来,协助沙静思神父等人,继续绘制大地图的事情。

沙静思曾私下问他,陆大人啊,皇帝陛下什么时候才会允许我们自由传教呢?我们是为了传教而到大明来的呀……陆寒哪里能替皇帝回答他这种敏感问题,只是含混过去。

沙静思很失望,但也没办法。

日下他们虽然不能传教,但也可以感觉到大明的皇帝对他们并无恶意,这已经是很好的情形了。

横竖已经耽搁了这么久,也不在乎多耽搁些时候了,沙静思神父暗地里这样安慰自己。

陆寒却知道皇帝对传教士们的心思。

皇上根本对什么神仙佛祖都不敢兴趣,除了必要的祭祀,根本不拜天地神佛的,更别说是外国的神佛了。

皇帝留着这些西洋人,是为了某种目的……子昌,累你久等了。

正在陆寒想得出神的时候,萧卓去而复返。

陆寒转身放下图册,看到萧卓脸上有些匆忙之色,似乎真的是到外非|凡|夜头办了急事出来。

陆寒正想出口问萧卓几句,却听萧卓说:不好意思,子昌,请你再跟我去一个地方。

越来越诡异了……陆寒跟在萧卓身后,忘萧府后花园的梅园走去。

萧大哥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啊,如此的神秘……要不是往日萧卓对他非常照顾,多次帮过他的大忙,他都要怀疑萧卓带自己去做坏事了。

好了,就是这儿……萧卓带他来到一座小阁前。

陆寒看到这小阁外头站了一圈身着黑衣的壮硕男子,每一个看起来都精壮无比。

似乎是一群护卫吧,这些人?子昌,我想你也猜到了,今儿不是我要见你。

萧卓低声对他说,拍了拍他的肩膀:要见你的正主儿,就在这里头……你待会别太惊讶。

正主?难道是……陆寒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不可能吧,不可能吧……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精神却变得极为亢奋。

从门口到屋里不过几步罢了,陆寒却觉得自己走了万水千山……当他跟着萧卓真正走进那间戒备森严的小阁,看到站在屋中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时,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非凡夜-------------------皇上,微臣将陆寒带到了。

萧卓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座山头那般不真实的在陆寒的耳边响起。

陆寒总算找到自己的神智,紧随着萧卓跪下行礼。

微臣陆寒叩见陛下!穿着便服的朱毓昇站在屋子正中,面无表情地看着伏地行礼的陆寒。

平身吧。

这不是在宫里,无需太多礼了。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其实,要不是陆寒在,萧卓平时私底下对皇帝也不用行这种大礼的。

此时二人一齐谢思起身,依然都微垂着头站着不动。

朱毓昇以眼神示意萧卓退下。

萧卓走时,将随侍朱毓昇身边的惠州等几个内侍也带走了,屋里只剩下朱毓昇和陆寒君臣二人。

如果芳菲也在场的话,看着这两人和自己有着密切关系的……可以称之为情敌的男子,会觉得世界真奇妙吧。

朱毓昇神色复杂地看着离自己只有三步之遥的陆寒。

无端的,他想起几年前,头一次在殿试时看到的陆寒的情形。

那时的面如白玉的小书生,变成眼前这沉稳低调的青年官员了。

而陆寒单独面对着朱毓昇,不可能不紧张……他虽然没有抬头,可是却能清楚地感觉到皇帝的视线灼灼地落在自己身上,他不由自主绷紧了神经,等待着他的君主开口说话。

屋里一时静寂到了极点,甚至能听见墙角香炉中炭块燃烧时发出的劈啪声。

陆寒,你可知道,朕为何要在这里见你?朱毓昇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静寂。

陆寒应道:请皇上恕微臣驽钝,不解圣上用意。

朕想问你一些话……却不想有人知道朕召见过你。

大内……朱毓昇扯了扯嘴角,没有往下说。

陆寒知道他的意思是,宫里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朱毓昇在御书房召见了谁,很快就能传遍朝野。

你近来上的那几封新的折子,朕看过了。

陆寒心中激荡,他的功夫没有白费。

他那几封折子,说的是西洋传教士告诉自己的海外局势,里头却也夹杂有自己的见解。

他在折子里说,如今西洋人都重视船队,西洋船队纵横天下,而大明早在太祖时就已经扬威海上,如今却让西洋人专美于前,实为遗憾……你是真心觉得,太祖船队的功绩,值得宣扬吗?朱毓昇沉声问道。

陆寒理所当然地点头应道:回陛下,这是微臣肺腑之言!想当年,我大明船队乃是海上霸主,四夷来服,如今却……他将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但意思不言自明。

朱毓昇紧紧盯着陆寒,突然轻笑一声。

皇上笑了?从没听见皇上的笑声,陆寒一时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你倒是个可用的……陆寒,朕要你替朕,做一件事。

微臣愿为陛下效劳,这本是微臣分内事。

陆寒朗声回答。

很好……朱毓昇再次笑了起来。

-----------------非凡夜-------------------291***了萧绿影冲泡的香茶,又跟她说了些冲***的细节。

萧绿影颔首一一记下了,还将自己平日泡茶时遇到的一些疑问拿出来向芳菲讨教。

之后,芳菲又看了萧绿影拿出来的绣品,还顺便欣赏了她的几副书画……时间便慢慢过了一个下午。

眼看着日头一点点朝西移动,芳菲心里泛起了嘀咕,萧大哥到底要找陆寒做什么啊,这耽搁的时间还挺长。

等到一个小丫头走进来和萧绿影低语两句。

萧绿影才对芳菲说萧卓请她出去。

芳菲心知这是事情办完了。

她出了内院,看见陆寒早在厅上等着她了。

萧卓和她再说了两句闲话,陆寒便率先告辞。

萧绿影又是和原来一样将他们送到马车前,礼数做到了十足。

芳菲上车后,没忙着追问陆寒。

她心中另有疑惑,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被叫过来的……啊,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打掩护么。

萧卓单独请陆寒,落在外人眼里,就是明摆着说公事了。

而他们夫妻二人一齐过府来,意味却稍有不同。

大概就是这样吧。

芳菲心里暗暗猜度着。

事实上,她猜对了一半。

另一半的原因,却是朱毓昇本来想再单独和她见上一面的。

后来在萧卓的婉转劝说下,放弃了这个念头。

不管怎么说,陆寒就在这府里,朱毓昇却要私下召见芳菲……这会让芳菲为难的吧。

萧卓细心的替芳菲想到了这层。

朱毓昇想想也作罢了,他尽管很想再见芳菲一面,但更不愿意芳菲因此而对自己有什么不满——好不容易和芳菲缓和了关系,能够自在地说上几句话,朱毓昇已经觉得很满足。

马车上,夫妻俩默默想着心事,一路上都没有交谈。

等回到家中,换下外出衣裳,也到了晚膳的时分。

柳儿觉得今天的爹娘格外奇怪。

陆家的规矩比一般人家宽松,很少将就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往日吃饭的时候说话聊天是常事。

可是今天晚饭时,柳儿看到爹娘都闷头吃着饭,彼此很少交谈。

也就是爹爹用完一碗饭的时候,阿娘让人过来添饭,除此之外再无言语。

小小的柳儿感觉到了奇特的气氛,收起平时的调皮捣蛋,乖乖埋头扒饭。

他吃两口抬头看看爹娘,心里猜测着,难得……爹爹和阿娘是在吵架?又不像啊……大人,真难懂啊。

小柳儿得出了这个结论。

晚饭结束,陆寒去书房办理公务,芳菲则料理几个孩子和一些家务。

知道彼此都办通了事情,洗沐完毕回到主屋,才有空坐下来说话。

陆寒看芳菲看着自己,欲言又止,一伸手将她搂进了怀里。

娘子啊……陆寒的语气里,带着少有的沉重。

芳菲紧紧揪着陆寒衣裳的前襟,仰头看着他说话。

……今天的事,你就别问了。

厄?芳菲没想到陆寒会说出这一句来。

她双肩一垮,哀求地看着陆寒,说到:相公……真的不能说?嗯,不好说。

陆寒这回很坚定。

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他心中有一杆秤。

芳菲当然是他最亲的人,可是陆寒也有自己的原则。

皇帝微服出巡,这事相当严重,陆寒是绝对不会宣之于口的。

当然,他并不知道,芳菲对于皇帝毫无敬畏,而且私下见过多次了……还有奇妙的交情。

不过芳菲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绝不告诉陆寒这件事——她也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

陆寒再豁达大方也是个男人,是男人就受不了有另外的男人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虎视眈眈吧?可那人有事皇帝……要是陆寒知道了,说不定为了避免每天见到自己的情敌,索性辞官回家当个大夫或者私塾先生呢。

芳菲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她见陆寒守口如瓶,对今天的事情不吐露一个词,反而要求她不再追问,知道肯定是重要的公事。

好吧,我不问就是了。

芳菲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斜斜倒向床边的软枕。

她闷闷不乐的样子看在陆寒眼里,陆寒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儿:别不开心了。

是好事。

好事?芳菲的眼睛闪了闪,又忙不迭坐起身来。

真是好事。

起码他是这么认为的。

是好事就行啦……今天真是好累啊,早点休息吧,明儿你还要上早朝呢。

对的对的,我们早点休息吧。

陆寒露出了笑容,起身走到床边桌子上吹熄了烛火。

他走回来放下帐子,随即在帐中传出了芳菲的惊呼:哎呀,你的手放在哪里啊……-----------------非凡夜-------------------放在该放的地方……娘子别忙着睡嘛……讨厌,坏人!芳菲娇嗔了一声,两人撕扯了一阵,帐子里的声音便变得暧昧起来……不久,急促的喘息声溢出了帐外,床板也随之发出了轻微的吱吱声。

芳菲双手抵着陆寒光着的肩膀,美眸紧闭,贝齿轻咬朱唇,迎受着丈夫一波比一波更加强烈的冲击。

相公比平日更加的……更加的……这代表着,今天在萧府发生的事情,一定很让他激动吧。

嗯,希望就像相公所说的那样,是好事……自那日以后,芳菲虽说没有再问陆寒任何事,却留心观察起陆寒的各种变化来。

让她有些失望的是,陆寒的生活还是和之前一样,没什么特殊的转弯。

只是,陆寒从衙门回来以后,呆在自家书房的时间似乎更长了。

她有时去看他,给他送去她亲手做的茶汤点心,看到他总是在写些什么文章。

有次芳菲站在书房外,透过窗棂看着陆寒在书房的灯火映照下,凝神办公的侧脸,觉得……认真工作的男人,真是好有魅力啊。

相公好像更加英朗儒雅了呢。

唔,自己也要好好保养才是!其实芳菲即使不保养,都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光了,何况她又用着这时代最先进的各种秘制的花卉保养品。

更是将一张花容护理得娇艳欲滴,绝对不像生产过四个孩子的妇人。

要是别人长了这么一张芙蓉面,在女人圈子里未必混得开。

女人天生就嫉妒比自己美的女人,一般人长得太好,便会有狐狸精的绰号,还会有人说什么红颜祸水、红颜薄命之类的酸话。

但芳菲为人处事的确有她独到的一套方式。

相对于陆寒的过分低调,少与人来往,芳菲在京城的贵妇圈子里却是交游广阔,相当吃得开。

萧绿影就一直倾心于芳菲的风度,十分想成为像芳菲一样的女子。

那天后,她又自己上陆家来向芳菲讨教过一两次茶道,芳菲对她也很有耐心。

她暗自感叹,萧卓对这半路捡来的义女,还真是上心栽培了的,下了大本钱呢。

从萧绿影的衣着、首饰、用人,还有萧绿影言谈间流露出的教养,都可以看得出萧卓的用心。

而透过这些……芳菲也隐隐感受到了,萧卓对自己……唉,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啊。

萧大哥,你真是何苦呢。

天气逐渐奥热起来。

陆府从主人到下人都换上了单薄的夏装,连下人们每日午后都可以领到一碗解渴的酸梅汤喝。

六月中旬,一个很平常的日子……很多很多年后,隔着无数的光阴往回望去,人们才发现,许多人的命运,甚至这个国家的前途,从那一天开始逐渐发生了改变。

鸿胪寺卿陆寒陆子昌,往内阁递交了一份看似普通的奏折。

排在内阁末尾,刚刚进内阁不到半年的张阁老,也就是张贤妃的祖父,打开这封奏折之后,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差点将这封奏折摔在地上。

奏折上,开头就写着四个大字。

请开海禁。

请——开——海——禁——近百年来,几乎没有人敢当众提起的话题,被一个叫陆寒的年轻官员很轻易地提起来了。

内阁中六位阁老,从张阁老一直到首辅靳阁老,个个都看过了这封长达万言的奏折。

看完之后,每个人的脸色都不一样。

在一段时间的沉静后,他们纷纷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

胡闹!祖宗法度,岂可儿戏!可是,他说得也有道理……竖子无知,我等哪能跟着他瞎闹腾?他的奏折写得鞭策如理,不像是无知小儿在胡言乱语啊。

这种奏折,直接封了便是,根本不该递给皇上过目!此言差矣!我们只是在为皇上处理政务,焉能随意扣留奏折?几个人争来争去,没个结果。

最后,众人将目光聚焦在内阁首辅靳阁老的脸上。

年过七旬的老首辅,脸上一片肃然。

他长长的花白胡须在微微抖动,显示出他的内心也并不平静。

靳相,这事该如何处置?靳阁老紧紧闭着嘴巴,不发一言,眼中射出深思的光芒。

这事陆寒一个人的想法吗?或是……-----------------非凡夜----------------------------------------非凡夜-------------------------292陆寒的万言书最终还是被递交到了朱毓昇的御案前。

靳阁老见朱毓昇阅章时毫不诧异,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这的确是出于皇上的授意,确凿无疑。

就在万言书被呈递上去的当天,陆寒的大名也在朝堂上宣扬开来。

这个敢于触及禁忌话题的、刚刚被破格拔擢的鸿胪寺卿,再一次进入众人的视野。

陆寒的万言书洋洋洒洒、从汉代的对外贸易说起,历数每一朝以来与海外交往、互市、买卖的典故,将海运的好处逐一列出。

他浓墨重彩的大书特书本朝太祖时的辉煌,太宗时的强盛,直抵祖制的根本——连太祖都倡导的事情,怎么后来人反而荒废了呢?至于禁海的原因,则一笔轻轻带过,认为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不可刻舟求剑,因陈守旧。

他再细细举出如今民生多艰,朝廷财政入不敷出,重开海禁不仅可以为朝廷增加大量收入,更可扬我国威……万言书里的字字句句,都是处于陆寒自己的考虑,而不是朱毓昇的授意。

但是,让朱毓昇感到惊异的,是陆寒写的内容和自己的许多想法,都不谋而合。

朱毓昇亲自朱笔批复,让内阁将这份万言书以邸报的方式,抄送到各衙门与地方府县。

朱毓昇的这一举动,使得许多尚在迷雾中的人,看清了皇上的真正意图。

这才是最让人震惊的。

---------------------非凡夜-------------------------随之而来的,是一场席卷朝野的政治风暴……而那一天,点燃了燎原的星火的陆寒,依然和平时一样,按时结束办公回到家中。

一样和娇妻同进晚餐,一样与几个爱子嬉笑玩耍,一样在晚饭后到书房处理了部分卷宗,然后在二更前回到了内院主屋。

实在是再平常不过了,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做一样。

陆寒的心情,也确实很平静。

递上万言书的那一刻,他所有的忐忑不安、激动难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皇上交给他的任务,他已经完成了一大半……接下来,许多事,都不再受他的控制。

甚至连朱毓昇自己,都不一定能控制局势。

相公……真的不要紧吗?芳菲披散着秀发,卧在陆寒的膝头上,美眸里依然有着淡淡的忧色。

嗯?陆寒什么都没对芳菲说,但想不到芳菲还是能看得出,今天他干了一件大事。

你怎么知道,我做了些事情?芳菲扬起头来看着他:因为就是能看得出来呀。

我是你娘子嘛!陆寒微微一笑,抚摸着芳菲浓密如乌云的秀发。

好娘子,没事的。

夜了,早点睡吧。

好吧……芳菲知道他还是不想说。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了……她见他这段时日,不是紧蹙浓眉,便是心神不属,这都是大事将生的前兆。

而今天陆寒一回来,她就发觉他那些异样的神态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

她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他一定……已经完成了一些事情。

与陆寒的平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朝野内外围绕这件事产生的一连串激烈反应。

许多揣摩出圣意的人,紧跟陆寒的步伐,也上书要求重开海禁。

而更多的人,则是批驳陆寒的万言书,甚至比陆寒展开了极其严重的攻击。

几天下来,六部里各官员的上书简直要堆满了内阁。

内阁的阁老们却不一定有空去批阅了,因为他们也忙着吵架呢——内阁中,也是分成了两派,对此争论不休……王阁老此时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对陆寒有过的赏识,正发动旗下的弟子与言官们批斥陆寒。

言官们用笔如刀,而一群言官的战斗力,简直是恐怖的……陆寒从头到脚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无知小儿、哗众取宠已经算是力道最轻的攻击了,什么庸碌无为、其心可诛也不够凶残。

反正言官无罪嘛,写什么都不会被追究责任——起码理论上是这样的。

当言官连魅惑君上都写出来的时候,大家都以为陆寒终于要沉不住气了。

---------------------非凡夜-------------------------这是明指陆寒靠姿色来博君王的宠爱啊。

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这种指责,可陆寒居然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他还是一样照常上班下班,反正鸿胪寺离六部挺远,也不用常常跟人照面。

在众人对他展开铺天盖地的攻击时,他正在和那些西洋神父,讨论神父们画出的海图。

没空理那些昏头昏脑的言官,还是办正事比较重要。

多亏了芳菲营造的好人缘,许多人虽然也得到了上头的授意要把陆寒打压下去,可是他们家里的妻妾因为求子拜访过芳菲,个别妇人在拜访过芳菲后还真的有了身孕……他们就不太好意思对陆寒下手了。

在这个时代生活的人们,对自己倒不那么在意,却很注重为子孙积德……为此,陆寒身上的压力还无形中减少了一些,当然他们夫妻俩都想不到送子观音的名头还有这等作用。

相对于文官集团的群情沸腾,那些宗室勋爵们却是一片叫好之声。

以定远侯丁易为代表的勋爵们,大力支持开海,因为这代表着他们可以搭朝廷的顺风船开展对外贸易。

祖宗们派人跟着太祖船队到西洋做买卖的事情,还有不少人记得,很多勋爵人家就是从那时起积累起了巨额财富。

这个陆寒啊……果然不简单。

丁易手中拿着陆寒的万言书的誊抄本,脸上流露出些许钦佩之色。

他还真敢干……在他对面,昀宁县主朱宜真挺着大肚子坐在床上,身上的水肿明显消去了许多。

她微笑着对丁易说:我早就说过,他们夫妻俩,都不是常人啊……陆寒这次看似凶险,却博得了圣上的欢心。

无论这事结果如何,他都不会掉下去的。

或许吧。

丁易却没有妻子的信心。

皇上接下来会怎么做呢?竞芳菲正文番外(四)雨邂逅小姐,小姐。

萧绿影隐约听到丫鬟蕊儿的呼喊。

她缓缓睁开眼睛,撑着身子坐起来。

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刚才靠着窗户想心事,居然就那样睡着了。

什么时候了?萧绿影理了理鬓边散乱的发丝,感觉头还是有点儿晕。

天气热起来了……她这院子暑气虽然不重,可是也不凉快。

但宫里又没到开冰库取冰的时候,萧府也没现成的冰砖消暑……真热啊。

蕊儿一边让小丫头去打冰凉的井水来给小姐洗脸,一边过来替她整理衣裳。

已经过了晚饭时候了。

小姐,可要摆饭了?厨房那边都做好了。

萧绿影却不忙,只问:爹爹回来了吗?没有呢。

老爷近来都是到夜半时分才回来的,小姐您还是先用饭吧。

萧卓不会来吃饭,萧绿影也没什么胃口。

但她不想让下人看出她心事重重,还是点头说:摆饭吧。

蕊儿忙下去安排人手摆饭,小丫头们便端着水盆手巾过来请萧绿影净脸洗手。

凉丝丝的井水扑在脸上,萧绿影总算精神了一点。

又有人端过妆盒与铜镜来,萧绿影挥挥手说:都夜了,不需要上脂粉,只拿点面脂膏子来吧。

她接过丫头呈上的面脂盒子,轻轻拧开,便闻到一股子清雅的***香。

这是香草堂刚刚上市的茉莉油膏。

香草堂现在可不仅仅卖花茶和香露了,今年上半年里接连推出了许多款新品,包括了贵族女子们常用的面脂口脂,不但比脂粉铺子里卖的更精细,香气和效果也更突出。

这批茉莉油膏才上市没多久,就被抢购一空。

不过萧绿影手上这瓶却不是她派人去买的,而是芳菲专程叫一个婆子给送过来的——不止送这一样而已。

香草堂新出什么,她必然给萧绿影送一份来,从不缺漏。

萧家没什么女性长辈,萧绿影平时也见客不多。

除了靳三夫人张端妍这位表姨,她见得最多的也就是芳菲了。

芳菲知道她上头没个母亲伯母指点照料,所以格外关心她一些。

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成秦姨那样的出色女子呢。

萧绿影闻着手上的***香,有片刻的出神。

那边厢,蕊儿指挥人摆好了饭,过来请萧绿影去用饭。

萧卓对这唯一的义女可是金贵得很,不管吃的用的,都照着最好的来安排。

又请了宫里的教养嬷嬷来指导教育,把萧绿影娇养得比一般的大家闺秀还讲究。

比如这会儿,虽然是她一个人用饭,但也不能太简陋了。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两荤一素一冷盘,样样分量都不多,可却精致到极点。

萧绿影先用柠檬水净了口,再喝了小半碗火腿笋丝汤。

她品了两口,便对蕊儿说:这新来的大厨还算称职……你告诉他,咱家老爷是南边人,最爱这个汤。

等老爷回家吃饭的时候,就给老爷上这个汤……火腿味不要太重。

是。

蕊儿低眉顺眼的回答道。

小姐真是时时刻刻都在为老爷考虑呀……果然是纯孝,不枉老爷这样疼爱她。

蕊儿暗暗想道。

如今萧家的内务,都是萧绿影在管着了。

从这就能看出她和一般人家的养女截然不同,就连普通的大小姐都没她这样的地位。

谁能想到这样一位贵气的千金小姐,几年前不过是混迹在小扒手们中间的一个流浪儿呢?世事无常,不过如此。

萧绿影用完了晚餐,便听得外间有小厮来传话——萧卓今晚要在宫里留宿,不回家了。

他或许是本朝最常在宫里留宿的外臣了……除了内阁那几位常驻阁里办公的阁老们之外。

爹爹最近真的好忙啊。

萧绿影轻叹一声。

她最近隐约听爹爹说起什么海禁、论战之类的事情,好像朝里都在为这个事情争吵呢。

听说,还和那天登门拜访的陆家叔父有关?萧卓是不会跟女儿说太多朝廷里的事情的,但偶尔吃饭时也会随意的说上一两句。

如今能听他说心事的人,也只有绿影了。

萧绿影回想起那日见到陆家叔父的情形。

那么斯文俊雅的一位叔叔……其实也不过比自己大十来岁,说大哥都没问题的。

他和秦姨站在一起,真的是一双璧人啊。

这样的陆家叔父居然是引起这场大风暴的始作俑者么?真是想象不到。

不过萧绿影知道,海禁什么的事情,并不是爹爹忙碌的重心。

说到底,那是文官们的事情,萧卓这种武官品级再高,再受皇帝宠信,也没发言权的。

爹爹好像是在忙什么邪教的事情吧……据说东北那边饥荒呢,有一个什么邪教趁机发展教徒,还有些教徒潜入京师了,想趁机作乱什么的……总之听起来很麻烦。

爹爹的工作,本来就是很麻烦的那种。

锦衣卫啊……萧绿影不是在宅门里长大的正牌大小姐,她是从市井里出来的。

小时候在民间流浪,听过,也见识过锦衣卫的威风,那是真正的让人闻风丧胆。

在很多地方,光是提起锦衣卫三个字,足以止婴儿夜啼。

她被萧卓捡到以前,也只是见过一些锦衣卫的军余而已。

现在她当然知道,这些人连正经的锦衣卫都算不上,连穿飞鱼服的资格都没有的。

可是当时,光是这些人,就足以在民间横行霸道了,根本没人敢管。

是真的很威风啊……可是她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全天下锦衣卫祖宗的掌上明珠。

她的爹爹,是站在锦衣卫顶端的人物。

总是温和的对她微笑着的爹爹,在外面行走办事的时候,一定和在家里不一样吧?萧绿影隐隐知道,萧卓手上肯定沾过许许多多的血腥的……可是……她还是不觉得爹爹是坏人。

爹爹是大英雄才对呢。

萧绿影孩子气的想。

次日清晨,萧绿影是被打在窗户上的雨声吵醒的。

下大雨了?她拥被坐起,突然感觉到一丝凉意。

初夏就是这样,一下雨就有点凉了。

爹爹昨儿出门的时候好像穿得单薄啊?要不要让人给他送件披风呢……还有,宫里给外臣准备的伙食也不见得太好,最好带点家里做的点心糕饼过去……萧绿影掀开被子走下床来,蕊儿便端着漱口的香茶青盐过来了。

让人去套马备车,我要去宫里给老爷送衣裳。

萧绿影接过香茶,对蕊儿说道。

蕊儿面露难色:小姐,这会儿下着雨,您出门怕是不太方便吧。

萧绿影笑了笑:没事的,夏天的雨。

等下过这一阵大的就出去。

蕊儿知道小姐平时看起来柔柔的,实则极有主见,一般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除非是老爷开口让她改,否则别人怎么说都是没用的。

当下她只得无奈地退下办事去了。

等萧绿影用完早饭,雨果然小了些,只是凉意更甚了。

京城这种地方就是这样的天气,一下起雨来就凉凉的,一般会持续个两三天。

冷倒不可能,只是骤然降温,最好添件外衣是真的。

萧绿影亲手给萧卓打包好了一件外衣一件薄披风,想了想又加上一双她刚做好的厚布袜。

这些年里,萧卓的袜子几乎都是萧绿影做的。

萧卓有时笑她:你有精力,给自己绣点嫁妆呀,怎么老给爹爹缝袜子。

嫁妆?她无法想象自己出嫁的情形。

她知道爹爹会给自己找一个最好的夫婿,但是……未必是她喜欢的。

萧绿影问过自己,她会喜欢什么样的夫婿呢?有时跟靳家的潮儿表妹一起去听戏,戏里演的那种才子佳人的戏码,她可是看得呵欠连连。

潮儿她们都喜欢才子,说起才子来的时候,眼睛亮闪闪的。

萧绿影却没什么感觉。

男子啊,还是要像爹爹一样……爹爹舞剑时的模样真是太英武了。

还有他飞身上马时一瞬间的英姿,也好帅气……蕊儿打着油纸伞,将萧绿影撑上了马车,自己也跟着收伞上了车子。

这辆马车是萧府最大的马车,套两匹马的。

雨天时驾出来够稳当安全,不怕路滑。

萧绿影很满意蕊儿的细心,对她微微笑了笑。

蕊儿也替萧绿影披上了一件薄薄的红披风。

小姐,窗户里会进风,您仔细些。

好。

萧绿影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身子微微颤了一下——马车开动了。

昨天的暑热似乎像是骗人的一样。

现在天气凉得不得了,倒是有种春寒重来的感觉。

虽然蕊儿说窗户会进风,其实也只是谨慎的说法罢了。

这华丽的大马车窗户做得很严实,将风雨全然挡在了车外,丝毫没有侵入车内这安然的小天地里。

萧绿影被车子颠簸得一晃一晃,一阵困意又渐渐卷了上来。

她侧身靠向身边的软枕,正想闭目养神——突然间,异变袭来轰隆哗呀——伴随着马夫惊恐的尖叫,一声激烈的撞击声从车顶轰然传来,下一刻,车顶竟被利刃捅开了一个大窟窿。

狂风夹着雨丝不住的往车厢里灌。

车身不住摇晃着,显然是外面的两匹马受了惊,不住嘶叫着胡乱奔跑,车里乱成一片——萧绿影还没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见蕊儿一个坐立不稳惊叫着向她撞过来。

萧绿影一手抱住了扑过来的蕊儿,随即听到一声更大的震动再次从车顶上传过来。

萧卓贼子,纳命来这下萧绿影看清楚了,劈开车顶的是一把巨大的钢刀。

而听到这声雷鸣般的喊叫,她也总算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来人啊,抓刺客萧绿影声嘶力竭的呼喊着。

她出门时是带着护院家丁的,但是因为下雨,护院们不能骑马,坐在后头的一辆车上。

现在风雨大作,场面混乱,也不知道后面的家丁能不能及时赶到蕊儿早就吓得抖成一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萧绿影尽管饱受惊吓,但依然保持着一定的神智。

她一边喊着,一边拔出了腰间藏着的小小匕首。

这是她去年生日时,萧卓送她的小礼物,说是一件趣致古物,专给女子使用的护身小剑。

这小匕首做得轻巧精致,又容易藏在身上,萧绿影喜欢得紧,一旦出门都带在身上。

哗啦啦啦——车顶彻底被劈开了。

淋漓的雨丝毫不留情的倾倒进车厢,紧随着出现的是一个身着褐色衣裳的蒙面人。

萧卓贼子那蒙面人直扑进车厢,却发现车里没有他想要找的仇人,只有两个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不是萧卓?那蒙面人眼中射出惊讶与愤怒的神色,手中钢刀一挥,咔嚓地砍过,一下子又劈开一块木板。

蕊儿嘤咛一声吓昏过去了。

这个蒙面人是萧卓近来追捕的邪教中人,一个类似于分舵护法身份的高手。

萧卓这回带人抓了一大批邪教教徒,使得这邪教大伤元气。

几个仅存的小头目一合计,有人主张逃出京城,有人主非|凡|夜张救出信徒,统一不了意见。

这蒙面人的徒子徒孙被抓了不少,一怒之下,心想直接把大仇人萧卓给干掉再逃出去不迟。

只是萧卓平时护卫森严,轻易难找到机会下手。

他潜伏在萧府外看到萧家的大马车出了门,后头还有护卫的车子,心想这一定是萧卓要去衙门办公了……趁着老天爷也帮忙下着大雨,蒙面人索性豁出去了,临时起意决定就在这大街上截杀萧卓。

虽然听说萧卓武艺也不错,但想来不过是个武进士出身的世家子,哪里能和自己这种久历江湖的老手比较?他这么想也没错,萧卓的武艺是不能和民间高手相提并论的……但是蒙面人突袭成功,却发现自己想要的目标根本不在眼前,心中的懊丧简直难以形容不过……这两个女子能坐着萧卓的马车出门,一定是萧家的亲眷蒙面人心念电转。

杀不了萧卓,抓走他的家眷,也可以和他来个人质交换,起码将徒子徒孙们救回来他眼光一扫,已经看清那昏过去的小姑娘穿着丫鬟服饰,而另一个穿着大红披风的少女却是小姐模样。

这才是正主儿给我过来蒙面人伸手一抓,真如老鹰抓小鸡一般,把萧绿影提了起来。

他刚刚抓起萧绿影,萧家的家丁护卫们也赶到了。

小姐贼人放下小姐能当上萧家护院的,当然也不是简单人物。

可是蒙面人先他们一步抓住了萧绿影,他们投鼠忌器,手上功夫就不免打了折扣。

这时长街上已经乱做一团,行人们纷纷呼喊着避退,又有人哭着嚷着四处奔逃,好像突然进入战乱状态一般。

又不是他们被抓着,慌什么……萧绿影感受着雨丝不停扑打在脸上,左手臂上传来剧痛——那蒙面人正抓着她的左手上臂,真正铁钳一般。

应该哭的人是她吧?可她也没有哭,只是用尽最大的毅力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思量着到底如何能脱身。

这是自幼当小扒手时养成的直觉,一旦被抓,就要开始想着跑路的方法。

一定要逃脱,不然很有可能被人打死的……呵……唯一没有逃脱的那次,是被爹爹抓住了。

爹爹,你会来救我吗?蒙面人一手抓着萧绿影,和扑上来缠斗的萧家护院们打得难舍难分。

他一心想将萧绿影带走,就没能使出杀招,一时间也没能脱身而去。

忽然,一道金黄色的身影从灰暗的天空中一掠而过,在围观的人们惊讶的喊声中加入战团。

就在大家都还没看清的时候,已经和那蒙面人打了好几个会合。

飞鱼服?是爹爹吗?萧绿影惊喜地看向那来救的援兵,却发现那人虽然和萧卓平时一样都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但却是一个比萧卓年轻得多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英伟男子。

贼人受死在这新加入的锦衣男子增援下,那蒙面人渐渐支持不住了。

他使了一个囫囵刀法,跳出战圈之外,抓起萧绿影将大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谁敢过来,这女娃子的命就没了所有人一下子都静了下来。

萧家的护院们恨得牙根痒痒的,可是却真的没人敢向前一步。

那锦衣男子喝道:那贼子,速速将人放了嘿嘿嘿,你们怕了吧……啊……蒙面人的狂笑声突兀地止住了。

他的大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低下头,看向心口的位置,那里,正插着一把闪光的小刀。

噗萧绿影将手中的匕首拔了出来,霎时间,那蒙面人心脏的鲜血一下子全喷了出来,撒了她一身。

大雨。

浑身染血的红衣少女,美丽得近乎妖异的面孔。

这是锦衣校尉薛连天,第一次看见萧绿影时留下的强烈印象——第二百九十四章:休假风吹柳絮,梅子渐黄。

一阵夏雨一阵暑热交替了几次,不知不觉就到了盛夏时节。

爹爹,阿娘,这边柳儿迈着小短腿在陆家乡下别院的后花园小径上奔跑,银铃般的笑声不时响起。

梅娘一直跟在柳儿身后,不住劝着:哎哟我的大少爷,您悠着点,别磕着……梅娘是那种典型的低眉顺眼的仆妇,为人做事都相当小心谨慎。

芳菲很满意她这点,带孩子嘛,当然是要细心的人了。

不过此时走在他们后面的芳菲却笑道:不妨事的,梅娘,让他跑吧。

这小家伙就是安静不下来。

柳儿四岁了。

在芳菲的科学喂养教育下,长得比这时候的一般孩子要高壮得多,虎头虎脑的十分惹人喜爱。

他小点的时候,芳菲也老是怕这怕那,不敢放手让他自个乱蹦。

但陆寒和她长谈过一两次后,芳菲再心疼儿子,也知道太宠着孩子反而对他将来的发展不利。

所以相对起普通富贵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们,粗养的柳儿反倒更加活泼、健康、聪明。

这让来陆家拜访,见到了柳儿的各家夫人们都羡慕不已,纷纷在向芳菲求子之余还屡屡求教育儿心得。

只是,寻常的豪门世家,哪里敢真的放手让孩子天生天养?谁家孩子一下地不是奶妈婆子丫鬟一堆的围着,夏天怕晒冬天怕寒,一天到晚就圈在屋子里。

就算她们从芳菲这儿听到了什么育儿经,也不敢用在自家孩子身上的。

哥哥,哥哥……柳儿本来是在呼唤爹娘,没想到却把三个跟屁虫弟弟给叫来了。

陆寒和芳菲含笑看着刚刚学会说话走路的三胞胎在奶娘们的牵引下非‘凡’夜,蹒跚着朝柳儿跑过去。

这三个小的,倒是很黏柳儿啊。

陆寒哈哈笑道。

芳菲看陆寒额角透出几滴细汗,随手拿起自己的绢子给陆寒擦去。

这儿挺热的。

咱们到水榭那边去吧?没事。

我常年呆在公事房里做事,闷也闷坏了。

多晒晒日头也好陆寒对芳菲一笑:不过娘子还是要撑着伞才好,别晒坏了你的冰肌雪肤。

油嘴滑舌。

芳菲低声娇嗔了一句。

虽说已经是多年夫妻,两人相处时依然如新婚一样甜蜜。

陆寒最爱时不时逗逗娘子,听听娘子的娇声训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舒服。

京城里的那帮人,准以为自己现在郁闷得要命吧?哪里想得到自己正在和娇妻爱子惬意的休假……时间回到半个月前。

那时,朝中的论战简直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平时文质彬彬的文官老爷们,吵得脸红脖子粗,数次差点在朝廷上大打出手。

拜祖制所赐,大明的文官地位蛮高的,他们甚至养成了在朝会上一语不合便拼命争论的恶习……呃,其实也算是民主的一种啦。

总之,皇帝很多时候也奈何不了文官们,即使朱毓昇名列本朝有史以来最有权威的皇帝的前三甲之一,也不行。

陆寒身为四品文官,那是每天都得上朝的。

结果时常被人当成靶子来攻击,各种恶评是潮水般涌来。

本来陆寒还可以淡然处之,可后来,言官们对他的弹劾升级了。

他们抨击陆寒不务正业,以官员身份操持商贾贱业,一心敛财如追蝇逐臭——就是说陆寒只顾着家里铺子的生意。

这真是欲加之罪。

大明官员们只靠俸禄过活的那绝对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有灰色收入的。

比起那些贪腐之人,陆寒靠着家里的铺子补贴家用,要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可是廉洁自持的典范呢。

但是言官的一张嘴啊,真是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

对于这种严重的指责,陆寒只得上请罪折子自辩了。

可言官们才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他们攻击他,其实是受了大佬们的指示,要借着打击陆寒来告诉皇帝——重开海禁,没门言官们接着弹劾陆寒有前科,在当年的舞弊事件中自有可疑,认为他根本就参与了泄题。

又说他在司经局时尸位素餐,毫无作为,居然还蒙蔽圣听被提拔到吏部来。

还有人翻旧账,将司经局以前盗卖藏书的事情翻了出来,认为这是陆寒渎职贪污。

这罪名太重了。

陆寒无奈之下,再上了数封请罪奏折,按照惯例,将自己视为犯官而停止了办公。

一般说来,他这种情况,只有皇上亲自下旨说查明真相,还他清白,他才能重回朝堂。

总之,在皇上将他再度召回朝廷之前,他被闲置了。

众人以为陆寒这回真要完蛋了……皇上现在被各位阁老围攻得焦头烂额呢,哪里顾得上他?他们都在等着看陆寒的笑话。

也正如他们所愿,陆寒请罪回家后,先是闭门不出,谢绝一切探访,紧接着又带着全家老小灰溜溜的离开了京城到乡下去了。

和陆寒作对的人们无不拍手称快,暂时不再关注他的情况。

如果他们看到陆寒现在的惬意生活,肯定会集体惊掉了下巴……只见陆氏一家,正坐在百花盛开的溪边水榭中嬉笑作乐。

陆寒左拥娇妻,右携长子,眼前是三个玉瓶儿般的小人儿,嘴里吃着芳菲亲手做的荷花糕,桌上还有一壶刚刚泡好的香茶……人生极乐,莫过于此。

碧桃,让人去取我笔墨来,我要在此作画一幅。

陆寒早在递上万言书的时候,便将荣辱置之度外。

和心爱的家人在这仙境般的别院里住了两天,更是神清气爽,胸中仅存的一点丧气也被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芳菲和孩子们听说陆寒要作画,都好奇的围过来看。

平心而论,陆寒在作画上的灵气却比不上芳菲,他还是更擅长策论文章。

作画,只是他意兴所至偶一为之罢了。

让娘子见笑啦。

陆寒想画水榭边的那丛翠竹,反复揣摩了好久方才下笔。

他喜欢用泼墨手法,随意挥洒几笔,将一丛修竹的形态绘于纸上,又画上两只飞鸟。

芳菲看陆寒画好了一大半,笑道:相公的画,比起以前越发清幽了。

这也不算谬赞。

陆寒近年来养气功夫比少年时好了许多,画风也变得更飘逸。

陆寒也笑:娘子不如也来画一幅?好呀,我也要看阿娘的画柳儿拍手大笑,几个弟弟也都跟起哄。

芳菲的确也被陆寒的画激起了兴致。

榴红赶紧替芳菲再磨了一砚浓非‘凡’夜墨,小双和碧桃定好雪浪纸,几双眼睛都看着芳菲。

我好久没画竹子了,也有些手生了。

芳菲边说边画。

和陆寒的泼墨写意不同,她是走细腻风格的。

柳儿和弟弟们都仰着小脑袋看芳菲细细勾勒出几枝翠竹的模样,也说不出哪儿好,却觉得像是看到了真竹子似的——芳菲画竹仿郑板桥,自然大气,确实比陆寒要高出一筹。

她正在凝神作画,却听得陆砚匆匆来报:老爷,夫人,锦衣卫都指挥使萧大人来了。

萧卓来访?芳菲赶紧将笔搁下,和陆寒一道出了水榭想出去迎客。

两人才刚刚走到水榭旁溪上的小桥中央,便看见前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转过了假山。

萧大哥陆寒惊喜地迎上前去。

他不太清楚萧卓为何会到这儿来找他。

按理说萧卓公务极其繁忙,应该是抽不出什么时间到乡下来的,这一趟过来绝不会是单纯的访友而已。

难道,是朝廷上……他粗看了一下萧卓的脸色,只见萧卓英气勃发的脸上带着一丝疲倦,但眼中依然有着慑人神采,看起来精神不错。

两人厮见毕,芳菲才过来向萧卓行礼。

萧卓略侧身偏了偏,口中道:弟妹不必客气。

陆寒本想请萧卓到外间厅上坐下再说,但萧卓远远瞥见水榭里冒出几个小脑袋,大笑着迈步朝水榭走了过去:来,好久没见过我这几个侄儿了,让我瞧瞧去萧卓自己没有孩子,却格外喜爱孩子。

尤其是芳菲的这几个儿子,他是喜欢得不得了,三不五时让人给他们送好东西。

三胞胎犹可,柳儿一见萧卓就扑了上来,伯伯,伯伯地叫的好不亲热。

萧卓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又去看那三胞胎,水榭里顿时笑成一片。

哦,子昌和弟妹正在作画?好兴致。

萧卓看到水榭靠窗的桌上,摆着两幅截然不同的水墨修竹。

他呵呵一笑,看了几眼,先指着陆寒那幅说道:子昌好修养……遭到那些言官如此侮辱,依然能保持这等平和心境,愚兄果然没有看错人。

陆寒谦虚地拱了拱手。

他知道萧卓这话是意有非|凡|夜所指,内中必有深意。

没有看错人……是想再让他去做什么呢?当然,想让他去做事的,不会是萧卓,而是萧卓背后的——皇上。

萧卓又看了看芳菲的画作:弟妹的墨竹图,仍是这样秀逸空灵。

芳菲微微低下头道了一句不敢,不经意地想起,朱毓昇曾指着宫中偏殿书房的墙壁一角对她说:你曾让人给朕带来一幅竹子,上面还题了几句诗……朕当年,一直就是把这图挂在这个位置。

以萧卓和朱毓昇的关系之密切,他肯定也常常出入朱毓昇的书房……看到她画的任尔东西南北风吧。

对了,萧大哥,芳菲想起一事:我们出京那日,听说前一天绿影在御街上遇上了什么刺客?当时我们着急出京,也就没到府上去慰问,不过听下人说好像绿影被一位锦衣校尉救下了?说起这件事,萧卓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减了几分。

多谢弟妹关心了,影儿只是受了点惊吓……那刺客以为是我坐在车上才出手的,结果却差点伤了影儿。

那天我们锦衣卫刚刚从外卫所提拔到京城的一个小校尉正好路过,出手把贼人解决了。

现在影儿已经没事了。

事情当然不像萧卓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如果仅仅是萧绿影被人胁持也就罢了,反正人救回来了。

可是,她当街杀了人……即使是自卫还击,对她的名声影响也太大了。

一个杀过人的女子,哪个好人家敢娶?可是当萧卓看到因为受惊过度又淋了大雨病倒了的绿影躺在床上,苍白着脸儿喊他爹爹、爹爹,他又说不出半句责怪的话。

唉,反正影儿还小呢。

等过几年,说不定大家又忘记了此事,或许他把绿影嫁到外地去也行……再说吧。

芳菲知道萧卓赶了一个早晨的路过来肯定不是为了和他们夫妻闲话家常而已。

问过了萧绿影的事情,她便识趣的带着孩子们退下了。

陆寒将萧卓请到内书房中。

等下人们都离开了书房,陆寒亲手关上房门,两人才真正摆开了谈话的架势。

子昌啊……你倒是躲清闲了。

萧卓苦笑了一下:皇上在京中却非‘凡’夜不太好过呢。

别人不敢这么说皇帝,萧卓还是敢的。

这算不得不敬,只是随意了些罢了。

他们竟抗议得这么厉害么。

嗯。

萧卓点了点头。

各种派系都出头了……说实话,开海禁肯定要伤到很多人的利益……比如走私为生的沿海大商家,以及受到这些大商家供养的文官们。

但这都不是最要命的……萧卓说道:最要命的,也是皇上最没法说服众人的,是重开海禁后该拿出什么措施来……如何重振太祖时海运上的威势?船厂早就散了,船工们也都后继无人,而朝廷也没有半点宽裕的银子来造船啊。

还有,虽然有西洋人画的海图,可那几个洋和尚毕竟不是船员,海图不清不楚的……陆寒一直静静听着,没有回答,嘴角却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

朱毓昇当然也不可能只靠陆寒这只冲锋的卒子,他要是没拉拢起一批有分量的文官,也不敢在这个时机就提海禁的事。

萧卓的诉苦,是半真半假……朱毓昇不可能是这种坐以待毙的人,他一定有法子应付敌人。

只是,萧卓……应该是为了自己临离京前,给皇帝上的最后一封奏折而来的。

-----------------------------------------------第二百九十五章:海图梆梆梆……一个年迈的更夫敲打着手上的梆子报时,随之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唔,三更天了,好困……簌簌簌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长街的那头传来。

更夫紧张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这么夜了,怎么还会有一队人马在路上跑动?虽说现在不实行宵禁,可是这样晚的时辰出来行动的……不会是什么贼人吧?就在更夫想要放声呼喊的时候,那队人马已经快速跑到了他的眼前。

更夫虽然年老眼花,但手中的灯笼往前一照后,便闭嘴紧贴墙根站着,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是锦衣卫缇骑啊……开玩笑,锦衣卫连夜办公,谁敢掺和进去?想起那传说中的北镇抚司的七十二般酷刑,老更夫就从骨头往外冒着凉气。

尽管理智上他知道锦衣卫不会无缘无故找他这小老儿的麻烦,但对于锦衣卫的恐惧还是从心中不停地涌出。

幸好那队锦衣卫跑动极快,还没等更夫再有什么反应,便已经消失在长街的另一头。

呼……老更夫重重呼出一口气,僵硬了的身子才开始松动下来。

这些锦衣卫大爷深更半夜的,又要干什么勾当了……不管了,反正不关自己事,还是赶紧离开这儿吧。

就在老更夫踉踉跄跄地往相反方向跑走时,萧卓已经带人拍开了司经局的大门。

司经局值班看门的老门子,长到六十岁了也没见过这等阵仗……非‘凡’夜但和更夫一样,当他看到锦衣卫的服饰时,就已经服服帖帖了,半点异议都不敢有。

不需要萧卓出示锦衣卫腰牌,老门子已经点头哈腰地向他行礼。

萧卓皱着眉头交代了两句,老门子略略迟疑了一下,但一瞥见萧卓的脸色,就什么话都吞下去了。

请大人跟老奴来……浓浓夜色中,十几个大箱子被人从司经局藏书库的荒字库中抬出,抬进了萧卓的府邸。

这一切,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定远侯丁易从坐骑上翻身下来,身边小厮赶紧过去牵着马缰。

侯爷回府了——侯爷回府了——整个定远侯府因为丁易的归来显出了一点生气。

丁易背负双手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一路上不断有下仆向他躬身行礼。

他这定远侯虽然是个没参政的侯爵,没什么实权,却和皇室过从甚密,可不是那等能被人无视的闲散勋爵人家。

尤其他的妻子,昀宁县主朱宜真,是当今圣上尊敬的表姐。

就冲着这一点,就没人会小看这定远侯夫妻……谁不知道圣上是极刚毅冷硬的性子,能入他眼的宗室可没几个。

侯爷回来了?大腹便便的朱宜真一如往常般斜躺在屋子里间的床上。

几个月过去,她身上的浮肿消下去了不少。

为此,朱宜真更加感谢芳菲提供的那几条食疗方子,让她这个抗拒吃药的身子能保持健康。

丁易和朱宜真对这一胎的重视是不言自明的,也就更加不想出现什么意外。

前些日子朱宜真水肿得过了头,让他们好生着急,眼下总算好些了。

嗯。

今儿咱家娃儿有没有踢你?丁易与妻子伉俪情深,感情比一般贵族人家的夫妻要深厚得多,相处也极融洽。

朱宜真听得丈夫温言相询,微笑道:踢了。

这孩子调皮着呢。

她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肚子,感受着与她血脉相连的这个小小胎儿的一举一动。

夫妻俩聊了几句孩子,等屋里的丫鬟们都下去后,朱宜真才问丁易:今天的大朝会,是不是又吵闹不休?今天啊?可是太精彩了……呵呵。

丁易这么一笑,顿时将朱宜真的好奇心勾了起来。

怎么,今儿有什么大进展吗?皇上和群臣的扯皮已经扯了差不多两个月了。

从五月底扯到七月……一个夏天都要过去了。

双方胶着不下,朝政陷入一片混乱,可是不好收场呢。

今天是半月一次的大朝会,丁易这种没有官职在身的勋爵也都要上朝。

一般说来,这种群臣齐聚的场合,肯定又要为开海的事情大吵特吵了,但朱宜真看丁易的表情,知道事情可没那么简单。

丁易摇了摇头,轻声说:咱们皇上啊……真不愧是皇上。

本来大朝会一开始,在议论了几件政事后,又有人把开海这件事非‘凡’夜拿出来吵,把大朝会变成了大吵会。

保守派还是老生常谈,一口咬定——想要开海根本是不切实际的,没钱没船,连个海图都没有,怎么开展海上贸易?钱,其实不需要太多。

船,咱们也不是完全没有。

龙座之上的帝皇,缓缓开口了。

他低沉的声音却压过了群臣充满火药味的吵闹,场面有一瞬间的冷却。

朱毓昇的龙目扫过全场,冷冷地说:钱与船的问题先搁置一边,朕先让众卿看点东西。

许多人心头便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朱毓昇执政几年,底下的人大致上也对他有所了解。

看到他这种表情、语调,竟像是以前每次大势已定之后的笃定淡然……皇上想让大家看什么?朱毓昇拍了拍手,大殿后便鱼贯而出一队抬着大箱子的内侍。

这些内侍们将箱子抬到大殿正中,然后在领头太监的号令下,统一将箱子打开了。

里头,躺着一卷又一卷发黄的卷轴。

将画卷展开。

随着朱毓昇一声令下,内侍们纷纷拿起箱子里的几卷卷轴,小心翼翼地在百官面前展开……咝咝……倒吸冷气的声音,在殿中此起彼伏的响起。

他们都是饱学之士——不然也不可能通过严苛得可怕的科举考试,成为大明金字塔顶端的人物。

就算有一部分人不太识货,可是许多人还是看得出……这是海图。

满满十几箱海图……看那陈旧的装裱,褪色的字迹和线条,就知道是古物。

众人心中都响起了四个大字——太祖海图这是太祖留下的海图,朱毓昇还是和方才一样冷静阴沉,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是太祖昨儿托梦,交与朕的。

啥?太祖托梦?百官齐刷刷看向站在丹樨上的朱毓昇,眼中都写着一行大字您懵谁呢……子不语怪力乱神,他们都是儒家的信徒,哪里会相信朱毓昇说的话?可是,谁又敢站出来反驳?所有人又将目光聚焦到了兵部梁尚书的身上。

无论是反对开海还是支持开海的官员,都在想……一定是梁尚书这家伙把不知藏在哪个角落的太祖海图给找出来的因为本来就有一部分的太祖海图收在兵部里。

去年年底,朱毓昇下旨让兵部找海图,那时候梁尚书可没老实遵旨,而是将那部分海图销毁了……他和他的利益集团,原先并不支持开海。

这家伙变节了有人咬牙切齿,有人心中窃喜。

大家都听说了,梁尚书的亲侄女入宫后一直受宠,刚进宫就封了美人,现在又升为梁嫔,听说还有了身孕梁尚书一定是因此而倒向皇上了……梁尚书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真的没给皇上找海图啊,可现在他也不可能直接跳出来说:不是我干的朱毓昇继续睁眼说瞎话:前儿太祖托梦与朕,告知海图藏在宫中内库某个长年未开封的库房中。

朕命人开库查验,果然找到了这些收藏完好的海图……这是太祖爷的保佑托梦这种东西,那真是当事人说有就有,而且当这位当事人是皇帝的时候,你怎么去反驳他?哈哈哈哈……朱宜真听丁易转述完今天大朝会上发生的事情,忍不住失声大笑。

她这个皇帝表弟这招高啊不管他从哪儿搞来的太祖海图,反正他现在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了——谁都找不到的太祖海图,突然就出现了,他说这是太祖托梦给他的,不就是说明连太祖都支持开海么?这让那些坚持祖制不可废的臣子们,怎么跟他辩论啊?看来这太祖海图一出,皇上的胜算就大了……也不知道从哪非‘凡’夜儿找到的。

丁易也想不通,多年来失踪的太祖海图,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谁都不知道,这些海图就静静的躺在司经局最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被陆寒在无意中发现了。

陆寒离京前隐晦的在奏折中提到太祖海图,朱毓昇敏锐的察觉到陆寒或许知道海图的下落,特派萧卓去探陆寒的口风。

果然,大有收获哎哟……朱宜真可能是刚才笑得太厉害,肚子突然有点疼了起来。

丁易顿时非常紧张:怎么了,夫人?肚子疼……朱宜真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现在离预计生产的日子还差着几天……不过……她不是头一回生产的初产妇,而是三个女孩的母亲。

等疼痛越来越激烈的时候,她终于确定……侯爷,我要生了快来人啊叫稳婆丁易大声呼喝起来,紧紧抓住了妻子的手。

--------------------------(突然发现这一章没有芳菲……呃……下一章就出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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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休养等到芳菲得知朱宜真产子的消息时,那孩子都已经满月了。

昀宁县主夫妻俩,这回总算得偿所愿了。

芳菲感叹一声,心里也很为朱宜真高兴。

朱宜真已经过了三十岁,再不生个儿子,一家上下肯定要急死了。

他们定远侯家,全靠这个孩子继承爵位呢。

芳菲看向坐在她对面的萧绿影,笑道:我在这儿住着,闭塞得很,多亏影儿你给我带些消息来。

萧绿影的瓜子脸比起之前更消瘦了些,下巴尖尖的,越发像个大姑娘了。

芳菲一看就知道这女孩儿近来心事重得很,怪不得萧卓要把她送到自己这儿来。

她想起萧卓将萧绿影送过来的时候,对她说的那一席话。

这孩子整夜整夜的做恶梦……也难怪……唉……萧卓一边叹息一边说着,脸上尽是自责。

因为萧绿影自那次遇刺后常常做恶梦,从睡梦中惊醒,而京中的邪教教匪还未完全被搜查出来。

萧卓担心她的身体健康和精神状态,更在意她的安危。

恰好他上次过来找陆寒时,见识到陆家别院幽雅的环境,索性将萧绿影送到这儿来休养了。

弟妹,我家里没个女人家,照顾不了这孩子……我将她托付给你了,可否?萧卓很少请求芳菲什么事情。

他这一开口,芳菲当然忙不迭答应下来。

何况这孩子都快十四岁了,家里又有一堆丫鬟仆妇,根本不需要她照顾什么。

萧卓说起家里没个女人时,芳菲略张了张嘴想说些话,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说什么呢?难道要劝他萧大哥你也该成家了,家里没个女人总归是不行的,等绿影一出嫁,你也没孩子在身边了……这世上,最没资格说这些话的人就是她。

她可没有勇气直视萧卓的眼睛,对他这样说……还是算了吧。

或许只是萧卓的姻缘还没到?说不定什么时候他遇上看得对眼的人了,马上老婆也有了孩子也有了……萧绿影就这样,带着两个丫鬟在陆家别院住了下来。

几个小男孩都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大姐非|凡|夜姐。

尤其是柳儿,一下子就粘着她不放,整天跟在她身边跑来跑去的。

芳菲为此真是感谢绿影,这二字总算不追着她要***了……萧绿影也很喜欢柳儿和三胞胎。

萧府里只有她和萧卓父女两个主人,萧卓也常年不回家。

她身边虽然仆从簇拥围绕,实际上也颇感寂寞。

现在多了一群跟屁虫小dd,感觉十分新鲜。

姐姐,姐姐芳菲和绿影正在内院屋里说话呢,柳儿就挥舞着小手冲进来了。

哎呀,拉着他。

芳菲眼尖,一下子就看出柳儿浑身泥泞,像从泥潭里捞出来非‘凡’夜的泥鳅一样,忙不迭招呼两个丫头拦着他。

要是让这小泥鳅撞到绿影身上,那可是连绿影都变成泥猴了。

姐姐,你看,我给你摘的荷花柳儿笑呵呵的,一直舞动着右手,手上抓着一枝刚刚**的白荷花。

谢谢柳儿,真好看。

萧绿影知道柳儿这身泥巴肯定是因为要摘荷花,在荷塘便上爬着沾上的。

姐姐很喜欢柳儿送的荷花,可是不喜欢柳儿自己去摘荷花为什么?柳儿被从后头赶来的奶娘抱住,惊奇地看着萧绿影。

萧绿影板起脸说:太危险了小孩子可不能靠近水塘,知道吗?虽然她知道陆家不会放任柳儿一个人满院子走来走去,他踩荷花的时候肯定也有人跟着,但还是捏了把冷汗。

一般富贵人家,不会让孩子这么冒险吧……谁知芳菲却不以为意地笑着,没有多说什么责怪柳儿的话。

萧绿影啧啧称奇,心想,秦姨还真是放得开啊。

普通人听到孩子涉水,小门小户的当然是脱了裤子打一顿板子,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起码也得好好训斥一顿才是啊。

芳菲是早就习惯了柳儿的顽皮,他又不是头一回去摘荷花了。

反正有好几个大人跟着,出不了什么大事的。

哦,知道了。

柳儿乖乖的应下,倒是让芳菲惊讶了一下。

她故意沉下脸来指着孩子说:你这皮猴阿娘说你多少次了,你也不听,怎么姐姐一说,你就听了?柳儿笑嘻嘻的,理所当然地说:我将来要娶姐姐当媳妇,当然要听她的话呀。

爹爹不也是很听阿娘的话吗?啊?一屋子的大人都愣住了,芳菲只觉得有一群巨大的乌鸦从头上呱呱叫着飞过……柳儿还没察觉到屋里的异常,径直往下说:姐姐,你放心,柳儿以后都不去水塘了。

柳儿最听话了芳菲啼笑皆非地伸手拎起柳儿的耳朵,不理他的痛呼,只笑着说:你什么时候想着要娶你姐姐了?不要你那双双妹子了?儿子这么小就始乱终弃、喜新厌旧,芳菲大感难以接受……这小魔星到底像谁啊?反正不像她和陆寒,难道是隔代遗传?柳儿一仰脖子,哼了一声,说:双双是个鼻涕虫,没有姐姐长得好看,我不要和双双玩了。

谁是鼻涕虫芳菲拍了一把他的小脑袋,真想打开来看看他里头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他才这么小,就已经具有那种——身穿绸缎长衫,手持精致鸟笼,无论春夏秋冬都摇着折扇,脸上挂着邪气笑容,酷爱调戏美貌民女——的纨绔子弟气质了,芳菲真想仰天长啸,她咋养出这么难管的儿子啊……她让奶娘和丫头将儿子拉下去狠狠的洗个澡,将他那一身泥浆洗掉,才回过头来对闷笑不已的萧绿影说:影儿啊……你就别跟那小臭虫一般见识了,他就是这么个性子。

萧绿影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怎么会有这么好玩的小孩子?咦……她有多久没这样畅怀大笑了?前些日子,她老是想起当日遇刺时的情形。

每天夜里,她几乎都要梦见那场大雨,那个凶神恶煞的蒙面人,还有她伸手将匕首插进他心窝的那一刻……没人知道,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

就在被义父收养前,非‘凡’夜她是一个小乞丐,小扒手……白天里要乞讨偷窃,晚上回到栖身的破庙或是烂屋,就要被头头收走大部分的东西。

而有一次,他们的头头和人争地盘输了,来了个更厉害的地头蛇……那人长得很是猥琐,不但搜刮得更狠了,对他们这一批小扒手也是说打就打,说骂就骂。

而且,因为她是个小姑娘,那人居然还曾想对她下手……她拼命反抗,逃脱过好多次。

有一次半夜被他堵在野地里,差点就要被他得逞了。

当时那人死死压在她身上,她挣扎不开,便抄起手边一块石头向他的头砸去。

想不到一下子就把那人的头砸出了一个血洞……她以为他只是昏过去了,也不敢再看,拔腿就跑。

也没人知道是她下的手。

隔天她才听人说,那人死了……在他们的世界里,活着,死去,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一个地痞流氓的死,根本不会有人去追求——他们身上都是一堆堆的仇家,十个痞子就有三四个是被仇家干掉的,剩下的也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大家都这样浑浑噩噩的活着……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脱离这个圈子。

当她在雨中朝那蒙面人捅出一刀的时候,她仿佛又像是回到了……回到了那个可怕的世界……说实话,杀死刺客之后的事情,绿影记不太清了。

好像是自己一下子软倒在一个年轻男子的怀里,然后昏了过去。

后来听爹爹说,那人是外卫所来的一个新的锦衣校尉,名字叫……名字她没记住。

好像长得挺面嫩……听说,他后来还来看过自己的。

不过她一直在吃药休养,也没见客的打算,说起来倒是怠慢了人家呢。

绿影,庄头送了一批新采的鲜花过来……我打算自己做新胭脂,你要不要一起来?芳菲见绿影在这儿住了两天,脸上可算有了点笑影——自己那顽皮孩子还是能派上用场的嘛……便想趁热打铁,继续开解开解她。

与其让她自己闷着想心事,不如动动手做点事情,分散下注意力也好。

自己做胭脂?萧绿影还真是没试过,立刻应道:好哇,我也想试试呢一定蛮有趣的吧?萧绿影开始有点儿期待了。

嗯,等碧桃她们将原料送过来,咱们就能开始了。

芳菲温柔的注视着绿影,发现她眼中渐渐多了些生气。

这样就好……她得对得起萧卓的嘱托啊。

------------------------------------------------------------------(赶啊赶啊,总算赶上了……擦汗,吃了感冒药以后十分难受。

一门忠烈啊,个个是病号,无论是老公孩子还是我……明天继续带孩子去输液,看孩子脑门上被扎针,我真恨不得病在自己身上……唉……请无视我的唠叨,晚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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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再访萧绿影坐在桌边,看芳菲和几个丫鬟摆弄着一些她看不懂的玻璃器皿,还有什么酒精灯之类的东西,好奇心不住膨胀。

她再经历复杂,心智早熟,毕竟也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非‘凡’夜,对脂粉之类的东西不可能不喜欢。

而这几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萧卓又尽可能的给她安排极好的物质条件,所以她接触过的脂粉档次都比较高。

以前芳菲送她的香露,她都很喜欢,近日送她的茉莉油膏也是好东西。

不过芳菲倒是没送过她什么胭脂口脂,她并不知道芳菲都是自己做脂粉来用的。

你看,就是这样,将花瓣蒸了以后,让它自然凝露……芳菲一边动手一边跟萧绿影解释。

浓浓的花香充盈了整间屋子,真是中人欲醉。

芳菲除了自己动手制作以外,也让几个丫鬟给自己打着下手。

碧青心细负责看火,碧桃则和小双一道将蒸好的花瓣和细粉放在钵子里用玉杵捣匀,榴红则在桌子的另一边将半成品慢慢过滤淘澄。

香草堂的生意很好。

事实上,是好得不得了。

之前不过是济世堂的分支,卖些花茶药茶,虽然也有客人,可并不是太多。

后来几种香露和***茶上市了,而且宫里也渐渐时兴起来……客人便一拨一拨的上门了。

年初选秀时,香草堂的生意达到了一个新高峰。

为此,芳菲才起意要继续将生意做大。

反正都有了这么多固定的女性客户,当然要大作特作女人生意了。

女人和小孩的钱是最好赚的,这话是经过无数商界同仁实践验证过的真理。

而六月里上市的茉莉油膏几天里卖到脱销,更验证了这一点……秦姨是在做什么呢?萧绿影看了半天,还是没弄清芳菲要做什么东西。

澡豆。

啊?萧绿影一愣:不是要做胭脂吗?是啊,芳菲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玻璃试管:这些花瓣可以分两次用。

先蒸一次,提出精华来做新胭脂,之后剩下的渣滓就可以再利用,用来做澡豆。

她朝碧桃那儿指了指。

这也是芳菲新想到的点子。

每次把花瓣提炼成香露后,剩下那些花瓣渣滓只能扔掉,怪可惜的……她现在正好闲着,便抽空想了想该怎样把这些废物给利用起来。

想来想去,还是用来做澡豆最好。

做成花香沐浴露一类的东西,用料不贵,还能卖个不错的价钱,蛮划算的。

等我做好了你就知道了。

来,替我把这个磨成粉好吗?芳菲把一个带细杵子的小钵放到萧绿影面前。

萧绿影应诺一声,便有些生疏地研磨起来。

她觉得这应该和研墨差不多吧……一边磨着,一边闻着钵子里的花粉散发出的迷人馨香,萧绿影觉得真是有趣。

这些时日的相处下来,萧绿影才渐渐感觉到,秦姨最吸引人的地方并不在于她的美貌——虽然她是长得很美没错啦。

可是,比起美貌,她的性情才是她最特别之处。

她言谈风趣,爱好广博,又面面俱到,和她在一起,永远不会觉得无聊。

无论从哪里捡起一个话题,她都能说上几句。

而在处理完家务之外,她还时常会邀请绿影和她一起品茗,赏花,甚至下厨做些点心,又比如今天做胭脂……这才是爹爹喜欢她的地方吧,萧绿影有些黯然的想。

秦姨……真是位越相处,便越让人觉得想亲近的人。

萧绿影在这儿住了两日,发现陆家的闲居生活非常丰富。

陆寒会带着柳儿离开别院,到田间地头去抓蛐蛐,挖泥鳅,教他认识山上的各种植物动物,还到后山去钓鱼,捞虾……这些都是柳儿一五一十数给她听的。

当然,柳儿每天也有学习任务,要写十张打字,背两篇书,可比起那些被一群奶娘下人围着困在屋子里的小少爷,柳儿的生活简直太多姿多彩了。

萧绿影在京城时,就听爹爹说过,陆家叔父在朝上遇到了许多诘难,这回下乡也是因为被弹劾而遭闲置。

不过,她每天向陆家叔父请安的时候,可没觉得他脸上有什么愁苦的表情,总是那么温和恬淡。

陆家叔父和爹爹真是很不相同啊。

不过,虽然陆叔父很潇洒没错啦……但还是爹爹更有英气。

说到英气,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遇刺那日见过的那个小校尉来。

他也有一双英气逼人的眼睛……其他的五官外貌什么的,倒是很模糊了,记不大清楚。

反正也不会再见面了吧。

就在陆家人和萧绿影悠闲地享受这美好假日时,萧卓又再一次拜访了陆家的别院。

这回,他和陆寒在内书房里足足谈了一个多时辰。

陆寒送他出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依然平静无波,但亦隐隐流动着一丝神采。

萧绿影听说萧卓来了,早就想过来见他。

无奈两个男人一直关在内书房议事,她只得在厅上等待着萧卓出来。

爹爹萧绿影看到萧卓来到厅上,不禁惊喜地迎了过去。

萧卓细细观察着女儿,欣喜地发现缠绕在她眉宇间的忧郁神色消去了不少,原本消瘦得只剩一双大眼的脸蛋,也多了点肉。

影儿……在这儿住得开心吗?萧卓怜爱地看着她。

萧绿影用力地点头:嗯,影儿住得很开心,陆叔父和秦非‘凡’夜姨都对影儿很好很好。

芳菲也在一旁说:萧大哥,你就不必担心了。

影儿在这儿住着,我们家里也热闹些。

你不知道我家那混小子,一天到晚就爱粘在影儿身后,影儿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这话说得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萧卓公务缠身,不能久留。

再说了几句之后,只得匆匆告辞而去。

不过,看到女儿重拾欢颜,他心里委实十分欢喜。

还是芳菲比我会照顾这孩子呀……萧卓放下一桩心事,高高兴兴回城去了。

等送走了萧卓,夫妻俩回到主屋屏退了下人,陆寒才对芳菲说了萧卓带来的一些情况。

皇上掌握住了局势?芳菲听到这个,将信将疑:这么快?当然没这么快,陆寒叹息一声:那些人……可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但起码明面上,阻力小得多了。

芳菲的脑袋急速运转起来。

如果真如萧卓所说,朱毓昇掌握住了朝廷上的大势,那么重开海禁的事情将真正提上日程。

而具体到陆家来说……陆寒的起复,应该也不会太远了。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当然希望丈夫能够重新回到朝廷上,毕竟那里才是他发挥自身价值的地方。

只是,陆寒一旦回京,且不说方方面面的人马如何对待他,反正工作忙碌几乎是一定的了。

好容易过了几天休闲舒服的小日子,又要投身红尘之中,想想也叫人不爽。

所谓世事两难全,便是这样吧。

陆寒倒是很清楚妻子的心理。

他执起妻子的手说:放心,我也没那么快能回去。

再说了……即使回去了,我这个鸿胪寺卿,有什么事好做?他这话可不对,芳菲只是懒得反驳他。

他当鸿胪寺卿的时候的确办公时间不长,可回到家里也每天秉烛办公到深夜……好吧,相公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她早该知道了。

她自己,不也是这种闲不下的性子么?萧大哥刚才对我说……如今朝廷库中空得可以跑马,钱是拿不出来的了,开船队那是痴人说梦。

重开海禁,肯定也只是先开口岸,允许西洋人过来通商而已。

重开口岸?芳菲微微蹙起了眉头,随即想到了一个大问题。

这年代通讯不便,消息闭塞,你大明重开口岸不开口岸,外界哪里知道得那么快?除非……相公啊……你不老实。

芳菲伸手戳了戳陆寒的额头。

陆寒嘻嘻一笑:娘子真是太英明了,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慧眼。

娶到你这样聪明绝顶的娘子,小生真是三生有幸。

行了,少给我戴高帽。

芳菲没好气的捶了一捶他的胸非‘凡’夜口,嗔怪道:萧大哥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过来?要说是看影儿,但一来就先找了你说了半天话,才过来看影儿。

你啊你啊……如果,重开海禁成为事实,那么开设与外界交往的口岸肯定是第一步。

而,要将重开口岸的事情快速传播出去,就需要有传播的使者。

西洋神父们,真正派上用场的时候到了……而管着鸿胪寺,打理西洋外宾一切事务的鸿胪寺卿陆寒,怎么可能躲清闲呢?看来,回京的日子,确实不远了。

------------------------------------------------------------------------(假期啊,总是美好而短暂的,抹泪。

早就不知道什么是假期了……大家晚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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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外销相公,芳菲突然问:萧大哥和你说起沙神父他们的事了吗?陆寒略点了点头:嗯,提了一嘴。

妻子为什么想起问这个?陆寒正在纳闷,转头一看芳菲,却发现芳菲脸上闪过一丝兴奋的神色。

娘子,你在想什么?芳菲没急着回答,而是将心中思路好好整理了一下,越想越是有可能。

我在想,皇上是不是打算让这些神父们回国?这个,萧大哥却没说。

他只说了,这些神父应该会有大用……陆寒方才已经想到西洋传教士们回国这一事。

照目下的情况来看……我觉得,应该是会让他们回去的。

这简直是一定的。

照芳菲想来,朱毓昇一定会好好利用这些传教士。

答应他们一定的条件,然后派船送他们回去……而且,估计会让他们带上众多大明的特产回去宣传宣传。

朱毓昇个务实的人,一定不会像太宗时那样,打肿脸充胖子,给西洋人装上一堆号称是赏赐下的金银财宝带回去。

那只是显示了所谓的泱泱大国,地大物博,富有四海,对国内的经济起不非‘凡’夜了什么大作用。

朱毓昇……肯定是想把西洋人吸引过来,让他们过来这边做生意。

他是有这种倾向的……芳菲几乎是瞬间想起了上辈子读书时,在课本上看到的,西洋人最喜欢的华夏特产——瓷器,茶叶,丝绸……她拉着陆寒坐下,低声将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

在她看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要是可以捷足先登,让沙静思神父他们,带着她的***茶和香露之类的特产回去,那对西洋人的吸引力简直是不容置疑的。

要的就是赚洋人的钱你确定?陆寒对于生意一道,绝没有芳菲的敏感和经验。

他只是静静听着,犹豫了一下才说:你真想让咱家铺子的货搭上这船?芳菲连连点头。

随即她又暗暗哂笑,自己真变成财迷了么?一听到有发财机会就这么兴奋紧张……幸亏丈夫从不说她市侩。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就得先准备起来了。

芳菲说做就做,起身把陆寒搁在一边,自顾走到书桌前写起近期的计划来。

陆寒有些好笑的看着妻子亮晶晶的眼睛和发光的小脸,想取笑她两句,见她正在认真做事,也就摇头作罢。

算了,任由她折腾去吧。

反正这个家,说起来是他当家,还不是靠她经营着。

他的小娇妻啊……真是持家有道的贤内助接下来的几天,芳菲马上布置人手,一项一项的把工作安排下去了。

她先给江南的唐老太爷写信,让他无论如何也要赶制出五百斤***茶。

现在都过了夏天,那边积下的***应该不多了,不过……江南比北方冷得完,应该还有一茬茉莉可以再摘取。

算起来,五百斤是极限了。

唐老太爷也许会很疑惑吧,可她又不可能在书信里说得太详细,毕竟是牵涉到国家大势的机密事情。

但他们合作这么长时间,这点默契应该还是有的。

只要唐老太爷还当着家,这一切就不是问题。

另一方面,她则是督促陈家村的花农们制作新的花露。

现在当时得令的是荷花,便主要制作这一项吧。

加上库里存着的那点茉莉和玫瑰的香露,全都要囤积起来,即使京城香草堂里的供货一时半会供应不上,也没法子了。

有时候,供货紧张也是提高商品档次的一种营销手法。

芳菲记得听沙静思神父说过,这时候的西洋贵夫人们,和她原来那个世界里所记得的一样,特别喜欢香水。

但是他们的提炼方法,并没有芳菲的法子先进……香草堂的香露应该会受到西洋贵族的欢迎吧?她尽量乐观的想。

这个时候的西洋人,都认为洗澡是一件十分损害健康的事情,非‘凡’夜于是他们几乎终身都不洗澡。

那些衣冠楚楚的贵族们,全靠浓烈的香水来掩饰浑身上下的恶臭。

所以,他们对于香料的需求是庞大的,芳菲提炼的这些香露绝不愁没有销路。

只要让他们闻过一次……芳菲隐隐带着些得意的笑了。

陆寒看妻子将城里的掌柜们都召集到别院来议事,觉得她想得真远。

眼下八字还没一撇呢……她这会儿就开始忙着了,会不会太早了些?陆寒会这样想,不是没道理的。

主要的问题,还在于开海禁这件事情难度太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甚至也不是一年半载能够解决的——按照常理来说的话。

可芳菲却大致了解朱毓昇的性格。

他这个人,脾气急得要命,想到什么事情不去做的话,会活活把自己憋死……隐忍蛰伏什么的,若是形势不利的时候他或许会装一装。

但眼下正是他趁胜追击的大好时机,他不好好把握才有鬼了。

现在朝野上下,针对重开海禁的反对声音减弱了许多——陆寒提供的那十几箱海图的线索真是功不可没——这种好机会,朱毓昇绝对不会放过。

万一等反对的集团联合起来,重整旗鼓再度发出冲击,他想继续推行他的开海主张就难了。

芳菲想,这段时间京城里肯定也有许多事情在发生吧……果然如她所想的一样。

朱毓昇根本不给反对派以可趁之机,而是一鼓作气的将开海的事情借着太祖海图重现人间而确定了下来。

为了让自己的行为合理化,他除了臆造出太祖托梦这种让人无法反驳的事情外,还专门到太庙里举行了隆重的祭祀活动,在太祖太宗灵前将重开海禁之事详细禀报了。

如此一来,谁也没法在明面上反对这事了。

起码在道德层面上,朱毓昇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那些借着有伤祖制来反对开海的官员们,表面上都偃旗息鼓,只得暗地里偷偷谋划着怎样让皇帝的计划破产。

开海,也是跟许多官员集团、派系的利益密切相关的。

他们中的许多人,出身江南、东南世家,这些世家经常派出家族船队走私,获取巨额利润……要是海上贸易成为官方活动,他们就不能擅自出海了,还得交重重的赋税……这事上,他们是不会轻易让步的。

可惜,他们的敌人是无比强硬的朱毓昇。

他要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除非,他自己放手了。

绿影,你今儿怎么没多添件衣裳?一大早,萧绿影过来向芳菲请安。

芳菲起床时觉得天气凉了些,看到萧绿影还穿着夏天的衣裳,忙不迭的问是不是前几天送到她屋里那几身秋装不合身。

不是,不是,萧绿影赶紧说:秦姨送我衣裳很漂亮也很合身。

只是我习惯了要到起风才添衣裳……这乡下不比城里,天凉起来可不是说笑非|凡|夜的,芳菲关怀地将她拉到身边来:你还是多添件外裳吧。

要是冷着了,我可心疼呢。

萧绿影乖巧的点了点头,答应回屋就添外裳。

她知道芳菲也是关心她……就像爹爹一样。

不知不觉都八月了啊。

萧绿影靠在芳菲身边,看着窗外飘落的片片桂花,心想,又到了丹桂飘香的时候……她在这儿住了一个多月了。

这些日子以来,芳菲对她关怀备至,别说日常吃的用的,就连擦脸的油膏,梳头的篦子,都准备得十分齐整。

她什么都不必做,就被照顾得无微不至,还有几个小dd整日缠着她玩耍,日子过得真是逍遥。

看看你,好容易脸上长回一点儿肉来……要是病了,我可难跟你爹爹交差。

你知道你爹爹多心疼你啦芳菲笑道。

说到爹爹,萧绿影真是有些想他了。

只是,他一定很忙碌吧?而且,现在又到了八月。

今年是秋闱之年,这时候正是各处非‘凡’夜举子们考试的时节,每个衙门都忙得要命。

爹爹哪里抽得出空来看她?自从一个多月前爹爹来过一次以后,就没再来了。

不过他倒是时常派萧家的家丁送东西过来,什么都有……大多是萧卓偶然买的小玩意,也有京城好些点心店里出名的小点心。

芳菲有时候还笑她:你爹爹啊,是不是觉得我这儿什么好吃的都没有?得专门从京城给你买。

两人说了一阵话,萧绿影就先告辞回自己屋里了,她知道芳菲每天有些事情忙。

她拿起绣活绣了一阵子,刚揉了揉酸酸的脖子,就有人来跟她禀报,萧卓又来了。

什么,爹爹来了?萧绿影的脸上顿时焕发出了光彩。

----------------------------------------------------------------------------(孩子还是没好转,断断续续病了两星期了……医生说再不好,就考虑是不是转成肺炎了。

唉,那个揪心啊……真是不如我自己生病呢……╮(╯_╰)╭抓头……)。

.。

第二百九十九章:预见一个在锦缎襁褓中酣睡的小婴儿,被奶娘小心翼翼的从内室抱了出来。

昀宁县主朱宜真无比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小宝贝,亲手将孩子接了过去,递到芳菲眼前:来,芳菲,看看我这小子长得像不像我?同样是母亲,芳菲对于朱宜真的喜悦自然感同身受。

当然,朱宜真的快乐又不仅仅是再为人母。

这可是她盼了十几年的儿子,能不欢喜吗?尤其在当前这种情形下……她要是再生不出子嗣,只能同意丈夫纳通房生子了。

对于强势的朱宜真来说,她还真是不想走到这一步。

为这,她心底里对芳菲委实感谢得不得了。

芳菲很熟手的将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看着孩子熟睡的小脸蛋,又抬头看看朱宜真。

我看呐,可能更像侯爷。

县主您的鼻头尖尖,这孩子鼻头却是圆乎乎的……真讨人喜欢。

朱宜真一听,也点头称是:对呢,来看的人,都说像非‘凡’夜我家侯爷,不太像我……真是的,唉。

母亲,有我们三个像你还不够吗?大小姐丁润琳笑嘻嘻的从门外走进来,她的两个妹妹也手拉着手跟在后面。

三个人先是规规矩矩的过来向芳菲行了礼,便都围在新弟弟身边,笑个不停。

这家伙又睡了……真像头小猪嘻嘻,还打小呼噜呢……三个小姑娘都很活泼,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朱宜真嗔道:好没规矩,我在这儿见客人呢,你们倒在这说笑起来了三人素日被母亲宠惯了,知道母亲根本没有怪罪的意思,才不怕她呢。

丁润琳毕竟老成些,用眼神瞪了瞪两个妹妹,随即看向芳菲:秦姨,真是好久不见,您怎么没带几位弟弟过来?柳儿弟弟还好吧?好呢,难得你们还想着他。

我给你们带了些礼物,待会让你们母亲转交给你们吧。

芳菲很是喜欢这几位天真开朗的侯门小姐,这回从京郊回来,特意将自己新研制出的芳香澡豆给她们带了几盒过来。

从京郊回来,已经有六七天了。

那天,萧卓第三次到陆家乡下的别院来,再和陆寒密探了好一阵子。

再过一天,就有朝廷的信使从京城过来,带来了陆寒正式官复原职的公文。

公文上明明白白的说,之前言官上书所说的陆寒的一切罪名,经过朝廷核查后,都是子虚乌有。

因此,陆寒洗脱了污名,可以重新回到鸿胪寺去办公了。

至于朝廷是不是真的核查过,这个真是鬼知道了。

反正公文是从内阁堂堂正正发出来的,而不是皇帝的中旨。

也就是说,这道任命可不是皇帝一意孤行直接下达的,而是通过了内阁大佬们认可的。

陆寒总算可以光明正大的当他的鸿胪寺卿了。

陆家人的美好假期也结束了,连带着萧绿影也一起回了城。

萧绿影走的时候,竟对这座花木丛生的幽雅别院恋恋不已……这里给她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

与几个小dd在花丛中嬉戏,和芳菲在午后燃一炉香慢慢品茗,还有参与了制作芳香澡豆和提纯香露……都是那么新鲜有趣,让她流连忘返。

回城的次日,陆寒就回鸿胪寺报到去了。

芳菲见丈夫高高兴兴的投入到工作中去,感叹自己夫妻俩真是闲不下来的劳碌命,自己也赶紧去忙香草堂的囤货事务了。

她有一种感觉,沙静思神父等人的回国不会太久。

因为,现在是出航比较好的时机。

到了冬天,就不好出海了……得等到明天春天才能重新起航,朱毓昇未必肯等这么久。

果然和她估计的差不多,朱毓昇是个处事极为果断迅猛的人。

经过几个月明里暗里的角斗,他总算基本稳住了局势。

以强势无比的手段将反对的声音毫不留情的打压下去,还通过种种手段,包括后宫中妃嫔们地位的升降,笼络住了一大批官员站到他的非‘凡’夜阵营中来。

尽管有养成掌权外戚的危险,他暂时也顾不得了。

要做成一件事,总归要付出一些代价的……不可能将什么都全数掌握在手中。

他只能选择最快、最有效的方法,来实践自己的目标。

那就是尽快开海,大力发展海运,依靠海上贸易充盈国库,强盛国势。

大明实在是太需要增加财政收入了……当然,他不会只靠海运这一条。

整顿吏治,改革税法,削弱地方豪族……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先把海运发展起来。

娘子真是料事如神……陆家书房里,陆寒指了指书案上的卷宗,低声对芳菲说:皇上准备让神父他们回去了。

芳菲唇角微微扬起。

这简直是一定的。

换了她……也会这么做。

朱毓昇正式下旨选择口岸开放通商那日,朝中真是群情激奋,差点又要在朝堂上打群架了。

保守派自然诸多理由,即使不能抬出祖制这一条,还可以用严重缺乏启动资金来推阻。

但朱毓昇就是朱毓昇,他从来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

他只淡淡扔出了一句:谁说朝廷要出钱的?呃?这种大事朝廷不出钱,谁出钱?大部分人都愣在当场。

直到朱毓昇告诉他们,这回开放口岸通商,多是由民间豪族出资,朝廷只负责收赋税时,朝堂上就像烧沸了的油锅一样……哗——谁能猜到皇上什么时候跟东南个别豪族又有了联系?他从来一声不吭……还有,他是如何收服那些本来极其反对开海的走私豪族的?也没有什么人能想到。

就在这枚重磅炸弹砸出来以后,朝堂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而朱毓昇就在群臣极为复杂的目光中,下了开放口岸的圣旨。

这表示,开放海禁,已经不可阻挡了。

陆寒站在殿上一隅,默默看着那站在众人之上的天子运筹帷幄,深为他的杀伐果断所震撼。

几年前,刚刚登基时的朱毓昇,是战战兢兢的新帝,在詹太后的监国下一板一眼地执行着皇帝的责任。

直到宫变之后,他才慢慢确立起自己的权威,但还是被根基稳固的老臣们所轻视。

不然,他这次也不会遇到如此多的阻力了。

可是,现在已经完全不同了。

人们逐渐认识到,这位九五之尊,的确具备了掌控天下的威势……许多人重新打起了小算盘,这就不是芳菲所能知道的了。

她只从陆寒这边得知,沙静思等西洋神父被作为使者派回祖国,当然是由大明的船只护送。

朱毓昇答应他们,通商之事一旦成功,他们所在的国家乃至其他西洋、东洋国家派大批商非‘凡’夜船来华贸易的话,便准许他们在口岸上设教堂传教。

这是给他们画了个大饼啊,芳菲心想。

不过,这对于沙静思等人来说,的确是个很好的消息。

一来,他们已经离开祖国很久了,非常想念自己的家乡。

二来,他们可是带着传教的成果回去的,可谓是衣锦还乡——中央大国的皇帝亲口答应让他们在口岸上开设教堂,传播教义,这是多么的让人激动啊正如芳菲所预料的,沙静思等人回国的大船上,果然要装上本国的众多特产——这也是一种宣传嘛。

消息一经传出,京城所有的商家……包括外地的豪商,都蠢蠢欲动。

瞎子都看得出这里头包涵的商机啊就在大家着急着如何搭上这条顺风船的时候,香草堂的两百箱***茶与一百箱各色香露、香粉、香膏、芳香澡豆等货物,已经稳稳当当的躺在了官船的船舱里。

陆寒对妻子的先见之明佩服不已。

为夫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娘子。

陆寒可不怕人家再弹劾自己借机做生意,虱子多了不怕痒,现在那些言官有事没事就拿他来练练手弹劾一番,他都选择性无视了。

心理素质不要太好哦,相公。

芳菲腹诽了一句,和陆寒一道笑了起来。

这种长线投资,目前也收不到什么效果的……且看后效吧,最快也得是明年年底才有消息了。

远隔重样,一来一回哪里那么容易?再说,那些西洋神父,也不可能一回去又马上过来啊。

办完了这件事,芳菲也就把它放到一边,专注起目下京城里的生意来。

西洋人离开后,陆寒在鸿胪寺的任务,其实已经基本完成了。

回京后忙了大半个月,又开始清闲下来,陆寒还真有点不太适应。

而这一年的秋闱,终于开始了。

------------------------------------------------------------------第三百章:举子科举是国之重器。

三年一次的乡试一开始,各地府城便热闹起来,满街都是带着方巾穿着儒衫的学子们来回走动,诵读诗书之声不绝于耳。

京城里头反而没有地方上忙碌,因为会试还在明年春天呢。

尽管直隶之内也是要靠乡试的,但地点并不在京城而是在数百里外的顺天。

但是这抡才大典,中央里头也不可能真正不管,所以各部官员们也不得清闲。

不过,这些繁闹和陆寒还真没什么关系。

西洋传教士们一离开,他突然就闲了下来。

每天里去衙门点个卯就行,轻松无比。

为着有科举这件事情来缓冲,喧扰了好几个月的开海事件稍稍被人放到一边去了,当然这也是大家故意的。

一件事吵得久了,也会累的……有个年轻儒生来访?陆寒接到门子的通报时,将手中的书卷放了下来。

告诉他,我一会儿就出去。

他也是一步一步考上来的二榜进士——虽然考得顺利了点,但该走的步骤都走过,知道这段时间也陆陆续续有举子进京准备明年的会试。

这些举子已经取得了会试的资格,不需要参加今年的乡试就能直接参考,因此都早早到京城来备考。

他们在备考的同时,也聚集在一起举行各种文会,或是拜访一下有同乡关系或是亲戚关系的京官,请他们提携提携。

陆寒的家乡阳城人杰地灵,每一科乡试都出不少举子,因此进京赶考的人很多。

只是,今年是陆寒留京以后举行的第一次秋闱,他也是头一次接待家乡上来的学子们。

时节还早,来的人也不算太多。

这些人都是算准了沐休日过来的,陆寒一般都在家里,既然人家都上门了,也不多推辞,都一一接见了。

其实,很多人比陆寒的年纪还大呢……陆寒今年,可还没够三十岁,堪堪二十七岁。

二十七岁的正四品大员,听起来真让家乡人民仰慕不已。

他们远离中央,并不知道太多的朝廷局势,也不了解陆寒的宦海沉浮,只看到他头顶的光辉而已。

所以,登门拜访的人对陆寒都十分尊敬,使得陆寒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不是那种威势十足的官员,尤其对着不是小官小吏的学子们,更摆不出什么架子来。

一般高官可不那么愿意见陌生的学子,陆寒想自己闲着也是闲着,见见也没什么妨碍,就特意交代过门子让他们别拦着客人。

来拜访过的人回去以后都交口称赞,说陆大人恭谦温文,乃真君子也……今天这位客人,陆寒认为肯定也是个家乡过来的青年举子。

学生王荃拜见陆大人。

陆寒才走进客厅,便看到一个长身玉立,年约弱冠的年轻人走到自己面前来躬身行礼。

他行礼时依足了礼数,但态度却并不卑微谄媚,显示出良好的修养与品格。

第一眼,陆寒便对这年轻人产生了一丝好感。

不卑不亢,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这年轻人看起来脸上还有些稚气,却能将这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应该是出身书香世家的名门子弟。

一阵寒暄后,陆寒得知这叫王荃的年轻人并不是阳城老乡,而是鉴州人,略略一怔。

阳城与鉴州虽然同属江南道,地理距离差的却挺遥远,不在一个地方。

只是,如果要论起同为江南道来说,勉强也算老乡的……只是这么一算下来,朝中倒有一般人是陆寒的老乡了。

江南道多英才,考上科举的人数是偏僻省份非|凡|夜的十倍,占据半边朝堂并不奇怪。

陆寒有些摸不清这王荃的来意了。

谁知更让陆寒诧异的在后面……王荃居然提出,想拜会陆寒的妻子陆夫人。

陆寒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但随即又压了下去。

王荃光明正大的提出来,肯定不会是和芳菲有私情什么的,可这未免也有点儿失礼吧?幸而王荃马上说:其实,是学生的未婚妻子,与陆夫人有旧……她知道学生要上京备考,特地让学生捎带了一些礼物过来送给陆夫人,表达她的心意。

哦,是这样。

陆寒微微一窘,心想自己幸好没有失态,听人家好好把话说完果然是很重要的。

只是紧接下来,王荃说出自己未婚妻的名字,却让陆寒不得不失态了。

他的未婚妻姓蔡……闺名明媗。

陆寒一下子愣住了,旋即哈哈笑着说:原来是明媗这小丫头?贤弟何不早说。

两人年纪相差不到十岁,陆寒一开始就让他以平辈论交,但王荃守礼始终谨称学生。

但是从明媗的辈分论起来,陆寒这平辈论交的确是对的,因为明媗一直与芳菲姐妹相称。

既然知道是这么一回事,陆寒也就让下人去给芳菲传话了。

芳菲一听外头来的年轻学子是明媗的夫婿,立刻把手边的事情都扔下了不管,赶出来看看她这妹婿是个什么非‘凡’夜样的人才。

这年头女子单独见外男肯定不行,但在有父亲丈夫兄长之类的男亲陪同下见见男客也是可以的,毕竟交际时这种会面是难以避免的。

而已婚妇人则比闺阁女儿更方便些。

她赶到厅上,只见丈夫下首处坐着一个青衫儒巾的青年人,虽说并不是特别英俊,但自有一种清华气度,看得出是个饱学才子。

只是,怎么这青年看着有些眼熟,倒像在哪儿见过一般……那王荃看到一位华贵娇丽的夫人在两个俏丽丫鬟的陪伴下走进客厅,迅速站了起来,微微垂头上前两步向芳菲行礼。

芳菲越看他越觉得熟悉,却听得丈夫在一边介绍过:这位是江南道鉴州来的举子,姓王名荃。

王荃?啊,是你?芳菲终于在记忆的海洋中将这张面孔翻了出来,忍不住惊呼一声,脸上尽是惊喜神色。

王荃像是早就知道芳菲会有这种反应,点头笑道:是的,陆夫人,正是在下。

陆寒则是完全摸不清状况。

娘子认识这人?-------------------------------------------------(今天公婆从外地赶过来看孩子,于是在工作之余还忙着接待什么的,实在没空……只出了两千字,我忏悔,呜呜呜……明天补更五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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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姻缘啊,是你?芳菲总算记起了这人是谁。

也难怪,当初只有一面之缘,而且那时他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稚气少年……如今他都留小胡子了。

陆寒忍不住出声相询:夫人,这位是?在外人面前,他一向尊称芳菲为夫人,而非私下称呼的娘子。

这位王公子是大儒王临湖的爱孙,芳菲先加了个前缀,然后再解释道:妾身与王公子数年前曾在鹿城见过面。

她比王荃大着好些年岁,说起这话来倒是自然,没有什么瓜田李下的顾忌。

她先是跟陆寒回忆了当年鹿城花节时,她与明媗相携出城赏花,明媗落水被王荃救起的往事,接着极为惊奇的感叹道:想不到今日一见,王公子竟成了明媗的未婚夫婿!这可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陆寒想起来,当年的确听妻子说过这么一桩事情。

而且那时候,还是他通过同安学派的人请王临湖大家到鹿城讲学的,只是没和王荃朝过相彼此不认识罢了。

芳菲潜藏的八卦天性顿时爆发,禁不住追问王荃和明媗是怎么订的婚。

原来明媗的父亲年初被任命到东南道上任,竟与王荃的父亲同城为官。

王荃没跟着祖父在鉴州读书,而是和父母住到一块。

那日,王荃之父为新到任的明媗父亲蔡大人接风洗尘,王荃有事离席回后院一趟,竟在后花园中与和他妹妹走在一处的明媗不期而遇。

尽管月色昏黄,而两人又是数年未见,却都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

王荃先是错愕,接着便是一阵难以言喻的狂喜涌上心头……他曾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个被他从水里救起的,有着一双明媚大眼的小姑娘,谁知道她竟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而明媗在王荃灼热的明光逼视下,非,凡夜含羞低下头去,脸上的红潮却是遮也遮不住……她却是早有再遇王荃的预感了。

父亲早跟她们母女说过,他这设宴的同僚的当朝儒学大家王临湖的儿子。

她早就知道王荃的王临湖的孙子,只不知父亲的这位同僚是不是那么恰巧正好是王荃的爹……毕竟王临湖子女多着呢。

但事实证明,就是那么巧。

王荃的妹妹站在一边看着这两人相顾无言,她还以为只会死读书的木讷哥哥冲撞了女眷正害羞呢,巴拉巴拉就把新认识的好朋友明媗介绍给了王荃。

哪知这两人早就见过面?更巧的是,散席之后,王荃的母亲就跟他父亲提起——那蔡家的女儿看着知书达理,温柔大方,和咱们荃儿倒是挺登对的。

而且听女儿说起,他们偶然遇见的时候,儿子老是盯着人家小姑娘猛看猛看,说不定就看对眼了?王母跟儿子提了一嘴,还以为儿子会像以前她说起他亲事时一样不耐烦。

因为王荃一科就考中了举子,常对母亲说等他中了进士后再谈婚论嫁不迟。

王母见儿子年级不算大,也没太在意,可是越想越不妥当——万一儿子心气高,非要中了进士然后再娶个高门贵女回来,这对他事业倒是有帮助了,可仰仗人鼻息毕竟不是什么舒坦事,何况高贵的媳妇进了门,能不能孝顺自己这个婆婆还是两说呢。

今天见到的这蔡家七姑娘,却真是个好的。

性情开朗却又举止得体,与人交谈时落落大方,没那种官家小姐矫揉造作的脾气。

而且她娘家和自家地位相当,真正的门当户对,听说本人还爱读书,正好对了儿子的脾气……王母想了许多话来说服儿子,谁知道刚一提出来,儿子就忙不迭的应好,还催她快把婚事定下来。

王母惊讶不已,儿子什么时候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如此在意了?还是说,对这蔡小姐一见钟情?在王母的追问下,王荃将他当年下水救明媗的事情说了出来。

王母听到这女孩居然和儿子这么有缘分,也感到极为高兴,说不定就是月老将她送到儿子跟前的呢?于是王家立刻请大媒向蔡家提亲。

蔡家父母俩正担心女儿受了选秀落选的影响不好说亲呢,居然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过来了,哪有不答应的——重要的是,王家和王荃本人,的确条件很好啊。

不到二十岁的举子,又是书香世家,这样的女宿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两家人都对这婚事十分积极,很快便下了小定,大定,就等着明年春闱后王荃金榜题名,紧接着便可双喜临门,大登科小登科一起庆祝了。

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芳菲听王荃简略的说了他和明媗定亲的经过,虽然王荃只是平铺直叙,并没有将他与明媗之间的情潮暗涌说出来,芳菲却也能想象得到这对小鸳鸯定然是对彼此有意的。

这年头见个和眼缘的异性不容易啊,所以一见钟情的事情毫不稀奇,两人多年前见过一面就互相有好感,那是很正常的。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见了一面就私奔的情事多了去了……他们这好歹还没私奔呢。

芳菲一向视明媗如亲妹,不然当时何至于冒着风险替她出头,硬是到皇帝跟前将她从入宫的名单中刷了下来。

虽说这是因为她跟皇帝有旧,但她也不是见个人都帮的。

如今得知明媗有了好归宿,她哪有不开心的道理?而明媗十岁的时候就开始在陆府出入,和陆寒也见过多次,陆寒对妻子这干妹妹也爱屋及乌十分喜欢。

为着这层缘故,陆寒与芳菲特意将王荃留在家里用了一顿便饭。

芳菲虽然没有出席相陪,但特意交代厨房做了一桌特别丰盛且地道的京都名菜,还开了一坛家中珍藏的好酒给二人送去。

王荃得以饱尝京城美味,而陆寒也哈哈笑到:多亏了王贤弟,我才能解解酒馋……你嫂子平时可不让我贪杯的。

出于健康养生考虑,芳菲并不赞成陆寒嗜酒,虽然陆寒酒量甚豪,也很少有在家喝酒的机会。

他这贤弟嫂子称呼下来,就有些将王荃引为自家人的意思了。

王荃真心仰慕这位儒雅温文的前辈,席间向他请教了一些科举八股上的问题,陆寒自然是言无不尽。

其实王荃家学渊博,其祖是儒学大家不说,父亲也是精研八股的学者。

但和陆寒一席话谈下来,发觉陆寒的才学并不在父亲之下,而且谈吐风趣,讲研问题深入浅出,隐隐自成一派。

他当年是陪祖父到过鹿城,知道陆寒自幼就得到与祖父齐名的缪天南缪大儒的赞誉,是江南闻名的才子。

而陆寒科考时小三元的往事,以及担任鹿城府学时让鹿城府学的大批学子通过了乡试的功绩,王荃也都清清楚楚。

他不过比自己大着几岁而已……王荃以前因为家世的缘故,也是个恃才傲物的青年才俊,但在陆寒面前却是恭恭敬敬的,没有一丝傲慢姿态,就是深深觉得自己远不如陆寒。

非#凡#夜往后隔了几天,王荃再度登门,邀请陆寒参加上京备考的江南举子们举办的文会。

这种文会在春闱前几个月陆陆续续都会有的,陆寒当年进京赶考是时候也参加过不少——呃,还曾因此受过无妄之灾被怀疑买字眼扔进大牢里去呢。

陆寒这些日子闲着也是闲着,便也不退辞,欣然应诺下来。

芳菲得知以后,也觉得丈夫能在公务之外到外头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她知道陆寒不爱到上司同僚门上走动拉关系——他本来就不是那种热衷仕途名利的人,只希望能够在其位,忠其事,做出一番成绩来罢了。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陆寒还真是有点小清高的。

但是全然不和人交往也不好啊。

现在去参加文会倒是不错,文会这种活动清雅风致,面对的又是一些没有进入官场的,相对单纯点的举子们,陆寒应该会开心吧。

不过她还是笑着打趣陆寒说:相公,听说那些文会都会在风月场合里举行,你是不是觉得家花不如野花香,想去看看外面的风光啊?你胡说什么呀。

陆寒失笑道:什么家花不如野花香,你说话越来越刻薄粗俗了。

过来给我打屁股!芳菲的脸略红了红,幸好二人是在内室调笑,也没人能听见。

还说人家胡说呢,他说的话更讨厌!才不要!她吐了吐舌头:哼,相公心虚了。

你说谁心虚?陆寒挑了挑眉毛,站起来就朝芳菲大步走过去。

芳菲往后一退,直退到了墙边,嘴里笑道:相公真要打人家啊?当然了!相公是君子嘛,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没听过吗?我还驷马难追呢……啊呀!芳菲被陆寒打横抱了起来,一下子便扔到了床榻上。

她正被摔得晕忽忽的,下一刻就看到陆寒邪笑着的面孔凑到了跟前:我的好娘子,等着被为夫打屁屁吧……芳菲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讨厌啦。

她推搡着陆寒,陆寒才不理她的挣扎,一手按着她,另一手把床幔放了下来……竞芳菲正文第三百零二章:冷冬陆寒果然应王荃之邀参加了江南举子们举办的文会。

举子们大多都比陆寒年长,可谁也不敢在这位年未三十而官封四品的鸿胪寺卿大人面前拿大,都是恭恭敬敬的。

陆寒的名声在朝廷里虽然毁誉参半,但在士林间还是好的。

幼有才名,且有小三元光环护体,兼之得到缪天南等大儒的称赞,大多数学子们对陆寒都心存敬畏。

而接触之后,他们也都发现陆寒并没有一般年少得志的青年才子那种傲气。

恰恰相反,只要不触及他的逆鳞,陆寒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更不爱摆架子。

这种文会,本来就是替举子们看文章改文章。

传授科场经验的场合。

有些老前辈自恃身份,不肯细心的指导举子们,只是高屋建筑的说几句,调子很高,实际效果没有。

但陆寒曾经实打实担任过鹿城学政,对于科考本来就是极有研究。

他为人又和气,一篇一篇的帮人家看文,指出问题是都是一阵见血。

入木三分,让众学子听后有醍醐灌顶之感。

为这,陆寒极受学子们欢迎,陆陆续续又被邀请参加了几次文会。

随着上京备考人数的增加,陆寒的名望也在逐渐提升。

相公,明儿沐休,我约了裁缝来家。

给你赶做两身棉袍。

晚饭时候,芳菲特意跟陆寒提了一嘴。

陆寒对衣裳什么的全不在意,都任由芳菲做主。

春天是不是才做了棉袍么,又做?春天归春天,现在都是冬天了!再说了,相公你现在常常要出去应酬,穿得太简朴,让人看了也不像话。

芳菲又说:也不是单给你做,我也要做……今年冬天冷的特别早,这才九月底,就冷得不行了。

针线房的两个秀娘和丫头在赶下人们的冬衣呢。

咱们几个的衣裳就从外头做吧。

陆寒本来正夹了一筷子菜想吃,听到芳菲说到冬天冷的提别早,不知怎的触动了心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他也把菜搁在碗里,也不吃了。

非-凡夜-只叹息说:这天确实冷得厉害……在这么下去,怕要……出事。

最后两个字。

他压低了声音。

但停在芳菲耳中依然刺耳。

出事?芳菲一惊,忙也放下筷子,将侍立在一旁的丫头们赶到别处去,才开腔问道:相公何出此言?陆寒依然重重叹息道:今儿在朝上,读了北府来的急报。

今年草原上早早就出现了大雪……比往年整整早了一个月啊!芳菲心里咯噔了一下,明白过来。

如果她是那等什么国家大事也不过问的温室花朵,对陆寒这句话绝不会有这么直接的反应。

但是她两世为人,又跟在陆寒身边久经官场,对于朝廷的上事情也知道个三四分。

草原大雪,这意味着什么?湖人的牲口会被大批冻死,饿死。

而没有了牲口当食物的胡人,往往会化为最可怕的侵略者,南下掠夺辨明的粮食与子女……战争,或许是一触即发!若是国富民强,对战争还没这样大的恐惧,打就打了、咱大明虽说不善攻城,却擅守城啊。

只有在边关囤积足够的粮草,我拖也拖死你。

可是如今的大明,又哪里来的军费?空荡荡的国库,穿得破破烂烂的边军,破烂失修的兵器,怎么和骁勇善战的胡人铁骑打仗……想到这里,芳菲的心也和陆寒一样,沉甸甸的。

一旦打起仗来……京城就有危险。

大明奉行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京城就设在距离边关不远的要冲指出。

要是胡人铁骑冲破前头的三道防线,兵临城下,京城危矣!她忍不住抓紧了陆寒的收,发现陆寒的手和自己的一样。

冰冰凉凉的。

陆寒发觉自己说得太多了,没来由把妻子吓着了可不好。

他勉强一笑:事情未必会这么糟。

不管怎么说,皇上也有安排呢。

还有北疆的将军们,都在戒备着。

胡人一下子就是出兵,也不一定能逃得了好去。

芳菲知道陆寒这些话确实言不由衷了,未尝不是为了宽她的心。

但他也不想这种压抑的气氛继续下去,也跟着笑道:是呢。

有皇上和阁老在,咱么也别太杞人忧天了、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饭后,两人到东屋柳儿房里看了看孩子,三胞胎也正##########################哥在一处闹着。

一家人共享了一会儿天伦之乐。

芳菲的情绪逐渐好转过来。

看陆寒的表情,确实没事人一般了。

芳菲知道他心中肯定还藏着许多国事烦忧,但自己也难替他分担。

次日裁缝来了,替一家人都量了身,陆寒还很有心情的替芳菲挑衣料,昨晚那场令人揪心的谈话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柳儿几个都是小孩子心性,说到做新衣裳都欢天喜地的,在片听力高高兴兴的追来跑去,看起来却是和乐融融的的一家。

只是这高兴就像天上的浮云,很快就被呼啸而来的北风吹散了。

在一个特别冷清的早晨,许多京城的百姓都听到了那冲进京城的北疆急暴译队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

有经验的老人听了那声音,老脸一皱,嘴角立刻耷拉了下来:天爷,胡子又来了……朝堂上,朱毓昇冷笑生生。

这就是前些天为了开海的事情屡屡顶撞他的谏臣.忠臣们呐!胡人突然发难,兵临北府城下,尔等说该如何是好?还是一片死寂……朱毓昇深深吸了一口气,坐回龙座上,双目射出灼人的光芒。

你们不说,就让朕先来说吧!所有臣子依然俯首帖耳地站着。

但都拉长了耳朵。

听皇帝说话。

一战到底!芳菲听到陆寒转述朱在朝廷上扔出这四个字来,不由得联想起朱当时的表情……当时的表情……一定是恶狠狠的吧.战是肯定要战的,而一战到底.绝不退让,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要守得住边关,一定要有足够的兵力,粮草.武器……军费怎么办呢……芳菲虽然是妇人,都替朱头痛起来.不过她估计户部尚书的头比自己还要头痛一百倍吧.停发官员俸禄,减少朝廷内宫支出.都只是杯水车薪吧.提前征收明年的春税,先不说收上来得花一段时间.估计醉倒也只能收得上二十万两银子,真是不够用的.但皇帝一声令下,大军集结,战士已经迫在眉睫.这么短的时间,如何筹集军费>满朝文武都在挠头抓耳户部尚书的头比自己……好吧,这件事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暂时没人再盯着开海的事情来说了,更没人刻意去针对陆寒。

现在的陆寒就个已经被半边缘化得人物,闲散的很,基本游离在朝廷几大势力之外。

与此同时,另一个问题也随之而来。

那就是北疆被攻陷的各府城州县逃出来的难民们。

都在朝京城的方向涌来。

难民一天比一天多了啊。

碧荷来跟芳菲报账的时候,也将现在城内外的情形跟他说了一些。

芳菲也是见过多次难民的。

比如在阳城水灾,大地震,或者是鹿城颐王叛乱时,难民都不少。

但这回的北疆难民数量之多,情形之惨,还是让芳菲心下恻然。

朝廷在成为设了橱子施粥,也让他们在城外为自己搭草棚住下,好些也混进城里来了……但是这天气.唉。

碧荷简单的几句话就让芳菲的心情陷入低谷之中。

朝廷现在处处缺钱,军费还不知道从哪里掏呢。

还得施粥……怕是着粥比水也筹不到哪里去。

至于住草棚,更是让人听了害怕。

今年的冬天真是冷啊。

才进了十月就冷得她要穿皮袍了。

住在这四面不通风的屋子里。

烧着银丝炭,她都觉得脚下有点冷呢,更别提那些四处漏风的草棚了。

这一回,又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了。

官家说让百姓去施粥了吗?芳菲不抱希望的一问。

结果却是出乎意料的,碧荷说:好像说准了呢,奴婢在外头街上看见有大户去米铺一车车买米了。

哦?非凡夜竞芳菲正文第三百零三章:施粥芳菲很是诧异,官府这么轻易就同意民间施粥?看来国库实在是紧张过头了啊。

施粥这件事呢,不是像芳菲以前在影视剧里看到的那样,有钱人家头脑一发热买点米煮点粥就可以去做的。

要是做不好了,反而会惹祸上身,搞得吃官司下大狱都不稀奇。

为什么呢?因为这里存在着一个逾越的礼制问题,还有一个收买人心的厚黑背景。

这种赈灾的事情肯定得有管家出头,不能让普通百姓走在前面的。

要想做好事,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呢……尤其是每逢灾年,某些邪教就会借施粥送药这样的法子,吸收灾民入教,迅速发展自己的势力。

因此,官府对于民间自发赈济灾向来都是同一管理的,绝不能让自己人出头卖乖。

连寺庙的施粥,一样要经过官府的同意。

往年,都是官府赈济过后,才由大户人家来赈灾。

现在居然就让大户人家们出来赈灾了?但是想想也是,朝廷这是无奈啊。

总不能眼看着灾民们成批的在城外饿死冻死吧。

随说现在是冬天不怕大规模的瘟疫,但是死伤这么多人也有伤天和啊、而且,还没正式开始大战呢,就已经这般凄凄惨惨……真是揪心呐。

夫人,我们也要去施粥吗?碧桃平时活泼好动,其实心肠也是最软。

听碧荷说那些灾民们卖儿女,想起自己和碧荷碧青的身世,早就湿润了眼眶。

她们当年要不是运气好被夫人买了下来……现在还不知道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

芳菲点头说:要去的。

等老爷回来,我跟他商议一下。

碧荷……你去跟济世堂的掌柜们说,咱么还准备要施药,让他多准备些这种时候能用得上的药。

比如预防冻疮的药膏,和急救的肠胃药,伤寒药等等。

有时候,也许一包药就能救回一条人命啊。

她不是什么大仁大义之辈。

甚至还是个奸商,但一样有同情心。

能帮一个就是一个吧……只是,朝廷里更大的麻烦,又如何去解决呢……出兵的军费啊……怎样才能快些打完这场可怕的战争,尽可能的让百姓少受一些苦难?京城的城墙根下,一排一排的草棚延绵不绝。

随着难民的增多,草棚也在陆陆续续增加之中。

这草棚,就是拿些树干树枝搭成简单的棚子,上面盖上枯草,能够让人在里头带着罢了。

至于挡风挡雨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来得及带出家中铺盖的灾民还好。

虽然吃饭还是个问题,起码又床被褥保暖。

而那些连铺盖都没能带出来的,就吃苦的很了,身体强壮的还能撑住,稍微弱一点的早就冻病了。

这样的环境下,一病,离死也不远了。

五城兵马司的人每天都在这附近巡逻维持秩序,顺便收走每天倒毙的灾民尸体。

有一卷草席装裹就已经是大恩大德了,要不然直接扔到郊外喂那野狼去,也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在这样的地方,生与死的界限都变得十分模糊。

人们对于死亡也已经麻木了,先起亲人死去的时候还会哭几声,随着一个个亲人的倒下,人的心也冷硬起来。

也许,明天自己就是倒毙的一个,还有什么值得伤心的呢?唯一能让他们激动的,也就是每天施粥的时刻。

国库空虚是一回事,但京城中-非-凡夜-豪富多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希望大户们或是为了博得好名声,或是有个在朝廷为官的老爷,或是家里主母吃斋念佛心地慈善,都纷纷出城来摆粥棚施粥。

陆家的粥棚,和其他人家的一样,也是由牛车拉着柴火米粮过来,当场煮热粥发放。

这是当然的,现在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在城里煮好了再送过来,早就冻成冰渣了。

灾民们都拿着粥碗排队等在各家粥棚前,僵硬的脸上好不容易才有一点生气。

不管怎么说,又熬过了一天。

只要一天一天的熬下去,熬到天气暖和……就活下来了。

这一点希望支撑着这些苦难的人们在地狱般的环境里坚持活下去,这是他们目前生存的唯一动力。

涂七朝手上呵了呵暖气,又反复搓了搓,才觉得舒服了点。

他指挥着两个家丁多添些柴火:烧旺些!煮快点儿,咱们还要赶着回城呢。

忽然一辆装饰普通的马车从城门拐了出来,涂七眼尖,一下子看清这是自己夫人的马车。

他赶紧快步迎上前去,刚好在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来到车前。

从车上先跳下一个活泼的少女,一身青绸描边绣花小袄紧紧裹在身上,虽然穿得厚实,却依然显示出少女姣好的身段。

涂七一看碧桃下了车,就知道夫人肯定在车上。

果然,下一刻芳菲已经掀开厚厚的棉布帘,搭着碧桃的肩膀下了车。

夫人,您怎么过来了?涂七真怕夫人这么个娇怯怯的人儿被冻坏了。

芳菲身上披着虎皮大氅,风帽兜住了脑袋,只露出了半张欺霜赛雪的俏脸。

她抱着手里的暖壶,微笑道:没事的,我穿的暖和得很。

我想过来看看这里的情形……果真和自己想象中那样凄惨。

饶是芳菲见过了水灾.地震.宫变.叛乱,经历了种种乱离和灾难,可每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她还是忍不住难过。

都是无辜的百姓啊……粥呢,煮好了吗?开始了.涂七指给芳菲看,自己的家丁们已经开始向排队的灾民施粥。

嗯,那就好……济世堂那边的药呢,准备好了么?涂七应道:陆砚说,那边的掌柜们正在筹备。

芳菲也知道要备齐赈济的要需要一段时间,没有施粥那么容易,便只点了点没有在说话。

夫人,这儿真是冷,您还是快回车上吧。

在车上看也是一样的。

碧青劝芳菲回去,碧桃也在一边帮腔。

芳菲还没有说话,忽然听到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

那边怎么了?芳菲朝骚动除看去。

非凡夜怎么了?芳菲朝骚动处看去。

涂七怕出事,赶紧催着芳菲先上车。

芳菲却没动弹,因为那边的情形已经很明显了——人群退开了一些,可以清楚看到一个女子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从那高高隆起的腹部可以判断,这女子应该是要生产了。

走,跟我过去!芳菲先迈步走了过去,管家丫鬟们无奈跟上,涂七还连忙招手让两个家丁也跟过来。

阿娘,阿娘!一个干瘦的小女孩努力想把那女子扶起来,看得出两人是母女关系。

但她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子哪能里能扶得动好的阿娘?那女子显然已经痛得不行了,一个劲儿地喊着疼,冻得青紫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芳菲走到她跟前时,发现她身下已经流出了一滩鲜血。

羊水破了!你爹呢?芳菲一把将小女孩拉过来问。

小姑娘泪眼朦胧,哭着说:没了,都没了,只剩下小鸟和阿娘了……听起来,小鸟该是这女孩子的小名了。

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富贵人家的小孩儿叫小犬黄牛的也多得是。

芳菲当机立断:涂七,你带人将她抬到我车上去!我要将她送回济世堂!夫人,不可啊……涂七大惊失色,连忙阻止。

连最好心的碧桃也说:夫人,不能让她的血流到您的马车上啊……这年头讲究多的是,有个说法就是女子的经血和产子流的血都是最污秽的。

一般人家的产房,男性亲属都不会进去,而让陌生产妇上自己的马车,会被人认为这人脑子有问题……我的话你们都不听了么?芳菲勃然大怒。

非凡夜众下仆从没见过夫人生这么大的气,但他们依然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

尽管他们也很同情这个产妇,可是夫人才是他们的主人,他们必须要保护主人的利益啊!你们……芳菲气得脸都变色了。

旁边的人听了,都开始指指点点。

这位夫人真是好心……可是她家下人们说的也是正理……唉,不管怎么说,她总是好意。

只能怪那女子命苦了。

议论最多也就止于此了,那女子命苦,他们就不命苦么?扑通一声,芳菲只觉得自己裙摆一紧,原来是那小女孩跪在地上扯住了她的衣裙。

好心的夫人,求求您救救我阿娘吧!救救她吧!小鸟给您磕头了……说着,她就一面哭着一面拼命往地上磕头,直磕得砰砰响,额角上的鲜血很快便染红了雪地。

哎呀,你别这样!芳菲赶紧把小鸟拉起来,而小鸟的额角已经撞得又红又紫,不住往下流着血。

她却是浑然不觉,只是一味痛哭:夫人,我阿娘……我一定会救你阿娘的,你放心!芳菲本来也不是那种烂好人,但是作为一个生产过两面三刀次的女人,她深知这女子现在受着多大的罪。

而同样的,作为一个母亲,她看见小鸟就像看见了自己的那四个孩子,真的无法说服自己置身事外。

可是,她的仆人们真的铁了心不肯搬这产妇上车,这可怎么是好?吵什么?一队人马看到这边纷纷扰扰,一开始还以为是灾民在为了争粥而打架,便过来看看。

芳……陆夫人?萧卓愕然的看着站在人群中央,双手拉着小女孩的芳菲,又看看也上打滚的产妇。

这是怎么回事?他没问她为什么在此地出现,那样显得太像寒暄了,而当众和一个陌生男人人寒暄聊天会损害芳菲闺誉。

只能这样中规中矩的问了。

芳菲同样没空去想萧卓为何突然现身,只简单将此事交代了一遍。

萧卓听到芳菲为难,只略想了想,便说:不难。

他回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一个小校尉说:薛校尉,带你的人立刻扎个担架出来。

是!那担架是用一张披风——很显然就是薛校尉原来披着的那张——和两根现削好的木棍做成的。

萧卓显然对薛校尉的办事效率很满意,唇边微微扬起了弧度。

他又让人将那产妇抬上担架,吩咐他们飞快的跑进城里后直奔济世堂,同时又派出另一队手下去寻找稳婆也带往济也堂去。

就这么一小会儿,萧卓就把事情解决了。

现场恢复了秩序,灾民们又专心排队领粥,不往这边看了。

芳菲朝萧卓微微一笑,说到多谢萧大人仗义相助。

大庭广从,她不好多说什么,但她确实很感激萧卓出手帮忙,不然这事还难办了。

萧卓是刚刚从城外办事回来路径此地,本来也没打算朝这边走过来的,只是一时起意偶尔转到这边平看看是不是有人在闹事。

跟着他的那队锦衣卫面上的表情都有点怪异,他们很少见一萧大人居然也会干这种扶危济困的事情。

在北镇抚司大牢里,亲自盯着手下们对犯人施加酷刑,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萧大人啊……竟然也这么婆婆妈妈,真让人想象不到。

或许这位陆夫人的丈夫来头不小,所以大人要卖她家里一个人情吧。

他们只能这样解释了。

芳菲与萧卓不方便多聊,再说她也要去看看那个产妇生产的情况,便向萧卓告罪一声准备离开。

小鸟还是紧紧揪着芳菲裙摆,脏兮兮的小脸上尽是祈求:夫人,求您带我去看阿娘好吗?好的,你跟我一起上车吧。

芳菲本来说打算带着她过去的。

碧青见那小女孩实在脏得厉害,怕她再弄脏了夫人的衣裳,赶忙过来牵着她的手:小妹妹,你跟姐姐坐到一起吧。

也不是碧青势利什么的,但她对芳菲忠心耿耿,一心都为芳菲着想,自然就分不到太多的心到别人身上了。

对于她来说,将恩人芳菲服侍好才是真理——看看周围的灾民,想想自己的身世,碧青对芳菲的感激之情更是有如滔滔江小绵绵不绝。

抬着担架的锦衣卫们是跑步,芳菲是坐马车,因此她虽然是后出发的,但反而先赶到了济世堂。

这时,另一队锦衣卫也把稳波找来了。

那两个稳波起先吓得浑身发抖,锦衣卫啊!自己怎么会得罪了这种凶神?但想到有可能是锦衣卫什么长家里有妇人生产她们的心情才平稳了些。

后来听说果然是找她们接生,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了,谁知道却是让她们到这济也堂药铺来?两人正摸不着头脑,芳菲已经吩咐济世堂将后院一间屋子辟出来当产房,命令两人进去等待产妇。

不多时,被担架抬着的产妇送到了。

幸亏芳菲在她被送走前先让人给她盖上一张被子——从自己马车上取下来的,不然这失血过多的产妇肯定在半路就没命了。

阿娘!小鸟飞快的朝担架扑了过去。

非凡夜那产妇看到女儿,眼中似乎有了些活力。

小鸟对她说:阿娘,你一定会没事的,这位夫人会帮我们的!芳菲可顾不上安慰她了,现在最怕是耽误了生产时间。

虽然说从羊水破裂到现在也没过一个时辰,应该还来得及,但这产妇身体已经极度虚弱……这二年又没个什么输营养液打氧气之类的,对于急救来说真是非常棘手。

她没多想,直接对济世堂的大掌柜说:拿一根人参出来,立刻熬汤给她灌下去!大掌柜对于东家的吩咐滑提出反驳,亲自去百子柜里取了人参了。

当然,既然东家没交代用好参,他就随意拿些不好卖的人参根须出来称了十来钱,让伙计去煎药。

那贫子肯定是付不起药费的,他还是给东家省点钱好。

大掌柜向来是这样精打细算的性子……东家是好人……不仅施粥,还让他备下大量常用药材,要给那些百姓送去。

京里做善事的人家是不少,但是像东家老爷和夫人这们的还是少数。

施药可以施粥还费钱呢!芳菲没进产房,只在济世堂后堂的大厅里坐着听消息。

她知道自己那几个丫头肯定不会让自己去被血光冲撞的,也懒得和她们争辩了,重点是……她进去没用。

那就不必费这个事了。

小鸟却是硬要进去。

芳菲想了相,让人带她进去了。

说不定当娘的一直看着女儿,就舍不得死了,会努力将孩子生不来。

那产妇还真是命硬,在产房里没折腾多长时间,就产下了一个女婴。

虽然生产过后她产刻昏阙过去,那女婴也小小的十分瘦弱,但济世堂的大夫替她们诊断过了,母妇俩都算是熬过来了,也就是说,只要好好休养,两人都能活下去……真是太好了。

第三百零五章:美名这命大的母女三人就在济世堂的后院住下来了。

反正这里空屋子不少,上回把十几个传教士藏了一段时间都没被外人发现,让她们住着并没什么妨碍。

得知那产妇母女平安,碧青碧桃就开始催着芳菲回府了。

所以芳菲至今也没再见过那个产妇,更没见到刚生下的小女孩。

不过她已经交代了济世堂里的婆子好好照顾产妇和孩子,更让碧荷每天去济世堂理事的时候多注意点儿那三个人。

要么不救,救了就救到底。

产妇生产后才是最凶险的——短时间大量失血与身体的损伤,能把健康的人活活折腾去半条命,更别说本来就虚弱至极的贫妇了。

新生儿的夭折率之高,更是不必多言,即使后世科学再发达,都难避免许多新生儿的死亡。

因此芳菲的交代绝对是有必要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底层百姓过惯了艰苦日子,反而更能捱苦受累。

那产妇和孩子,还有大女儿小鸟,都渐渐好转起来。

芳菲听到碧荷传回来的消息,自然也是高兴的。

碧青碧桃几个,当时不肯将产妇搬到芳菲的马车上,回到家以后生怕芳菲拿她们来处置,谁知芳菲却没提这个茬。

其实芳菲冷静下来,也明白他们几个是真心为了自己好。

她对待下人向来恩威并施,并非一味宽和的,可无论涂七、碧青还是碧桃,都是跟了自己多年的老人儿,忠心是没有问题的,小节上就不跟他们计较太多了。

只是,下人太过自作主张,总归不好。

为这,她真是好好冷了他们几天,没给他们好脸色看。

碧青碧桃小心翼翼的,做事比往日勤快谨慎了十分,真怕夫人就这么厌弃自己了。

幸好过了一两天之后,芳菲对她们的态度也就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了,他们高高提起的心肝儿才稍稍归位。

不过事情再来一次的话,她们觉得自己还是会像当时一样做的。

不管怎样,夫人的安危福祉才是第一的,不是吗?济世堂的药材都准备好了,跟官府报备以后,在城外灾民草棚前开始施药。

这时候出来施粥的大户人家已经不少了,但是施药的却还只有济世堂一家。

灾民们委实感激得很,这济世堂想得真周到啊发给他们的都是不需要煎煮的药丸、药粉、药膏,确实是考虑到他们的真实需要了。

而且芳菲为了让济世堂的药最大的发挥作用,把济世堂里坐堂的两个大夫四个学徒都派到施药的草棚里去了。

要让大夫或是学徒——人手不够,学徒也得顶上用了——确诊是什么毛病以后,才给发对症的药。

其实施药这件事情风险很大的。

最大的风险就是……这些灾民里每天都有许多人因为各种原因死去,万一有人因为吃了济世堂的药,然后因为别的缘故死去了,他的亲属讹上门来,那可真是麻烦。

一间药堂的名声很重要,所以这也是别人家不出来施药的原因之一。

平时的施药倒不是太要紧,灾民却是很容易倒毙的,而且这些人又已经一无所有了,特别容易豁得出去缠人……的确会很闹心。

施药,还是不施药,芳菲之前和陆寒讨论过好一阵子。

最后夫妻俩的意见还是达成一致了。

施吧,管他呢芳菲和陆寒都不是那种怕事怕麻烦,只想明哲保身的人。

既然真心想为灾民做事,就别瞻前顾后的,真出了事再说当然,为了将出事的几率降低,芳菲才更加要让坐堂大夫和学徒们去诊断,起码要给病人发对症的药。

而且,那些药也只能是发日常用的吃不死人的那几种,就算闹上官府都好说话啊。

事实证明,人民群众的觉悟还是挺高的……应该说,这时代的社会风气还没被败坏,大部分的百姓都是老老实实的顺民,那种敲诈勒索的混混儿毕竟是少数。

其实那种人,反而是在市井之中生存的,像这些灾民都是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庄户人家,脑子一根筋,没那么多弯弯肠子。

得了药的人,都对济世堂感恩戴德,甚至有老人家涕泪纵横地给陆家的棚子下跪,哭着说这家老爷真是活菩萨。

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说这施药的济世堂,就是那天将那临产的女人和她的孩子带走的那位夫人家的产业。

然后又被他们打听到,这位夫人是鸿胪寺卿家的主母,平时最是乐善好施,医术又好,在京城中有送子观音的美誉。

而且她是个有大福气的人,生了两胎就得了四个儿子,有一胎还是罕见的三胞胎……估计灾民们是从来巡逻的五城兵马司兵丁,或是周围摆粥棚的其他人家下人口中打听出来的。

总之,在芳菲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的美名在城外灾民中以滚雪球的方式越滚越大。

这一点目前起到的正面作用是,迄今无人到济世堂的摊位前投诉自家有谁吃了济世堂的药出事……等到芳菲听说此事的时候,已经开始有领了济世堂药物的灾民在给她立简单的长生牌位了……如果他们经济实力许可的话,或许会给她立个送子观音的生祠也说不定的。

主要是她的事迹被神化了,三胞胎么,二十多岁的四品诰命夫人么,大家又亲眼看到过这陆夫人是如何美丽慈爱的,绝对是活脱脱的观音下凡啊。

灾民们闲着也是闲着,平时也没娱乐的,就剩下说嘴了,于是什么话都编出来了。

幸好芳菲是个女子,名气大点,也没达到要震慑官家的程度。

有心人想拿她做文章都难。

她是个男人的话就危险了……当然更幸好的是,朱毓昇听到芳菲有美名流传,只有高兴的份,绝不会想到收买人心之类的诡异事情。

济世堂也不能一直施药的,只能三天出来施一次药,不然哪里顶得住,本来就是亏本的事情。

但是灾民们已经很感激了,起码有个盼头不是?芳菲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的一次善举,居然还能给自己脸上贴金。

好吧,姑且把它当成善有善报好了。

只要龙座上的那位知道自己不是靠施药发展教徒的邪教头子就行,其他人的看法倒也不必那么在意。

陆寒更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他现在满脑子的军国大事。

北疆军情告急,和胡人打的这几场仗是有胜有败,目前互相相持不下。

但事实上边军的战力是到了极限了,粮草就快耗干了。

而且内阁和兵部商议出的结果,是一定要往北疆调配援军的。

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今天在朝廷上还吵起来了……想都知道,一个摊开手板要钱,一个根本掏不出钱,不吵才有鬼了。

结果兵部尚书骂户部尚书尸位素餐,户部尚书骂兵部尚书莽夫误国,总之都不是什么好话,要不是大家架着,就要打起来了。

惹得素来冷静的皇上都咆哮了两声,龙颜大怒,差点要把这两个人拖出去廷杖。

当然,廷杖那是不可能的。

这种用人用钱的时候,把这两个国家重臣打坏了半点好处都没有。

大家都很烦恼,个个都在想怎么凑军费呢。

调兵反而容易,从西南与山西调配过来就够了,甚至不用动用东南的人马。

后来还是内阁私底下拿出了见不得人的法子,劝说皇上让朝廷跟民间的一批专门放贷的商人先挪借一二十万两银子顶着用先……以前的皇帝发不出官员俸禄的时候,就常常干这种事,不过朱毓昇上位后耻于如此,就没继续下去。

可现在不行啊,胡人就要杀到京城来了,不赶紧把他们挡在关外,谁知道会不会酿成更大的灾祸啊?芳菲听陆寒说着这些,心想跟商家借贷虽然丢人,但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不然怎么办?皇帝可没有聚宝盆,能够无中生有的变出财宝来支付庞大的军费,丢人就丢人了吧。

只是,有没有更好的方法呢?商人的话……唔……芳菲脑中有些模模糊糊的影子,但是又说不出来。

她心疼丈夫天天为国事担忧,有时也想劝劝丈夫,你又不是兵部尚书户部尚书的,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每天这么忧虑不是个法子啊。

可是话到嘴边,终究没有说出口。

陆寒是饱读诗书的儒家学者,讲求的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说这句名言的那位大儒貌似还没诞生,但陆寒就是有这种类似的信念。

劝不得的,只得由他去了。

芳菲这边还在为陆寒忧虑不已呢,自己却也遇上一件大事了。

皇后突然下了懿旨,要鸿胪寺卿陆寒之妻陆秦氏携四子入宫觐见。

传旨的太监一到陆家,陆家从上到下没一个不被吓着的。

芳菲自己有些心虚,更是忐忑——皇后要单独召见我?不会是发现了朱毓昇对自己……但是那也没必要让自己带上四个孩子啊……莫不是要把自己母子四人一锅烩?想想又不像是那么回事……。

.。

306-338第三百零六章:觐见芳菲怀着忐忑不安中夹杂着莫名其妙的复杂心情进了宫。

皇宫呢,她就算不是熟客,也不陌生了。

因此什么敬畏、好奇,是全然没有的,但她没有,不代表几个孩子没有。

即使在家里一再要求他们一定要乖,要听话,决不能胡乱说话走动,但孩子好动的天性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压制住的。

四岁多的柳儿还好,已经懂得些事理了,还真的将平时的皮猴模样收敛起来,现在看着是规规矩矩的。

三个小的就不行了,被几个陌生宫女牵着,一来是别扭——生人嘛,小孩子总归是有点儿戒备的。

二来则是纯粹的好奇心发作了,三个人的脑袋身子扭来扭去的,到处看个不停,芳菲回头看着他们这个样子,觉得头更疼了……可要让三个不够两岁的孩子懂得礼仪什么的,那真是天方夜谭。

要是他们真的进退有度,反而显得更妖异吧——除非和她一样是穿的了。

只希望那位召见她的皇后娘娘明理一点儿,别跟几个孩子计较,不然一顶宫中失仪,教子无方的大帽子扣下来,绝对能够将她压成纸片。

进了紫宁宫,母子五人就被安排先在偏殿里候着。

又是一段漫长而且无聊的等待时间……这种监狱般的地方,说话都不自由,她也不能训斥几个孩子,只得反反复复的说:要乖一点……这种没营养的话。

这种情况换了谁来都是这么个反应做派,因此宫女太监们倒没露出什么异常的神色,当然也可能是人家训练有素,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能十二个时辰保持这种平静无波的模样。

芳菲表面上也极力维持自己端庄守礼的四品诰命形象,内心却腹诽不已。

要知道,她这从头到脚,都是实打实的诰命常服插戴——要完成这头插戴,还得戴假发髻才行。

身上衣服累赘没什么,天冷嘛,就当御寒了。

可一整套的顶簪、挑心、边簪、花钗、小插、啄针加上假发,重得要死,脖子都算了……这套被天下多少女人眼红艳羡的装扮,在芳菲看来却是难受得紧,如果没有必要,她才不想这么打扮呢。

几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打扮得金光灿灿,显得有些疏离的阿娘,也察觉出气氛不对劲了,竟没有像平时一样全扑过来腻在她身上。

真是阿尼陀佛啊……芳菲忍不住在心中默默感谢佛祖,顺便还向满天神佛祈祷了下,希望皇后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坐得屁股都生疼了,才有女官来请芳菲入正殿见皇后。

芳菲慢慢的站起来……不慢不行,脚酸了……仪态万方的随着女官的脚步朝正殿走去。

秦皇后穿得倒是很正常,只是一身冬天的宫装,头上珠翠并不算多,看来是和最近宫里厉行节俭的风气有关。

母仪天下嘛,皇后要起模范带头作用的。

上次进宫赴元宵宴会的时候,芳菲就跟女官们学过宫廷礼仪了,这回进来又简单学了一下,面对皇后的时候礼仪是一点都没出错的。

她向皇后行了大礼,几个孩子也被宫女引领着跪下了。

秦皇后很温和的说:都起来吧。

不管秦皇后本性如何,她本人反正是一直努力塑造一个贤后形象的,面对宫中诸妃时或许还傲气些,但对着宗室和命妇们的时候,的确态度都不错。

因此,秦皇后在贵妇圈子里的名声不算差,当然她也没什么特别值得人八卦的事迹。

芳菲坦然起立,这时秦皇后才看清了这位陆秦氏的相貌。

好艳丽的姿容秦皇后暗暗赞叹了一声。

她自己容貌平庸,对于美女有种潜意识里的排斥。

但这种排斥一般只针对宫里的人,对着外人的时候还好。

她一时却没把芳菲的容貌和罗淑妃联系起来,主要是罗淑妃最近很低调,秦皇后已经很久没正视过这昔日宠妃的脸了,所以淡忘了不少。

秦皇后给芳菲赐了座。

芳菲谢恩后坐了一小半的屁股在绣墩上。

秦皇后先是说了一通客套的废话,然后目光一转,落到了几个孩子身上。

你们几个,走到本宫跟前来,给本宫瞧瞧?秦皇后看着几个俏皮可爱的孩子,特别是那三张一模一样的小脸,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几个孩子立刻被宫女领过去了。

秦皇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着对身边的宫女说:今儿本宫也算开了眼界,过去见到双胞的孩子已经稀奇,这三胞胎本宫却是头一回看见但这还不是她关注的重点,而是更注意孩子们的身体素质。

她见四岁多的柳儿已经长得有六七岁的孩子一般高壮,脸上略黑了一点,但身子一看就特别结实,心里便羡慕起来。

她又看看那三胞胎,本来这种一胎多子的孩子先天就有些不足,可这三个一点儿不显得瘦小虚弱,反而个顶个的壮实,好像自己那个四岁的儿子也就比他们高一个头,和陆家的大儿子可没法比……这陆秦氏真是会生养啊。

不仅生了四个儿子,重要的是能把自个儿子都养得这么健康,这可是挺困难的。

秦皇后想起自己今天召见芳菲的目的来,一时有些踌躇,不知道怎么提起话头。

皇上驾到突然之间,小太监传喊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从宫门出一直传到殿内。

皇上来了?这大白天的,他怎么会到自己这儿来……秦皇后没把朱毓昇的到来和芳菲想到一处,一般正常人都不会这么想吧……她只想着皇上莫不是有什么急事?皇上既然来了,大家肯定是不能坐着的,得一起出去迎接圣驾。

不过没等秦皇后出了正殿,朱毓昇就走进来了。

臣妾叩见皇上。

秦皇后迎了上去。

芳菲心中无奈地叹息一声,知道朱毓昇肯定是为自己赶来的,他是怕皇后为难自己么?朱毓昇确实是因此而赶来的。

他突然得到内监通报,说秦皇后今儿召见了鸿胪寺卿陆寒的妻子和孩子,顾不得批阅奏折,扔下公务就往紫宁宫走。

他摸不清皇后为什么忽然要召见芳菲,怕她要对芳菲不利。

这时到了殿里,他眼睛先往芳菲那边一扫,看到他们好好的站在一边,不像是受了什么折腾的样子,也就收回了目光。

秦皇后没看到朱毓昇朝芳菲扫去的那一眼,她行礼后抬起头来,等待皇帝的吩咐。

朕正在批阅奏折,心烦得厉害,便索性过来看看昶儿。

他随意找了个借口。

秦皇后听了却是又惊又喜,连忙让宫女去把儿子找来。

皇上想儿子了?想儿子就好啊对于后宫的女人来说,儿子就是自己立身的根本。

别看罗淑妃前些时候失了宠,可是渐渐的皇上也偶尔点她侍寝,为何?还不是看在二皇子的面上,不想彻底冷落了罗淑妃,连带着让二皇子失了地位。

如今皇上说想看儿子,秦皇后当然求之不得。

等朱毓昇在首座上坐下,秦皇后想起这殿上还有外人,忙向朱毓昇禀报芳菲母子的身份。

芳菲只得重新带着儿子行大礼,心中又将朱毓昇好好数落了一通。

她突然想到,这陆秦氏如此美貌,怕皇上看了会不会有什么想法……虽然皇上不是好女色的人,可凡事总有万一嘛……让秦皇后略感安心的是,皇上的目光没有在这陆秦氏身上停留,倒是看到孩子们的时候眼睛亮了亮。

在秦皇后想来,这个很正常,三胞胎谁看了没点好奇心啊。

陆卿不错。

朱毓昇完全没看芳菲,只对着她头顶的空气说了一句,算是走个过场。

芳菲暗笑皇上您不是个好演员,紧跟着说了句必然要说的套话:皇上过奖了,外子只懂埋头做事,别的也不会。

这话说得很有水平的,谦虚的意思表达出来了,却没有将自己的丈夫贬得太低。

毕竟不是夸她自个,她不能谦虚得太厉害,女子对丈夫还是要维护的。

秦皇后在一边听了,对芳菲的观感又好了几分。

这陆秦氏是个有见识的,看来那些传说也有几分真。

那么……太子朱昶被宫女奶娘们簇拥着走出来了。

他是有些怕父皇的,见了朱毓昇,忙不迭的跪下行礼。

朱毓昇对于这个性子有点儿温吞的太子,不是特别喜欢,觉得这脾气根本不像自己。

自己小时候哪有这么小的胆子?三岁就敢偷父亲珍藏的酒喝了,五岁就将侍卫们的大刀偷出来玩耍。

然而始终是自己的亲骨肉,又是第一个孩子,怜爱之情还是有的。

这时见儿子过来,脸上的表情更柔和了些:昶儿,过来。

朱昶连忙走到朱毓昇身前。

朱毓昇看看儿子,又看看芳菲的长子,心里一个劲儿的叹气。

不过是比人家的孩子小了几个月,看起来就小了好大一圈,羸弱不胜……不行啊不仅朱毓昇在看,秦皇后也在比较着,越比较越觉得今儿将芳菲召来是对的。

.。

第三百零七章:问话朱毓昇没坐多久就走了,主要也就是问了朱昶几句话。

他装作不经意的观察了一下秦皇后的脸色,看出她脸上只有因自己的到来而生出的兴奋,却没心虚的表情,估计她召见芳菲应该是和自己无关的。

既然如此,他就没必要留下来了。

何况就算秦皇后真的想动芳菲,看到自己出现,也不可能再有胆子下手。

他这个皇后,心眼是有的,胆子却没这么肥。

至于秦皇后找芳菲来的目的,那不急,过后再慢慢查问这边的人也就是了。

皇上直到离开时都没正眼看过芳菲,这让秦皇后的心情更加良好。

当然她也没担心过皇上会看上芳菲,这事要是搁在汉唐那会儿,还真是有可能,但现在却是不行的。

汉唐时荒yin的君主多了去了,李世民杀兄灭弟还将兄弟的妻妾收入后宫,顺便还特意去赎回了已经四十八岁的、被宇文化及、窦建德、突厥两可汗占有过的隋炀帝的萧皇后……口味很杂啊。

他的儿子也颇有乃父风范,李治便立了曾是李世民才人的武则天为后,又宠幸武则天的姐姐韩国夫人、侄女魏国夫人……这种事情放到大明来,那是绝无可能的,更别说强占臣妻。

只要皇帝敢干出霸占臣妻的事情来,言官们就敢开骂。

廷杖?廷杖还给咱青史留名了……于是大明的皇帝再好色都不会打臣妻的主意,而且朱毓昇和好色两个字更不沾边。

朱毓昇一走,朱昶自然也被人带回后殿了。

而秦皇后也让宫女将四个孩子带了下去,独留芳菲一人说话。

芳菲看着秦皇后的表情,又见她这般安排,咦,这种气氛貌似有点熟悉……等秦皇后跟她扯了一通废话再转入正题后,芳菲才啼笑皆非的发现,啊……果然很熟悉。

秦皇后与那些到她府上来拜访的贵妇们一样,都是慕她那送子观音的名头而来的。

这事得从年初秀女入宫时说起。

大批出身高贵的秀女们被选入后宫,随即有数人立刻被封了份位。

这些新妃嫔的娘家都是朱毓昇要拉拢或是警示的对象,受封也是应有之义。

新人多了,本来也威胁不到秦皇后的地位,只是皇上到她宫里留宿的时间就更少了。

紧接着,又传出了个别妃嫔受孕的消息,这才是让秦皇后心里不舒服的主因。

尤其是那个兵部梁尚书家的侄女梁氏,本来入宫时封了美人,一怀身孕,立刻被封了嫔。

要是让她生下个男婴来,说不定就能效仿前头的罗淑妃,位列四妃之一了。

秦皇后想对梁嫔下手,却又顾忌着她伯父在朝中正是得势的时候,自己娘家却没什么权柄。

真要斗起来说不定自己要吃亏的。

更让她恼火的是,向来不太买她的帐的张贤妃,也怀孕了。

张贤妃可不是梁嫔能比的。

她祖父眼下就是内阁阁老之一,尽管不是首辅次辅,地位却也很高了。

张贤妃本人又是第一批入宫封妃的老人儿,还生了皇上最疼爱的大公主,在皇上心目中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而且她那个冷淡的性子,不知怎的却很得皇上的欣赏,皇上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赞赏过她。

张贤妃的怀孕,真正让秦皇后感受到了威胁。

反观自己,自从生下太子后,就没再受孕。

虽说皇上对自己淡淡的,近来在紫宁宫留宿的时间也少了,但每个月总有几次的啊,也不算亏待了自己。

可是四年下来,居然一次都没怀上,自己这身子难道出了什么问题?光有太子一个儿子,可不能给秦皇后太多的安全感。

尤其当这个儿子身体还不太好的时候……这年月医疗水平很低的,就算是皇室有全国最高明的大夫们在服侍着,也不能保证每一个公主王子都平安长大。

更何况就算没有真生病,被人下暗手也很有可能的。

要是连这个孩子她都保不住,那她这皇后之位,还真是岌岌可危了秦皇后不太关心朝廷上的军国大事,而是将精力放在后宫里头,每天想着这些事情,心情一直都不大好。

其实她不关注朝廷的事情,朱毓昇反而挺满意的,要是娶了个爱干政的强势皇后那才麻烦呢——比如他的亲祖母詹太后,就是太过精明强干了,最后才有了那场宫变。

就在秦皇后烦恼不已的时候,她的心腹大宫女告诉她,最近京城里流传着的关于芳菲的事迹。

送子观音?秦皇后先头还半信不信的,想起来以前好像也听人说过这陆秦氏有这方面的名声,但她那时并不太在意。

但是当听说生了三个女儿后多年无出的昀宁县主,也是靠这个陆秦氏替她求来了儿子,秦皇后却禁不住动心了。

升斗小民的传言或许有夸张的地方,可是那么多贵妇也替她传扬美名,应该不是空穴来风的吧?不管怎么说,这陆秦氏两胎得四男本身就是挺传奇的。

就传她进来见见又没什么损失……不过秦皇后也没那么莽撞,还是先将昀宁县主请到宫里来问话。

昀宁县主是个有分寸的人,知道皇后这是想做什么,可不敢替芳菲把话说的太满。

只说芳菲劝自己放宽心胸,慢慢调养,没有过多的渲染芳菲送子的神迹。

当秦皇后略感失望的时候,却听得昀宁县主说:不过最令我佩服的,却是这陆恭人会养孩子……她和陆大人都算清瘦的,养出的孩子相貌虽然像他们俩人,身子骨却甚是健壮,听说连病都很少生呢。

陆恭人养孩子,很有自己的一套。

这话又打动了秦皇后。

即使不能讨到什么生子秘方,跟这陆秦氏取取经看看她如何养孩子,不也挺好?自己那昶儿打小就一堆御医围着,却还是三灾八难的长不大,真让人闹心当秦皇后婉转的说出召她入宫觐见的缘故之后,芳菲的心反而落了地。

起码知道原因了嘛,不然一直不明不白的吊人胃口,难受之极。

放心归放心,问题其实还没解决。

秦皇后借昀宁县主的事情来问自己,如何让相隔数年不孕的妇人开怀,这个真是愁死个人了。

她又不是专职的妇科产科圣手哪里真的有这么神奇了?而且这问话的不是一般人,是皇后她的生育问题,那是牵动着全天下政局的大事,她嫌命长了才会去掺一脚,就是和皇帝再熟都不行,想都别想。

可是不回答也不行啊,难道她想和皇后结怨?得罪了皇后,就算是个没什么权势的皇后,那也是泼天的麻烦。

真是进退维谷芳菲这一刻无比怨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多事……肖夫人、昀宁县主、各家的贵妇、甚至是前些日子救的那个产妇,总之就是这些事情层层堆积起来,将她架到这个台子上下不来了。

无奈之下,她只好斟酌再斟酌,给秦皇后上了一堂简单的生理卫生课,普及了一下关于生育的简单知识。

比如现在流行的小日子前后是受孕期的说法是错误的,正确的受孕期恰好相反,诸如此类……这些她跟不少贵夫人都说过了,但对着皇后说,总感觉有说不出的别扭……况且皇后的敦伦对象是朱毓昇,这个更让芳菲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芳菲此刻的心情,那就是——纠结……秦皇后虽然对芳菲所说的内容很感兴趣,但还是希望她说点更实质性的内容出来,比如怎样快速的再怀一胎,最好还是男胎。

芳菲只觉得脑门直抽抽,反复强调自己不是大夫,只是懂得一些养生之道罢了,那什么送子观音的称号都是别人胡乱叫的,做不得真。

看到秦皇后脸上隐现失望之色,芳菲知道自己的表现肯定不可能让秦皇后满意了。

幸好她也不是特别想要讨好皇后,她失望就失望吧,别记恨上自己就好。

宁可让她现在失望,也不能忽悠她让她日后更失望啊人家有太医院的妇科大夫照料着呢,自己掺和个什么劲儿。

秦皇后见问来问去也问不出太多的东西,只好又问芳菲怎么把孩子养得那么健壮。

芳菲这回更不打诳语,直接把自己怎么放养孩子的做法详细说了。

听到她让孩子每天在日头底下跑动,不到天冷不给添外衣,秦皇后真觉得匪夷所思。

芳菲却觉得理所当然,不多晒太阳的孩子容易得佝偻,一旦得了佝偻,稍微伤风咳嗽什么的就得病上好长一段时间,甚至有可能拖成重病。

为什么有些富贵人家的孩子反而养不活,就跟他们养得太娇贵有关系。

不过秦皇后学不学自己这法子,那是她的事,自己可管不着……秦皇后将信将疑,可是自己也亲眼看到她那几个孩子身子有多好,不像是胡说的。

别的学不学另说,让太子多晒晒太阳,这个还是可行的……秦皇后心想。

第三百零八章:献计好吧,请问这是车轮战么?站在上次被朱毓昇旧日的书斋里,芳菲微微叹了一口气。

在她对面背负双手而立的皇帝,看着芳菲脸上淡淡的无奈表情,不禁牵了牵嘴角。

莫名的,看着她站在自己眼前,就觉得心情很好。

朱毓昇突然很享受和芳菲相处的这种感觉。

她不是他的人,但又像是他的人——这种感觉很奇异,他描述不出来,但心里觉得很熨帖。

或许,正因没有得到她,他才得到了完整的她。

如今的她,在他面前不再带上疏离的面具,只以最真实的一面来与他相对,坦荡自然得很。

就像昔年,他们刚刚相识时的那般。

这份自然,对如今的朱毓昇而言,分外珍贵。

芳菲没有再问朱毓昇,把刚离了紫宁宫的自己又拐到这儿来会不会惹人怀疑。

反正他都说过让她无需担心了,她也没必要一再婆婆妈**追问。

只是方才和秦皇后的对话,不太好和朱毓昇这当事人说的。

莫不成告诉朱毓昇,我在教你老婆如何与你敦伦……这也太那啥啥了,坚决不能说。

于是只说秦皇后找她过去,是问育儿心得。

反正的确也是问了这个内容嘛,而且让她带四个孩子进宫,就是想看看她养出的孩子是不是比一般的孩子健壮。

不管朱毓昇信不信,反正他没往下追问。

估计皇后也好,妃嫔也好,女人的心思他本能的懒得去理会。

他一辈子只想揣摩某个女人的心思,而这个女子就站在他的眼前。

皇上又有什么吩咐?芳菲随口问了一句。

朱毓昇淡然一笑:没事……只是近来实在忧烦不过,找你说两句话。

芳菲明知朱毓昇这样做十分不合礼数,哪有皇上找臣妾谈心事的。

但她好歹也有个现代灵魂,在她生长的时代,无论结婚与否,和异性朋友说说心事根本算不上什么事。

她是知道朱毓昇在为什么而忧心的。

说到底,还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钱。

国家没钱,什么都玩不转。

要是国库充盈,跟胡人打一仗,根本不能让朱毓昇这般忧虑,大明有才干的将领毕竟不在少数。

边关上那几位大将,都是和胡人相持多年的老将,忠心上也没有问题。

若是补给及时、充足,打起仗来,还是大明赢面居多。

钱啊钱啊……她不由得想起自小听惯的一句话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

朱毓昇见她走神,问道:你又在想着什么鬼主意了么。

陛下这话真是……芳菲觉得他有污蔑自己的嫌疑,得为自己澄清一下:我可从来不想鬼主意。

本来该对朱毓昇自称臣妾的,不过……这种私下的场合,倒不是那么讲究。

我只是想到一句俚语罢了。

她把自己刚才想到的那句话跟朱毓昇一说,朱毓昇不禁摇头苦笑不已。

这话的确有理啊。

他看了看芳菲又说:说你鬼主意多还不承认,朕看这话不是俚语,倒是你自己想的。

好吧,您是陛下,随便您怎么想吧。

芳菲懒得和他争辩,却又听他说:鬼主意啊……你要是真能想出注意解开朕的难题就好了。

他也是随意这么说说,谁知芳菲却应道:军费的事,也不是没办法,就看皇上您肯不肯做了。

你知道朕在烦恼何事?朱毓昇的眸子亮了亮,随即想到,应该是陆寒向她说过些朝廷的事情。

这也是正常的……虽说他从来对后宫干政严防死守,还特意娶个资质普通的女子为后,就是想防止外戚专权。

但如果是芳菲的话,或许他也会和她商议一些朝政呢……可惜他们成不了唐太宗与长孙皇后了。

芳菲说:若陛下恕臣妾无罪,臣妾倒有些想法可说说。

她这会儿称呼又正式起来,脸上收起了几分随性神色。

朱毓昇本来没指望芳菲真能说出什么来。

明摆着的事,满朝文武全都绞尽脑汁在想着如何挪出军费来也没法子呢,她一个妇人能有什么特殊见解?但一看芳菲神情不似说笑,又素来知道她爱鼓捣些常人做不出的事情,不由得存了一丝希望,追问道:你真有办法?速速说来,无论说什么,朕不会因此治你的罪。

陛下,臣妾虽然只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见识浅陋,但臣妾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对本朝的一些事情倒是略知一二的。

她停了一停,才说:别的且不说,只说这钱字……我们国家并不是没钱,恰恰相反,在民间不知多少陶朱、石崇、沈万三。

本来命妇妄谈朝政乃是逾礼,可她之前就说过请皇上恕罪——何况就是她不说,皇帝也不会治罪于她的。

说到逾礼,他们眼下这种见面就够逾礼了吧。

朱毓昇静静听着她的下文。

为何富户如斯之多,国库却依然空虚?我想皇上也是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她说得顺了,不知不觉又换了称呼。

国库空虚,是因为地主土地兼并严重、朝廷几乎不征商税,所有的税全得从少数农户百姓手中收取,税收少了,国库能不空虚么。

这些事,朱毓昇不会不知道,她没必要说……一时半会也说不完。

何况,这些也不是她所要说的重点。

她话锋一转:皇上前些日子以无上魄力重开海禁,这是大好事。

不过皇上对开海后的各项事宜,或许还想得不够……也就是芳菲,才敢对皇帝这么说话。

朱毓昇皱了皱眉头,芳菲说的这个他却不是很同意。

为了开海,他方方面面都想得通通透透,这才毅然动手的。

芳菲看朱毓昇想要反驳她,便抢在前头说:皇上,可否听我把话说完?……说吧。

朱毓昇这会儿完全被她的言谈吸引住了。

她到底想到了什么主意呢?难道和开海有关?可是开放口岸与海外通商,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有收益的啊而北疆战火已经快烧到京城了,远水不解近渴,开海和军费到底有什么关系?皇上,您可曾想过,开海以后如何控制本朝商贾在口岸的经商行为?一句话把朱毓昇问倒了。

这下朱毓昇真是服气了,他还真是……没细想过这个问题。

他之前想得最多的是如何化解朝中反对的派系,如何与外界沟通联系,开放哪些口岸……至于商人们的事,他的确没想得那么细。

而芳菲却是做惯了生意的,一下子就看到具体的经商问题了。

她继续往下说:其实,别的先搁置一边,皇上眼下能做的事情就有不少。

比如,眼下可以用筹集军费为由,向民间巨富们招标……皇上您曾在东南住过十来年,应该清楚东南富豪们对边贸其实相当渴望,他们私底下的那些活动……也就是走私了,不过芳菲不想说得太清楚。

要是告诉他们,只要出足够多的价钱,就能获得在口岸优先与西洋人、东洋人通商的特权,而那些没有得到朝廷授权的商家,只能排在后面……您说,他们会有什么反应?这回朱毓昇的双眼腾的一下燃起火苗来,他的头脑飞快转动着,马上想通了关键所在。

通商权芳菲知道经过她这么一启发,朱毓昇已经开窍了。

她所提的,只是一个不成形的建议。

因为她本身又不在朝廷供职,不知道这里头的规矩、旧例什么的,无法提出详细的方案。

但这样就足够了……只要朱毓昇想到了这一点,他就会安排人手去做具体的事情。

口岸开不开,是朝廷说了算;开了口岸之后,谁能在口岸上与外族通商,朝廷当然也有发言权不是说不交钱就禁止你交易,但是你得靠后,优先让人家那些交了巨款的大商家做了生意,才轮的到你们这些小鱼小虾。

而且,朝廷把在口岸交易的商家组织控制起来,也能避免市场过于混乱。

交了优先款的大商家也是得益的人,他们虽然要交一些钱银,可却得到了占领市场的先机,这生意他们自然愿意做。

她很不合时宜的想到了上辈子一直在耳边萦绕的一个词——宏观调控……用她的这个方法,绝对可以在一两个月内就收上许多可充作军费的现钱。

那些大富豪家里据说都藏着一地窖一地窖的黄金呢现在北疆那边正打着仗,听说朝廷已经派了第一批援兵过去,也尽全力拨出了一部分的军费,只是后继无钱,但撑上一阵子是没问题的。

大不了,再和民间借贷那边借一点,等口岸通商这边的钱收上来了就还,不至于无法周转……朱毓昇心情很激动,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激动了。

本来已经穷得揭不开锅,却突然被告知可以无中生有弄出巨款来,怎么能不高兴?芳菲其实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她没法让陆寒写到奏折上,所以一直闷在心里不说。

因为陆寒要是上了这样的折子,一辈子就沾上了重视商贾的污名,加上他自己就因有几个赚钱的铺子被弹劾过……而且也会有许多朝臣认为这是无稽之谈。

只有让朱毓昇从上而下的迅速推行才好……看着朱毓昇面上满是喜色,芳菲也高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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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宫闱(12月4日第二更。

主站女生网封推加更,喵呜~~~)-------------------------------------------------------今年的天气果然冷似往年。

纵然有许多大户施粥,甚至有济世堂送药,灾民们依然成批成批的在饥寒交迫中死去。

虽然可怜,但也实在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

京城里明显是容不下这么多灾民的,不可能让他们入城。

最后还是朱毓昇又勉强户部拨了国库最后的一点点余款出来,将这些灾民分批安置到京城附近的州县里头去。

京郊的州县肯定不乐意接收的,这么大量的灾民到来,各地负担都骤然加重。

别的不说,主要是吃和住,都是大问题,不然之前朝廷早就安置下来了,何必拖到现在。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其实不光是芳菲能看得出,朝臣们也都知道,这都是缺钱闹的。

可是知道归知道,大部分的朝臣却从没好好想过怎么给朝廷增加收入。

说到权谋、心术、城府,这些官场上的老油子一套一套的,在各种政治斗争中游刃有余。

真让他们想法子给朝廷挣钱了,却一个两个正义凛然的摆出君子不言利的模样来,不发一言——当然,如果朝廷拖发俸禄,或是下面的官员们不送冰敬、炭敬了,他们一定会把不言利这种事情忘记得一干二净。

要不是有芳菲的这个主意,这回朝廷大军的军费,十有八九又要跟民家借贷了。

朱毓昇真无法忍受这种丢皇家体面的事,也没法子不让大军发兵的。

但是现在……朱毓昇被芳菲点醒,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送走了芳菲,立刻转回御书房召见内阁阁老们议事。

要是在平日,这种朝廷与商家做交易的事情,阁老们即使不反对,也会觉得不合规矩什么的。

但现在,北疆战情紧急,大军开拔需要无数的粮草与物资……既然他们不能无中生有自己弄出军费来,那皇上这敛财之举便变得大义凛然起来。

芳菲心想,十有八九能成的。

只是,她仅仅负责提议罢了,具体实施方案之类,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朝廷里头那么多大臣,都是吃干饭的呀。

就不需要她多事啦……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家嘛,嗯。

作为一位普通的京官夫人,芳菲每天大致上也就是忙着相夫教子、管理内务、打理产业,间中出门应酬一下什么的。

说起来,她过得比一般人家的主母们要轻松多了。

和芳菲相识的那些夫人们,不知多羡慕她无需伺候婆婆、应付族人妯娌,还有就是和丈夫的小妾们斗个死去活来,还得看着一堆庶子庶女在眼前晃荡。

当众多夫人们在宅斗中消磨青春时,芳菲可是一心将精力放在照顾丈夫和教育几个孩子上。

所以众人在背后说起芳菲时,都忍不住既羡且妒的说:咱们怎么能和陆夫人比?她没咱们这些烦心事,自然青春靓丽得很了,可怜咱们都苦哈哈的当着黄脸婆哟……有些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的心态,但话也不是没道理的。

被众人羡慕不已的陆夫人芳菲,其实也不像她们想象中那么轻松愉快的,各种烦心事从来就没少过。

但人嘛,重要的是心态要好呀。

用她的话说,那就是开心也是过一天,不开心也是过一天,当然是要开开心心的过啦几个孩子在母亲的这种观念下渐渐长大,也都养成了爽快开朗的性子,极少有哭哭啼啼的时候。

谁见了陆家的这几个孩子不喜欢呢。

起码端妍就喜欢得紧。

志儿,大头,小白,好久不见了,过来给姨娘抱抱。

端妍看到三个一模一样的戴着虎头帽、穿着几层小棉袄、浑身圆滚滚的小家伙,立刻喜笑颜开,一把就要将三人搂在怀里。

谁知这三个小家伙现在很牛气了,不像以前那么喜欢被人抱,很有小男子汉的意识——这也是大哥柳儿教导的结果。

前些日子,才四岁多的大哥就带着这几个走路都走不稳的小孩儿在内院里偷偷打起了雪仗,把几个奶娘差点吓昏过去,这些胆大的小主子们哟这都什么天气了,真正是呵气成冰啊,万一冻出个好歹的,她们这份工作可保不住了。

主家再仁慈也不会不管的呀。

芳菲果然把带头的柳儿狠狠打了一顿屁股,直打得柳儿叫喊不休。

她再放养孩子,也不是没底线的。

被芳菲教训过后,这些孩子总算收敛了点,但依然一个比一个调皮。

几个孩子扭着不让端妍抱,端妍也不生气,只笑着说:妹妹,你家这几个活宝,越来越好玩儿了比我家那两个小时候有趣多了。

姐姐,你要是不嫌弃,我立刻把这三个……不,是四个小坏蛋,全送到你家里白吃白喝。

芳菲也笑嘻嘻的。

她有日子没见过端妍了,今儿是约好了一起来轻云寺上香,顺道尝尝轻云寺里新上市的素斋。

听说寺里的大厨近来学会了新法点豆腐,做出的山水豆腐特别香滑,因此端妍一来相邀,她便欣然同意了。

这四个黏糊糊的跟屁虫非要跟着母亲出门游玩,芳菲撇不下他们,只好一起带了过来。

虽说想到有那么多灾民还吃不饱肚子,自己却还有闲心品尝美食,是不是心肠还不够仁爱呢。

可她毕竟没有范文正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崇高信念,看到可怜的人也会去帮忙救助,但为了那些不认识的灾民天天忧心忡忡的,她也没那么伟大。

先是到大雄宝殿里上了香,她在为家人祈福的时候,顺便还是替灾民们祈祷了的,希望这场战争快点儿结束,让他们能重返家园。

但也知道这场仗短期内是打不完了,听陆寒说,胡人这回是集结了好些个部族的人一起来进攻大明,似乎是势在必得呢。

祈福完毕,照例让知客僧将她们引到后堂厢房休息。

两人坐下饮了杯热茶,端妍有意无意的拿眼看着在厢房一隅玩乐的几个孩子,芳菲便知道这位好姐姐有话想对自己说了。

仆人和孩子们都离得稍远,端妍再朝芳菲坐了坐,这才低声说:前儿,妹妹被皇后召进宫里了?嗯。

芳菲那日没跟朱毓昇细说自己和秦皇后的对话,但她却没瞒着端妍,便把秦皇后找她的意图说了一遍。

皇后这也是无奈。

端妍叹息一声,说:皇上待后宫众妃嫔,算是不偏不倚,可自从今年开春以后……你也知道的,后宫便不得安宁了。

芳菲当然明白端妍在说什么。

以前归以前,现在的后宫,反应着朝廷上的势力起伏。

兵部梁尚书是皇帝要拉拢的对象,梁尚书的侄女便受了宠,还怀上了龙嗣。

张贤妃的祖父进了内阁,张贤妃在后宫的超然地位愈发牢固,除了生下皇上宠爱的大公主外,现在也怀孕了……要是后宫像前几年那样人员简单,秦皇后有太子傍身,本来无需太过忧虑的。

可眼见皇帝的子女渐渐多了,太子身子又不好,皇上也不见得特别喜欢他,秦皇后不担心才是不正常。

这种情况下,她当然想多生几个儿子。

可是儿子是想生就能生的么?皇上在她寝宫里过夜的次数不算少了,还是没个动静……可是妹妹,这种事,掺和不得。

端妍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芳菲也同样悄声回答:妹妹晓得。

后/宫之争,甚至比朝堂之争更阴暗,更激烈。

宫闱本就是天底下最黑暗血腥的地方,随便翻开史书,都能看到无数血淋淋的故事——吕后将戚夫人做成人彘、武则天亲手杀女并将王皇后、萧淑妃斩去四肢丢入酒翁、万贵妃将后宫一切有孕妃嫔尽皆害死……今天秦皇后需要有儿子,她帮秦皇后怀孕的话——且不说她有没有这个本事——朱毓昇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一来与她有旧,二来自己添了儿子当然高兴。

可是这样一来,就有可能得罪了宫里的其他人。

而现在这些宫妃们,身后大多站着得势的朝廷官员或是世家大族……可不是秦皇后这种毫无根基的七品官女儿能比的。

芳菲不是一个人,她与陆寒夫妻同体,若是她得罪了这些人,这些人同样也会报复在陆寒的身上。

本来陆寒在朝廷上就举步维艰,再添上这么一堆敌人,想好好干点事情那是肯定不行了,皇帝再支持也不行。

要是有了皇帝的支持就能笑到底,那隆庆帝的老师高拱是怎么下台的?满朝倒拱啊……这些事情,芳菲自然能想得到。

想不明白的,只是秦皇后罢了……到底是出身太一般,见识少了些。

芳菲应着端妍,脑子里掠过的,却是当年自己拒绝嫁与朱毓昇的事情。

再一次从侧面被验证了,她当初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要是她真的嫁了朱毓昇,即使被立为皇后,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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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护卫(12月5日第一更。

还有加更,请等待~~~~热烈的求订阅啊亲们)---------------------------------端妍知道芳菲聪慧,但是她素来关心芳菲,还是忍不住想要将芳菲找来叮嘱一番。

就怕芳菲太好心,真的替秦皇后求来了孩子,那时陆寒与芳菲就麻烦大了。

现在看芳菲的反应,知道她晓得这里头的利害,也就没往下说。

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要说太透。

自己点醒过了,芳菲当然能领悟,两人一起长大,金兰情深,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端妍放下心事,便和芳菲说起闲话来。

说了几句京里各家的八卦,突然想起一事,忙看向芳菲:萧表哥家的绿影,过年就要行及笄礼了,妹妹知道了吗?眼下是十月末,距离过年还有两个月。

不过萧卓对这个女儿很疼爱的,及笄礼又是女孩儿的大日子,提前几个月准备起来也很正常,事实上富贵人家都是要提前好些日子筹备的。

萧大哥让管家带个婆子来与我说了。

芳菲颔首道。

家里没有女主人就是这点不方便,常常什么事都有萧卓自己吩咐,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但这种情况放在萧卓身上,又很正常。

皇上的心腹孤臣,是不需要和太多的大臣们有私交的。

既然没私交没应酬,女主人出场的机会真是不多……至于打理宅院,家里还有绿影在呢。

只不知绿影一旦出嫁,又有人能替萧卓管家了。

端妍到现在也没放弃劝萧卓娶个女人回去,哪怕是纳个妾都行。

可萧卓哪里会听?端妍自己是个寡妇,深知孑然一人的孤苦——女人当然不能和男人比,可有些感觉还是共通的嘛。

她是没法子,而且还有儿女在膝下承欢,将来还有媳妇孙子什么的……毕竟还能享受天伦之乐。

萧卓呢?但是谁都劝不了的萧卓,端妍同样也没法子改变他。

不知不觉,萧卓领养这养女也好些年了。

萧大哥请我当绿影的正宾……妹妹我虽然不是什么德才兼备的全福人儿,但对绿影这孩子也喜欢得很,因此也应下了。

年初的时候,萧卓就和陆寒说过要请芳菲做这及笄礼的正宾,陆寒已经替芳菲答应了,现在不过是补请一次,显得正式。

论起亲近,当然是端妍和绿影的亲戚关系近,但有一条却是没法子的……她是个寡妇。

为这,纵然她是绿影名义上的表姑母,也不行。

而芳菲说自己不是全福人,也不是没道理。

她和陆寒都丧了双亲,并不合乎父母公婆在堂这一条,但显然比端妍强点,那就是丈夫还活得好好的,又生养了几个儿子。

其实,许多人家办喜事要找全福人,也不一定能找到特别完美的,这种高死亡率的时代,想要四老都健在,谈何容易。

当然寡妇那是绝对不行的了。

端妍和芳菲一说,芳菲才知道端妍那天也有任务。

端妍当不了正宾,她女儿潮儿却还是能当赞者的。

加上那天来的女宾多,萧家没有女主人招呼客人,就请端妍以表姑母的身份来帮忙接待一下。

至于及笄礼需要的主持、有司之类的女宾,萧卓还得去找别人。

萧家在京城也有几户不太亲近的亲戚,要找齐这些人还是不难的。

萧表哥是真心疼爱这孩子……端妍感慨道:他那府邸大是大,可从没办过什么大宴,连他生日都不大作的。

为了这孩子的及笄礼却是破例了……满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请了去呢。

这里头还有个原因,端妍和芳菲心里都清楚却都没说出口的,那就是萧卓替义女大肆操办及笄礼,也是为了替绿影扫除许多谣传。

那次行刺事件后,因为萧绿影当街杀人,这事在京城的贵妇圈子里传得很玄乎,说不愧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女儿,彪悍至此。

彪悍还是中性的形容词,有人私底下连凶残、可怖都说出口了的。

本来么,一般的娇小姐遇到这种事,昏过去是正常反应,能力持镇定就很了不起了,或是为了保护名节与歹徒搏斗那都有可能,可是居然将歹徒一刀杀死——这实在太颠覆人们对于千金小姐的认知了。

萧卓大办宴会,就是想让人们看看,他这女儿可不是传说中那种母夜叉。

而杀人么……反正杀都杀了,大家也都看见了,这是没得可解释的,只要当鸵鸟不去理它了。

说了一会儿话,轻云寺的素斋也都上了桌。

芳菲招呼孩子们一起入席吃饭,连柳儿都是第一次吃轻云寺的素斋,更别提几个小的了。

这桌素斋味道之鲜美,吃得他们大呼好吃,还得芳菲连声提醒他们这是寺庙之中不能喧哗,他们才安静下来,埋头苦吃。

端妍吃得满意,又叫过知客僧来,再给寺里捐了五十两银子的香油钱。

本来二人在大殿里已经捐了钱,现在又添上这一笔,知客僧更加恭谨起来。

芳菲看在眼里,暗道纵然是出家人,也不见得超然物外,不为五斗米折腰。

一间寺庙犹然如此,何况一个国家?真不知那些大臣们怎么想的,一谈商业就变脸。

就是这种思想占了主流,后来……后来才会让只重视钱的资本主义国家的坚船利炮轰开了国门。

不过朱毓昇应该不会这么迂腐才是。

这两天听陆寒说,那天她提议的事情,朱毓昇已经在着手进行了。

当然,陆寒不知道这是芳菲的主意。

芳菲忆起陆寒说起最近的朝廷政事时,眉头没有再紧紧拧成一团,这也是好事。

用完了斋饭,两人也就起身回家了,家里都一堆事情等着她们去管呢。

却没曾想,说曹操曹操就到。

两人由知客僧陪着出了山门下着石阶,半路上就遇到了萧绿影。

表姑母,秦姨。

萧绿影远远看见了二人一行,笑颜顿开,疾步趋前过来向二人行礼。

无论是端妍还是芳菲,都是萧绿影尊敬的长辈,对她也和善慈爱,多有关照。

因此这惊喜的表情倒不是装出来的,二人这边看了也是欢喜得很,一起将她扶了起来。

芳菲见萧绿影今儿还是披着她喜爱的大红狐裘,里头是桃红暗纹棉袄与秋香色月华裙,头上插着金镶蝴蝶穿梅簪,耳上一双翡翠水滴耳坠摆来荡去,甚是妖娆。

整个人站在雪地里,真如同枝头腊梅一般艳丽动人。

已经是个很出挑的美丽少女了呀。

芳菲心中比较了一下明媗与绿影,觉得明媗的清丽比起绿影的浓艳,始终是逊色一筹,而且明媗面上始终稍有微瑕。

至于端妍家的潮儿,相貌只是中等,更不如绿影了。

的确,在这京城里一转,还真挑不出几个萧绿影这般容色的姑娘。

只可惜了……想到这里,芳菲心中更是怜惜。

她柔声问绿影怎么独自到这儿来上香了,绿影答道,她亲自抄了两本经书,送到这寺里来供奉。

今日正好来取,顺便也来上上香。

贵家女眷抄经送到寺庙供奉,是很平常的事情。

可是一般抄经的都是稍微上了点年纪的女眷。

如富户家里不得宠的年长姨娘,或是身子不好不再理事的老太太……年轻女孩子抄经的,毕竟是少数。

一般人家,都不太鼓励少女们看经书的。

上香祈福没什么,可是看佛经,还钻研……就怕女孩儿着了魔做姑子去,那才是大问题呢。

少女行为太浪荡当然要不得,但若是太清冷出尘了,未必是什么好事。

而萧绿影抄经书,应该还是因为她杀刺客这件事吧。

那段时间她情绪不好,萧卓还特意将她送到芳菲庄子上休养了一个多月,抄经,或许是她用来平静心情的法子。

只是芳菲细看萧绿影的脸色,发现她眼中再无抑郁忧伤的神色,反而美眸流转,顾盼生辉,精神面貌很是不错。

也许,读佛经真能让她心情变好起来?端妍也和绿影说起话来。

这时芳菲才注意到绿影身后除了丫鬟,居然还有几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小校,想来是萧卓被上次的事件吓怕了,专门派出来保护女儿出行安全的。

本来锦衣卫并非私人部署,不该当成自家护院来使用的……但是权势极盛的萧大人要用几个锦衣卫保护家人,还有谁出来说三道四?而被选出来的锦衣卫,估计也会觉得很荣幸吧。

咦?那青年校尉有些眼熟啊……哦,是上次在京城灾民那边,替她救助了产妇的薛校尉嘛。

她记得当时萧卓专门吩咐他做事来着……应该是萧卓的心腹吧?因为是熟人,芳菲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薛校尉却没察觉芳菲的眼光,只看着站在他身前的萧绿影,眼睛都不眨一下。

----------------------------------------------------(昨天三百零九更开始的时候,把隆庆帝写成了嘉庆帝,我有罪……后来改正过了,呜呜呜,原谅我一时手快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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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装病其实无需端妍刻意提点,芳菲也知道不能搅合到皇家子嗣这一摊子事情里头去。

但经过端妍这么一说,她自然更是上心。

不过有些事,想要避开它,它却偏偏找上门来……这日,龚四夫人来访。

芳菲与龚家几位夫人关系都还不错,当然和龚四夫人的交情更深一些。

龚四夫人也是陆府的常客,才在厅上坐定,就有人飞快到后院禀报芳菲去了。

起先也没什么,大家聊聊近况,感叹下北疆的战乱与城外的难民。

龚四夫人赞芳菲施药之举是做了大善事,活人无数,饶是芳菲脸皮不算太薄,都有些不好意思。

哪里就有四嫂说得这么好。

不过是医者本分罢了……我家祖上开这‘济世堂’,本来就存着‘医民济世’之心,我们也只是听从祖训而已。

龚四夫人依然接着赞赏了几句,又说芳菲对那临产孕妇伸出援手,真正心善。

她还顺口问了几句那产妇的情况,得知那母女三人在济世堂里住着,有人专门照顾她们,不由得念了句阿弥陀佛:幸亏有妹妹,这也是她们的运气芳菲见龚四夫人今儿说话格外客气,隐隐有捧着她的意思,心里先有了些想法。

虽是如此,面上也不露半分,仍只是谦虚着,只等看龚四夫人想说些什么。

龚四夫人绕了几个弯子,总算绕到了主题。

原来她今儿来找芳菲,却还是和她那位亲戚家的贵人——宫里的梁嫔有关。

一听梁嫔两个字,芳菲心中更多了几分警惕。

龚四夫人不觉,继续说着来意。

梁嫔一进宫就承了圣恩,如今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子。

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产了。

只是梁嫔的身子一直说不上太好,从怀了孕开始便反应强烈,吐得死去活来不说,又是手脚发肿,又是动不动晕眩,几乎天天得召太医在旁诊脉,各种汤药更是没断过。

眼看着就要临盘了,梁嫔的身子越发一日不如一日。

人瘦了,肚子却又太大,太医们表面上不敢说什么,暗地里却都觉得危险。

不仅梁嫔自己着急,娘家人也都着急啊。

好容易培养个如花似玉的娇女来,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有不精,绝对的大家闺秀啊,多少人家等着求娶呢。

这一进了宫,就得了皇上的宠幸,眼看着就要生下皇嗣了,哪能让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问题?按照宫中规矩,凡是有孕的妃嫔,每月可以召娘家女眷入宫一次。

昨儿梁嫔的娘家人进了宫,出来就找上了龚四夫人,说知道她与芳菲交好,让她来跟芳菲求点安胎药什么的。

芳菲一听就头大无比。

好吧,刚刚被皇后召见,这会儿又被梁嫔的家人给缠上了。

你们不要太看得起我好吗?难道我天生就是那黑暗中的萤火虫,怎么低调都没法掩盖自身的光芒——呃,貌似只有幻想小说的男猪脚会这么想自己,芳菲还不至于这么狂。

只能说,虚名害人啊她很努力的反省,自己是干了点啥,让这送子观音的名声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呢?想不起来了……头真痛。

她那天敷衍了秦皇后一通,秦皇后没说什么,估计心里早就不满得很了。

只是碍于想要塑造贤后的形象,没对她发难而已。

但不敷衍也不行啊,且不说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替秦皇后求子,自己真要充那个大尾巴狼巴结着秦皇后说有办法替她办事,只有两种结果——第一,求来了;第二,没求来。

不管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事。

求来了,便不知道给自己树立了多少潜在的敌人;没求来,让秦皇后的一腔希望化为泡影,到那时候,秦皇后肯定比现在还生气。

总之沾上了就是个麻烦……可是稍稍得罪了秦皇后也就算了,毕竟秦皇后在朝廷上没什么大势力啊,自己又没有真的对她做过什么,她不会专门找自己和陆寒的麻烦的。

然而,梁嫔这件事,算什么呀?龚四夫人脑子是不是被门夹过了,把她往这潭浑水里头拖?她要真是给梁嫔什么安胎药,也是两种结果——第一,保住了;第二,没保住……保住了,人家未必认为是你这安胎药的功劳,可自己这一出手却是把秦皇后往死里得罪了——芳菲不敢担保,梁嫔这一胎怀得这么艰难,是不是秦皇后或者别人在暗中下了手。

要是没保住,很好……她马上成为祸害皇嗣的罪魁祸首了,有些可能对梁嫔下过手的人肯定窃笑不已,有替死鬼了呀而且,失去了孩子的梁嫔和其娘家,一定会忘记当初是他们来芳菲这儿求药的,转头也把芳菲记恨上了。

套用一句俗语……芳菲要是沾手,哪怕只是沾上一丁点,那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她真是何苦来哉本来对龚四夫人印象相当不错,就为了她这一来访,芳菲决定还是和她保持距离好了。

并且,她现在无比后悔替龚四夫人的妹妹肖夫人求来了个嗣子。

看看,就是这么报答恩人的?敷衍,依然只能敷衍,不然芳菲能如何?于是她只一口咬定,自己不懂安胎,那些话都是别人乱传的,之前的几次事情都是偶然中的偶然,她一点能力都没有。

龚四夫人并不死心,还问她那会儿怎么帮昀宁县主消除水肿的,那些药能不能安胎。

开玩笑,这和帮助昀宁县主那回根本不是一个性质。

昀宁县主一家,只是闲散的宗室,有孩子没孩子,其实只影响他们一家的利益,跟别人没什么关系。

所以昀宁县主有了儿子,他们家欣喜若狂,别人也来恭喜。

而且,芳菲也没给昀宁县主开药,只是给了她些药膳方子。

但这一次,可是皇室天家无小事,何况子嗣乎?她跟朱毓昇关系再密切,也不敢往这里头踏一步的。

龚四夫人也是昏了头,不知梁家许了她什么好处——那简直是一定的,竟然想去帮她那个表妹……帮你就帮吧,扯上我做什么?芳菲心中不满,态度自然就没那么热情,东拉西扯了几句,便托词说自己身子近来极不舒服,不能久陪了。

龚四夫人和芳菲来往这么久,头一次被芳菲变相逐客,脸上也不大挂得住。

越是关系好,越是受不了对方冷落。

龚四夫人讪讪地再说了几句闲话,匆匆辞去。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芳菲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唉……又得罪了一个……吧。

这就是个两难的选择题了。

只能在得罪和得罪到底之间选择一个,她只能两者相权,取其轻也。

没过两天,惠如来了。

芳菲心知肚明惠如的来意。

果然惠如一进来,脸色就不好看,等下人们奉上茶退下去以后,她便发作起来:芳菲,你快别理会我四嫂了,真是给家里找事……你说话小声点。

芳菲想到外人说惠如处事大方什么的就偷笑,反正在她面前,惠如一直是个直肠子炮筒脾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惠如哪里理会芳菲劝告,继续说:四嫂以前还不错的,对家里长辈也孝顺,和妯娌们也相处得好。

近年来却越来越功利了,整天奉承这个那个的贵人……他们娘家本来也不是什么小家子,怎么眼皮子这么浅?听惠如的口气,仿佛龚四夫人的做法,龚家也不赞成的。

或许这里头牵扯到龚家几房的内斗吧,毕竟是世家大族,人口众多,龚四夫人想给自己那一房拉点外援什么的也很正常。

只是扯上别的事犹可,偏偏要掺和到这皇家的宫闱之事里头去,真是找死了。

不过妹妹啊……你也真是树大招风了。

惠如发泄完了,叹息一声。

她也觉得芳菲这名头再响亮下去,不是什么好事,又是皇后又是梁嫔的,不知哪天又有谁……张贤妃可也怀孕了呢。

听说张阁老很赏识陆寒的……要是他出头……头疼头疼头疼。

我真想到乡下去躲个清闲,可现在乡下灾民又多,又快到年末了,这府里离不开我……真是烦恼死了。

惠如也在替芳菲想法子,便提议说:要不,妹妹你装病吧?装病啊……芳菲有些犹豫。

装病可是个技术活啊,一般人学不会的……不过,不久之后,她就不需要装病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昏阙(12月6日第一更。

今天三更哦亲们打滚求抱走,喵~~~(》^ω^《)~~~喵)---------------------------------------------------十一月里京城又下了一场大雪,比前几次都要大。

京城内外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别说灾民,就是城里的乞丐都冻死了不少。

这种时候,周五娘就无比感激陆夫人的收留。

要不是陆夫人当时救了自己,把自己带回城里来生产,自己肯定是活不了了,肚子里这个自然是跟着她入了土,而大女儿小鸟呢?能不能独自活下去?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现在的周五娘是济世堂里的一名仆妇。

她是趁着夫人来看她的时候,求着夫人把她们三个买下来,并说自己一定拼命干活,绝对会让主人满意云云。

芳菲见她手脚关节粗大,太平时候应该也是个很能干的农妇,养好了身子,估计还是能干活的。

人年轻,长得也不难看,五官周正,买下来倒也不吃亏。

那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小鸟,再长个三四年,也能当粗使小丫头用了。

陆家说不上多富裕,但多添她们几个……也还养得起的。

芳菲便将她们买了下来,放在这济世堂里。

但她也是做母亲的人,知道这种时候孩子离不开娘亲,就特意吩咐掌柜的先别让周五娘干什么活计,等孩子略大点再说。

而且还专门嘱咐他们,说这是刚出了月子的产妇,别让她当浆洗的婆子,去沾那些冰冷的井水。

掌柜伙计们当面背后都对东家赞叹不已。

这才是真的好心人哪比起那些表面上装得假仁假义,却苛待下人的主人家,真是不知好了多少倍。

今天芳菲来济世堂和香草堂和两个铺子的掌柜管事们开个小会,主要是说给北疆提供军药的事情。

还有涂七、陆砚两个也一起来了,济世堂的后院里顿时热闹起来。

这会一开就开了不短的时间。

这几年来,济世堂一直向北疆守军提供军药,从中也获得了不少的利润。

现在北疆军情紧急,要的药量增加了,济世堂觉得有些吃力,供应不足。

芳菲就是为这过来的。

咱们能供应多少就供多少……尽力就是了。

芳菲看着几个掌柜送过来的,各种药材药丸的库存记录,知道北疆守军那边追加的订单是做不完了。

分一点给其他药铺吧。

她思量了一阵子,才开口说道。

分给别人?掌柜们面面相觑。

平时东家看起来很精明的……怎么却妇人之仁来,把上门的生意往外推呢。

夫人,其实咱们的人再到乡间找药农多收点药,估计也能顶过去……天寒地冻,药农……药农都在家里烤火吧。

山上都冻住了,去哪里找药。

各位都是行家,难道不知道这种时节是很难采到药材的……众人脸上都露出为难的神色。

芳菲明白他们的心理,轻声说:这回正好。

咱们这几年冒起来太快了,惹眼……不能把好处都让咱们占了。

借这个机会,跟各大家卖个好吧。

她又吩咐几个掌柜,让他们定出具体缺货的数目,以及打算分给哪些药堂,明天过来跟她禀报。

芳菲的苦心,手下人不久也醒悟过来。

是呀……他们济世堂在短短几年里,就把人家许多百年老店的生意给顶了过去,平时同行们见了济世堂的人,虽然不会口出恶言,却也时常冷嘲热讽的。

若是能借此和各家医馆药堂修补下关系,不失为良策啊。

想到这里,手下们看着芳菲的眼神越发恭谨起来。

芳菲却像是很疲倦似的,说完这些,便说:那就这样,辛苦各位了。

我先回去了。

陆砚忍不住说:夫人,您是不是有些不适?外头正好有几位大夫在呢,要不让他们进来给您号号脉?芳菲强笑了一下,说:没事,或许是累着了。

她这两天总觉得身体不对劲。

难道是自己的心理暗示太强大了?刚想要装病,马上就病起来了?那也太厉害了吧……估计是自己近来烦心事太多,睡眠不好,才会脑袋晕乎乎的。

众人再劝了两句,见芳菲不想请大夫过来,也就罢了。

芳菲从内堂出来,正好看见小鸟拿着扫帚在院子里扫地,脸色顿时一沉。

你们怎么就使唤这孩子做活了?芳菲自认不是什么大好人,可是虐待孩子这种事也做不出来。

这才多大点的孩子,还没扫帚高呢,就让她扫地?当然,在村里,这个年纪的孩子帮着大人带弟弟妹妹的毫不稀奇。

不过芳菲还是觉得让四五岁的小豆丁做活太不人道,所以早就叮嘱过这边的管事们,别给小鸟分配工作的。

济世堂的大掌柜忙分辨说:不是啊夫人,我们真没让她出来干活。

小丫头小鸟见了芳菲,冻得通红的脸上笑意掩也掩不住,冲着她大声的喊了一嗓子:夫人好呃,满院子的人顿时都被她这一声喊叫给吓了一跳。

芳菲先愣了一下,接着扑哧笑了起来。

嗯,还是个天真纯朴的小萝莉啊,这不像是在喊夫人好,却像是在田间地头跟邻家大婶子打招呼似的。

大掌柜见夫人笑了,还以为夫人觉得自己不会管教小孩子,赶紧又说:夫人,小人问过了,这小丫头家里就是乡下种地的,刚进城不懂规矩,小人再慢慢教她。

没事没事。

芳菲脸上笑容不减,招手让小鸟过来。

小姑娘,你怎么在这儿打扫啊?小鸟仰着脖子看芳菲,心里想着,这位夫人真的好漂亮好漂亮喔,比年画上的仙女还要好看许多许多倍呢。

而且这位好看的夫人还是自家母女的大恩人,娘说了,她以后要好好干活服侍夫人报恩的呢。

夫人,小鸟能干好多活呢,不但能扫地,还能替阿娘烧火,还能带妹妹,还能……她扳着细细的小手指数着,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只能顿了一会儿,吞了吞口水:唔,反正,小鸟真的能干好多活的。

现在掌柜管事叔叔们都让小鸟吃得好饱,阿娘说了,我们不能只吃不干活,所以小鸟要出来帮忙呀。

芳菲忍不住又笑了。

真是个可爱又单纯的小女孩……但干活什么的就不必了。

真的还小呢。

她撩起裙摆,微微蹲下身子,笑着对小鸟说:小鸟真厉害但是这院子里的活儿呢,现在还不用你来干,你现在最应该干的是帮着阿娘带好妹妹,知道吗?阿娘一个人带妹妹好辛苦呢。

不用我干活?可是阿娘说……小鸟苦着小脸,说:不行的,阿娘说了,我们是这家的下人了,就是要干活的。

话是没说错啦。

不过芳菲还是说:你说,你是听阿娘的话,还是听夫人的话呀?小鸟歪着头想了想,才说:阿娘说过让我永远要听夫人的话。

那我还是听夫人的话好了。

芳菲:……好吧,反正目的貌似达到了。

她顺口问了小鸟一句:你家妹妹,起小名儿了么?小鸟又欢快的说:起了呀妹妹叫小虫嘻嘻。

芳菲的嘴角再次微微抽搐了下。

呃,小鸟,小虫……不能笑不能笑……和春雨那两个石头木头真是相得益彰,说不定日后还可以配成两对呢。

唔,想得太远了……芳菲不想再在外头耽搁太久,再次吩咐济世堂的人好好关照这三个可怜的母女后,便准备登车而去。

小鸟一直追出来送她,心里甚是恋恋不舍。

夫人要走了呀……不知道她下回什么时候来呢?夫人真的好和气好和气喔。

芳菲走到济世堂大门处,不知怎的,精神突然一阵恍惚,抬起的脚居然在门槛上绊了一下。

她晃了一下,心里想要努力平衡,身子却不听使唤软倒朝后摔了下去。

夫人碧青碧桃两个走在她后面,赶紧一起去扶,却走慢了两步,眼看着芳菲就那么跌倒在地上。

一群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碧青碧桃立马扑上前去,只见芳菲双目紧闭,显是昏阙过去了。

不好了夫人晕倒了,快来人啊碧桃着急得大喊,碧青更是急得眼冒金星,两人一人一边把芳菲从地上搀扶起来。

哎呦……一声细细的呻吟从地上传来,却不是芳菲的声音。

原来芳菲摔下去的时候,小鸟正跟在她屁股后面,一看夫人要摔倒,也没多想,就想托一托芳菲。

毕竟是个小人儿,没那个力气,却被芳菲当成垫子压在下头了。

也幸好有她这么一缓冲,芳菲才没摔得太狠。

可是,不过是摔个跤罢了,夫人怎么会晕过去的?众人也来不及多想,只想着如何将她救醒过来。

----------------------------------------(以下内容不计入收费字数,请放心……推荐某个小卖萌小挫货的书,该书作者略带天真,稍显幼稚,平时以装嫩为生,需强力抽打。

请大家前去抽打吧……书名:凰战作者名:蓝懒很懒简介:天地之间,唯能有我一只凤凰。

天兵十万,谈笑间灰飞烟灭。

想破凤凰真火?行。

叫那人出来见我)。

.。

第三百一十三章:如愿(12月6日第二更。

待会还有第三更哦)--------------------------------------------------------你们到底在搞什么接到消息匆匆赶来济世堂的春雨,毫不留情的对着碧青碧桃两个骂了起来,连站在一边的涂七都挨了白眼。

碧青碧桃早就哭得眼睛都肿了。

她们真不知道夫人会让门槛给绊倒的,今儿夫人穿的裙子也不长,走得也不急,怎么突然间……春雨和碧荷两个刚好在隔壁香草堂忙着,一听这边乱了起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赶紧一起过来看个究竟。

听说是夫人晕倒了,两人几乎要跟着吓昏过去。

尤其是春雨,把芳菲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芳菲就是她的天,她的地。

饶是她平时再宽和,也忍不住对两个跟着芳菲的丫鬟发了大火。

碧荷和碧青碧桃两个交情好,虽然也很生气,但也不想她们被骂得太惨,忙转移话题:姐姐,咱们赶紧进去看看夫人吧。

不知道大夫诊症诊得如何了。

回头和你们算账春雨再瞪了两人一眼,转身进了屋里。

芳菲是被济世堂里两个有力的浆洗婆子抱进来的。

总不能让男人来碰夫人的娇躯吧?这时那两个婆子正守在床前,见春雨风风火火的进来,连忙躬身行礼。

在陆家铺子做事,哪能不认得这位夫人跟前的第一红人涂娘子?夫人可是把内宅杂务都交给她来管着,可见对她有多看重。

春雨无暇理会这两个粗使婆子,只把眼看着坐在床头前的椅子上给芳菲号脉的大夫。

碧荷也同样站在她身边,眼神里尽是忧虑之色。

这曹大夫是济世堂的坐堂大夫,医术尚可,虽然离国手之类的差距颇大,也算得上良医了。

这时曹大夫双眉紧锁,一手搭在芳菲的手腕上,似乎在思索什么事情。

看着曹大夫的神情,春雨与碧荷心里就像是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

但她也不敢打扰曹大夫号脉诊症,只得眼巴巴在一边看着。

忽然帐子里传出一声低低的哎,接着又是一声微叹。

夫人,您醒了春雨惊喜的扑到床前,看见芳菲微微睁开了双眼。

芳菲睁开眼睛看了一看周围,又立刻闭上了。

过了一会儿,才真正睁了开来。

唔……我刚才是怎么了?她头还是有些晕。

您刚才在门槛哪儿晕倒了。

春雨应道。

芳菲似乎有些惊奇。

这时曹大夫收回了号脉的手,春雨迫不及待的问:曹大夫,夫人这是……曹大夫两道花白的眉毛舒展开来,脸上挂上了几分笑意,起身朝芳菲拱了拱手。

恭喜夫人了。

春雨和碧荷快被曹大夫这声恭喜给搞懵了。

这什么跟什么呀,夫人都昏阙过去了,还恭喜?芳菲心里却浮起了一个念头,勉力用双手支撑身子坐起来,春雨忙过去将她扶正坐稳,又给她身后垫上一床折好的薄被。

曹大夫,你是说……是的,夫人您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曹大夫这话一出口,春雨两人脸上的疑虑与担忧登时化为喜色。

就连站在门外廊下听候处罚的碧青和碧桃都欢喜起来。

原来夫人是有孕了欢喜过来,两人又吓出一身冷汗。

幸亏刚才夫人摔下去的时候,有个小丫头在下面垫着,不然……真是后怕屋里,春雨和碧荷固然兴高采烈,但芳菲看着曹大夫的脸色阴晴不定,忙定下神来轻声问道:曹大夫,可是有什么问题?是的。

曹大夫和芳菲也接触过多次,相信这位东家不会是讳疾忌医,求医只讲究吉利不爱听真话的那种无知妇人,便直言不讳说:夫人若再不保重身子,这一胎的平安,还有夫人您自个的健康……都要成问题了。

春雨和碧荷刷的变了脸色。

是啊,夫人刚才可是生生昏过去的。

要是普通的怀孕,哪至于如此……芳菲自己是当事人,更清楚曹大夫说话的真实性。

倒也不至于那么夸张,但也有七八成是事实……曹大夫是怕她不肯真的好好休养,所以故意把话说得严重点。

这几个月来,芳菲的确是劳心又劳力,从囤货开拓海外市场开始,一件事接一件事,真是没消停过。

尤其是最近,被秦皇后召进宫里问话,又被龚四夫人烦扰,正想着该怎么避开呢……想装病躲清闲,却没曾想,真的病了。

她的葵水从生了三胞胎以后就不太准,以为身子被那回的难产折腾坏了,近年来没这么容易怀上的,就没怎么上心喝避孕的汤药……好吧,事实证明心存侥幸是会受到老天爷惩罚的。

早知如此,她一定会按时乖乖喝避孕汤药的……放这种马后炮也没用了,还是解决眼下的问题再说吧。

曹大夫说:请恕老朽直言,夫人您去年初生产后,身子一直时好时坏的……之所以现在如此虚弱,不仅仅是因为平日劳累,更因为上一回的生产大损元气,虽然大补了,也一时没补得回来……因此这趟怀孕,的确有些凶险。

曹大夫说得慎重,芳菲自当注意。

怀也怀了,只能好好将养着了……这回不用装病了。

自己都在济世堂里头晕倒了,还不能显示出身子虚弱么?算是如愿以偿了吧……涂七、陆砚、春雨、碧荷、碧青等等奴仆,就像是捧着易碎的珍宝般小心翼翼的将芳菲护送回了陆家大宅。

陆寒从衙门回来,听到这个消息,本来是欢喜无限的。

但一听芳菲当时昏阙过去,又听春雨转述了曹大夫的话,满腔喜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娘子芳菲斜卧在床上,见陆寒快步走进去,脸色略带焦急,便勉强支起身子来向陆寒笑了笑。

哎呀,你快躺好。

陆寒疼惜的将妻子扶着,让她又躺回原位。

他反复向妻子强调着要好好休养,芳菲虽然觉得陆寒变身老母鸡有些好笑,但也不好真的笑出来,只是一直点头表示听进去了。

陆寒立刻宣布,近期内不许她再沾手家务与生意,一切事情都交由下人们去做。

她只要负责专心将养就是了,连孩子们都被父亲勒令不准去吵阿娘休息。

阿娘生病了吗?柳儿已经很懂事了,听到母亲卧床,急忙忙的问陆寒。

陆寒耐心跟他们解释,母亲的确身子很不舒坦,需要静养,但是却不是因为生病,而是怀了小宝宝。

小宝宝柳儿的眼睛刷的亮了起来。

妹妹这回一定是***了吧?他可是盼着母亲生妹妹盼了好久好久谁知道却是多了三个鼻涕虫小弟,一点都不好玩三个小的见哥哥嚷嚷,也都跟着起哄:妹妹妹妹我们要妹妹陆寒顿时头大起来,这群小魔星……好吧,现在连他都希望妻子这胎怀的是个女儿了。

再来一个像这四个活宝一样调皮的小家伙,他和芳菲真要给吵死了……妹妹,妹妹,妹妹……芳菲在床上听着屋外儿子们的欢呼,啼笑皆非。

柳儿这家伙,真是不死心啊……她看向自己还没显形的肚子,双手不自觉的搭在上面。

……小家伙,你会是个乖乖的小丫头吗?自这日起,芳菲开始闭门不出,专心安胎。

听到芳菲又有了身孕,还在济世堂里昏倒,几个闺蜜心急火燎的赶过来看她。

出来之后,众人都异口同声的说,芳菲这回真是十分凶险,受不得半点刺激,必须要每日卧床休息。

就连她们这么亲密的姐妹上门,都没法接待……这些话当然是夸大来说的。

但她们都知道芳菲前些日子的困扰,正好借这个机会替芳菲宣传宣传,让她能够真的躲在屋里避过某些事情。

既然来芳菲的这些姐妹都这么说,和芳菲关系较为疏远的其他人家的女眷,倒是不好上门了。

来往密切些的,便派了婆子带些礼物上门来问候一声,也算全了礼数。

于是,芳菲开始了她吃了睡,睡了吃的米虫生涯……她整天在床上躺着,无聊得想要数头发解闷了。

而外面的世界,却没有这么平静。

事实上,朝廷上正像炸开了锅一样沸腾不休。

最新的北疆战报用飞马传到了朱毓昇手上。

朱毓昇拿着那张薄薄的战报,额上青筋绽出,几乎想把战报撕个粉碎……---------------------------------------------------------(好吧,继续推书。

美人阮棠棠的好书,萝莉作者写的小萝莉华丽修真,真是萌死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亲征(12月6日第三更到。

哼哼,╭(╯^╰)╮,某龙套,出场就领盒饭思密达)---------------------------------------------------------北疆守军副统帅、镇守边关十五年的大将冼邴,战死何止是朱毓昇惊怒无比,朝廷上一众文武官员在听到这个战报的第一时间,都有一种天塌了一角的感觉。

本朝历来重文轻武,武官待遇地位比文官低了不是一点半点,一个四品的巡抚就能请命斩了正二品的武将大员,眼睛都不带眨的。

正是长期在这种政策的调控下,武将们的确没有能力拥兵反叛朝廷了,可是混吃等死的武官不要太多哦,占了武官总人数中的一大部分。

真正杰出的将才,并不多见。

而冼邴大将军,一直守在北疆边地与胡人作战,有大明塞上长城之称。

年将七十的老将军,还亲自征战在对敌第一线,固然是老而弥坚,又何尝不衬托出朝廷多么的缺乏人才?纵然朱毓昇上位后,刻意栽培了一批年轻的军官,但他们毕竟还不能和老将们相比。

在北疆战况最激烈的时候……军中这枚定海神针居然死在胡人的回马枪逆袭之下,怎能不让君臣胆寒?朱毓昇顾不上痛骂守军无能,也顾不上哀悼死去的老将军,而是冷着声音问群臣:冼邴大将军阵亡了,统帅侯君成一人也难以统领全军。

卿等看,朕该再派谁上前线?当然,大明只是缺将才,兵部的将军们还是有的,不至于死了一个大将军就派不出人。

只是派谁,各大派系可都有自己心里的小九九。

相继有几位大佬站出来推荐了自己的人。

这个统帅的位子,牵涉到的各方面的问题可是多得很,争是要争的,但怎么争,又是个问题了。

还有不想去的人,自知能力太不足,怕打了打败仗被问罪,也在找借口畏缩不前。

整个朝堂吵得像一锅粥似的。

站在文官堆里沉默不语的陆寒心想,貌似开海问题以后,朝廷上还是第一次这么热闹啊。

这种事,他一点发言权都没有。

当然,他也没有发言的欲望。

带兵打仗,这是他完全不擅长的领域,他就是想为国为君分忧也没法子啊。

打仗,不是看过兵书就能打的,不然哪有赵括长平之战的惨痛教训?同样,也不是靠个人武力取胜的,当统帅的武功再高,不懂带兵,一样一败涂地。

所以陆寒默默的站在一边,静待着最终的结果……相公,今天在衙门里遇上烦心事了吗?晚上陆寒回家,芳菲看到他的脸色,不由得关心的问了一句。

陆寒搓了搓自己的脸,自嘲道:看出来了?他已经尽力想装得若无其事的模样了。

只是,不管自己再怎么装,妻子还是能察觉出来吧。

毕竟是结发夫妻嘛,打小到现在十多二十年相处下来,对彼此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已经熟悉到骨髓里了,稍微有点异样就能看出来。

嗯。

怎么了?芳菲怕陆寒又遇上麻烦,忙追问道。

陆寒本不想讲,只想让芳菲静养。

但他又知道芳菲的性子,怕她知道一些不知道一些反而胡思乱想起来睡不好,还是简单说说吧。

哦,是这样啊。

芳菲听陆寒转述了一下北疆最新的战况,凝眉道:是挺麻烦的。

不过……看相公你的表情,似乎是有更大的烦恼?冼大将军的确是不可或缺的大将,但朝廷上能派出去替代他的人应该还是有的,比不上他的战力,起码也能顶用一阵子。

可看陆寒的神色,事情不像是那么简单啊。

陆寒重重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说:皇上说,他要御驾亲征……啥?御驾亲征?芳菲有些黑线……朱毓昇的脑子也被门夹了么……还是皇城的大门吧,夹得够厉害的印象中,她原来记忆中的那个大明,也有皇帝御驾亲征的。

一个是明英宗,结果在土木堡之变中被俘虏了,不过居然还留着一条命,多年后因缘际会回到大明,竟在某种原因下又当上了皇帝……还有一个是武宗正德皇帝,这位荒唐好武的皇帝还亲征了不止一次呢,战果嘛……那真是……总之,皇帝上战场,真是闲的那啥疼。

大家都不会同意的吧?那当然。

陆寒揉着额角。

可是皇上这回真是和群臣干上了似的,就是一口咬定要亲征,然后拂袖回了后宫,丢下一群面面相觑的臣子们大眼瞪小眼。

大家一哄而散,纷纷回家写折子请皇上收回成命去了,倒把新任北疆副统帅的人选问题丢到了次要的位置。

开玩笑,真让皇帝亲征,大明离崩坏也不远了。

虽说是天子守国门,但也不能贯彻得如此彻底啊……别的不说,那些四处肆虐的邪教教徒们还像幽灵似的时不时出现个把,万一皇帝一离了皇城,说不定还没到北疆,就被人在半路害死了。

总而言之,是各种坏处了。

芳菲拥被窝在床的一角,眸子里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陆寒正头疼着,见妻子若有所思的模样,随口问:娘子,你在想什么?我在想……芳菲侧头想了想,问陆寒:你怎么看这件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哪有让君王上前线的道理?陆寒一摊手。

那就是说,你也好,大家也好,都在努力劝谏皇上不要亲征了?对啊。

陆寒有些奇怪,这个问题刚才不是说过一遍了么,芳菲再扯出来反刍一遍干什么。

真狡猾啊。

芳菲突然笑了。

狡猾?陆寒还是大惑不解,妻子在说什么?芳菲笑着伸手戳了戳陆寒的额头,说道:行了,你不用担心这件事了。

皇上自有决断,我想他早就想好自己要什么了。

陆寒只是太过方正,一时转不过弯来。

被芳菲这么一提醒,顿时醒悟了:娘子是说,皇上不是真的要亲征?当然了。

朱毓昇怎么会是这种冲动的人?他都三十出头了,又不是个毛头小伙子,当了几年皇帝,权谋算计比起以前又胜了不知多少。

芳菲算是了解他的性格的,这个人,为了达成目的往往不择手段。

为了登上皇位,据说当年他在太后宫里可没少哄詹太后开心,让詹太后尽力支持他在几个候选人里脱颖而出成了太子。

这之中,还包括了他对先帝与几个候选的堂兄弟使的心机……再看他为了开海禁,把群臣都绑上他的船上,将众多官宦人家的少女收入后宫,再借此敲打群臣,或分化、或拉拢,将众多摇摆不定的臣子拉到自己周围。

还放下以前的皇家迂腐的心态,和东南的商家联合开海……他要不是这种人,就不会采用她所说的,预先征收东南商人在通商口岸的通商费用。

这次也不例外啊……陆寒已经想通了。

皇上这是以退为进啊。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代替死去的冼邴的人选,但是今天朝堂上各派势力斗个不休,这个时候即使他强行以皇帝的绝对权威提出他想推上位的人,也会遭遇重重阻碍。

所以他另辟蹊径,做出暴怒的模样,号称朝中无一能用之人,他要御驾亲征。

群臣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大家从力推自己的亲信上位,变成了集体劝谏朱毓昇不要出征。

下一步……他会借此和群臣讨教还价吧。

比如说,好,朕不出征可以,你们得答应朕几件事。

大臣们能不答应么。

不答应?那朕就亲征了。

答应就答应吧,总比皇帝跑出去打仗强啊。

这时朱毓昇便可以提出,那就让某人去当这个副统帅吧。

到了此时,阻力就小了许多。

如果再有人提出异议,那朱毓昇又会耍起无赖来吧……怎么,他不行?那还是朕亲自来吧。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朱毓昇肯定私下还吩咐了许多心腹大臣帮腔,推波助澜,要把事情推到他设定好的轨道里去。

皇上的心思……娘子,你说,能成么?陆寒自言自语,随即又摇头不已:看来还是有点难。

难是肯定的。

不然朱毓昇干嘛这么大费周折。

看来,兵权,他还没完全掌握在手里啊……他这是要借机搞点事情出来了……自己都能看出朱毓昇的用心——唔,虽然这是因为她对他比较熟悉的缘故,但也说明,应该还是有其他人能看得出的。

皇上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即使你能看得出,又能拿他怎么样?陆寒突然说了一句。

芳菲一想,的确是这样。

大臣们即使看出来了,能怎么样?不劝皇帝打消亲征的念头?那是不可能的。

而一劝,就必然要落入朱毓昇的圈套。

无论如何,朱毓昇都占据了主动权啊……-----------------------------------------(三更完毕,晚安亲爱的们,明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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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天伦(12月7日第一更。

亲们太给力了,请再给力一点好么?爱你们~~~~~)--------------------------------------------------事情果然不出芳菲所料,朱毓昇的一切做作,都只是为了将边军牢牢抓在手中。

不抓不行啊。

现在的边军从将军到旗将,多是先帝时提拔起来的,属于各个派系所有,边军关系之复杂,朱毓昇自己都理不清。

冼邴倒是个忠臣,这个忠字是指他只忠于朝廷,谁当皇帝他就听谁的,和其他的臣子没什么来往。

所以混了多少年,都年将七十了,还是个副职。

不会当官,只会打仗也没用啊。

对于他的牺牲,朱毓昇还是感到很可惜的。

但他也没空可惜了,冼邴死后的残局等着他来收拾呢……陆寒与妻子谈过以后,知道皇上心中已经打定了某些主意,也不多关注此事了。

他也有自己要忙的公务,那就是来年初春的春闱。

国家再打仗,只要大军还没逼到京城之下,春闱还是要照开不误的。

三年一次的大典,天下读书人翘首以盼的盛事,哪里是一场边关战争能逼停的?春闱之事,主要是礼部在忙。

但是鸿胪寺也不能闲着……鸿胪寺的职责是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凡国家大典礼、郊庙、祭祀、朝会、宴飨、经筵、册封、进历、进春、传制、奏捷、各供其事。

外吏朝觐,诸蕃入贡……他这个鸿胪寺卿都得参与,春闱当然跑不了了。

作为国家最高等级的考试,春闱是十分重要且繁琐隆重的,提前几个月准备,那是应有之义。

因此,在将近过年的时候,陆寒却在衙门里加班加点忙个不停。

要是在平时,陆寒忙于公务,芳菲肯定得替他好好打点,做好后勤工作。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她这正经安胎呢,可不能乱动。

尤其是陆寒怕她爱操心不听话,专门交代了几个丫鬟看着她。

要是让夫人出来理事,别管我家法处置你们向来温文尔雅的陆寒,也不得不恶狠狠的威吓碧青几个。

碧青碧桃自打上回以后,自责得不得了,对芳菲的服侍真是十二万个小心,哪敢不从。

于是家里的事情全交在春雨手上,而铺子里的事情,都让涂七陆砚碧荷几个去料理了。

陆寒自己来管账本,不肯让芳菲操一点心。

虽然芳菲嘴儿都嘟长了,抱怨陆寒要把她养成母猪似的只能吃和睡,陆寒也毫不动摇。

当母猪不好吗?你就是我的小母猪,要给我生一窝小猪崽儿的。

陆寒捏着芳菲的脸颊取笑道。

去你才是母猪呢还一窝……你看我生的那四个,再加上肚子里这一个,还不够一窝啊?都是你的错害得人家又有了,你混蛋芳菲撒娇生起气来,也跟一般的女人家没什么两样。

陆寒一心奉行天大地大、娘子最大、怀孕的女人爱生气是正常的、即使娘子不可理喻,自己也决不能顶嘴的三好丈夫原则,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呃,也没有那么严重,反正是这个意思。

总之,弄得芳菲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只能对他干瞪眼。

她只得又改变策略,从女暴君变身小可怜:人家真的好无聊嘛……一天到晚就是呆在床上,书也不让看,针线也不让做,孩子都不让我多抱抱,我能干啥啊……真要把我憋疯了啊。

本来她觉得看书也没什么,陆寒偏说老在床上看书费精神,不让她看。

至于做针线,更是伤眼伤身,家里就有专门的针线丫头,何须主母自己动手给孩子做衣裳?抱孩子……开玩笑,她这身子能胡乱抱孩子么?那几个魔头可能折腾了,又都是没轻没重的,要是一时兴奋起来冲她肚子撞一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芳菲真的要抓狂了。

要是给她一台收音机多好……唔,即使她现在突然爆发潜力照着记忆弄一台收音机出来,也没电台放节目给她听啊。

真悲剧。

她甚至威胁陆寒,再不给她找点事情做,她就不乖乖喝药了。

虽说陆寒知道妻子不会没轻没重拿身子和孩子开玩笑,但她这么一威胁,让陆寒知道她真是要憋坏了……到底找点什么事情给妻子做比较好呢?想来想去,芳菲提出,让柳儿白天就到她这屋里来读书写字。

她躺在床上看儿子写字,听他背书,既不需要动脑子,又能有点事做。

嗯,听儿子背三字经百家姓和唐诗,还能顺便给肚子里这个胎教一下,不错的说……陆寒考虑了好久,觉得妻子这提议还不错,便同意了。

只是反复叮嘱服侍柳儿的奶娘和丫鬟,一定要把大少爷看住了,不能让他去冲撞夫人。

于是柳儿的学习地点就变成了芳菲的屋子。

对于这个安排,不但芳菲满意,柳儿也很满意。

因为芳菲是这么对柳儿说的:柳儿,你在这儿读书背书,妹妹都能听到哦她还没出生就一直听着你的声音了,以后肯定和你最亲。

嗯嗯嗯。

柳儿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满是期待的表情。

妹妹和自己最亲呀,嘿嘿嘿……柳儿开始幻想,有一个长得白白胖胖的***,比洁雅姨娘家的双双还要更可爱一百倍的、梳着包包头的小丫头,跟在自己身后不停的喊:哥~哥~那时他就可以尽情的捏她的小脸蛋啦,呀呀嘿……为此,柳儿读书分外卖力。

每天早上学一个时辰,午后学一个时辰,他还嫌不足,有时一直在芳菲屋里磨到陆寒回来才停止读书。

有了儿子解闷,芳菲的心情总算开朗起来。

陆寒每天回来,看见母子俩这样的情形,也开心得很。

这小捣蛋鬼,没想到还真吃这一套啊万一生出来不是妹妹,柳儿可得失望坏了。

陆寒把头无比小心的放在妻子肚子上听着,其实这种时候哪里能听出什么?才两个月不到呢。

芳菲笑道:让他失望去吧,反正都失望过一次了,失望失望也就习惯了嘛。

可怜的小柳儿,并不知道父母在背后拿自己开玩笑,每天都沉浸在即将有一个***的美好幻想里。

他是高兴了,另外那三个却闹起来,也要过来这儿玩。

陆寒却虎起脸来,狠狠教训了三胞胎一顿。

他说:你们的阿娘要休息,哥哥又要读书,你们三个添什么乱?志儿怯怯的说:爹爹,我们也要……读……读书……他说话还不是特别利索。

陆寒啼笑皆非:你们还没到两岁,读什么书。

哪有开蒙这么早的。

我们也要读嘛……我们也要……三胞胎心念相通,闹起来也是惊人的一致,把陆寒吵得头都晕了。

不过,他再头晕,也没糊涂。

要是放这三个吵得要命的家伙天天呆在芳菲的屋子里,芳菲是别想静养了。

因此,他还是狠下心来,不让他们和柳儿在一处每天到芳菲跟前读书。

三胞胎再闹也没用,只好不清不愿的作罢了。

其实,在繁忙的公务之余,能够和妻子、儿子这么斗上一斗,对于陆寒而言,却是极享受的。

他自幼家人稀少,除了父母之外,又没个兄弟姐妹和他做伴,因此分外渴望能够有更多的家人。

有了芳菲,又有了这几个可爱又可气的小调皮,陆寒真是打心里觉得自己幸福得不得了。

如果真如柳儿所愿,芳菲这一胎是个女儿的话,那他真是别无所求了。

女儿啊……最好是养得像芳菲。

那样,随着女儿的长大,他又可以重新回忆起芳菲少女时的美好……当然,芳菲现在也很完美——最少在他心目中是这样。

一般人家,妻子有了身孕,肯定要给丈夫安排通房的。

但是在陆家,芳菲是绝不会这么做,陆寒也没想过这种事,而丫鬟们更是安分得不得了……都不是傻子,谁看不出老爷对夫人是疼到了骨子里?就连几位少爷,在老爷心目中的地位,估计还及不上夫人呢。

争宠,能争得过夫人去?就在陆氏一家和乐融融地享受着天伦之乐时,朝堂上的些许纷争,也在朱毓昇的控制下渐渐平息下来。

朱毓昇终于派出了自己看中的大将到北疆去接替守军副统帅的位子。

而跟着派去的,还有从西南军调配过来的五万援军,以及一大批军用物资——总算找出点军费来了,还不赶紧用上啊。

援军开拔离京,京城又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北疆那边,战况还不好不坏的拖着……双方都有许多伤亡,谁都没讨得了好去。

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啊……朱毓昇也很头疼。

这时候,有一个问题被捅到了他的眼前。

北疆守军,居然有部分军队发生了哗变……--------------------------------------------------(唔,今天还有加更的哦,亲们等着看吧……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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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粮草(12月7日第二更。

工作啊,家务啊,是码字杀手啊……亲们懂的……)--------------------------------------------------是军粮出了问题。

送到前线的军粮,有一部分分到士卒们的手中,被发现已经霉变得不能食用了。

士兵们打仗本来就精神高度紧张,天天在生死线上搏斗啊。

又想马儿快快跑,又让马儿吃衰草,哪有这么好的事?这回户部又有人要倒霉了吧?芳菲摇头叹息了一声,这些贪墨的蠢材啊,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陆寒点头应道:何止户部。

兵部那边还扯出几个主事……反正这回别想善了。

所以说皇帝真不是好当的,永远有层出不穷的状况在等着你。

昏君的日子还轻松点,如果你有哪怕我死后洪水滔天的觉悟,绝对可以过得很舒坦。

但要当名君明君啊,可真不轻松。

想起以前看书记载,秦始皇每天都要批阅几百斤的奏折——那会儿都是拿竹简刻的嘛。

芳菲一想到就打哆嗦,让她看这么多奏折还得一一作出相应的判断、决策,她的脑细胞是绝对不够用的。

现在的当务之急倒不是处理这些贪墨军费,以次充好的家伙了,陆寒叹息一声:得赶快采购新军粮啊。

问题是现在是大冬天呢……各处哪有太多存粮啊。

芳菲对民生的事情还是颇了解的,女人家大概天生就对柴米油盐敏感些。

因为存粮多的时候,粮价会便宜点,反之则贵上许多。

家里的账本都要过芳菲的眼,她当然了解米价起落。

一般说来,冬天米贵,而且现在要到腊月了,大家要采购过年的食物什么的,米价会更贵。

陆寒说:是啊,京城附近的这两个大粮仓的粮食是不能动的,动了京城就乱了。

只能从下头调粮食了。

嗯。

京仓动了,咱们买粮食倒是麻烦呢……芳菲身为主妇,当然比较关心自己切身的事情,远在数百里之外的边关将士们是不是在饿着肚子嘛,这个……这个她也没法去关心啊。

且不说她有没有这个觉悟,重点是她也没这个职责……据说昔年隋炀帝此人特别没安全感,然后在洛阳囤积了数十个粮仓,足够天下人——他那个时候的天下人——食用六十年。

也就是怕有人围城攻打洛阳,然后他就能靠着这些粮食一直守城了……估计够天下人吃六十年不太可能,够洛阳人吃六十年,还是可信的。

可是大明自建国以来,就没干过隋炀帝这种事。

一开始是怕当时四伏的义军攻占粮仓反而增加有生力量,所以不敢大量囤积粮食,后来嘛……后来就习惯成自然了,而且大明国力的确没有隋炀帝那时的强盛啊。

隋炀帝那是太大手大脚,本来十八辈子也花不完的家当,被他十年就挥洒光了,也是一种境界啊……芳菲半睡半醒的想着这些有的没有的,忽然听见陆寒说了一声:来,娘子,吃药了。

又吃药啊……芳菲慵懒地往被子里缩了缩,两眼望着陆寒:这药好苦。

陆寒见妻子撒娇时如少女般娇痴,也轻声轻气地哄着她:乖乖把药吃了,待会夫君大人有奖赏。

什么奖赏?芳菲从被子里伸出一只凝霜般的玉手,摊开放到陆寒眼前。

先拿来,看是什么好东西。

她轻笑着和夫君逗趣。

就是啊……陆寒拉着她的手掌,突然飞快地在她温热的脸颊上一吻。

就是这个啦他嘻嘻笑着,又把药碗端到芳菲眼前。

呐,娘子你都收了我的奖赏了,要把这药喝完了哦。

讨厌鬼。

芳菲轻轻抚了一下被他吻过的脸颊,坐正身子,接过药碗来一口一口喝完了这碗安胎的苦药。

她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只是在床上躺得久了气闷,又每天被这些药汁子养着,才借机在陆寒身上撒撒气。

陆寒哪会不懂妻子的小心思?他每日里可是极力做小伏低,比平时更体贴了十分,处处哄着芳菲开心。

妻子可是为了替他生儿育女才受这种罪的,他怎会不疼她爱她?朝廷上也不尽是坏消息。

在出了军粮这一桩事情之后,总算来了件让君臣们精神一振的事情,有了场小捷。

虽然只是打退了进攻关城的一支胡人军队,斩敌一万余人,已经让许久没有听过胜利消息的朱毓昇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胜了总比不胜好啊紧接着又有后续传来,边军乘胜追击,将来援救的另一支胡兵围歼在城下,这回胜果就可观了。

歼敌四万,俘虏八千余人,是这两个月以来最大的一场胜仗。

好事啊这回朝廷里上上下下都欢喜起来。

但欢喜过后,军粮的问题又被重新提出来了。

不能让前方的战士流汗流血还饿着肚子打仗吧?赶紧送新军粮到边关去才是啊户部尽了最大的努力调动各地的存粮,好歹先凑了一批送过去。

今年收成不是特别好,虽然不是灾年,但是每个地方的存粮的确不多了。

这时下面有人提出,京城粮仓里有几座是囤着豆子之类的杂粮的,现在粮食米面不足,是不是先拿豆子定上。

这事芳菲倒不是从陆寒口中听来的。

昀宁县主朱宜真听人说她情况不太好,本来不想来打扰她,但又有些担心,觉得还是亲自来看看比较好。

她来陆府见到芳菲虽然卧床不起,气色倒还不错,放心不少。

芳菲巴不得有姐妹来陪她说说话,便留朱宜真坐下聊得久了些。

说来说去,就说到这个上头了。

朱宜真会提到这事,却是因为定远侯丁易现在出来做事了,在户部管着相关的工作——主要是户部这回被查出的人有些多,都扣着呢,所以朱毓昇索性让几个闲散的宗室先来兼任管一管。

真正做事的还是下头那些品级较低的官儿们,只是需要他们出来象征性的坐镇下罢了。

兵部那边会同意就有鬼了,芳菲心想。

想是这么想,她却不会说出来。

朱宜真不是陆寒。

芳菲可以和陆寒畅所欲言,褒贬朝廷大事,但在别人面前她却不会这么做。

果然朱宜真接着说:兵部那边可不答应,说光吃豆子怎么成?而且之前就没人这么干过……唉,不说这些了,男人们的事情让他们心烦去吧。

朱宜真说过就算了,也没放在心上。

芳菲晚上等陆寒回来,问起他这件事,陆寒说:定远侯也难做。

现在送了第二批粮食过去,也只补上了先前的空缺。

这事……唉,主要是那些贪墨的人早在这次之前就盗卖军粮,把军粮换成陈粮了,数量还不少……眼下一时凑不齐。

看来,京城的粮仓不能明着动,暗地里也得动动了。

皇上今儿还在朝会时说,要户部务必拿出法子来,将军粮的问题解决了。

又说,让大家都来想办法……陆寒苦笑了一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哪是这么好想的呀。

这不是逼得户部连杂粮都想填进去了。

芳菲当然知道豆子这种杂粮是作为次等储备粮的,是要用在大灾之年,老百姓饿得没法活了,粮食也不够赈济,才把豆子发过去。

比如这回的京城外的灾民们,官府放的赈济粮其实就是豆粥,不是大米粥。

其实豆子很有营养的呀……芳菲嘟哝了一句。

咦?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陆寒没有察觉妻子陷入了思索之中,接着说:……皇上还说,这军粮的事要是谁解决了,那也是军功一件,让六部的人看看还能从哪里调动些粮草过来……相公,芳菲突然问他:一般打仗吃的军粮都是什么样的啊。

什么样?陆寒愕然,随即应了一句:就是米面啊。

要是往详细了说,也有菜啊肉啊,不过那可不是顿顿能吃上,几天有一顿肉就不错了。

娘子你问这个做什么?陆寒有些摸不着头脑。

芳菲坐起身来,双手托在腮下,没理陆寒的问话。

陆寒在她身边坐下来,看她睁着一双大眼出神地想着心事,还以为妻子在想别的事情,谁知芳菲突然拍掌笑道:相公,我有办法了什么办法?陆寒大喜,他聪慧的娘子又想到什么了?次日是大朝会。

天没亮,朱毓昇便在太监宫女们的服侍下梳洗完毕,整理好了仪容,穿上里外三层的朝服,往銮殿而去。

正殿中,文武官员分昭穆而立,个个都屏声敛气,等待朝会开始。

第一桩要商议的,依然是军粮问题。

朱毓昇只盯着户部的官员们看,问他们有了调动粮草的方案没有。

户部的人个个就跟吞了黄连似的,脸上尽是苦涩。

他们何尝不想赶紧调粮……连只是兼职的定远侯丁易都跟着低垂着头情绪低落。

朱毓昇冷哼一声,正准备怒斥一番,却听得有人扬声说:陛下,臣有本奏。

所有的目光集中到了缓缓出列的陆寒的身上。

-----------------------------第三百一十六章:粮草(12月7日第二更。

工作啊,家务啊,是码字杀手啊……亲们懂的……)--------------------------------------------------是军粮出了问题。

送到前线的军粮,有一部分分到士卒们的手中,被发现已经霉变得不能食用了。

士兵们打仗本来就精神高度紧张,天天在生死线上搏斗啊。

又想马儿快快跑,又让马儿吃衰草,哪有这么好的事?这回户部又有人要倒霉了吧?芳菲摇头叹息了一声,这些贪墨的蠢材啊,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陆寒点头应道:何止户部。

兵部那边还扯出几个主事……反正这回别想善了。

所以说皇帝真不是好当的,永远有层出不穷的状况在等着你。

昏君的日子还轻松点,如果你有哪怕我死后洪水滔天的觉悟,绝对可以过得很舒坦。

但要当名君明君啊,可真不轻松。

想起以前看书记载,秦始皇每天都要批阅几百斤的奏折——那会儿都是拿竹简刻的嘛。

芳菲一想到就打哆嗦,让她看这么多奏折还得一一作出相应的判断、决策,她的脑细胞是绝对不够用的。

现在的当务之急倒不是处理这些贪墨军费,以次充好的家伙了,陆寒叹息一声:得赶快采购新军粮啊。

问题是现在是大冬天呢……各处哪有太多存粮啊。

芳菲对民生的事情还是颇了解的,女人家大概天生就对柴米油盐敏感些。

因为存粮多的时候,粮价会便宜点,反之则贵上许多。

家里的账本都要过芳菲的眼,她当然了解米价起落。

一般说来,冬天米贵,而且现在要到腊月了,大家要采购过年的食物什么的,米价会更贵。

陆寒说:是啊,京城附近的这两个大粮仓的粮食是不能动的,动了京城就乱了。

只能从下头调粮食了。

嗯。

京仓动了,咱们买粮食倒是麻烦呢……芳菲身为主妇,当然比较关心自己切身的事情,远在数百里之外的边关将士们是不是在饿着肚子嘛,这个……这个她也没法去关心啊。

且不说她有没有这个觉悟,重点是她也没这个职责……据说昔年隋炀帝此人特别没安全感,然后在洛阳囤积了数十个粮仓,足够天下人——他那个时候的天下人——食用六十年。

也就是怕有人围城攻打洛阳,然后他就能靠着这些粮食一直守城了……估计够天下人吃六十年不太可能,够洛阳人吃六十年,还是可信的。

可是大明自建国以来,就没干过隋炀帝这种事。

一开始是怕当时四伏的义军攻占粮仓反而增加有生力量,所以不敢大量囤积粮食,后来嘛……后来就习惯成自然了,而且大明国力的确没有隋炀帝那时的强盛啊。

隋炀帝那是太大手大脚,本来十八辈子也花不完的家当,被他十年就挥洒光了,也是一种境界啊……芳菲半睡半醒的想着这些有的没有的,忽然听见陆寒说了一声:来,娘子,吃药了。

又吃药啊……芳菲慵懒地往被子里缩了缩,两眼望着陆寒:这药好苦。

陆寒见妻子撒娇时如少女般娇痴,也轻声轻气地哄着她:乖乖把药吃了,待会夫君大人有奖赏。

什么奖赏?芳菲从被子里伸出一只凝霜般的玉手,摊开放到陆寒眼前。

先拿来,看是什么好东西。

她轻笑着和夫君逗趣。

就是啊……陆寒拉着她的手掌,突然飞快地在她温热的脸颊上一吻。

就是这个啦他嘻嘻笑着,又把药碗端到芳菲眼前。

呐,娘子你都收了我的奖赏了,要把这药喝完了哦。

讨厌鬼。

芳菲轻轻抚了一下被他吻过的脸颊,坐正身子,接过药碗来一口一口喝完了这碗安胎的苦药。

她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只是在床上躺得久了气闷,又每天被这些药汁子养着,才借机在陆寒身上撒撒气。

陆寒哪会不懂妻子的小心思?他每日里可是极力做小伏低,比平时更体贴了十分,处处哄着芳菲开心。

妻子可是为了替他生儿育女才受这种罪的,他怎会不疼她爱她?朝廷上也不尽是坏消息。

在出了军粮这一桩事情之后,总算来了件让君臣们精神一振的事情,有了场小捷。

虽然只是打退了进攻关城的一支胡人军队,斩敌一万余人,已经让许久没有听过胜利消息的朱毓昇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胜了总比不胜好啊紧接着又有后续传来,边军乘胜追击,将来援救的另一支胡兵围歼在城下,这回胜果就可观了。

歼敌四万,俘虏八千余人,是这两个月以来最大的一场胜仗。

好事啊这回朝廷里上上下下都欢喜起来。

但欢喜过后,军粮的问题又被重新提出来了。

不能让前方的战士流汗流血还饿着肚子打仗吧?赶紧送新军粮到边关去才是啊户部尽了最大的努力调动各地的存粮,好歹先凑了一批送过去。

今年收成不是特别好,虽然不是灾年,但是每个地方的存粮的确不多了。

这时下面有人提出,京城粮仓里有几座是囤着豆子之类的杂粮的,现在粮食米面不足,是不是先拿豆子定上。

这事芳菲倒不是从陆寒口中听来的。

昀宁县主朱宜真听人说她情况不太好,本来不想来打扰她,但又有些担心,觉得还是亲自来看看比较好。

她来陆府见到芳菲虽然卧床不起,气色倒还不错,放心不少。

芳菲巴不得有姐妹来陪她说说话,便留朱宜真坐下聊得久了些。

说来说去,就说到这个上头了。

朱宜真会提到这事,却是因为定远侯丁易现在出来做事了,在户部管着相关的工作——主要是户部这回被查出的人有些多,都扣着呢,所以朱毓昇索性让几个闲散的宗室先来兼任管一管。

真正做事的还是下头那些品级较低的官儿们,只是需要他们出来象征性的坐镇下罢了。

兵部那边会同意就有鬼了,芳菲心想。

想是这么想,她却不会说出来。

朱宜真不是陆寒。

芳菲可以和陆寒畅所欲言,褒贬朝廷大事,但在别人面前她却不会这么做。

果然朱宜真接着说:兵部那边可不答应,说光吃豆子怎么成?而且之前就没人这么干过……唉,不说这些了,男人们的事情让他们心烦去吧。

朱宜真说过就算了,也没放在心上。

芳菲晚上等陆寒回来,问起他这件事,陆寒说:定远侯也难做。

现在送了第二批粮食过去,也只补上了先前的空缺。

这事……唉,主要是那些贪墨的人早在这次之前就盗卖军粮,把军粮换成陈粮了,数量还不少……眼下一时凑不齐。

看来,京城的粮仓不能明着动,暗地里也得动动了。

皇上今儿还在朝会时说,要户部务必拿出法子来,将军粮的问题解决了。

又说,让大家都来想办法……陆寒苦笑了一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哪是这么好想的呀。

这不是逼得户部连杂粮都想填进去了。

芳菲当然知道豆子这种杂粮是作为次等储备粮的,是要用在大灾之年,老百姓饿得没法活了,粮食也不够赈济,才把豆子发过去。

比如这回的京城外的灾民们,官府放的赈济粮其实就是豆粥,不是大米粥。

其实豆子很有营养的呀……芳菲嘟哝了一句。

咦?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陆寒没有察觉妻子陷入了思索之中,接着说:……皇上还说,这军粮的事要是谁解决了,那也是军功一件,让六部的人看看还能从哪里调动些粮草过来……相公,芳菲突然问他:一般打仗吃的军粮都是什么样的啊。

什么样?陆寒愕然,随即应了一句:就是米面啊。

要是往详细了说,也有菜啊肉啊,不过那可不是顿顿能吃上,几天有一顿肉就不错了。

娘子你问这个做什么?陆寒有些摸不着头脑。

芳菲坐起身来,双手托在腮下,没理陆寒的问话。

陆寒在她身边坐下来,看她睁着一双大眼出神地想着心事,还以为妻子在想别的事情,谁知芳菲突然拍掌笑道:相公,我有办法了什么办法?陆寒大喜,他聪慧的娘子又想到什么了?次日是大朝会。

天没亮,朱毓昇便在太监宫女们的服侍下梳洗完毕,整理好了仪容,穿上里外三层的朝服,往銮殿而去。

正殿中,文武官员分昭穆而立,个个都屏声敛气,等待朝会开始。

第一桩要商议的,依然是军粮问题。

朱毓昇只盯着户部的官员们看,问他们有了调动粮草的方案没有。

户部的人个个就跟吞了黄连似的,脸上尽是苦涩。

他们何尝不想赶紧调粮……连只是兼职的定远侯丁易都跟着低垂着头情绪低落。

朱毓昇冷哼一声,正准备怒斥一番,却听得有人扬声说:陛下,臣有本奏。

所有的目光集中到了缓缓出列的陆寒的身上。

-----------------------------(继续码字,待会应该还有一更吧……应该……)。

.。

第三百一十七章:玩笑(12月8日第一更。

本来应该是7日的第三更的,但是孩子一闹起来就又耽搁了……致歉。

这章是早晨爬起来补完的……理解万岁……)----------------------------------------同一时刻,陆府。

夫人,这种也叫炒面?怎么和我们吃以前吃的炒面不是一回事啊……碧桃好奇的把芳菲放在桌上的干粮抓了一点起来摊开在手心里看看。

碧青也没见过这种炒面。

她们都不是庄户人家出身的,老家都在阳城城里做点活计。

小双却是庄稼汉的女儿,却也不认得这炒面。

小双凑过来看了看:夫人,这是拿什么做的?芳菲因为每天躺在床上无聊,很待见这几个丫头在自己跟前说说闲话,便耐心解释说:这是用几种杂粮磨成粉,加了高粱面和一点儿白面,加盐炒熟的。

几个丫鬟觉得很好奇,夫人昨儿大晚上叫厨房的人过来做的,就是这东西?她们还以为夫人突然想吃点特别的汤水点心呢,谁知却是这种看起来很粗糙的东西。

她们下人拿来吃倒无所谓,夫人这么娇贵,哪能吃这个?这个不是给我吃的……你们不知道,这有大用处。

大用处?丫鬟们看了看桌上的那盆子炒面,实在想不出这把子炒面的用处何在。

不就是干粮么?芳菲也不解释,只是含笑吩咐她们:快把书案摆好吧,柳儿该过来了。

炒面当然有大用处了……芳菲想起自己上辈子生活过的时空,那场使得她的许多祖辈亲人前赴后继的牺牲了的——朝鲜战争。

那些在冰天雪地里战斗的勇士们,就是靠着一把炒面一把雪,硬是打赢了不知比自己强大先进多少倍的敌人。

上辈子小时候,她可是没少听那些爷爷们说起那场战争。

尤其是炒面这个东西,更是反复在爷爷们的诉说中被提起。

标准的炒面,是七成的小麦粉,混上三成的玉米粉或是大豆粉、高粱粉,加盐炒熟。

她现在把这个成分改良了一下,根据陆寒所说的,户部想要充为军粮的豆类杂粮的种类做了调配。

不一定能和那些爷爷们说的炒面味道一样,但是营养价值嘛,应该是只高不低的。

按照户部原来的做法,就是把干豆子给前线送去,让士兵们生火造饭的时候煮豆子吃,那吃起来肯定寡淡得很……如果预先炒制好,到时候要加水调成粥也可以,直接食用也可以,十分方便。

朝堂上,对于陆寒提出的建议,众人都感到意外。

如果能成真,那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户部、兵部的问题都能解决了。

陆寒还特地带了昨晚炒制出来的成品过来。

朱毓昇让内侍捧到眼前来,亲自伸手抓了一把摩挲了一下,略点了点头:嗯,你们拿下去试试看是否可行。

朱毓昇轻易不会说好或不好,但众人都能看出,这是基本同意了。

陆寒紧接着上奏:陛下,前方将士人数众多,若是只让户部安排人手炒制炒面,那估计不论是时间还是人手都很不充足。

户部尚书连连点头,面上露出赞同的神色。

他刚才一直没表态的原因就在这里,直接拨豆子送到前线去没问题啊,可是哪有这样多的人手来磨粉、炒制?朱毓昇直盯着陆寒,知道他能提出来肯定有下文。

他倒是想看看,这个陆子昌能说出什么好法子来。

微臣不才,想到这样庞大的磨面、炒面工程,得要多些人手来做才是。

不如就按人丁将杂粮分摊到户,让京城乃至京郊的百姓一起动手,齐心协力为我子弟兵炒制军粮。

他略为停顿一下,又说:这几千斤的炒面摊到每户的头上,数量也就不多了,做起来也快。

虽说劳累了百姓,但既然是如此危急时刻,本来就该君臣子民共度时艰,也是无奈之举。

而且这样一来,前线官兵知道自己吃到的粮食,都是老百姓手磨而成,自当更受激励,奋勇作战。

陆寒这提议其实不新鲜,就是服徭役的一种,只是这回较为集中罢了。

但是招不在新,有用就行,被他一提醒,众人恍然大悟。

当然,也有许多看不惯陆寒的官员,尤其是言官们,出列抨击陆寒此举扰民,是给百姓增加了负担。

实话说,负担是有的,但并不严重。

战争,本来就是要大量消耗人力与物资的一种大型活动……同意陆寒做法的也大有人在,定远侯丁易就第一个站出来赞成。

有了他起头,其他一部分对陆寒没什么恶感的官员也就事论事的针对此事的可行性发表了见解,觉得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非常时期,未尝不可一试。

内阁首辅靳录靳阁老,也鲜明的表态,赞同陆寒的提议。

有了这样重量级的人物支持,反对派的声音渐渐弱了一点。

朱毓昇一直没有说话,一边听着群臣争论,一边看着内侍捧着的炒面深深的思索着。

良久,等众人渐渐安静下来,他才开口说:朕看,就依陆卿之计吧。

户部今日内就必须做出相应的安排送到内阁,要快,前线等不得他这句前线等不得,把一干反对派的声音堵了回去。

是呀,你不同意陆寒的提议,那你立刻提个新鲜有用的法子出来啊,前线等不得他又再次看向陆寒,只是表情略柔和了些。

陆卿用心了。

陆寒赶紧跪下行礼:臣惶恐。

一时间,无数道目光在这对君臣之间漂游着,嗯……有人突然想起了过去几年在京城颇为流行的某个传言。

或许是真事哦……当天,户部先是将陆寒请过去,让他指导人做了一批炒面的成品,又叫兵部的人来试过看看是不是能当干粮。

兵部的众大佬一致认为可行,而且为从此又多了一种军粮而感到欣喜。

这样一来,各地粮仓囤积的那些杂粮都能用上,这回边关到年底都不怕闹粮荒了。

户部的人全都发动起来,甚至还借用了吏部的人手,终于在当夜做出了一个安排京城百姓集体制作军粮的方案,送到了内阁。

内阁的几位阁老批阅修改后,又在第二天朝会上提了出来。

反复修改了一天,才最终由朱毓昇下了旨意,即刻施行。

于是,隆冬里的京城,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壮观景象——家家户户炒面香……要说百姓没有怨言,那也是想当然,肯定是有的。

但大部分人也都通情达理,知道若无前方将士守卫着疆土,京城乃至天下都不能保全,因此还是很积极的磨面炒面。

很应景的,又有一场大捷传来。

这回是真的大捷,边军接连夺回了三座被胡军攻占的城池,歼杀俘虏敌军近七万,狠狠地重创了胡人的力量。

消息传来,老百姓们认为这里头有自己炒面的功劳,更加积极了。

于是第二批炒面制作得很快,比第一批的时候更加迅速地交了上去。

陆寒这回无疑是立了一功。

他本人或许没什么骄傲得意的自觉,别人看待他的眼光却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之前他因为开海的事情在群臣心目中留下的恶劣印象,无形中得到了扭转。

因此陆寒每天回到家里,心情都好得不得了。

更让他心情良好的,是大夫诊断芳菲的身子渐渐养得好了,这一胎滑胎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这下可好了……陆寒听芳菲转述了大夫的话,吁出一口气,轻轻把手覆在芳菲的小腹上:你们两个都要平平安安的。

芳菲窝进陆寒的怀里,甜笑说:相公别担心,我都说没事的了。

接着,她又可怜巴巴的恳求道:那可不可以让我下地走走啊……不行陆寒把脸一板,果决的说:你一定得乖乖在床上呆到胎儿足三个月才行没得商量好吧……芳菲委屈的扁了扁嘴。

你乖乖的啊,今晚正好有同僚邀我去喜福楼宴饮,你不是爱吃他们家的焖酥蹄髈么?我晚上带一份回来喂你吃好不好?人家又不是小孩子,才不要你喂。

焖酥蹄髈是江南菜,芳菲儿时在阳城陆家住的时候,陆家的厨子常做来吃的。

她注意到的是另一件事:有同僚邀请你去酒楼?嗯。

人家盛意拳拳,却之不恭嘛。

芳菲心道,是看到你貌似略略得了皇上青眼,先提前巴结下吧。

她调笑道:怎么不是请相公你去喜云楼啊……相公文采斐然,是出名的才子,正当去喜云楼才是。

喜云楼与喜福楼一字之差,但前者是青楼,后者是酒楼。

陆寒嬉笑道:你真想相公去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你敢芳菲抄起手边的软枕朝陆寒砸去。

只是芳菲没想到,她开的玩笑,竟然……不是玩笑……第三百一十八章:娈童事实上,陆寒也不是纯粹的宅男。

到了他这个位置,总有这样那样的应酬。

前些日子参加王荃他们邀请的几次文会,就有次把是到青楼去的。

文人墨客嘛,没几位佳人红袖添香,哪有兴致写好诗好文呢。

时代特色,芳菲也能理解,只要丈夫没有借着逢场作戏的名头宿ji,她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这么多年结发夫妻,对于陆寒的操守,她又怎么会信不过?何况,她对自己也很有自信。

只有拥有自信的女子,才能真正拴住爱人的心。

可当晚陆寒从外头回来,一进门就冷着脸。

两个丫鬟上来要替他换下衣裳,也被他一手挥开。

你们先下去吧。

芳菲见陆寒情绪不对,忙撑着身子坐起来,吩咐丫鬟们到外间去。

她们都是懂事的,除了碧青碧桃两个留在外间大炕上扎着花儿随时听候吩咐外,其余人等都回自己屋子里去了。

相公,怎么了?芳菲担心地看着陆寒。

气呼呼的样子,难道和人吵架了?陆寒还真是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气煞我也芳菲大吃一惊。

不是她爱大惊小怪,实在太反常了。

陆寒的性子,她了解得不能再了解了,轻易不会发火。

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他这番怒气冲冲的模样,她都没见过几次。

难道真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她赶紧追问起来。

陆寒不耐烦地把外衣一剥,扔在椅子上,整个人斜靠着坐上去,又自己斟了一杯茶呼噜呼噜的喝了。

等到情绪平复了些,他才慢慢说了今晚发生的事情。

原来今晚邀请他到喜福楼宴饮的,是鸿胪寺里的一些属下与户部、吏部的几个小官儿,大多与他平时交情还可以。

选这种时候请他出来,无非就是看陆寒近来貌似颇得皇上赞赏,想巴结巴结他。

陆寒升官不显眼,其实要算是很快的了,都没怎么熬资历就嗖嗖嗖的升级,才这个年纪就上了正四品,只要皇上继续看重,前途还是很光明的。

陆寒也不至于清高得像许由一样,听到唐尧要将天下送给他,就跑到河里去洗耳朵。

真那么清高,别做官好了,真进了官场,肯定得入乡随俗应酬应酬的。

花花轿子人抬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明知人家是来拍马屁的,你也不可能做出道德君子的模样将人推开吧。

因此陆寒虽然并不热衷于这场宴饮,但与几个同僚喝喝酒说说话,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直到……酒过三巡,今儿名义上做东的一个吏部旧同僚神秘兮兮的笑了笑,让来添酒的小二将人请过来。

陆寒微一错愕,刚想问他们还有什么人要来,随即从众人会心的笑容中领悟到,或许是些来陪酒的欢场女子。

尽管这里是酒楼,但是也有人从青楼里请了些姿色、应对都不错的姑娘过来陪酒,以此助兴。

陆寒嘴角微微下撇,可也没有做出什么表示。

自己虽然不好这些,可是主人家都要这样待客,自己也不能太不给脸。

反正只是陪酒,这儿又是酒楼不是青楼,不至于会闹得太离谱。

……只是请几个姐儿过来陪酒,相公何至于生气成这样?芳菲看着陆寒怒容未消,有些不能理解。

陆寒哼了一声,怒道:真是风尘女子来陪酒,我怎么至于这么气?难道还发生了什么异样的事情?芳菲也不再打岔,听着陆寒往下说。

却说那小二很快便领了人过来,应该是早在隔壁厢房候着的。

房门一开,阵阵香风便飘然而至,几个穿红着粉的佳人娇笑着走了进来。

乍一看,个个都身形窈窕,举止温柔,衣裳装饰都很华美,不像是太下等的院子出来的姐儿。

陆寒起先还没注意看,等到那些人到了跟前,他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佳人竟然是一群穿了女装的清俊少年但是,这群少年穿着女装的样子极为自然,一举手、一投足,都流露出女子的妩媚,脸上更是涂抹着浓艳的脂粉,若不细看,委实与女子无异。

这是一群……娈童?陆寒面上尽管不动声色,手上脖子上却不自觉的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给各位大人请安这群还没到变声期的美少年莺声呖呖,一齐向众人请安。

席中便有几个官儿露出色授魂予的样儿来,显然真是好这一口的。

可是他们尽管很喜欢这几个美少年,却都很恭敬地请示陆寒,想让哪个过来陪他坐。

瞧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显然是认定自己绝对会很满意今晚的安排。

天知道陆寒杀人的心都有了他在江南长大,南边人喜好男妾的风气比北地更为强烈,因此陆寒并不是少见多怪,对娈童有什么难以接受的心理障碍。

然而,没有心理障碍,只是指他能接受身边的许多人豢养娈童,反正这是人家的私事,他不会去管。

这并不代表自己会喜欢啊那他们这种眼神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事情给了他们信心,让这些同僚觉得自己是个好男风的断袖分桃之人?他真想掀桌……如果不是要顾及形象的话。

如果陆寒知道自己在几年前在人民群众心目中就已经是狗血的君臣三角恋——朱毓昇、萧卓、陆寒——的主角之一,他就不止想掀桌了,他会先吐血三升。

要知道,这段峰回路转、可歌可泣、扑朔迷离的三角恋,可是让许多京城八卦爱好者津津乐道了许久。

而芳菲为了怕他生气,根本就没告诉过他,京城里有这个谣传……所以陆寒完全想不通,自己是如何被这样定位的。

让同僚们更加确定他的喜好的,是芳菲的第三次怀孕。

他们在商量宴请陆寒的时候,就想过该怎么拍陆寒马屁才能拍得到位。

当然一开始就想过请他去青楼的,但是据说陆寒和别人去青楼参加文会之类的活动时,根本就没留宿过,也没给什么姐儿写过诗词。

相对他的才子身份,这事太不寻常啊。

并且,他家中除了妻子,不但没有妾室,连通房丫头都没有。

都四品官员了,哪有人这样的?除了萧卓这只连妻子都不娶的奇葩……就剩陆寒了。

一般的官宦人家,肯定得有几个小妾通房,在妻子小日子不方便服侍的时候暖暖床的吧现在听说陆夫人又有身孕了,陆大人却还没纳通房的打算……那他这爱好,简直是不言自明的了。

又有人提出疑问了:没听说过陆大人逛像姑馆和南院啊?这些是京城的娈童所在之处。

很快便有人给出了答案:没看到皇上那天看陆大人的眼神?‘陆卿用心了’,皇上有这么夸过别人么?好像没有。

原来陆大人是顾忌皇上……或许还有萧大人,不敢太过招摇啊?唉……可怜的陆大人。

于是,这些人便觉得,得好好弥补弥补陆大人的缺憾,更要让陆大人感受到他们的诚意……看着几个摇曳生姿的娈童就要往自己身上挨过来,那一股股的香气又钻进了陆寒的鼻子,他终于忍不住生硬地板起脸来说:本官似乎喝多了,不胜酒力,先告辞了接着一把推开挡着他去路的一个美少年,扬长而去,留下一屋子呈石化状态的同伴。

难道……难道陆大人不好男色?不可能啊……紧接着有人想到,难道陆大人因为是皇上的禁脔,因此也不能与别的男子接触?天啊……莫非自己几个好心办坏事,触及了皇上的逆鳞?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芳菲听陆寒说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大笑起来。

她看陆寒的脸随着她的笑声变得更加铁青了,但是实在忍不住啊,忍了不到半秒钟,又接着大笑:啊哈哈哈……哎哟……笑坏我了……笑笑笑你还笑陆寒更加抓狂了。

要不是顾忌她现在怀着身孕,他就要冲上床去大刑伺候。

呃,可是真的很好笑啊,相公……芳菲联想起一两年来,京城中关于陆寒的董贤龙阳传闻,更觉得忍俊不禁。

她主要是觉得,相公生气的样子,实在太……嗯,太可爱了。

别气啦,相公,这是好事呀。

陆寒两第三百一十九章:赏粥(12月8日第三更。

)----------------------------------虽说有人巴结,但对陆寒眼热妒恨的人,也为数不少。

陆寒自那年因为卷入科举弊案被押送进京、反而被留京任职以后,官路似乎很是顺当,这当然也挺碍眼的。

不过在朝廷里因为军粮的问题上奏以后,陆寒似乎又回复了以前那种低调冲淡的作风,别人想抓他的痛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只是,有些冷眼与嘲讽,是少不了的了。

陆寒尽量不把这些恼人的情绪带回家里去,只和原来一般默默做事,少与人来往。

那天邀请陆寒宴饮的同僚们,很是提心吊胆了一段时日。

但看到陆寒过后对他们也没什么异样的表现,终于又回过气来。

巴结还是要巴结的,却不再敢给陆寒送什么娈童了。

其实陆寒很想对这些人吼一嗓子:我才没那个爱好呢幸亏他也知道欲盖弥彰的道理,索性不去解释了……管他们怎么想吧。

但是因为陆寒在军粮的事情上出了力,在士林间的声誉,倒是又上升了一些。

自然,这里头多的是王荃等学子的功劳……陆寒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可是很不错呢。

甚至还有人特意做了诗来颂扬陆寒的功绩,陆寒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一场朔风过后,又紧着下了两天大雪,腊八节便到来了。

本来呢,京城人家,对腊八节是很重视的。

可在陆家,因为女主人芳菲在屋里安胎不能主持家务,就一切从简了。

这种时候,大家族人多势众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宗妇主母因事要休养什么的,还有妯娌或是儿媳顶上,又或者是能干的妾室来帮衬也行。

但陆家可就这么一位女主人,她一休息,也没人能代替得了。

然而,芳菲休息这段时日,倒是体现出她平时对下人们下的功夫了。

尽管没有主母在看着管着,家里的事务也没变得乱糟糟的,大体上都算过得去。

内宅,有春雨、碧荷在主持着。

库房、厨房、针线、杂务,各个地方的人手都能够各司其职,无论是日常菜肴的采买安排,或是有客人来访的迎送接待,都能做得很好。

外院,也有涂七、陆砚等管事在管理,护院、家丁、马夫们的轮值上工,全都井井有条,没有因为女主人卧病便闹将起来,惹起事端。

芳菲一向认为,事必躬亲的管理者,绝不是一个好的管理者。

好的管理者,应该是能够将整体的规章制度制定好,再将一应属下培训到位,并且能够知人善任,还能放手让属下去做事……这样,即使金字塔顶端上的这位老大暂时不在位,也不影响整个团体的运作。

她是负责将模型建造起来的人,而建好了以后,只要将方方面面完善好了,这些人自然就能按部就班的各自行动。

不过……管理的人全放手也是不行的。

她只要人在内院里住着,让大家有个主心骨,那就成了。

花了十来年时间培养的春雨,还有手把手教出来的碧荷,她对她们还是挺有信心的。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就因为芳菲能放得开,她才能一直维持良好的心情……这对于养好身子可是很重要的。

心情抑郁了,孩子可感受得很真切呢。

芳菲以前听人说,母亲在孕期哭闹忧郁的,生出来的孩子脾气也暴躁易哭,不好带。

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是听起来还是蛮有道理的。

她跟身边这几个丫头提起时,碧桃就说,她的娘也这么说过。

为了孩子,她当然要天天放松心情了。

何况,家里也确实没有什么需要她操心的事。

她以前看某个女作家说,女性最终梦想是体贴的丈夫,听话的孩子,组成完美的幸福家庭。

诚然如此。

她现在就已经实现女性的最终梦想了,还有什么好烦恼的呢?呃,事实上还是有的。

还是女作家说的话——这回是另一个说的——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芳菲看到宫里赏赐下的腊八粥时,心里不自觉就冒出这句话来——没办法,上辈子是个女文青,思维方式这么多年了还是转不过来啊。

她看着那不多不少的的一罐腊八粥,不知该不该高兴。

按照常理说来,是该觉得很荣幸吧。

宫里每年都要给群车赐粥的,五品以上的官儿,都有这个福利。

毕竟腊八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皇帝借着给群臣赏赐,来表示对臣下的慰劳,收拢下人心,很正常。

有些人家,每到腊八,从大清早起来就等着宫里的人来送粥。

全家一天下来啥也不吃,就吃这御赐的粥过节,吃一趟就要反复跟人唠叨许多次呢——当然是跟没资格得赏赐的人家唠叨。

但是同样是赐粥,人和人,还是有不同的。

不然也分不出厚薄来了,哪能体现皇家苦心?普通的官宦、勋爵家里,分得的腊八粥用的是常见的几种干果,赤小豆绿豆桂圆之类。

而一些劳苦功高的大臣,或是皇帝亲近的臣子,分得的却是特制的腊八粥,用的材料更加考究。

比如今年,连熬粥的米也不是用粳米而已,乃是采用了少有的红糯米,分外香甜。

这个规矩,芳菲是知道的。

因此看到宫里送来的粥,泛着赭红色的油光,而且里头还有核桃、果仁、莲子、腊肉……就知道这应该是特制的粥了。

而且人家送赏赐来的内侍怕她不识货,还稍微说明了一下,能够得到这份粥是多大的荣耀,多亏陆大人替朝廷贡献了不少的力量,才能得到这样的上等赏赐,云云。

芳菲知道这内侍夸陆寒是假,想借此敛财是真,也很干脆的让涂七给人家包了重重的谢礼送过去。

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这种没了下半截的人特别在意钱财,就给他钱好了。

况且……还不止腊八粥这一样赏赐。

这位内侍,还带来了皇后娘娘特意赐给芳菲的补品。

那内侍扬着尖锐的嗓子夸张的说,皇后娘娘对陆恭人您十分关怀,听说恭人在家安胎,特地让人送了补品过来呢。

真是感谢皇后娘娘的盛情了……芳菲身为区区四品诰命,能够得到皇后的赏赐,说起来确实很光荣的。

只是,当事人本人却没这种自觉。

等送走了内侍,芳菲让碧青把皇后赏的补品锦盒拿过来,打开一看。

呵……皇后这礼物送得还挺随意啊。

也不知道从宫中内库哪个角落翻出来的老人参,估计药力都过气了的,就装在这种普普通通的锦盒里送给她。

当然,皇后犯不着巴结自己,人家肯送就是好的了。

但是芳菲并不因为皇后的看重而欣喜,而是思索了许久,才招手让碧青过来。

你和碧荷一起出去,想办法打听下,今天各家各户收到了什么样的赏赐。

她特意提了一些值得关注的人家,这些人都是朱毓昇上位后重用的臣子,还有就是和皇家关系比较密切的宗室、勋爵。

碧青碧荷出去了大半天,到了晚间掌灯时分才回来。

碧荷嫁人以后,跟各家媳妇婆子走动得多了,打听消息自有她的一套途径。

芳菲听她禀报,说不止是芳菲一个人收到了皇后赏赐下的礼物,好些人家的女眷都收到了,心情更加宽和。

嗯……知道了,下去吧。

碧荷行礼后退了出去。

芳菲暗想,皇后果然很着急啊。

也难怪,换了她是皇后,也得着急。

看来皇后也开窍了,知道光在宫里扮贤后没大用,关键还是得在朝中有人替她说话才行。

有了群臣的支持,她这个皇后才当得稳当。

不过她隐约听昀宁县主说,朱毓昇准备在年后提拔提拔秦皇后的娘家,给她家封个空头国公什么的。

也是,宫里的许多妃嫔家世都比皇后高太多,朱毓昇也得搞搞平衡,把皇后家拔高点才是。

毕竟照目前的情况看来,朱毓昇依然是将太子朱昶当成是自己未来的继承人在培养着。

而罗淑妃生的二皇子,也没见得有多受宠。

说到受宠的话……张贤妃生下的那位大公主,才是真受宠呢。

听说不苟言笑的皇帝陛下,还时常将大公主抱在自己的膝头上玩耍。

这在后宫可是独一份。

无论如何,只要皇后不是只针对着自己发下赏赐就好了……芳菲心想。

腊八后第二天,一桩好消息又传到了京城。

---------------------------------------------------------------------(凄风苦雨中从单位赶回来码字,总算在12点前完成了,蔷薇再次捍卫坑品成功……匍匐在地,滚动去睡,大家晚安。

明天继续多更思密达么么亲们)。

.。

眼圆瞪:好事,好什么我是说真的嘛……呐,你看,人家上赶着来巴结你,证明你现在运势很旺啊。

芳菲说得也没错。

六部官员最势利,不会随随便便拍你马屁啦。

这是说明,相公你立下的功劳委实不小,看来这场仗打完以后,皇上应该会封赏相公呢。

饶是这般,陆寒也没解气。

不过,芳菲说的却是实话。

---------------------------------------------------------第三百二十章:想你(12月9日第一更。

)---------------------------------胡人大规模退兵了。

尽管敌人或许只是暂时性的撤退,尽管还有十来个乡镇被胡人占领着,但这个消息依然让所有听到的人都觉得精神一振。

这个消息可是真的?芳菲自然也是欢喜的,只是还不太敢相信。

战况怎么突然来了个如此大的转折?陆寒肯定的点头:是真的。

他耐心的向妻子解释,为何原先相持胶着的战局能够迅速好转。

原因无他,还是在于胡人物资的缺乏上。

这趟战事,本来就是因胡人受了雪灾没有过冬粮食、南下搜掠而起的。

胡人擅攻,但若是久攻不下,他们的各种物资粮草供应不上,就会在短时间内失去战力。

就是知道胡人打仗的特性,边关的将士们才会咬牙死守,跟胡人打消耗战,务必要拖得他们打不下去。

大明军队背靠着整个中原地区,物资供应再难,也比胡人容易些。

而且朝廷听从陆寒的建议,将各地粮仓的杂粮迅速调集到京城来,再加入白面,让百姓们炒制成炒面送到前线去,使得边关的粮食充足起来,战力自然更强。

毫无疑问,陆寒的这个建议,是立了一大功的。

本来还有百姓对于朝廷将炒面的炒制工作分摊到户感到不满,但听到大捷传来,也都欢欣雀跃。

并且百姓们觉得或许就是自己炒的面让前线战士们吃饱了,才能打得了胜仗——当然没这么简单,可在老百姓的感觉里,自己虽然没上战场,打胜仗也有自己的一份力。

这种感受十分美好的,于是民间对于朝廷分派的炒面活计也不再抵触了。

也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说这法儿就是那位声名遐迩的送子观音陆夫人的夫君,陆大人想出来的。

芳菲的美名在京城百姓间可是广为流传……于是,想要低调再低调些的陆寒,不知不觉又出了回名。

仗还是要打,宜将余勇追残寇嘛,自然是要趁热打铁将剩下的城镇夺回来,把还残留在边关外的胡人军队追击歼灭个干干净净。

可毕竟胜局已成,胡人基本上已经没戏了。

其实,边关的将士们才是最大的功臣啊。

我们这些文官在后方出出主意什么的,那都是其次。

皇上钦点派去的几员大将,之前也没打过什么打仗,想不到手底下这么硬扎,能够以雷霆之势轰杀了几万敌寇。

芳菲见陆寒一副心神往之,像要吟诵着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披甲上阵似的,便取笑他:相公莫不是也想请命到边关去,当一名儒将?那不能,陆寒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带兵打仗不是他的强项:我也只能做做文书工作罢了。

相公也不可妄自菲薄。

芳菲说道:国家嘛,需要有人在沙场上冲锋,也需要有人在衙门里做事,打仗也离不了后方供给啊。

相公尽忠职守,已经做得很好了。

虽然炒面的样品是她让人做的,可是发动全城百姓在短时间内替前线战士们制作干粮,却是陆寒的提议。

这回如果不是将制作军粮的任务分摊入户,哪能这么快收集上大批的炒面。

嗯,我知道的。

陆寒笑了笑,说起另一件事来。

还有另一个消息,娘子听了或许也会很惊奇呢。

什么?芳菲有些好奇,相公今天还带了什么好消息回来?听陆寒一说,芳菲也忍不住感到十分惊讶。

原来这回打胜仗的有功将领里头,就有一个他们很熟悉的人,原来在西南军中任职的缪一风。

缪大哥也上前线去了?陆寒说:是呀,今天朝会上皇上让人宣读战报,我才听到的。

缪大哥这回立了大功呢,亲自带兵夺回了一座边城,还活抓了一个敌军的统帅,是胡人某个大部落里的头领。

芳菲回忆起来,似乎是听陆寒说过,这回到前线作战的军队有一部分就是从西南调配过来的,想不到缪一风也在里头。

离开西南以后,他们和缪一风的联系比之前少了许多。

而且这回缪一风到北疆打仗,也不能写书信尽告亲友,因此他们不知道也很正常。

那真是太好了芳菲为缪一风感到高兴。

她记得原来缪一风就是四品的武将了,这回立了大功,应该会升官了吧?再说,缪一风也不是寒门出身的武人,他祖父缪天南虽然死了,朝中依然有不少人是缪大儒的徒子徒孙。

应景的时候,肯定会拉缪一风一把。

缪天南几年前去世后,同安学派越发式微,在朝中已经不成气候了。

不过在士林之间,依然有着很大的潜在力量,缪天南的几个儿子和许多孙子,都在各地书院做山长、教授。

只是若论起做官来,还是缪一风这个武进士出身的将领官位高。

说起来,也有些讽刺意味的……当年缪一风学武,家里阻力肯定很大吧。

如今总算熬出头了。

这也是缪一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功劳。

芳菲最佩服缪一风的也是这一点,他本可以做一个在明窗下伏案读书的闲散士子,却选择了更加艰难的道路。

等缪大哥胜利还朝,相公你务必请他上我们家来好好叙叙才是陆寒哈哈笑道:这还用说?那是一定的了。

因为有了这样的好消息,京城里的气氛迅速从沉重压抑转变成兴高采烈。

虽说天还是下着大雪,天气依然冷得人直打哆嗦,满大街依然摆满了年货摊子,家家户户都兴致勃勃的出来采购年货了。

阿娘阿娘小白欢快地喊叫着,手里举着一个大匣子想要冲进芳菲的屋子。

小白,别跑,那是我要给阿娘的志儿在后头追着,大头则紧跟在志儿身后帮腔:小白,别跑哎呦呦小祖宗们,都缓缓,都缓缓正坐在芳菲屋里陪柳儿读书的梅娘,跑这几个混世魔王直接扑到芳菲床上,就像老母鸡一样伸出了两手将三个娃儿都一把揽住了。

柳儿把手里的书放下,拿出大哥的样子来,威严的说:都别吵小白,你手上拿着什么好东西?最后一句话立刻露出了他的原型。

小白一手把匣子抱在怀里,警戒地瞪着大哥:唔,我要给阿娘。

芳菲看这几个小东西在地上闹,早就笑了起来。

她招手让小白过来:来,小白,你要给阿娘看什么?小白呵呵笑着,抱着大匣子,挪动着小短腿跑到芳菲床前。

小双榴红都留神着,提防四少爷一个不小心冲撞了夫人,那她们就该死了。

小白过来先不说给芳菲看什么东西,而是伏在床沿上,一双明澄的眼儿直盯着芳菲看,嘟囔着说:阿娘,小白好想你。

哎……阿娘也想小白。

芳菲眼眶一热,鼻子无端酸楚起来。

这段日子,她为了安胎,几乎都没怎么让三个小的到她屋里来。

小白这么一说,她心中的愧疚感嗖嗖嗖地发酵,差点就想把小白抱到床上来了。

阿娘,志儿也好想你。

老2志儿也学小白伏到床沿边。

大头,大头也想大头晃动着他那颗比两个兄弟更大一圈的小脑袋,奶声奶气地说。

好孩子,阿娘也一样想你们。

不行,他们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煽情啊?她忍眼泪忍得好辛苦喔……阿娘柳儿最想你突然间,柳儿仗着自己身长力壮,把三个弟弟一下子挤到旁边去,急吼吼地喊了一声。

噗活宝芳菲被柳儿这么一打岔,眼泪顿时缩回去了,脸上重新透出笑容来。

你天天在阿娘跟前读书,还说这话羞羞喔……哥哥羞羞……三胞胎异口同声地朝柳儿起哄。

又闹了好一会儿,小白才打开他的大匣子——那是他的零嘴匣子——举到芳菲眼前。

阿娘,这些糖都好好吃喔。

给阿娘吃芳菲一看,原来是些冬瓜条糖、玫瑰蜜枣之类的零嘴。

这时碧荷从屋外走进来,顺便解释说,这些是刚才庄子上的人送上来的年货。

三个小的刚好跑到厅上去看她分东西,她就顺手给小白抓了一把。

想不到小白这么懂事,吃到了好东西,第一个就想着和他的娘亲分享。

芳菲心里比喝了蜜还甜,拈起一条冬瓜条糖吃了一口,抚摸着小白的脸蛋:宝贝,真的好甜,阿娘很欢喜。

小白嘿嘿地笑了,一不小心笑得满下巴的口水……把三胞胎哄走了,碧荷才过来跟芳菲禀报说,今年庄子上送过来多少多少东西,分别都是些什么。

本来应该把单子给芳菲过目的,可是既然老爷说了不准夫人操心管家,她们也就不多事了,只等着把所有的单子送到涂七手里,让陆寒看过就入库。

碧荷说完正事,突然神秘兮兮的笑了笑,趁着几个丫鬟都在外间,凑到芳菲跟前说:夫人,奴婢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儿呢。

哦?芳菲斜斜看了碧荷一眼,又有什么八卦了?。

.。

第三百二十一章:凯旋(12月9日第二更。

大家晚安╭(╯3╰)╮)-------------------------------------碧青姑娘……上回我……我送你的那个匣子……你用了么?陈宏黑黝黝的脸上透着微红,低垂着头轻声问碧青。

碧青故意板起脸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说:都说了叫你别送东西过来了,你怎么还送啊。

哦……陈宏很失望地抓抓头,心里有说不出的沮丧。

他知道陆家是大户人家,碧青既然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吃的用的肯定比小家子里的正经姑娘还要好。

所以他也没去买什么脂粉首饰的送她,只怕自己买的那些廉价东西衬不上碧青。

不过陈宏手巧,自己找了块好木头,精工细作了好些天,做出一个极精致的首饰匣子,上头雕满花草蜂蝶,还嵌了贝壳,上了红漆和漆油,又反复晾晒风干。

这匣子不仅外观精美,里头也间隔得井井有条,比外头铺子卖的首饰匣子还要好看。

陈宏趁着每月一次从庄子到陆府来送盆栽、修剪花园的机会,将这个匣子背着人送到碧青手上。

碧青打开匣子的时候,香气随之袭来,原来里头每一个格子都放着一包一包的干花,香馥馥的,不知多清雅。

说句不好听的,这压根就不像是陈宏这种外表粗狂的人送出来的礼物……碧青把这匣子藏在自己衣柜格子里,用几件衣裳遮挡着,实在没有拿出来用的勇气。

她和比碧桃同房,小丫鬟们也时常到她屋里来走动说话。

要是她梳妆台上突然多出一个引人注目的首饰匣子,她们不追问到底才怪呢。

因此碧青只是好好收藏起来,顶多趁着屋里没人的时候拿出来偷偷看上一眼。

但是每次看到的时候,她还是很快乐很快乐的……想到他为了给自己雕个匣子花了不知多少心思和时间,碧青就不知不觉笑了又笑。

这人说句好话都不会的,偏偏又生得这样一双巧手……他应该是很在意自己的吧?可自己对他,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碧青一时也弄不清楚,只觉得不讨厌。

但是眼下看到陈宏这么失望,她也有些不好意思,放柔了表情说了一句: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听得碧青说谢谢,陈宏两眼一亮,猛地抬起头来,连连摆手:不用谢不用谢……只要姑娘别生我的气就好。

我没事干生你的气做什么?碧青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她脾气一直很好,是这家里公认的和气人,却不知为何见了这人就有点别扭,时不时话里带了点刺。

但陈宏像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是呵呵傻笑着。

这个人呐碧青笑着摇了摇头。

她却没注意自己在这后花园里和陈宏对话的情形,被恰好路过的碧荷远远看在眼里。

真的?芳菲听碧荷说了这个新鲜出炉的八卦,登时来了精神。

她原来就打算着,过了年一定要把碧青放出去了。

她明年年中可就十九了连带着快上十八岁的碧桃,她都在想着配给谁好呢。

想不到碧青没看上家里的男仆护院们,却对庄子上的花匠有好感?这个花匠,人怎么样?芳菲没亲眼见过陈宏,便只得问碧荷的意见。

碧荷实事求是的说:要说长相嘛,挺一般。

一般得她都没记住不过,她又补充了一句:高高壮壮,像是个勤快做活的人。

脾气秉性都不了解啊……得去问问才行。

芳菲皱了皱眉头,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碧荷了。

碧荷当然是责无旁贷的,不是她去问谁去呢?最重要的还是碧青自己怎么想。

芳菲对碧青的情分虽然比不上春雨碧荷,但也是很喜欢她的,绝不乐见她嫁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

要是碧青自个乐意,她自然乐得成全。

既然谈起了这个问题,芳菲顺便也让碧荷给碧桃这小姑娘留意一下,看看家里哪个人配她好。

碧荷想了想,暂时也没想出来。

只说回去问问涂七,看家里或是铺子里、庄子里有没有好青年。

这个小插曲除了芳菲与碧荷主仆两个,并无别人知道,芳菲也没跟谁提起。

但碧青午后回房来做事时,芳菲刻意关注了一下她的表现,发现她有时会不知不觉地笑起来,眼角总是翘翘的。

看来有八九分了呢,芳菲想。

小姑娘这是怀春了啊。

事实上按照这个社会的标准,十八有余的碧青决不能算是小姑娘了。

该嫁人了……腊月里人人都是非常忙碌的。

芳菲今年托了肚子里这孩儿的福,就干脆当了个甩手掌柜,把筹备年节的事情全交给了家里这些得力的手下。

济世堂与香草堂那边也进行了年终结算。

具体的账目由陆寒看着,芳菲没管,但她从陆寒嘴里听说今年一年下来,这两个铺子赚得的利润,还是小小吃了一惊。

吃惊之余,心里的成就感刷刷刷地飙升。

都是挺赚钱的产业啊。

看来有了这笔资金,明年或是后年一开海运,西洋的船队一过来,自家这两个铺子就有本钱和洋人做些买卖了。

再过几天,一些军队就准备还朝了。

晚上从衙门回来,陆寒告诉芳菲。

这么快?那些胡兵都退干净了?嗯。

陆寒说:退了。

咱们伤亡不少,但胡人那边才是惨重呢。

死的人和马多还不算,重点是这回他们大举入侵,却只是折损了人马,根本没抢到他们想要的粮食和钱财子女。

听说大草原上的雪灾还在继续,胡人仅剩的那些大牲口都死得差不多了吧……估计这一回他们元气大伤,即使能熬过这个冬天,也得好些年才养回元气了。

那就太好了芳菲是真心的感到高兴。

陆寒还说:而且还听说,这回一起出兵的几个大部落互相之间开始内杠扯皮,吵翻了呢。

最好他们就自己狗咬狗鬼打鬼,这才解恨。

芳菲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王师还朝,那缪大哥应该能回来了?那不一定,陆寒不敢肯定:只能撤回一部分啊。

还得留一批在边关镇守,怕胡人又杀回头。

芳菲感叹说:要是缪大哥能回京城过年就好了。

几日后,朝廷派往边关的军队果然开始一批一批的撤回来了。

不回来不行啊,哪有这么多物资一直往边关供应。

既然不打仗了,赶紧先把一部分人召回,让他们回到原先各自驻扎的地方。

老百姓们天天都在城门口附近守着,等待军队归来。

鞭炮声天天都响个不停,像是提前过年一样。

等有军队一进城,百姓们便将自己做好的酒肉送到那些凯旋的将士们手里。

吃吧,喝吧,你们辛苦了……这种时候,将士们便浑然忘却了在边关厮杀的苦痛经历,一个个昂起头来,胸脯挺得不能再挺。

高兴啊让陆寒与芳菲也同样高兴的是,缪一风是第一批还朝的将领。

因为他们是隶属于西南军的部队,因此就先撤回来了。

士兵们停留两天后便要开拔回西南,但是缪一风肯定是不用这么快回去的,他还得留在京城等待年后的封赏呢。

以缪一风这回的战功,以及他缪家在朝廷上的各种关系,他这回受到的封赏肯定不会低。

况且,缪一风还有另一层关系……他和皇帝的心腹萧卓,可是交情极好的朋友。

身为将领不能和锦衣卫来往太密切,缪一风与萧卓多年来也就没有太多的交往。

但这不代表着萧卓不会替缪一风说话。

有了萧卓替他在皇帝面前邀功,缪一风的前程看起来真是一片光明。

临过年前几天,缪一风在萧卓的陪伴下,到陆府做客。

本来芳菲可以不去见外客的,但她与缪一风实在是多年未见,这次错过,不知下一次又是什么时候才见得着了。

加上这段日子的静养,使得芳菲的身子已经健康了许多,她还是征得了陆寒的同意,到厅上见一见客人。

几年没见过,不知缪大哥现在长得什么样子了。

芳菲在榴红的搀扶下往外院走,暗暗算了算缪一风的年纪,好像他今年也有三十三四了?他的长子似乎都有十岁了吧。

到了厅上,芳菲款步而入,第一眼先是看到坐在上首的萧卓,紧接着才看到了萧卓身边的缪一风。

啊……芳菲差点想喊出声来,强忍着把惊呼吞了下去。

缪一风的右脸上交错着两道深深的刀疤……疤痕还很新,应该是这回上阵才被划伤的。

---------------------------------------------------(呃,十字伤……剑心……好吧,一说到刀疤就想到这个……又到格外忙碌的周末了。

生无所息啊,抹泪。

我啥时候才能睡觉睡到自然醒呢……)。

.。

第三百二十二章:庆典缪一风与萧卓见芳菲进了厅,忙都起身上前两步。

芳菲先不疾不徐行了个礼,待得二人还礼,方才走到陆寒下首处缓缓落座。

听说弟妹近来身子不适,我还跟子昌说别劳动你了。

没想到话才落地,弟妹就过来了缪一风哈哈笑了几声,颇有豪气,比起几年前见他时更加像个将军的样儿了。

芳菲抿嘴笑了笑,抬眼向缪一风看去,见他面上尽是风霜之色,眼中神光内敛,一张脸上倒有半脸胡子。

再加上那两道深疤,整个人煞气凛然,端的是虎将风范。

她没说什么,缪一风倒自己先开口了:弟妹刚才也被我脸上这两道疤吓着了吧?真是不好意思。

说是这么说,不过他的表情里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坦然得很,看来是全然不介意自己脸上带着伤痕。

缪大哥这也是为了上阵杀敌才受的伤,怎么还说这等话?倒让芳菲羞愧了。

芳菲很诚恳的说。

她还特意招过碧青来,让碧青将自己珍藏的一罐药膏取来。

听缪一风说起他在北疆打仗时的情形,虽然只是简单几句,也可感受到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芳菲含笑静静看着缪一风侃侃而谈,那粗豪挥洒的气度,和当年初见时……真是大不相同了。

她在记忆的回廊里苦苦寻找了好久,才想起多年前缪一风那种眉目清朗的风姿。

那时他总是一袭白衣,脸上常带着淡淡的笑意,尽管身手矫健,却让人感受不到太多的武人气息。

时光真是把杀猪刀啊……她油然而生一种流光易逝的感慨。

萧卓坐在缪一风身边,时不时与缪一风对答两句,却忍不住偶尔偷眼看一看芳菲。

听说她在济世堂里昏阙过去时,萧卓真是吓了一跳。

后来端妍去探望了芳菲后,对人说起来都一致咬定芳菲如何如何的凶险,萧卓更是担心。

只是他又不能上门来看望她,更不能主动对人问起她,损害她的闺誉。

现在看她尽管还是苍白着脸儿,但精神还好,想来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碧青将药取出来,芳菲连忙让她送到缪一风手里。

缪大哥,这是我自己制的生肌膏。

你回去好好敷上,应该可以让这两道刀疤淡一点儿。

缪一风呵呵一笑,也不和芳菲客气,便大大方方收下了。

弟妹做的药,自然是好的。

我就先谢过了不过以前刚带兵的时候,老有那不服气的货说我面嫩不像个长官,现在你们看看我,总算好多了吧?芳菲说:缪大哥又何必在乎小人闲言。

这回缪大哥立下大功,看那起小人还能说什么?哎,我这算得什么。

缪一风挥了挥手,看向陆寒:子昌才是大功臣呢陆寒反倒吓一跳:缪大哥何出此言?缪一风说:我这可不是奉承话那个炒面,是你的杰作吧?他又感叹一回,说:你是不知道,那些发霉的陈粮可把好些人祸害惨了吃不得啊,本来就苦,一吃还肚子疼,反倒成了病号。

让朝廷补送军粮过来,又凑不足数,幸亏有了这几批炒面……吃着不比米粥差,管饱,也不难吃,我们打仗的时候能吃上这样的就算好了。

我有一回带兵伏击胡人,不能埋锅造饭,就靠这炒面在雪地里埋伏了两天一夜。

以前我们肯定也有干粮,只是又粗又硬,没这种炒面好入口……总之,子昌,你立不立功且不说,起码是帮了我的大忙啊缪一风说得动情,萧卓也跟着赞了几句。

陆寒却摆了摆手,说:真正的功臣可不是我。

这炒面,不是我想出来的。

不是子昌你?缪一风微感愕然,萧卓先是惊讶,接着便有些了然地看向芳菲。

果然便听得陆寒说:炒面是芳菲让人炒制的。

原来如此缪一风恍然大悟,接着却长身而起,朝芳菲深深一拜。

芳菲大惊,哪敢真受了他的大礼,忙侧身偏了偏。

缪大哥,何必多礼?烹饪纺织,本来就是我等妇人的本职,你真是折煞我了。

缪一风正色道:弟妹,我不是替我自己谢你,而替众多的边关同袍感谢你要不是你想出让户部用各地闲置的杂粮磨粉炒制炒面,户部一时哪里调配得这么多粮食过来?那咱们可就要饿着肚子打仗了,还会死更多的战士……你当得起我这一拜芳菲听他说得郑重,也不好再辞。

想到自己的主意居然真的帮助、救活了许多人,她的心里也是很高兴的。

不过陆寒还是请缪一风与萧卓不必将此事告诉更多的人。

这也是芳菲的意思,她一点都不想出名……尤其是她已经很有名的现在。

在这个时代,太出名的女人总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她还是老老实实当陆寒背后的小女人吧……这样比较安全。

芳菲陪客人说了会儿话,几人就催着她回去休息了。

接着三个男人好好的喝了一顿酒,尽兴而散。

回京的军队一天比一天多了,城里每天都是欢天喜地的鞭炮声。

这种兴奋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除夕夜。

除夕那晚,皇宫面前的广场上举行了热烈的庆典。

数十座炭火堆起的高塔熊熊燃烧着,舞龙舞狮的队伍围着火堆不停回旋。

广场四角都挑起了高高的宫灯,一口又一口焰火冲天而起,真是良辰美景喜事连,火树银花不夜天。

这是许多年都没有过的热闹了。

这一夜,京城里万人空巷,百姓们都涌上街头,涌到皇宫面前的广场上热烈地庆祝着新春的到来。

不知何人开始欢呼着万岁,紧接着,万岁、万岁的呼声便响彻了京城。

就在人们的热情涨到最高点的时候,天下敬仰的皇帝陛下身着衮服,带着一众近臣出现在皇城城楼之上,接受万民谒见。

百姓们的欢呼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尽管依然有些守旧的老臣与偏激的言官认为皇帝此举完全不符合礼制,但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出来指责皇帝。

民心向背啊陆府中,陆寒与妻儿正窝在正院主屋里守岁。

柳儿精神得很,虽然不敢缠着母亲讲故事,却拉着父亲说个不停。

三胞胎年纪比柳儿小许多,还不满两岁,吃了团圆饭后有些积食,正在昏昏欲睡,又舍不得去睡——小婴儿都是这样,总强撑着不肯睡,一定要玩到一点精力都没有了才肯停下来。

芳菲隐隐听到外头的喧哗,让人去问问街上怎么回事。

过了好些时候,碧青才来说了刚才在皇宫广场前发生的事。

芳菲轻轻扬了扬嘴角。

嗯,帝王心术啊……朱毓昇这二年玩这手也很擅长了。

宫里如今这般节俭,还特意搞这个要花不少钱的除夕庆典,就是为了将百姓的情绪炒得更热啊。

借着一场大战的胜利,将自己的声望再捧得更高些……别以为皇帝就不需要这样做,一个庸庸碌碌只呆在深宫里的、被平民百姓不怎么重视的皇帝,又怎能在朝堂上掌握话语权?很容易就被权臣们拿捏了去的。

更何况,眼下马上就要举行大考了,京城里聚满了前来考试的各地举子。

这是朱毓昇继位后第二次的春闱,这些人考上进士后,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天子门生……让这些人提前先体会到皇帝的权威,就能让他们更加靠向自己,而不是那些掌权的老臣们……很值得啊,这场庆典。

娘子,倦了么?要不你别守岁了,好好睡一觉吧。

终于等到过了三更,几个孩子都已经趴在炕上睡熟,被各自的奶娘抱走了。

芳菲紧紧靠着陆寒坐在床沿烤火,也觉得一阵阵的睡意袭上心头。

嗯……再等一会,实在撑不住我就去睡了。

芳菲半闭着眼睛,把头挨在陆寒肩膀上,轻声说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比如从明天开始陆寒该去哪些人家拜年,又大概会有什么客人来家里拜访,要准备下回礼……芳菲今年没法出面操持了,只能让陆寒一个人应酬。

别人家里,肯定是由妾室陪着老爷出来见客的,陆家情况特殊,但因为特殊了许多年,大家好像也都习惯了。

辛苦相公啦。

芳菲笑着打趣了陆寒一句,陆寒说:这有什么辛苦,你要替我们陆家开枝散叶,生儿育女,这才是真辛苦呢。

相公……芳菲在陆寒的肩上蹭了蹭,像一只慵懒的小猫,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句。

嗯?陆寒双手环住芳菲的腰,低头看她撒娇。

我是说……相公,你真好。

芳菲抬起头在陆寒的唇上飞快一吻,接着又咯咯咯笑了起来。

好哇,你敢调戏相公……不行……陆寒凑在芳菲耳边说:你点火了,要负责灭火。

人家怎么灭啊?芳菲无辜地把手放在小腹上,仰着头说:宝宝说,爹爹,你就先忍着吧,阿娘暂时没法子灭火。

陆寒邪笑一声,咬住了芳菲的耳朵,却把芳菲的手拉了过来:灭火的法子有很多种的……啊……你这个坏人……芳菲想挣扎开,手却被陆寒钳得紧紧的,挣脱不了,反而离灼热越来越近。

真是的……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哦……她紧紧咬着下唇,恨恨地看向陆寒。

陆寒很用力的点头:嗯。

下不为例。

下次我们换这里好了……他低头吻住了妻子香甜的朱唇。

这一个除夕,陆家夫妇和京城里的众多老百姓们一样,过得很热烈,很热烈。

新春一早,陆寒就得先出门去给几位老大人拜年了。

这也是往年的常例,算不上什么特别。

特别的是,这些高官权臣们都对他客气了许多,在来访的众多客人里给他安排的座位明显靠前了不少。

官场上,座位这个事情,很能说明问题的……大家心知肚明,陆寒这回,必然会再有所进步了。

他们虽然犯不着巴结陆寒,但是提前密切一下关系,也是不错的嘛。

而相应的,来陆府拜年的人也多了不少。

除了陆寒的同僚、属下之外,还有像王荃这样的子侄辈。

并且,还有一大批客人,是过去两年没有的。

那就是上京赶考的,江南与西南两地的学子。

江南这边,是阳城、江城等地的众多老乡,肯定要来拜访下陆寒这种江南出身的官员。

西南的这一批,却较为特别。

他们都是陆寒担任西南道鹿城府学学政时,考上举子的考生。

这可是陆寒实打实的学生,关系十分密切。

何况,当年陆寒对他们真是下了许多苦功的。

本来很少有人考中举子的鹿城府学,在陆寒手上,一科就顶过了之前的三四科中举人数,他们哪能不感激陆寒?而且,陆寒还因为这样遭人妒恨,被构陷科场舞弊,差点就丢官弃职。

在鹿城的许多学子与百姓看来,陆寒就是替他们受罪的好官。

芳菲听奴仆转述这些来访的学子的话,说直到现在,鹿城府学的学生们都在怀念陆寒,陆寒的名声在鹿城依然响亮,并不因为他调任京城而褪色。

这些鹿城的考生,若是有几个能通过这回的会试成为进士的话,倒是能让陆寒在官场上多些助力呢……还有那些前段时间在文会上仰慕陆寒的学生们……随着年纪的增长,陆寒似乎慢慢摆脱在官场上孤家寡人的情况了呀。

这真是个让人感到高兴的好现象……正月十七,是萧绿影的及笄礼。

第三百二十三章:招婿(12月11日第一更。

)---------------------------------------正月十七这日的萧府,是多年未见的热闹。

这一天,是萧府千金萧绿影的及笄礼。

萧府门前尚算宽敞的大街,停满了软轿、香车,将负责迎客的家丁小厮们忙得够呛。

萧府大管家萧林站在大门口,不停迎接着川流不息的客人们。

客人的来头都不小,虽然也没有阁老尚书那种级别,但三四品的官员们却都不少。

至于女眷们,则直接从侧门进内院,比大人们的人数更多些——姑娘家的及笄礼嘛,向来是女客居多的。

一般人家小姐的及笄礼,绝不会有这么多客人到贺。

但今儿情况不同。

也不看看主家是谁?是皇上最宠信的心腹近臣,锦衣卫都指挥使萧卓萧大人满京城里,谁不知道皇上最亲近的人不是皇后,也不是别的臣下,而是这位与他一同长大的表兄弟?偏偏这萧卓也古怪,不娶亲生子不说,也少与人交接,摆明了是要做孤臣。

没有家眷,没有子嗣,在外人看来这分明就是向皇上表忠心的极致了——连后代都不要的人,肯定也不会为己谋私利,这样的人皇上用起来能不放心吗?能不宠着他吗?何况大家都心知肚明,萧大人时不时宿在宫里,事实上和皇上是什么关系……还用说吗?——其实那是因为萧卓常常半夜要被皇帝召见办些机密事情的缘故。

不过大家误会日深,也没什么解释的必要了……就因为萧大人平时不办什么生日宴、节日宴,各路官员想巴结他都不得其门而入。

难得他这回为了养女大排宴席,收到请柬的官员和家眷们大多都乐得来参加。

这种和萧大人套近乎的机会真不多啊尤其是一些品级较低的官儿,更是早早就让自家女人备下了好礼给萧小姐送去。

听说萧大人可是宠爱他这个养女呢不然的话,这回怎么会替她办这么盛大的及笄礼?就连京里的勋爵宗室人家,替女儿办及笄礼,都未必有萧家千金这么隆重。

不过也是因为这些世家大族人口太多,每房都有好些个嫡出庶出的女儿,哪里顾得上这么多。

可萧大人,就这么一个养女,大肆操办也是正常。

实际上,大家也隐约明白萧大人的用心。

毕竟在半年前,萧家千金当街手刃刺客的传闻,还没冷下来呢。

这位萧家千金和她养父一样,少与各户人家来往,因此京城里没什么识得她的人。

只听说她竟有胆子与贼人搏斗,还亲手将刺客刺死,这样的女子不叫彪悍,还有什么人称得上彪悍呢?那些千金小姐说起这事来的时候,都像是在听神话一样。

她们是连杀鸡都没见过的——不是没亲自杀过,是连见都没见过——根本不能想象一个会杀人的女子是个什么样的悍妇。

所以今儿过来的女眷,倒是有一多半是抱着强烈的好奇心过来的。

传说中的人物嘛,有机会见一见,日后也多些谈资啊不知这萧家千金,是个怎样的母夜叉女杀神?会不会腰如木桶,脸如锅底,眉如铁刷?还有另一个传闻,就是萧大人这么大张旗鼓地替女儿办及笄礼,事实上也是在向各家释放出招婿的讯号。

消息传出,有人欢喜,有人担心。

其实,早在绿影十二三岁的时候,就有人家来试探萧卓的口风,只是萧卓都以女儿还太小给搪塞了过去。

想和萧家做亲的人家,还是有很多的,因为搭上萧卓这条船,好处并不少。

因此如今听得萧卓松口,打算给女儿定亲了,那些本来就有心的人家又开始蠢蠢欲动,打起各自的小算盘来。

可是也有当初隐晦地提过亲、如今想打退堂鼓的人。

原因无他,这萧家千金的名声实在是太差了。

虽然不是有什么浪荡名声,但是一个连凶悍的贼人都敢击杀的媳妇,敢娶回去同床共寝的人也不多……甚至有些人家,家里老爷想攀附萧卓的,也被老婆孩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闹打消了念头。

老爷啊,真要娶这样的儿媳妇过门,我这婆婆还怎么当啊?我要是教训她一句,岂不被她打死……爹爹啊,千万别给孩儿娶个镇海夜叉精回来啊这样的女人,且不说妇容妇德,万一孩儿要纳个通房小妾的,肯定都被她乱棍打死了啊……孩儿以后一定好好听话,孝顺二老,请您老人家别逼孩儿走绝路啊……诸如此类的纷扰闹剧,在个别家庭里上演着,只是不足为外人所知罢了。

有些实在想靠拢萧卓的低级官员,把自家孩子倒先打了一顿,教训道:无知小儿,懂得什么和萧大人做了亲家,以后咱们一大家子都好过了萧大人就这么一个女儿,又宠得厉害,往后有这么个老泰山,还怕没人提携你?不知好歹于是,还刻意将儿子带过来,想让萧卓看中自家儿郎……萧卓心思缜密不假,但是对于众人过于复杂的想法,还真是不能全然把握。

他只为了哄绿影开心才这样大操大办,尽管绿影提出是不是太过破费了,萧卓也不以为意。

这是女孩儿重要的大日子,花点钱请些客人来观礼,有什么出奇也好让人看看,我养了个多么好的女儿啊绿影被爹爹一夸,又是欢喜又是羞涩。

从她本心出发,是不欲这般张扬的,可也不能冷了爹爹的心……就随他喜欢吧。

日上三竿,客人来得差不多了。

外院里宾客满堂,众多官员团坐大厅之中,与萧卓寒暄着,等待待会绿影在内院行礼完毕后出来相见。

当然他们的心思并不在今天的正主儿身上,只顾着与萧卓拉话,还有人故意把自家子侄带到萧卓跟前,让他们来给萧卓见礼。

萧卓今天分外亲和,与往日的冷硬形象并不相符,对这些年轻人也都较为客气。

有个把被父兄逼迫而来的少年见了萧大人的笑容,心里直打鼓:萧大人,您千万千万别看中我啊……内院第一进的大厅前,有一片宽阔的空地,今天搭起了高高的礼棚,将要作为行礼的场所。

在大厅里,则是由萧卓的表妹、绿影的表姑母张端妍充当今天迎宾的女主人,替他招呼这一干女眷。

张端妍身为靳阁老的儿媳妇,靳家事实上的当家主母,平时和这些夫人小姐们来往不少,因此招呼起人来毫不费力,简简单单就将场面照料得滴水不漏。

她今天带来了一干得力的丫鬟婆子,都是她往日在靳家训练出来的能干人,配合着萧家的这些下人招待着女宾们,务必让到场的女宾人人都满意。

绿影虽然不是张端妍的亲外甥女,她同样很喜爱这个乖巧聪慧的小姑娘,因此更想替绿影好好操办这一场及笄礼。

她的女儿潮儿今天还充当及笄礼上的赞者,此刻正在绿影的屋子里陪着绿影呢。

女宾们对张端妍都讨好得紧,哪会表现出什么不满。

要知道张端妍不仅仅是当朝首辅靳阁老的儿媳妇,还是皇上疼爱的亲表妹,身份之尊贵不下于勋爵贵妇,她们焉敢因为她是寡妇而对她有什么意见。

还有些女眷平时少有机会和张端妍说话,此时竟也有意无意地在张端妍面前提起自家有个和潮儿年纪差不多的儿子,人太老实,只懂得在屋里读书,去年刚中了秀才之类的。

靳潮今年也十三了,该到说亲的年纪了,谁不想将这位靳家千金娶回家呢?至于今天的正主儿绿影,却被众人无意间忽略了……没办法,大家能想起关于她的话题,就是当街杀人那一桩,难道要谈论这个么。

正好有人问:靳夫人,不知今天的主宾,是哪一位夫人?大家都知道端妍不可能担任主宾的,只是好奇,谁家的夫人会被萧卓邀请为主宾?这代表着那户人家和萧家关系很密切呢……萧卓的兄弟们都不在京城任职,想来不回是萧卓的嫂子弟妹之类的亲眷了。

张端妍微微一笑,应道:是鸿胪寺卿陆大人家的夫人。

陆夫人?一提陆夫人,众人便都露出原来是她的表情。

萧卓和陆寒时有来往,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倒不觉得奇怪了。

而且这位陆夫人在京城的社交圈里也算是一位名人,除了她那送子观音的名头外,她和很多人家都有来往,在社交圈里的口碑委实不恶。

陆夫人的确是位德才兼备的有福人儿,由她来当主宾,再合适不过。

说这话的是个年轻的低级官员家的夫人,偶然间和芳菲见过一面,对芳菲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不知靳三夫人会不会多心自己在说她不是全福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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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双喜(12月11日第二更。

)-------------------------------------------------她这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端妍哪会这么小气。

她只笑着说:嗯,陆夫人也很疼爱绿影呢。

本来她身子不爽,为着今儿绿影的大礼,还是答应前来……估计就快到了吧。

端妍的话还没落地,就听得身边的丫鬟说:陆夫人来了众人一齐朝厅外望去。

只见一位华服**莲步款款,裙摆轻摇,扶着个小丫鬟慢慢进了大厅。

我来迟了,真是抱歉。

芳菲向厅中女宾们微笑致歉。

女宾里倒有大半是见过她的,无论心里怎么想,面上都表现得十分谅解,纷纷说:我们都知道陆夫人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行动不便,无需道歉。

虽然众人这般说,芳菲依然没失了礼数,在丫鬟搀扶下与大家逐一见礼,方才在端妍身边的位子上落座。

有些跟着母亲长辈过来的小姐,是头一回见识到这位名气颇大的陆夫人的风采。

待得亲眼见到她,觉得家里人对陆夫人的形容却不能表述出她真人气度的十分之一……不管穿戴、容貌或是气度举止,在她们所见过的京城贵妇中似乎都是首屈一指的。

这也是因为芳菲今儿要当主宾,刻意盛装打扮过的缘故,看起来格外华贵。

平日里,她顶多梳个桃心髻,插一两枝簪子,并不过多装饰,今天却全副打扮起来。

大明命妇们的盛装,是要用各种首饰把满头装饰得几乎不露发,再画上浓艳的厚粉霞妆,才显得正式。

芳菲当然不至于如此夸张——但也足够众人瞩目了。

她柳眉添青,明眸描黛,唇上点着嫣红朱砂,双颊飞起两晕红霞,头上则梳着松松的蝶鬓髻。

发髻旁插着金累丝镶玉嵌牡丹花顶银脚簪,前额、两边、发股中依次插着各色金绞死花朵挑心、掩鬓、顶针……光华灿丽,使人一看便移不开目光。

她身上穿的却是暗红衣裳,没有刻意的挑绣或是钉珠,却透出一股大家风范——既然头饰耳环已经这般华丽,衣裳再鲜艳,就俗了。

这样穿起来,效果却是更好。

便有人在下头暗暗议论:看到没,这才叫会打扮……她头上那几根簪子不知是哪家银楼打造的?那花样真好看……待会咱们问问她去,我也想照样打上一套,那牡丹花样似乎是新造的?以前都没见过……你也想打?姐姐,你倒是有那个钱,可那好像是四品诰命才让戴的式样哎……我倒是看上她那对耳环了,似乎是宝葫芦的式样?其实这些首饰,许多却是芳菲自己画的花样,让银楼匠人照样打的。

她没听到地下的议论,而忙着和端妍说话。

端妍仔细问了她这段时间身子的情况,生怕今儿出门累着了她。

芳菲笑道:不妨事的,都满三个月了,大夫说这胎应该是坐稳了。

我们老爷也答应让我出门了……可不能大意端妍很认真的说:今儿是例外,不过平时,你还是静养为要。

嗯,妹妹晓得了。

芳菲感激端妍关怀,乖乖应了下来。

说话间,行礼的时辰终于到了。

端妍让人回后院请绿影出来,又招呼一众宾客到厅前空地上早已备下的圈椅上落座。

礼棚边,一队从教坊里请出来的女乐开始轻轻弹奏起悠扬的曲子。

有少女忍不住再次羡慕起来——唉,有个得势的父亲就是好啊,真的是完全照着古礼来行事,还请女乐……这萧家千金好运气,摊上这么个宠爱她的爹爹。

也有人自我安慰:哼,再得宠又怎么样,还不是个嫫母无盐将来一定嫁得没我好……有没有人肯娶还是个问题呢但是当穿着一个长发披肩、只穿着一件素色襦裙的少女被一群青衣丫鬟拥着从后进宅子里走出来时,这些幸灾乐祸的姑娘们,以及早前将萧家千金想象成母老虎的各家女眷,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这袅娜纤巧、姗姗可爱的美貌少女,就是传说中的彪悍女么?而萧家的前厅,此时也是热闹之极。

宫里居然来了一队内侍,带着帝后的旨意与礼物,来送给萧家千金。

那太监对别人神色倨傲,面对萧卓的时候却是恭谨之极。

开玩笑,只要有点眼力见的人,哪个敢给萧大人脸子瞧?萧卓出入内廷多了,认得这是朱毓昇身边大太监惠周属下的一个得意人儿黄太监。

黄太监和萧卓见了礼,随即让萧卓请绿影来一起接旨。

萧卓请黄太监到厅上用茶,一面让人到里头去唤绿影出来。

稍后,刚刚行完笄礼的绿影被人引着,微垂臻首,略带娇羞地在众人注目下走到前厅来迎接天使。

前厅早摆下香案,萧卓忙带着绿影跪下听旨,客人们都避到一边,既羡慕又眼热地看着萧家父女。

黄太监宣读了朱毓昇的口谕,大意是萧绿影也是他的表外甥女儿,今儿萧绿影及笄,他做表舅的应该有所表示。

朱毓昇并没见过萧绿影真人。

萧卓要带她进宫其实也容易,而朱毓昇偶尔偷偷到萧府来散心,要见萧绿影也不是没有机会,是萧卓刻意避免他们的见面。

原因嘛……很明显。

他不敢冒险。

萧绿影长得有七成像芳菲,保不准皇上见了绿影之后生出什么想法来,要知道,绿影可不是萧卓的亲生女儿,和朱毓昇完全没有血缘关系。

朱毓昇要将她纳入后宫,不是一点障碍都没有,但问题不大。

这次,朱毓昇将内宫一座镶嵌着五彩宝石的红珊瑚摆件赐给了萧绿影做及笄的礼物。

萧卓当然认得这摆件,那是朱毓昇放在御书房百宝格上时常赏玩的,说不上多心爱,但也是朱毓昇的常用之物。

朱毓昇将这么一件物事赏赐下来,明面上说是给萧绿影当礼物,事实上就是向群臣昭示萧卓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这也是有原因的。

朱毓昇知道萧卓今儿大办宴席,来的官儿不少,正好趁机让群臣看看,做一个忠于皇帝的纯臣,皇帝绝不会亏待了你。

跟我混还是跟那些老臣们混?你们得心里有数……一座红珊瑚,其实是一个赤果果的暗示。

能在京城里混上官职的,都不是傻瓜,顿时就有人体会了皇上拉拢人心的意图,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紧接着,黄太监又传了秦皇后的懿旨。

同样是口谕,表示了皇后对这便宜表外甥女及笄的祝贺,以女性长辈的口吻教育绿影既然已经及笄,便要更加注重自身妇德妇功的修养,以成为一名合格的淑女为目标继续努力。

皇后也赏来了东西,是一套内造的头面首饰,装在精致的乌木金漆雕仙山台阁首饰匣里。

礼物不见得有多特别,但笼络示好之意也甚是明显。

萧卓与绿影谢了恩,绿影亲手接过礼物来,盈盈起身。

这时她面对观礼的一众男宾,人人都将她的姿容瞧了个仔细。

她此时行完大礼,素白襦裙外穿上了艳红礼服,头上梳了双鬟髻,插戴了一整套金银花簪——可这些外在的装饰,众人都直接无视了,只注意到这萧家千金极为出色的仙姿玉容……谁说人家是个铁塔般的丑女的?谁说人家有蒲扇大的巴掌,一挥手就能扇飞一个成年男子的?谁说人家跋扈嚣张、气焰逼人的……这分明是个我见犹怜的绝色尤物嘛那次当街屠贼的事件,一定是萧小姐拼命保护自己的贞洁,才失手刺死那个坏人的……一定,绝对,是这样没错那些刚才还在嘀咕着萧卓别看上自己的少年郎,嘴角不由自主的流出了哈喇子,一边庆幸着自己今天跟着父亲长辈到萧大人跟前露了脸,一边在心中狂喊着:萧大人,其实我很完美,选我当女婿吧萧卓显然心情很好,让女儿先向众人团团行礼,又请众人回厅中落座。

有个少年因为边走动边偷看绿影,一不小心绊在大厅的门槛上差点摔跤,闹了个大红脸,被他家长辈用眼刀死命瞪了一记。

等大家重新坐好,自然是纷纷向萧卓恭贺,谀辞汹涌不绝于耳。

也有奉承萧绿影出众的,立刻引起一片共鸣,让站在萧卓身后的绿影极不好意思,头都快垂到脚面上了。

萧卓很满意,看,趁着这个机会让大家见见自己女儿,冲淡那次事件对女儿名声极为不利的影响,还是很有效果的嘛。

至于帝后的赏赐,他也没料到,但这两位的心思他却是摸透了的,也不觉得太过震惊。

等厅上稍稍安静了一些,萧卓才再度开口。

他朗声笑道:今儿真是个好日子,小女及笄已是一喜,有蒙圣上与皇后赐下礼物,更是一喜……可谓双喜临门不过,不才还有一喜,想与诸位分享哦?还有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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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三喜(12月11日第三更。

)---------------------------萧家内院的气氛有些微妙。

绿影出来行礼时已经让女宾们小小吃了一惊,原来萧家千金和传说中完全不一样。

但这还并不足以让她们震撼,顶多只是作为日后的小小八卦谈论一下罢了。

真正让女宾们感到难以置信的,是绿影行过及笄礼后,便被人叫了出去。

皇上与皇后,同时赏下了礼物来祝贺萧绿影及笄一时间,各家女眷都纷纷议论起来。

在这之前,并不是没有先例。

尤其是宗室的女儿们及笄,宫里照惯例都是要送礼的,皇亲国戚嘛。

可是萧卓,却算不上宗室……虽然他是皇帝的表哥,但其父生前只是官至知府,母亲也不过是个学政家的女儿,他并非皇家血脉。

而萧绿影更不是萧家嫡出的女儿——众所周知,萧卓无家无室,她仅仅是个养女罢了。

在场的小姐们,无一不对萧绿影羡慕嫉妒起来,今天之后,萧绿影便是京城里最出名的千金小姐了。

女孩子的心理很奇怪,纵使这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可见到别人出风头,心里总不是那么舒服。

夫人们还不至于嫉恨一个小女孩,表面功夫肯定要做好的。

还有人对端妍笑道:萧家的门槛,看来就该换一换了听说萧侄女还没定亲呢,怕从明儿开始,萧家的门槛就要被媒婆们踏破了。

端妍和芳菲一齐笑了起来,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样子。

她们都是真心疼爱萧绿影的长辈,当然喜欢萧绿影过得好。

虽然未必希望她日后大富大贵飞黄腾达,但是都盼着这场及笄礼可以扭转萧绿影在众人心目中的恶劣印象。

起码,不要被人认为是悍妇之类的嘛。

于是好些人便都过来凑趣,说要如何如何的郎君才配得起萧绿影这样好的姑娘。

少女们则有些不满,因为今儿到场的女孩儿们也都到了适婚年龄,其中有些尚未定亲。

想到京城的婚姻市场上又杀入一匹黑马,她们未必有多开心。

然而,在前院传来的另一个消息,让女眷们——包括端妍和芳菲都再次感到了愕然。

萧卓在接旨谢恩、送走黄太监后,便对众人说,他这女儿今日既然及笄,到了碧玉年华,也该嫁人成亲了。

就在许多人开始酝酿着向萧卓举荐自家子侄、不少年轻人用看老泰山的眼神看着萧卓的时候,萧卓却宣布——他要将萧绿影许配给薛家的少年郎。

薛家?这人是谁?哪个大臣是姓薛的来着……就在众人开始回想朝廷里的薛姓官员时,萧卓从身边拉过一个锦衣校尉……然后,跟大家介绍,这就是他的未来女婿。

一个……一个普普通通的、锦衣卫?开什么玩笑……那一天,参加萧绿影及笄礼的客人们,都有种被雷劈了再被大象踩一脚的感觉……不止一个人在想,萧卓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蓬门对蓬门、木门对木门,这是社会普遍通行的婚嫁传统,一贯以来哪家哪户都是这么嫁娶的。

堂堂朝廷高官、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女儿,要嫁一个平凡的校尉……而且这薛校尉家里,就是一般的世袭锦衣卫家庭,比平民百姓是好许多,但如果是萧卓家的门第一比……真是萤火比之月光。

客人们回去后,都在揣测萧卓的想法。

有人说,养女始终是养女,萧卓根本就是随意把她许了个属下,并没用心替她挑丈夫。

又有人说,或许是萧卓觉得自己女儿的名声已经不好,怕嫁到好人家受歧视,索性低低的找一户女儿嫁过去能当家作主的寻常人家。

另外有人在反复琢磨后,用力一拍大腿,说萧大人这招高啊这又是变相地向皇上表忠心啊这不是明摆着的么?萧大人从来很少结交别的官儿,一向以‘纯臣’自居。

要是女儿嫁到别的当官人家,萧大人和人做了亲家,怕就难保持这种立场了……萧大人结这门亲,根本就是结给皇上看的,让皇上看看他的忠诚……太高明了啊这种推论一出,众人皆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萧大人果然够光棍,够彻底只可惜了那位绝色佳人,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这样的美人,就该像名花一般养在珍贵的瓷器里,这一嫁……可惜了可惜了……见过萧绿影的公子哥儿们,都觉得无比的惋惜和遗憾。

唉,那位小美人,就这样被牺牲了啊比他们还遗憾的,是锦衣卫里许许多多的校尉们……早知道萧大人愿意把女儿下嫁,咱们就该抢在前头去提亲啊……谁想到小薛那么大胆,又那样好运?居然敢撺掇着家里人去萧家提亲,更神奇的是,萧大人却答应了……每当想到此处,众多锦衣卫校尉……甚至是力士……都恨不得拥有让时光倒流的法力,让自己回到一个月前,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萧卓提亲的。

芳菲和端妍当天特意等到客人散去,将绿影叫到房里,问她这桩亲事的详情。

萧绿影只是害羞,问她什么都答得模模糊糊的。

芳菲和端妍也只能大概看出,她对于这桩亲事大概是乐意的,并不反感。

既然她自己愿意……那应该是好事吧。

但是端妍在背后还是和芳菲说:嫁到那么普通的人家去,绿影要受委屈了。

芳菲说:也未必。

萧大哥不会让绿影吃苦的,他那么宠她……绿影自己也是个有主意的人,若是她不喜欢,萧大哥也不会强迫她的。

她这时才想起来,那个要娶绿影的薛校尉,貌似就是上回帮她救助产妇、后来还护送绿影去上香的那一个。

印象中,甚是孔武有力,面孔也算得上英俊,或许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吧。

既然是萧卓的属下,他应当了解此人脾性,不会随随便便就答应这门亲事的。

想到这里,芳菲也就放心了些。

实际上,薛连光家里来提亲的时候,萧卓是问了萧绿影的意见的。

其他人家,儿女亲事一般就是由父母做主了,当事人的意见并不重要。

萧家当然不是这样,萧卓还是很看重女儿自己的意愿的。

萧绿影考虑了半夜,才对父亲说,自己再见一见薛连光,才能做出决定。

其实这样非常不合规矩,可萧卓本身就不是个很守礼教的道德卫士,也就同意了。

他不知道女儿和薛连光谈了什么,但这次会面后,绿影便默许了薛家的提亲。

女儿自个都肯嫁了,萧卓只得尊重她的选择。

从他本心出发,他是不太想让女儿嫁锦衣卫的。

他自己就是做这个的,知道这一行的苦辛酸楚,有多少个锦衣卫能像他似的天时地利人和,坐到这个位子上?但即使坐上了这个最高的位子,也是在刀尖上舞蹈。

外人只看到他的风光,又怎知他风光外表下是何等的战战兢兢,步履维艰。

但是薛连光……他是救过女儿的,女儿和他又相处过一段时日,现在看来,两个年轻人私底下像是有了些默契。

这倒不好拆开他们了……萧卓在答应了薛家提亲的同时,也和薛连光密谈了许久。

密谈的内容除了要薛连光保证必须好好疼爱女儿之外,更提出,如果薛连光非要娶女儿,最好改行。

薛连光的态度很坚决——为了绿影,别说是不做锦衣卫,就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都是愿意的。

萧卓从薛连光的眼神里,似乎看到了某些熟悉的东西。

那是十多年前的自己吧……同样是为了心爱的女子……只是,薛连光比自己幸运。

他喜欢的女子,应该……也是喜欢他的。

既是如此……自己便成全了他们吧。

萧绿影的婚事,也只是正月里京城社交圈的一段较为热门的新闻罢了。

大家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大胜后朝廷对于功臣们的封赏。

这才是官员们关注的重点啊。

这场战争对于京城官场的影响并不小,在仗没打完的时候,户部和兵部就被撤掉了一批渎职的官儿。

皇上又把一些听话的低级官员提拔起来,放到要害的位置上……加上皇上派到边关的将领打了胜仗,更因为除夕夜那场声势浩大的庆典……朱毓昇在朝堂上的威望,再也不是当初登基时能相比的了。

历时几年,他总算坐稳了这个位子……并且把许多权力,牢牢抓在了自己的手里。

功臣们一批一批的受封。

缪一风被封为威远将军,依然镇守西南,顶替原先的西南军主帅,那位主帅则因为年纪过大,被调回兵部来养老了。

整个正月,陆陆续续封赏了许多人。

但是……陆寒迟迟没有受赏。

朱毓昇完全没有提过,陆寒的功劳。

---------------------------------------------------(三更完成。

今天从主站大推上下来了,所以下周开始,恢复一日一更,偶尔加更的更新习惯。

等到有大推荐的时候才多更……奶孩子的职业妇女伤不起啊……扶腰滚走。

)。

.。

第三百二十六章:求娶对此,芳菲却是不知情的。

陆寒不是太在意自己是否受赏,也就没把心事带回家来。

既然他没什么特别异样的表现,芳菲也不会多想。

为着要安胎,她也没能出门应酬,外界的事情只能从陆寒嘴里听说了。

二月初,京城里还是陆续有许多或大或小的新闻。

先是宫里的事,那位近来颇受注目的兵部尚书家的侄女儿、封了嫔的梁氏,生下了一个女儿。

这是朱毓昇所出的第三位公主,显然她的降生又牵动了许多人的悲喜。

估计这一回,梁嫔升四妃的愿望是落空了。

而皇后自然是暗自欢喜的。

不过她也确实有可以在明里高兴的事情,那就是她的父亲,原先的秦主事,被封为乐清伯。

尽管不是世袭的爵位,但毕竟与以前相比已经是天壤之别了,秦家人十分满足。

得了封号,朝廷又拨了一笔不多不少的银两和一座大宅子下来,专让这位乐清伯修建伯爵府。

紧接着秦皇后的几个兄弟,也授予了不大显眼的官职。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皇上在搞后宫平衡。

既然如今许多妃嫔出身不弱,皇后家若是太寒碜,连带着太子都跟着丢分。

而秦家并非世家大族,虽然家族读书人是不少,却没一个官居高位的,根基浅薄,即使封了伯爵也不怕后族坐大。

看来皇上还是对太子寄予厚望啊。

好歹是他第一个儿子么,就算天资平庸,皇上依然愿意下力气栽培他。

反观罗淑妃生的二皇子,皇上待他更淡,其母也并未再度得宠……后宫局势,还是不太明朗啊。

当然,皇子们还小呢,皇上春秋正盛,现在说这个也未免太早了。

再说,张贤妃肚里的那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起码大家都知道,张贤妃生的大公主很得皇上的欢心。

若是张贤妃生下皇子……真不好说啊。

对于这些朝堂与后宫的暗斗,芳菲只是淡淡听着,没有太多的感想。

她眼下只能囿于家中,教孩子读书写字解解闷罢了。

柳儿为了能让即将出生的妹妹——他一心是如此认定的——亲近自己,真是很乖的每天在芳菲屋里朗朗读书。

他现在四岁半,便已经学全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幼学琼林》,芳菲已经准备开始教他读唐诗了。

柳儿这孩子平时闹腾得很,但一到了读书的时候,居然也能坐得住,不必芳菲过多的督促。

陆寒洋洋自得地宣称,这是因为柳儿像自己的缘故。

他的词库里没有优质遗传这种词汇,但话里话外,都在向芳菲炫耀自己的种有多好。

芳菲取笑他说:是,都是相公你的功劳,你不是从小就名扬阳城的小神童么?反正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可是经常因为读书懒惰被先生责罚,回到家里又被公公婆婆教训呢。

陆寒嘻嘻一笑,说道:难为娘子记得那么清楚,为夫真是惶恐啊……不过陆寒的遗传确实很强劲,因为家里那三个还没开蒙的小子,只是每天蹲在芳菲屋外听柳儿读书,不知不觉就背会了一半。

等陆寒听到小白在他面前断断续续地背完一篇《百家姓》的时候,惊讶不已,这才知道小二、小三和小四都会背好些个文段了。

芳菲反倒担心起来:学得太早,会不会反而揠苗助长啊?她自己是教书的,各种教育理论看得很杂,知道孩子的智力开发得太早,有时并不是好事。

有些父母一心追求让孩子成为神童,孩子的智力还没发展到一定的程度,就开始大堆大堆的给孩子灌输知识,却得到了反效果。

她记得上辈子看到一个案例,说是一个孩子家里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都是知识渊博的学者,一家子分别会六七种语言,是典型的外交官家庭。

等这孩子开始学说话的时候,大人们觉得每个人教他一种,这样他长大了就直接掌握多种语言了。

于是每个大人跟孩子说的话都不一样,期待着孩子自然而然就变成语言天才。

谁知道,这孩子反而一直都学不会说话,直到几岁,都拒绝开口……后来去医院一查,孩子被灌输的信息量过大,脑子出了问题……变成后天智障了。

现在见自己几个不到两岁的孩子居然也能背上几百字的文章了,芳菲在短暂的喜悦过后,感到了一丝不安。

陆寒却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这又不是咱们强逼着他们学的,是他们自个一边玩儿一边学会的……怎么就是揠苗助长了呢?揠苗助长,你得先揠苗吧……咱们可啥都没干。

芳菲一想也是……孩子自觉学,和被人逼着学,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不过她还是对陆寒说:话虽如此,相公,你可别因为他们闹着好玩学会了些东西,就着急教他们识字。

让他们到三岁再读书也还来得及,咱们家没必要把孩子养得太早慧。

陆寒还以为妻子是看《伤仲永》看多了呢,也没多想。

对于芳菲的话,他也深表同意。

何必早早逼着孩子读书?就连他自己,都是过了十岁,才开始认真苦读的。

孩子的事情,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也没怎么让两人放在心上。

倒是另一桩事情让芳菲花了些精神——碧青出嫁了。

那花匠陈宏,在过年时带着媒婆和聘礼,径直就来跟芳菲求娶碧青。

他上门那天,整个后院的丫头们都笑闹不休,碧青羞得躲在自己屋里关着门不出来。

芳菲都没想到,这陈花匠手脚真迅速,看来对碧青却是真心实意的。

照碧荷从外头打听回来的信息听来,这个人应该还算老实,难得碧青自己又喜欢……但还是得先考验一下才是,芳菲原来是这么想。

但是陈宏送来的聘礼被抬到后院来一字摆开时,众人都惊奇了,又听说这些精巧的箱笼都是陈花匠亲手做的,包括芳菲在内的诸人都叹服不已——好一双巧手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庄子上还有这么一号人才……不仅仅会种花,还会做木匠活。

据说这是个铁塔般粗壮的汉子,怎么就侍弄得出这样的好花,雕得出细致的蜂蝶……想来,或许是个表面粗狂,内心却很细致体贴的人呢。

既然如此,那把碧青许配给他,芳菲也就略略放心了。

她收下了陈宏的聘礼,转眼便将这些作为碧青的嫁妆,让碧青出嫁时带着一起走。

不但如此,她还照着之前凡是大丫鬟出嫁都给一份厚厚陪嫁的旧例,给碧青添了三抬嫁妆。

妆奁、首饰、衣料,色色都是好的,和春雨、碧荷出嫁时一样的丰厚。

碧青感动得拉着芳菲的衣角哭个不休,一个劲儿地说自己不舍得芳菲。

芳菲心里也酸酸的,但不得不把泪意忍下劝她:哭什么?这是好事。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以后你嫁了他,也是个当家娘子了。

你在我身边养了八年,我看着你从一个小丫头片子长成大姑娘,心里高兴得很……不许哭,知道吗?碧桃也劝碧青:现在夫人身子不好,姐姐怎么能惹夫人伤心?应该让夫人多笑笑才是这句话比什么都有效,碧青当下就不哭了。

陈家那边算的成亲日子就在二月,日子紧张,芳菲一声令下,让会针线的丫鬟们都替碧青赶一赶嫁妆。

人多力量大,大家一起动手,很快就把成亲要用的喜帐、喜被之类的绣活都凑出来了。

实在凑不齐的,芳菲就拿自己体几钱到外头绣庄上去买。

人家不知情的,还以为陆家要嫁女儿呢。

这也是因为陆家这二年经济情况委实不错,碧青本身又得芳菲喜欢,才会这样给碧青操办。

但芳菲也很注意,没有让碧青越过了春雨、碧荷的例去,免得这两人心里有疙瘩。

一样都是她的大丫鬟出身,她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当领导的,最怕就是犯了这个毛病,惹起底下人互斗就麻烦了。

到了二月初五正日,陈宏骑着马带着轿子与媒婆、鼓乐,一路放着鞭炮,到陆家来娶碧青。

这一日,所有的新娘都可以穿上凤冠霞帔,风风光光的出嫁——这是她们一生中最华美的日子。

新夫妇在陆家拜了主人,碧青看着自己的卖身契被芳菲亲手点燃放在火盆里烧成灰烬,从此她就不再是陆家的奴仆了。

她悲喜交集地哭着上了花轿,离开了陆家,她嫁了陈宏,尽管可以得到自由身,可从此就是一个庄子里的普通花匠家的女人了,真要论起来,却是不如嫁一个陆家的管事当管事娘子实惠。

她是真的因为喜欢陈宏这个人才肯做出这样的决定……陈宏明白碧青的牺牲,对她自然更加疼爱。

当然,芳菲可没打算真让碧青在乡下当个种花婆子。

她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人手,哪能这样糟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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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求娶对此,芳菲却是不知情的。

陆寒不是太在意自己是否受赏,也就没把心事带回家来。

既然他没什么特别异样的表现,芳菲也不会多想。

为着要安胎,她也没能出门应酬,外界的事情只能从陆寒嘴里听说了。

二月初,京城里还是陆续有许多或大或小的新闻。

先是宫里的事,那位近来颇受注目的兵部尚书家的侄女儿、封了嫔的梁氏,生下了一个女儿。

这是朱毓昇所出的第三位公主,显然她的降生又牵动了许多人的悲喜。

估计这一回,梁嫔升四妃的愿望是落空了。

而皇后自然是暗自欢喜的。

不过她也确实有可以在明里高兴的事情,那就是她的父亲,原先的秦主事,被封为乐清伯。

尽管不是世袭的爵位,但毕竟与以前相比已经是天壤之别了,秦家人十分满足。

得了封号,朝廷又拨了一笔不多不少的银两和一座大宅子下来,专让这位乐清伯修建伯爵府。

紧接着秦皇后的几个兄弟,也授予了不大显眼的官职。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皇上在搞后宫平衡。

既然如今许多妃嫔出身不弱,皇后家若是太寒碜,连带着太子都跟着丢分。

而秦家并非世家大族,虽然家族读书人是不少,却没一个官居高位的,根基浅薄,即使封了伯爵也不怕后族坐大。

看来皇上还是对太子寄予厚望啊。

好歹是他第一个儿子么,就算天资平庸,皇上依然愿意下力气栽培他。

反观罗淑妃生的二皇子,皇上待他更淡,其母也并未再度得宠……后宫局势,还是不太明朗啊。

当然,皇子们还小呢,皇上春秋正盛,现在说这个也未免太早了。

再说,张贤妃肚里的那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起码大家都知道,张贤妃生的大公主很得皇上的欢心。

若是张贤妃生下皇子……真不好说啊。

对于这些朝堂与后宫的暗斗,芳菲只是淡淡听着,没有太多的感想。

她眼下只能囿于家中,教孩子读书写字解解闷罢了。

柳儿为了能让即将出生的妹妹——他一心是如此认定的——亲近自己,真是很乖的每天在芳菲屋里朗朗读书。

他现在四岁半,便已经学全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幼学琼林》,芳菲已经准备开始教他读唐诗了。

柳儿这孩子平时闹腾得很,但一到了读书的时候,居然也能坐得住,不必芳菲过多的督促。

陆寒洋洋自得地宣称,这是因为柳儿像自己的缘故。

他的词库里没有优质遗传这种词汇,但话里话外,都在向芳菲炫耀自己的种有多好。

芳菲取笑他说:是,都是相公你的功劳,你不是从小就名扬阳城的小神童么?反正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可是经常因为读书懒惰被先生责罚,回到家里又被公公婆婆教训呢。

陆寒嘻嘻一笑,说道:难为娘子记得那么清楚,为夫真是惶恐啊……不过陆寒的遗传确实很强劲,因为家里那三个还没开蒙的小子,只是每天蹲在芳菲屋外听柳儿读书,不知不觉就背会了一半。

等陆寒听到小白在他面前断断续续地背完一篇《百家姓》的时候,惊讶不已,这才知道小二、小三和小四都会背好些个文段了。

芳菲反倒担心起来:学得太早,会不会反而揠苗助长啊?她自己是教书的,各种教育理论看得很杂,知道孩子的智力开发得太早,有时并不是好事。

有些父母一心追求让孩子成为神童,孩子的智力还没发展到一定的程度,就开始大堆大堆的给孩子灌输知识,却得到了反效果。

她记得上辈子看到一个案例,说是一个孩子家里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都是知识渊博的学者,一家子分别会六七种语言,是典型的外交官家庭。

等这孩子开始学说话的时候,大人们觉得每个人教他一种,这样他长大了就直接掌握多种语言了。

于是每个大人跟孩子说的话都不一样,期待着孩子自然而然就变成语言天才。

谁知道,这孩子反而一直都学不会说话,直到几岁,都拒绝开口……后来去医院一查,孩子被灌输的信息量过大,脑子出了问题……变成后天智障了。

现在见自己几个不到两岁的孩子居然也能背上几百字的文章了,芳菲在短暂的喜悦过后,感到了一丝不安。

陆寒却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这又不是咱们强逼着他们学的,是他们自个一边玩儿一边学会的……怎么就是揠苗助长了呢?揠苗助长,你得先揠苗吧……咱们可啥都没干。

芳菲一想也是……孩子自觉学,和被人逼着学,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不过她还是对陆寒说:话虽如此,相公,你可别因为他们闹着好玩学会了些东西,就着急教他们识字。

让他们到三岁再读书也还来得及,咱们家没必要把孩子养得太早慧。

陆寒还以为妻子是看《伤仲永》看多了呢,也没多想。

对于芳菲的话,他也深表同意。

何必早早逼着孩子读书?就连他自己,都是过了十岁,才开始认真苦读的。

孩子的事情,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也没怎么让两人放在心上。

倒是另一桩事情让芳菲花了些精神——碧青出嫁了。

那花匠陈宏,在过年时带着媒婆和聘礼,径直就来跟芳菲求娶碧青。

他上门那天,整个后院的丫头们都笑闹不休,碧青羞得躲在自己屋里关着门不出来。

芳菲都没想到,这陈花匠手脚真迅速,看来对碧青却是真心实意的。

照碧荷从外头打听回来的信息听来,这个人应该还算老实,难得碧青自己又喜欢……但还是得先考验一下才是,芳菲原来是这么想。

但是陈宏送来的聘礼被抬到后院来一字摆开时,众人都惊奇了,又听说这些精巧的箱笼都是陈花匠亲手做的,包括芳菲在内的诸人都叹服不已——好一双巧手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庄子上还有这么一号人才……不仅仅会种花,还会做木匠活。

据说这是个铁塔般粗壮的汉子,怎么就侍弄得出这样的好花,雕得出细致的蜂蝶……想来,或许是个表面粗狂,内心却很细致体贴的人呢。

既然如此,那把碧青许配给他,芳菲也就略略放心了。

她收下了陈宏的聘礼,转眼便将这些作为碧青的嫁妆,让碧青出嫁时带着一起走。

不但如此,她还照着之前凡是大丫鬟出嫁都给一份厚厚陪嫁的旧例,给碧青添了三抬嫁妆。

妆奁、首饰、衣料,色色都是好的,和春雨、碧荷出嫁时一样的丰厚。

碧青感动得拉着芳菲的衣角哭个不休,一个劲儿地说自己不舍得芳菲。

芳菲心里也酸酸的,但不得不把泪意忍下劝她:哭什么?这是好事。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以后你嫁了他,也是个当家娘子了。

你在我身边养了八年,我看着你从一个小丫头片子长成大姑娘,心里高兴得很……不许哭,知道吗?碧桃也劝碧青:现在夫人身子不好,姐姐怎么能惹夫人伤心?应该让夫人多笑笑才是这句话比什么都有效,碧青当下就不哭了。

陈家那边算的成亲日子就在二月,日子紧张,芳菲一声令下,让会针线的丫鬟们都替碧青赶一赶嫁妆。

人多力量大,大家一起动手,很快就把成亲要用的喜帐、喜被之类的绣活都凑出来了。

实在凑不齐的,芳菲就拿自己体几钱到外头绣庄上去买。

人家不知情的,还以为陆家要嫁女儿呢。

这也是因为陆家这二年经济情况委实不错,碧青本身又得芳菲喜欢,才会这样给碧青操办。

但芳菲也很注意,没有让碧青越过了春雨、碧荷的例去,免得这两人心里有疙瘩。

一样都是她的大丫鬟出身,她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当领导的,最怕就是犯了这个毛病,惹起底下人互斗就麻烦了。

到了二月初五正日,陈宏骑着马带着轿子与媒婆、鼓乐,一路放着鞭炮,到陆家来娶碧青。

这一日,所有的新娘都可以穿上凤冠霞帔,风风光光的出嫁——这是她们一生中最华美的日子。

新夫妇在陆家拜了主人,碧青看着自己的卖身契被芳菲亲手点燃放在火盆里烧成灰烬,从此她就不再是陆家的奴仆了。

她悲喜交集地哭着上了花轿,离开了陆家,她嫁了陈宏,尽管可以得到自由身,可从此就是一个庄子里的普通花匠家的女人了,真要论起来,却是不如嫁一个陆家的管事当管事娘子实惠。

她是真的因为喜欢陈宏这个人才肯做出这样的决定……陈宏明白碧青的牺牲,对她自然更加疼爱。

当然,芳菲可没打算真让碧青在乡下当个种花婆子。

她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人手,哪能这样糟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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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诏书本来芳菲怀着身子,身边少了碧青这么个用惯的勤快人,的确不太方便。

碧青原先也跟陈家说,想伺候芳菲生产,等芳菲出了月子再出嫁。

芳菲二话不说就驳回了碧青的请求。

你都快十九了,再为我耽搁下去,你不怨我,陈家那边还要怨我呢。

芳菲故意板起脸来说:这不还有你几个妹妹么?碧桃几个当然是跟芳菲同一战线的,都拍着胸脯说她们会把夫人照顾好,姐姐你就放心嫁人吧。

其实碧桃年纪只比碧青小一岁,也到了要放出去的岁数。

但总不能两个都一齐放走,那芳菲这屋里真是有麻烦了。

小双榴红两个,也很懂事灵巧,但比起碧桃来尚且差一点儿,更别说碧青了。

就连碧青,芳菲都觉得比不上碧荷……论起来,她身边的这些丫头里,就是碧荷最使得。

碧荷的确特别优秀些,在这群丫鬟里头是个拔尖的。

因为父亲从小教她识字、算数,又学了母亲的一手好绣活,加上人又漂亮机灵,真是样样都来得。

不然芳菲也不会放心把两间铺子的生意交给他们夫妻来管着。

要再找一个像碧荷那样的丫鬟,真是难呐……从碧青嫁人以后,芳菲就特意将春雨碧荷找来,让她们到外头再去买一批新人回来。

还刻意交代了,最好找些能写会算的,绣活还是其次。

别看只是这么个要求,也颇难达到……陆家的一等二等丫鬟们大多都识些字,会打算盘,那是因为被买回来以后芳菲专门让人教的。

而外面的人家,要是景况过得去的,就不至于卖儿鬻女了。

春雨和碧荷尽管为难,还是非常积极的去替芳菲办这件事。

不过芳菲交代了,有些从大家子里被领出来二卖的丫头,即使会算数写字,也不要买。

尤其是其中那些姿色好的,更加看都不要看。

春雨碧荷心领神会,明白芳菲的意思。

这种丫头,一般都是因为仗着有些姿色才华,便去勾搭主人家的老爷少爷,被主母不容领出来的。

可能里头还有些是大户人家的通房丫头呢这种妖精哪能容她们进府?两人在外头忙了好些天,日日都往人市里跑,又跟京城里人面广的牙婆子打过了招呼,始终都没挑到特别合适的。

只买了两个年纪不大的小丫鬟,稍微识几个大字,人也伶俐,好好调教或许过得几年也能用得上,眼下却不能指望了。

芳菲感叹,陆家始终是根底薄啊。

世家大族要挑丫鬟,从家生子里尽情选,总有合适的。

不像陆家,要用人的时候只能从外头买,买回来又要教上许久才能用。

萧绿影来看芳菲的时候,正好遇上春雨向芳菲禀报这事。

她今儿是特意过来,向芳菲请教些准备嫁妆的事情的。

绿影的婚期定在四个月后,在大家闺秀来说,是有些仓促了。

千金小姐出嫁比不得碧青那种丫鬟,要准备的各色嫁妆,光是列成单子都够呛。

萧卓将这事全权托付给端妍来办,他只负责出钱出人力,可具体怎么操作,他一个大老爷们也是两眼一抹黑。

端妍自然是义不容辞的,可她本身也是个当家主母,不可能天天为这事奔波,所以有些事情还得萧绿影自己来办。

萧绿影不同一般的千金,萧家的内务这几年都是她在管,因此她办起事来也并不含糊,尽管有些不好意思——论理,女孩儿自己不该插手这些,该躲在闺中绣鸳枕绣被就好……她定亲时,芳菲就跟她说过,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便来问自己好了。

萧绿影带了自己喜帐绣被还有嫁衣的许多花样子过来,想让芳菲看看这些样式用不用得,顺便问问芳菲这些配什么首饰好……她对于芳菲的品位相当欣赏,私底下常常学着芳菲打扮自己呢。

秦姨要买丫头?萧绿影听春雨说了几句,便知道了个大概。

芳菲叹息说:是呀。

你看她们几个替我跑了几天,也没买上合适的……我自己又身子重,出不了门。

萧绿影心中一动,说:我倒是有个建议,不知秦姨会不会见怪……什么?你说。

是这样,我这回出嫁……说到出嫁二字,萧绿影脸上微微一红,芳菲看了不由得会心微笑。

小姑娘看来是很乐意这门亲事的……我这回只带四个陪嫁的丫头。

其他那些小的,就不带走了……她们本来都是爹爹买来服侍我的,我这一走,她们也没什么事做。

我那天还跟爹爹商量着,这些丫头年纪不上不下的,不知怎么安置好。

要不,我把她们领过来给秦姨你挑挑,看看合用不?萧绿影说的这些丫头,皆是萧卓精心为她挑选的,买进来以后又都让人好好教导过。

其中好几个也都由萧绿影身边的大丫头教着识字算账,平日里给萧绿影管家打下手的……又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还没能放出去配人,放在萧家替她守着空院子倒是有些浪费。

芳菲听了也有些心动。

别的不说,萧家的门风应该是好的,起码没有争着上主人的床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

又有绿影的推荐……既然你这么说,那秦姨就先谢谢了。

只是你现在还没出嫁,等你准备出嫁了再送人过来吧,反正我也不急在这几个月的。

秦姨这里还有些好东西,用了你的人,肯定会给你多多的添妆,让咱们的绿影小姐风风光光的出嫁秦姨……您就别取笑了我……萧绿影脸上的红晕更深了,连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羞色。

芳菲屋里的丫鬟们一听说这消息,碧桃还没什么反应,小双、榴红乃至年纪更小的翠微、翠巧几个,都在暗地里偷偷的使劲,抓紧时间多识字多算账多练绣活,心里都在想可别让新来的比了下去。

争胜之心,人皆有之,这倒也算不得稀奇。

连丫鬟都不甘落后,做官的人就更加不用说了。

关于北疆战事的善后工作还在继续,各派系都努力在这次战后的封官贬官大动荡之中,为自己的团体争取利益。

终于有人注意到,无形中立下了大功的鸿胪寺卿陆寒,一直没出现在功臣名单上。

这不禁又让人浮想联翩。

皇帝太宠陆寒固然让某些人反感——虽然朱毓昇从来没这么想过——但是刻意淡化陆寒的存在,也让人感到不对劲。

皇上这是在想什么呢?有人终于忍不住要发问了……朕打算怎么赏陆寒?朱毓昇看了看站在身侧的萧卓,面上毫无表情:朕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那个陆子昌有这么深的交情了。

朕从没听过你为别人的事情开口呢……萧卓并不担心朱毓昇认为自己勾结其他的大臣。

陆寒……在朱毓昇的心目中,因为芳菲的存在,其实是有着些特殊地位的。

朱毓昇不见得会很欣赏、重用他,但是也不会猜忌他。

放心,对这个人,朕自有想法……升官太快,对他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尽管他不那么待见陆寒……任谁也没法待见把自己心爱女人抢走的情敌,可是他身为帝国之王,该有的度量,还是会有。

既然陆寒是个人才,用他也无妨……但怎么用,却得好好想想了。

不是升官封赏那么简单的。

陆寒压根没想到,战后朝廷关于自己的第一封诏书,会是这样的内容。

他被任命为这次春闱的考官之一。

这道任命真是耐人寻味啊……芳菲也愕然: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陆寒苦笑着说:算是破格选用我吧?一般说来,春闱的考官,主考是从大学士中选出——这肯定没陆寒的份。

副主考,一般还是大学士尚书侍郎什么的,陆寒也够不着。

其他的辅助考官,帮忙阅卷的,倒是可以选下头的官员……但少少也是三品,四品官,蛮少见的。

在这个意义上来说,陆寒应该是被重用了。

春闱,可不是一般的工作啊。

尽管当不了主考官,不能让这一科的学子都称呼自己为老师,但也占了个考官的名头。

往后这一科的学生都得对自己尊敬些,对自己以后在官场上的人脉,是有好处的。

这就算对你立功的奖励么?芳菲还真是有些看不懂了。

赏就赏嘛,绕这么远的弯子做什么啊。

算了,她是不懂政事的妇人,安心管她的家务事去吧,比如买丫鬟之类……陆寒却有些品出味儿来了。

看来,自己可以徐徐图之……皇上对自己,寄予了一定的希望呢。

第三百二十八章:卷入说到秋闱春闱之类,芳菲也不是迷信,就觉得有些胆战心惊的。

原因无他,这些年来一沾上考试,陆寒总是要沾上点麻烦。

像是他考院试时遇上河盗,考会试又被怀疑是买字眼,考庶吉士被朱毓昇莫名其妙地撸下去……接着又是在西南道任学政时,被诬陷科举舞弊,次次都是祸事。

不过祸兮福所倚,每次陆寒逢凶化吉大难不死后,又总是能有些不错的收获。

遇上河盗被救出之后意外中了小三元,会试时也是名列前茅,虽然被撸掉了庶吉士,却被任命为从五品的学政。

因为舞弊案被押送进京以后……就直接留京当了京官,几年时间里由从五品升上了四品,也算是官运亨通。

想到这些,芳菲心里就觉得怪怪的。

不知该担心,还是该高兴?但是既然圣旨以下,陆寒是肯定要去当考官的了。

芳菲只得让碧桃给陆寒打包了一应日常用物,如替换与御寒的厚薄衣裳,暖手的手炉,急病的药物,都得先预先准备好。

会试考试时间长,无论是考官还是考生都要在贡院里呆上好些天,当然要把东西都准备周全。

陆寒见芳菲心有不喜,安慰她说:娘子别担心。

我又不是主考副主考,只是十几个同考官之一,只管埋头阅卷便是,吃的用的里头也都安排得好好的。

芳菲当然不能说,我担心你又卷到什么麻烦事件里头去。

只得尽量把忧色收了收,免得让陆寒在外头工作还牵挂着自己。

可是这一回,陆寒的工作出乎意料的顺利。

二月中春闱开始前,他们一众考官就进了贡院,之后便是几日大考。

考完之后,考生自行离开,他们还要留在里头阅卷。

前前后后,一共差不多离家有十天的时间。

这十来天来,什么事都没发生,风平浪静得芳菲都不适应了。

当陆寒从贡院回来的时候,芳菲见他神色如常,悬在半空的小心肝儿好歹安稳下来。

你看,我都说啥事没有吧?陆寒笑妻子太过多心。

芳菲想,或许陆寒那古怪的科举运已经过去了……总之,套用一句她上辈子常说的话: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没事就好陆家这边正夫妻团聚父子欢谈呢,宫里却骚动起来。

就在这一天,张贤妃生产了。

是难产。

整整一天一夜,张贤妃叫得嗓子都哑了,孩子愣是下不了地。

按说张贤妃也不是初产,但这一胎胎位不是太正,一个多月前开始太医就反复提醒过,生产时可能会有危险。

为此,整个太医院所有的妇科圣手与宫里的接生婆全都聚集到张贤妃的寝殿里来了。

可是什么法子都用过了,眼看着张贤妃奄奄一息,始终没法把孩子生下来,连朱毓昇都惊动了。

朱毓昇来到张贤妃宫中时,只见秦皇后与李德妃、罗淑妃还有一众妃嫔坐在正殿上,都在等待着产房里的消息。

如今是怎么个情况?朱毓昇对宫里的这些妃子并不太关心,但不代表他不在乎自己的子嗣。

太医赶紧过来说明,尽管使用了很婉转的口吻,可包括朱毓昇在内的人都听得出来,张贤妃这一回真是凶多吉少。

本来宫里生产,向来是保孩子不保大人的,太医根本就不用请示朱毓昇这一点。

可是现在就连保孩子不保大人都难做到。

秦皇后心里恨不得张贤妃母子都一齐殒命,可表面上却不得不做出担忧的样子来。

其他的妃嫔们肯定在表情上要与皇后保持一致,不过心里怎么想,也就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张贤妃又是个不爱和人家交接的人,大家和她都没什么交情。

况且既然同为宫妃,就是完完全全的竞争对手,死一个就少一个人来和自己争,有什么不好。

朱毓昇听着太医的报告,面上越发凝重。

他对这张贤妃,还是有一点感情的。

毕竟是头一批入宫的妃子,服侍了自己几年,还生了这么讨人喜欢的大公主……父皇一个穿着绛色宫装的小人儿吧嗒吧嗒地跑进正殿来,看见朱毓昇站在殿心,便忙不迭朝他扑来。

永玉,你来做什么。

朱毓昇语气虽然淡淡的,还带着点不高兴,但看向这女儿的眼神始终很温柔。

这粉团儿似的小女孩就是朱毓昇与张贤妃所出的女儿,大公主朱爰,封号永玉公主。

她今年快有四岁了,已经略懂人事,在宫中偏殿隐隐听宫女说母妃有了什么不好的事,便慌慌张张缠着照顾她的嬷嬷带过来看母妃。

父皇,母妃怎么了?永玉公主拉住朱毓昇的衣角,眼巴巴地看着她的父皇。

没事的。

你是小孩子,不要过这里来,好好回去睡觉。

朱毓昇不太会哄孩子,但对着永玉,还是会说出一两句柔和的话来。

永玉公主还要说什么,已经被她的教养嬷嬷和宫女们哄着劝着带走了,临走还频频朝这边回望。

不见永玉,朱毓昇还不至于太过担心。

但见了女儿以后,想到若是张贤妃出了什么差池,以后永玉没了母妃照料,在这宫里始终不如之前好过……他冷冷地看向太医:朕不管你们怎么办,总之,朕要看到张妃与孩子都好好的活着说罢,他也不回自己宫里办公,便径直在这殿里坐下。

秦皇后心里恨极。

她本来还想着,自己在这边,万一有点啥突然状况,自己能够及时作出盘算。

她的人也有机会进产房的……即使张贤妃有机会把孩子生下来,她也要让张贤妃活不过今天可是朱毓昇坐镇在此,她又不敢妄动了……说到底,秦皇后不是特别有手腕和算计的女人。

现在她只能寄希望于张贤妃自己不行了。

不过,这概率应该也蛮大的。

一时间,殿中静寂一片。

朱毓昇不说话,没人敢胡乱出声。

又过了一个时辰,太医再次来报,张贤妃已经昏阙过去。

太医们用了扎针灌药的法子,也没能让她醒过来。

朱毓昇的脸色沉得如同锅底一般,太医禀报时的声音都是颤抖着的。

可就在此时,又有人来报:禀报皇上,张妃娘娘生产了,是位皇子生了?朱毓昇脸上掠过一阵喜色,他又不是冷血动物,对于自己又当父亲了,总是感到喜悦的。

天家亲情是比一般的人家单薄,争权夺利时管你是父亲还是儿子,挡我者死。

可是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未必就没有温情。

起码在这一刻,朱毓昇是欢喜的。

秦皇后的手缩在袖子里,紧紧握成了拳头。

但是她也只得露出欢容来,率群妃一齐恭贺朱毓昇: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陆续来报的人就多了起来,不住有人从产房里带好消息过来。

孩子哭了,证明各方面是正常的,而且个头很大——除了胎位不太正,这也是张贤妃难产的主因。

又说张贤妃也醒了过来,现下虽然虚弱,可是出血止住了,没有大出血的危险。

朱毓昇的笑意更深了些,无论如何,张贤妃也是他的女人。

更重要的是,她是张阁老的孙女……要是没了,张阁老那边,倒有些微妙了。

秦皇后差点就要破功了。

幸亏她在宫里待了几年后,修养更上数层楼,演技尽管不算炉火纯青,表面功夫还是能维持的。

只是心里恨意滔天,好好的一个机会就这么从眼前溜掉了……如果皇上没来,这一切都会不一样不久那孩子被包在襁褓里抱了出来,果然是个胖乎乎的男孩子。

朱毓昇想到他出生时的艰难,不由得怜意大生,亲手将他抱过来多看了几眼。

这几眼,使得秦皇后心里更是难受。

她当夜回到宫里,无从发泄,只得跟几个心腹宫女撒气。

有个宫女当时在产房外头本来准备伺机行事的,没逮到机会,却探听到了一件事情。

原来太医们都已用尽了法子,也没办法把张贤妃弄醒。

大家都愁啊,刚才皇上才下了旨意,要是张贤妃母子出事,自己这批人就算不一起陪葬,也得丢官了。

这时有个老太医期期艾艾的提出,他在宫外的医馆得了一种薄荷油,不知可否试一试。

大家没法子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就把那一瓶薄荷油拼命地从张贤妃鼻子灌下去。

谁知这法子果然有效,原来怎么扎针都不醒的张贤妃,一下子就被激醒了,还开始一阵阵强烈的宫缩。

太医们无比欢喜,赶紧推的推拉的拉,把孩子给拽了出来。

就差那么一点,那孩子就在张贤妃肚子里憋死了……秦皇后听了以后肺都要气炸了。

她颤抖着问:那死大夫从哪儿弄的这种东西?回娘娘的话,似乎就是卖咱们宫里常用的那些香露那家……什么济世堂香草堂的……此时,在宫墙数里之外的陆府里酣睡的陆寒与芳菲,还不知道自己一家又被无端卷入了后/宫吊诡的纷争之中……第三百二十九章:帝师张贤妃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皇子。

这个消息,在当夜就在京城的宗室、勋爵、官宦与世家中传遍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一夜,多少人家欢喜,多少人家无眠,多少人家又在重新考虑自己应该如何站位。

陆家消息没那么灵通,但也很快就知道了。

生皇子就皇子吧,这跟自己貌似没什么太大的关系,芳菲听过就算了。

但事情该来的总是会来。

这一天,昀宁县主朱宜真再次到陆府来探望芳菲。

芳菲在家里闷得要命,难得朱宜真过来,自然是欢喜的。

本来朱宜真是贵宾,可是芳菲身子依然弱着,不好去厅上迎客。

好在朱宜真也不是拘礼的人,早早就让人告诉芳菲别出来了,自顾便朝她院里走。

芳菲原是十分高兴的,但看到朱宜真面容凝重,不由得微微一怔。

她敏感地察觉到朱宜真这回并不是为了探望她而来的。

闲话几句以后,芳菲便找了些借口把身边的人都遣退下去。

等屋里彻底清场,朱宜真也不再掩饰心中的忧虑,脸色一路沉了下去。

芳菲忙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宜真重重叹息一声,将张贤妃生产那日的凶险说了一遍,最后说了那老太医用香草堂卖的薄荷油救醒张贤妃的事。

这事当时那么多人看着的,宫里看似森严,其实是消息传得最快最杂的地方。

朱宜真从小在宫里住着,宫中自然也有她的耳目,很快就得知了当天事情的经过。

传话的人只是如实禀报,朱宜真却暗叫一声要糟。

这不,赶紧过来给芳菲送消息来了。

芳菲听到这事以后,真是苦笑连连。

好吧,这下子算是把秦皇后得罪狠了。

之前被秦皇后召进宫里时,因为态度敷衍,秦皇后已经多有不满。

只是不满归不满,芳菲毕竟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犯不着和芳菲过不去,因此后来还给芳菲赐下了一盒人参进补。

但这一回,真是新仇旧恨加在一块儿了。

虽说芳菲没有主动去帮助张贤妃,可也起来了间接作用啊,貌似还是特别关键的作用……这下真是麻烦大了。

当然,秦皇后现在在朝廷里没什么话语权,也没法子对陆家做什么。

她如今能泄愤的,估计也就是让宫里停止从香草堂进货……估计这一点她都不敢做,因为太明显了。

人家张贤妃因为香草堂的薄荷油得救的,你马上就停香草堂的生意?这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么?可是现在她奈何不了陆家,不代表以后奈何不了哇。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只要秦皇后记恨着陆家人,在对景的时候,给捅上一刀,说不定还真能起点什么作用呢……头疼。

芳菲看着朱宜真,真心道了声谢,接着便求教道:县主,以您看来,我该怎么办才是啊……这种得罪,又是暗地里的,不能明摆着赔罪。

人家秦皇后难道会承认,因为张贤妃被救活了还生了个先蹦乱跳的皇子,因此极度不爽么?可只要是对宫里情况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秦皇后这回肯定不会高兴的。

会高兴才有鬼了……朱宜真也拿不出什么法子。

她只想着要把这事告诉芳菲,但具体怎么做,谁能知道?送走了朱宜真,芳菲斜躺在床上,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

本以为宫里的斗争扯不到自己身上,哪里料得到会有这种事呢。

真是避都避不开啊……陆寒晚上从衙门回来,听碧桃说芳菲今儿晚上吃饭不多,心里便有些担忧。

碧桃又说,今儿昀宁县主来过,之后夫人就一直闷闷不乐,还让柳儿少爷回自己屋里呆着,说想自己静一静。

娘子,你不舒服?陆寒匆忙赶回屋里,见芳菲拥被坐在床上闭目冥思,更觉得奇怪。

芳菲听得陆寒回来,勉强对他笑了一笑:相公回来了。

看到芳菲这样,陆寒心知有事。

待到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芳菲也不藏着心事,直接将朱宜真今天说的事情转述了一遍。

是这样……连陆寒都苦笑起来。

无妄之灾啊。

原本说起来,不关他们事的。

秦皇后要迁怒,也该是迁怒到那群太医头上……可是联系起之前芳菲隐晦拒绝帮助秦皇后求子的事情,就很令人头痛了。

好哇,你不帮本宫求子,你卖的药却保住了那贱人的孩子……芳菲脑中已经开始想象秦皇后的怨愤了。

陆寒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或许是天意吧……正好,我这儿也有一件事要告诉娘子。

别再是什么坏消息啊,你母亲子我的心肝易碎得很,轻轻一打击就受不了。

芳菲真佩服自己,这种时候还有说笑的心情……陆寒忽然轻笑一声,说:不是坏消息。

说不定……还是个好消息呢。

说不定?这话是怎么说的,真诡异。

芳菲直直地看着陆寒,专注地听他往下说。

今儿皇上下旨,任命我与翰林院的两位编修,和国子监的两位博士,为太子的老师……轮流到宫里教太子读书。

什么?芳菲忍不住惊呼一声。

这事情,比她刚才说的那件事还要重要,陆寒居然还说得如此淡定。

表面上说来,真是皇恩浩荡。

太子的老师呢一般都得是饱学鸿儒,才有资格入宫教书的。

比如各位大学士……但是呢,这种大儒用来教小孩子的确也很浪费,一般都是皇子十五岁以后才请大学士入宫讲学。

在这之前,年幼的皇子是由翰林院与国子监的人来教导。

但是陆寒,既不是翰林院的翰林或编修,更是从没进过国子监……他当年虽说殿试成绩不错,可最后也没考上庶吉士,要说学问高什么,人家不承认啊。

居然就这么被任命为太子的老师了?朱毓昇到底在想什么啊太子的老师,看似荣耀,其实也是高风险职业。

多年后太子若是能顺利登基,陆寒就有了个帝师头衔,自然是好事。

可是,现在这位年幼而体弱的太子,说句不好听的,能不能平安长大都是个问题啊。

纵然长大成人了,可是如果资质太差,而他的兄弟们又都非常杰出的话,夺嫡之争是不可避免的了。

万一太子在储君争夺战中落败被废,陆家紧跟着太子,当然没有好果子吃。

朱毓昇在位的时候,应该不会对陆家怎样,可是他一旦去了呢?新继位的国君可不会这么好说话吧。

到那时,陆家轻则败落,重则破亡……真烦恼啊……当然,也不一定会这么夸张。

毕竟陆寒现在只能算是太子的启蒙老师之一,太子又小,没有党派的说法。

因此,陆寒暂时还不会被戴上太子党的帽子。

宫廷斗争,想避开,始终避不开……芳菲突然觉得有些累。

陆寒心疼地将妻子护在怀里。

娘子,其实事情也要往好的一面想。

嗯?芳菲抬眼看着陆寒,眼中满是对丈夫的依赖与信任。

你想啊,我当了太子的老师,秦皇后看在皇上与太子面上,必然不会太为难咱们。

若是我能将太子教得好了,说不定秦皇后就忘了薄荷油的事情呢……怎么说,咱们又不是故意和她作对的。

啊,相公说得有道理。

还有啊,张娘娘那边,既然是因为用了咱们家的药油才平安产子的,张阁老对我也不错……咱们家和张家的关系,不会太差。

芳菲的眼睛亮了亮。

起码,眼前的秦皇后危机,似乎有点儿转机了。

长远的事情,且不去说它了。

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吧。

陆寒不想妻子再劳神,温言道:娘子,你忘记了,咱们说过的。

要是朝里纷争太恼人,咱们索性就辞了这官儿不做,回江南去开咱们的医馆,管他这儿闹个天翻地覆呢。

唔……芳菲一直突突突跳着的太阳穴稍微得到了缓解。

陆寒见妻子脸色好转了些,也安乐不少。

辞官,辞官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么。

话本小说里那种挂印而去的潇洒做法,真是像神话一样——那都是没当过官的人写的故事。

在话本传奇戏文里,当官为宦,都是很简单的。

可是实际上呢……官场之复杂黑暗,又哪里是那些落魄书生所能了解的?可他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是把妻子安抚下来……至于以后的事,再说吧。

太子才多大?皇上又春秋正盛,起码可以再当政个二三十年的。

现在就想着太子继位新皇的事,也远了些。

他陆寒,更不是那种任人随意拿捏的人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妻子和孩子,他再淡泊无求,也会生出斗志来的。

好吧,既然皇上召我入宫教导太子,我便要做出点样子来陆寒看着妻子眼下微微的乌青,暗自下定了决心。

--------------------------------第三百三十章:请安诏书既下,陆寒的入宫教学也就必然成行了。

他们一共五个人,每人轮着教一天,每十天休息一日。

其他的编修教授,年纪也都不是很大,都是三十多岁的年轻官员。

当然,论起官职来,他们是没有陆寒高的。

差了好几个等级呢……因此,也不敢因为自己清贵的翰林出身,就对陆寒摆什么高傲的谱。

起码表面上,这几个人相处得倒还融洽。

在教导太子时,也是有商有量,并没有什么特别不同的教学理念。

即使是太子,也得先从识字开始读书。

幸好太子从去年开始就开蒙了,已经懂得了不少简单的字,一篇《千字文》也能磕磕绊绊地背完。

看得出太子朱昶不是什么天才儿童,不过众人也都没对他抱过太大的幻想,因此教得还算顺利。

陆寒教学归来,芳菲问他,太子资质如何?陆寒想了一会儿,才说:太子质朴,对先生们都很尊敬。

其他的,暂时没看出来。

那就是资质平庸了。

芳菲见过这位太子殿下。

就在秦皇后召见她那一回,很近距离接触过的,觉得的确是平凡了一些。

没有朱毓昇身上那种光芒。

想当年遇到朱毓昇的时候,尽管他不是皇子,只是个十三四岁的藩王次子……却是个很出众的少年人。

看来朱毓昇的遗传基因还是不够强劲啊……难道真让老百姓的话说准了么?爹矮矮一个,娘挫挫一窝,秦皇后的遗传占了大部分?不过,陆寒又说:太子读书很刻苦。

好吧,只希望他能把勤能补拙、笨鸟先飞贯彻到底。

作为太子,是不用考科举,但是依然要读书,甚至要读得比一般的读书人还要多,还要好。

帝国的继承人,是那么好当的?太子的教育问题,芳菲也操不上心,只得听听便算了。

家里几个孩子的读书,她却是时刻在意着的,尤其是已开蒙一年多的大儿子。

芳菲未必希望孩子将来也像他父亲一样,考个小三元中个进士。

她也不会死命地给孩子填鸭,让他从几岁开始朝八股文进军……那也太违背孩子的天性了。

望子成龙的心并不强烈,于芳菲而言,她只希望孩子健健康康的长大,长成一个独立自强的男子汉。

至于以后的道路怎么走,就交给他自己决定。

就像缪一风。

他少时决定弃文从武,一定受到过许多非议吧,阻力不会小的,但是他仍然坚持了自己的决定……现在看看,他们缪家第三代,谁有他的官大,成就高?因此芳菲对于柳儿这几个孩子,管是管得很严,却不会强迫他们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来成长。

但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别人家的孩子拿竹鞭子敲打也不肯学习,陆家的几个孩子却很自觉的想读书。

芳菲这天听柳儿背了几篇唐诗,便打发他出去玩了。

柳儿才出去,院子里便有小丫鬟们笑着嚷了起来。

夫人,陈娘子来给您请安了陈娘子?芳菲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出嫁了的碧青呢。

快叫她进来一抹笑意从芳菲的嘴角微微漾开,这些个小丫头们,都在打趣碧青呢。

尽管陆家有好些个丫鬟都出嫁了,有的嫁了管事,有的嫁了护院,低等级一点的丫鬟配了家丁,不过称呼上大家也不那么刻意。

有时还是叫她们未出嫁前的名儿,毕竟都是些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女子罢了。

像春雨出嫁这么久,芳菲屋里的丫鬟们,还是习惯叫她春雨姐。

也就是外院的丫鬟小厮和铺子里的人,才称呼她一声涂娘子。

碧荷的情形也差不多。

碧青虽然嫁了,这段时间碧桃小双们在芳菲面前说起她,也还是叫着碧青姐。

眼下却规规矩矩地通报陈娘子来了,分明是在闹新娘子了。

果然,门帘一开,双颊绯红的碧青抿着嘴儿走了进来,显是在外边被几个妹妹取笑了一阵子。

碧青给夫人请安了碧青来到芳菲床前,毕恭毕敬地问了个安,接着便要跪下行礼。

小丫头翠微早拿了蒲团放在地上,碧青盈盈下跪,给芳菲磕了三个大头。

又有另一个小丫头翠翘托着一杯香茶过来,碧青双手捧了,举过头顶,请芳菲喝茶。

这是她成亲一月来头一次回陆府请安,虽说比不得平常女子出嫁回门,可有些规矩还是得做足的。

芳菲在床上坐得端端正正的,笑吟吟把茶接过来呷了一口,忙说:起来说话。

两个小丫头赶紧过来扶碧青起身。

不等芳菲吩咐,小双早搬了个绣墩放到芳菲床前,请碧青坐下。

如今碧青可不是这府里的丫头了,是正经人家的娘子,虽说是个蓬门小户,但也是良民。

地位自然要比从前当丫鬟的时候要高。

等碧青落座,芳菲才有空细细打量她。

今天碧青还是新媳妇的打扮。

一头黑鸦鸦的秀发梳成一窝丝,上头插着她出嫁时芳菲送的金石榴银脚簪和金镶玉喜庆万年掩鬓,身上穿着紧紧的红缎嵌兔毛小棉袄,一条烟色裙子上尽是缠枝莲花,多多的绣着莲蓬。

石榴、莲房,都寄托着多子多福的期望,掩鬓上一对亮闪闪的喜字是鎏金的,甚是耀眼。

但更耀眼的,是碧青脸上的神采。

碧青在芳菲屋里,从来不是最美的一个。

不说五官身段最好的碧荷,就连碧桃也比她眉眼秀丽许多。

当姑娘的时候,她顶多称得上清秀,姿容并不出众。

可才嫁人一个月,碧青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原本略显扁平的面孔一下子丰盈起来,眼波里多了**特有的温柔风情,加之她略略傅粉涂脂,将原本只有三分的姿色增到了十分。

这下子,不用等碧青开口,芳菲也知道这小姑娘嫁人以后过得极为滋润。

女人分许多种,有的是在少女时非常美丽,一旦嫁人,很快变得鱼眼珠一般毫无光彩。

而有的女子,却是一株晚香玉,花开得比一般的花儿晚,却是越夜越香,越开越美。

碧青显然是后者。

这会儿碧青被芳菲上上下下地看着,本来就被其他小丫鬟打趣逗弄得满是羞色的面孔,更是霞色纷纷,连耳珠子都红了。

嗯,变漂亮了芳菲拉着碧青的手,笑着夸了一句。

碧青更不好意思了,只讷讷地应着:夫人……一味温婉而羞赧地微笑,眼里是满满的幸福。

他对你好不好?婆家的人呢?芳菲随意地问了几句。

碧青不懂怎么回答,嗯嗯地应着。

当然是好的。

陈宏那人外头看着粗,事实上很细心温柔,眼下又是新婚,恨不得天天把碧青捧在手心里。

至于公婆小姑小叔子,都是老实巴交的手艺人,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儿就是里正。

碧青可是从京城陆大人府里出来的大丫头,更重要的是带着这么多——在乡下人看来已经多得不可思议——的嫁妆,又是陆家的管家马夫们亲自送嫁,哪里敢把碧青当普通丫头慢待了?他们先前还怕碧青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瞧不上他们这乡里乡气的做派。

后来才发现碧青极随和极勤快,成亲第二天就主动下厨给全家人做饭,都感动得不得了。

碧青也很喜欢这淳朴的一家,让她找到了自己家还没破败时的那种温馨。

不过几天,就和婆家的人相处得很融洽了。

只是,面对芳菲的时候,这些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出来……怪羞人的瞧你,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女大当嫁,你嫁得好,不但是我看着欢喜,你这些妹妹们也都高兴得很呢。

芳菲这话一落地,碧桃几个便叽叽喳喳跟着起哄了。

是呀,碧青姐,羡慕死我们了啥时候让姐夫也给咱们打几个漂亮的匣子呀?姐夫的手真巧你们真是的,那是姐夫专门给咱们碧青姐做的碧青原本在这屋里也是一人之下数人之上的大姐姐,可惜这回虎落平阳被犬欺,当了新媳妇以后脸皮越发薄了,只懂得娇嗔几句胡说,一点震慑力都没有,反而惹得一屋子***嬉笑不止。

好啦,你们几个,不怕真惹恼了你们姐姐?芳菲是喜欢热闹的,不过看她们闹得太不像话,才出来说了一句。

不过呢,她们也没说错。

我看你家那口子的手艺真是不错。

芳菲回头对碧桃说了一句:把我放在书案上的那叠图纸拿来。

碧桃取了过来,芳菲将图纸交到碧青手里。

这里有十几种花样,是我陆续画的……还有,待会让春雨开库房,给你取上几块好木头和两瓶子漆油。

你一并拿回去,让你家男人照着图纸,给我打造出一批匣子来。

呃?碧青有些摸不着头脑,夫人要打这么多匣子做什么,装首饰?不过她听惯了芳菲的命令,当下也不多问,顺从地答应下来。

芳菲笑了笑,说:让他用心点做,多花点儿时间也不打紧。

做得好了,你们两口子的活儿,我自有安排。

碧青顿时一脸惊喜。

--------------------------------------------(芳菲又想干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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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状元三月阳春,京城天气晴好。

连着数日,都是*光明媚,暖意融融。

芳菲已经怀了将近五个月的胎,在屋里也养了三四个月,身子已经比之前好得多了。

这些天里,她也不再只在屋里闷着,每日里也到后花园散散步晒晒太阳。

一直不动静养着也不行的,到生产的时候体力就跟不上了。

只可惜陆寒却不能陪在她身边。

因为这段日子,正是陆寒最忙碌的时候。

殿试到了。

就在会试出了结果之后,间隔了十来天,便是科举的最后一关——殿试。

这最高规格的、由皇帝亲自主考的终极考试,本来是用不着什么四品官儿参与的……除了鸿胪寺卿之外。

身为鸿胪寺卿的陆寒,殿试的一应流程、人员、场地,乃至书案文墨,都归他管。

就因为太忙,这几日他早出晚归,索性就宿在书房里,不进正院来吵芳菲休息了。

又到了御街夸官的时候了……芳菲坐在后花园的秋千上,看着花园里一群孩子正在树丛里抓迷藏闹得不亦乐乎,随口对洁雅感叹了一句。

今儿洁雅带了家里的四个孩子过来玩儿,正好和陆家的这四个调皮鬼混成一堆。

大宝小宝已经很大了,带着弟弟妹妹们玩得十分高兴,俨然是孩子堆里的头领。

而柳儿则和双双拉着手蹦蹦跳跳,感情好得不得了。

柳儿还献宝似的把自己珍藏的一些小食糖果拿出来和双双分享,诱惑双双不停叫他好哥哥。

混小子,这么小就会追女孩子了?芳菲正在腹诽自己儿子呢,耳边传来洁雅的声音:听说今年新科进士里头有好些个年纪都不大,看来又有许多养着女儿的人家要开始挑女婿了。

大明不像宋朝时那样流行榜下抓婿,但年轻的进士还是很吃香的。

洁雅又说:不过我就不需要挑女婿了……你看你家柳儿黏糊的芳菲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柳儿这年纪,懂什么情情爱爱?但他和双双感情好也是真的。

起码也算是一对儿青梅竹马,将来嘛……不是不可能的。

现在倒也没必要说得太早了,不过要是和洁雅成了亲家,还是蛮开心的。

两人正说笑间,就听见外头街上隐约传来鞭炮声。

看来今天殿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了,状元、榜眼和探花开始游街了。

本来以为这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谁知过了一会儿,碧桃带着两个小丫头一起过来送茶点的时候,对芳菲说:夫人,刚才涂管家从外面回来,说看到新科状元游街了。

嗯,是吗?芳菲一时没在意,碧桃的下一句却让她愣了一下。

涂管家说,那位状元郎……嘻嘻,居然是常来咱们家的王公子呢。

王公子?芳菲惊讶地追问了一句:就是那位王荃王公子?王荃从去年以来,时不时到陆家拜访,是以陆家许多下人都认得他。

碧桃当下便应道:是呀,就是王荃公子。

竟然是王荃?洁雅见状,顺口问了句这位王公子是哪位。

听得是王临湖的孙子,于是笑道:家学渊博啊。

不愧是王家子弟,想当年在南边,就屡屡听闻王家子弟中举当官的事迹……不过这位王公子如此年轻就中了状元,比他家里的叔伯兄弟们更厉害呢。

三年才出一个的状元,考中的概率比后世中彩票头奖还要低无数倍——彩票时常开奖的,状元?几千年的封建王朝里,出过的状元也仅仅是那么几百位。

很不容易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芳菲立刻想到,王荃中了状元,那明媗若和他成亲,岂不是成了状元夫人。

真像戏文里演的一样了。

才子佳人定下姻缘后,男方赴京赶考中了状元,最后两人举行了隆重的婚礼……虽然这回的女主角不是自己,芳菲却还是无比高兴。

洁雅看到芳菲这般高兴,问起缘故,芳菲择要说了个大概。

原来是那位明媗妹妹的未婚夫婿?洁雅也是见过明媗的,只是不太清楚明媗先被选入宫、又因为芳菲的干涉而落选,随父母离京远走东南的事情——这一节,芳菲也没说。

这种事没什么好张扬的,能少一个人知道总是更好。

芳菲想到明媗竟得了这样好的一个归宿,真是柳暗花明,峰回路转……多年前在鹿城,她遇到脸上带着惊人烫伤的明媗时……也想不到明媗日后会有这样的际遇。

自己算是做了件好事吧,芳菲开心的想。

阿娘,阿娘,我们也要去街上看状元游街呀柳儿拉着双双跑到芳菲跟前。

芳菲扑哧笑了,真是闲不住的小东西,哪里有热闹往哪里钻只是这事却是答应不得的。

今天街上人太多,正是拐子们出没的好时机,防不胜防。

她才不想自己当成心肝宝贝好容易养大的几个孩子,就这么被人拐了去……呃,或许是上辈子看《红楼梦》对于英莲的被拐印象太深?总之没得商量,不让去就是不让去。

洁雅的态度就更坚决了,见女儿还要再闹,板起脸来说:再闹,下回娘亲到秦姨这儿来,就只带牛儿不带你了双双马上乖乖闭嘴。

她也很喜欢和柳儿哥哥玩,真怕娘亲不带自己过来了。

看到几个孩子沮丧的模样,芳菲和洁雅忍笑忍得好辛苦,却不得不做出严厉的样子来,教训了他们一通。

等他们被奶娘丫鬟带下去吃点心,芳菲才绽开笑容:洁雅姐姐,不知怎的,看到这些小家伙啊……就想到咱们小时候在闺学里的时候。

洁雅本来也在笑着的,但笑了一会儿,神色便黯然下来。

芳菲同样被触动心中痛处,一时无语。

这几天,刚好也是湛先生的忌日……一转眼,湛先生去世多年了。

对了,洁雅想到此处,才想起自己有个好消息没告诉芳菲:湛先生生前,不是回京来过继了夫家一个孩子当嗣子么?是呢。

芳菲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她知道湛先生过世的夫君姓梁,亦是大家子弟。

应该就是龚四夫人的亲戚……梁嫔娘娘,也就是梁尚书家的一户旁支吧。

那孩子过继到湛先生名下的时候已经很大了,今年已经满了二十岁,听我家夫君说……好像也在二甲进士里头呢。

真的?芳菲一喜。

她对湛先生有种类似对母亲般的依恋,一直以来,这位师长的过早去世总让她耿耿于怀。

听到湛先生的孩子——即使不是亲生的也好,中了进士,总是一件好事。

因为中了进士后若是得了实授的官职,日后逐步升官到了一定的地位,便有可能在某次封赏后荫恩追封父母。

湛先生是这孩子名义上的母亲,肯定是能受封的。

芳菲自己不甚在意这些,可湛先生生前却对这种荣誉看得很重,这也是由她世家千金的出身决定的吧。

如果……如果湛先生真是泉下有知,会为此感到欣慰吧?芳菲把洁雅说的梁川两字默默记在心里,想着要和陆寒提上一提,让陆寒遇到这位新科进士时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年轻人。

陆寒晚上回来,也跟芳菲说起了王荃中了状元的喜事。

虽然说中了状元后也不是一步登天,照样要进翰林院打磨几年,但头顶这样耀眼的光环,日后升官进爵肯定比别人容易的。

何况王家本身家族影响也不小,王大儒多少徒子徒孙在朝中地方为官,这都是王荃的助力。

只要他本人才干不差,有了这种种优良的先天条件,没理由不青云直上。

不止是陆寒芳菲夫妇看得出王荃将来运势亨隆的。

王荃本身的状元名头响亮,又在这些日子里结交了许多的同科考生,再加上他背后的王家……他年纪不大,然而能中状元的人,又怎会是个普通的年轻人,接人待物都十分高杆。

尽管站到了风口浪尖上,也不会显露出过分的得意与嚣张,更不会战战兢兢,分寸拿捏得很到位。

馆选结束,庶吉士选拔完毕之后,王荃已隐隐成为这一科新进士中的领袖人物。

然而这位王状元对待陆寒却特别恭敬,在公众场合遇到陆寒时,都对别人说这是他的老师。

诚然担任这一科主考的张阁老才是新科进士们的房师,但陆寒也是考官之一,王荃这样称呼并没有错。

而且王荃还说,陆寒在自己考前对自己多有提点,是真正的饱学之士。

因为王荃对于陆寒格外的敬意,使得陆寒在新科进士们的心目中印象更好,也纷纷以老师呼之。

况且大家都知道,陆寒现在是太子的老师之一。

称呼陆寒老师,无形中将自己与太子放在了师兄弟的位置上,自我感觉十分有面子,一点都不丢份。

芳菲得知后,觉得这王荃果然是个品行端方的青年……显然还有一部分是看在明媗的面子上,将自己这一家子当成了自己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善有善报么?也许世事皆有因果吧……就像当年王荃当年在湖中救起明媗,后来竟能结成鸳侣……何尝不是如此?-------------------------(种善因,得善果~~~~~王荃是个好孩子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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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夭折(在这种大半个城市停电的末世里,我妈妈家居然在停电范围之外……于是今天不用断更了,明天也不用补更了,赞美满天神佛……)------------------------------------朱毓昇近来再次考虑到了太子伴读的问题。

那年在定远侯丁易的汤山别院见过柳儿以后,他就有心想让柳儿入宫陪伴太子读书。

汤山别院第一次见到柳儿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柳儿这孩子的确比同龄的幼童更加聪慧。

不说别的,就冲着在自己面前能够不露怯这一点,便已压过许多人去了。

但是那时……他还有些顾虑,不太想让芳菲一家与后/宫之事牵扯太深。

此一时,彼一时。

既然他如今都召了陆寒入宫教导太子,那让柳儿来做太子的伴读,也算不上什么了。

只是,现在也许还不是时候。

如今芳菲未曾生产,不能由她带着柳儿进宫,是一桩麻烦。

另外,两个孩子都还没到五岁,年纪偏小了些……朱毓昇想着等太子再长一岁,除了柳儿之外,再选几个近臣家中适龄的孩童入宫与太子一起读书。

现在只有太子一个人在东宫读书,没有同窗相伴,也太孤单了。

等老2,老三长起来吧……朱毓昇默默盘算着。

这几个孩子年龄相差也不是很大,日后一齐读书,倒也是件好事……然而,一件意外的发生,使得朱毓昇的教子计划落了空。

三月末,张贤妃所出的才刚刚一个月大的三皇子,一夜之间急病身亡。

三皇子夭折了?陆寒对芳菲说起来的时候,芳菲真有些意外。

想了想,也在情理之中。

这年月,产妇死亡率相当高,而新生儿的死亡率还要在此之上。

一般说来,十个新生幼儿里能活下七八个算是好的,而这七八个里头,还不一定都能平安健康的长大。

即使是皇家,有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材、最周到的照料,也依然有很多小皇子小公主养不大。

张贤妃本来就是难产,难产所生出的孩子,先天弱些也很平常。

可芳菲见陆寒脸上略带犹疑之色,直觉感到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

她悄声追问陆寒:相公……莫非这事还有什么别的内情?……不好说。

陆寒紧了紧眉头,才又缓缓舒开。

听说这病起得很急……才半天功夫,人就断气了。

小婴儿身子弱是常有,但在这之前,据说这孩子能吃能睡,挺壮实的……那……既然陆寒这种外臣都听到了传闻,宫里的各种谣传肯定更多了。

宫里闹得厉害了吧?嗯。

陆寒今天刚从宫中讲学归来,所以听到的东西比别的臣子要快一些,也多一些。

说是张妃娘娘当时就哭得昏阙过去了,后来虽然救醒,但也不吃不喝的抱着孩子哭,又昏倒了两三次。

张贤妃在难产之后,想来身子不可能好得太快。

刚刚出了月子,就听到儿子突然病死,任是谁都受不了。

如果她再这样伤心下去,说不定会拖成大问题呢。

陆寒又说:我隐约听说……皇上去看张娘娘的时候,张娘娘跪着求皇上给她做主,说是……说是三皇子的死有蹊跷。

蹊跷?这就麻烦了。

如果是正常病死,那就没什么大事——当然对于张贤妃来说是天大的事,可是对朱毓昇来说,对后/宫来说,乃至对整个朝廷来说,都算不上大事。

死的只是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宫妃之子,既不是皇帝的长子,更不是嫡出的太子,的确算不上什么特大新闻。

可是如果扯上了什么阴谋之类的……就可大可小了。

问题还在于张贤妃的地位。

宫中暂时没有贵妃,张贤妃以她的老资历和高份位,以及家族的势力,在六宫中乃是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身份。

就是皇后都不能完全压过了她去,对她始终得客客气气的。

她人缘是不好,可是也不差。

因为性情冷漠,她没和宫中哪些妃嫔有深交,可也因此没有得罪什么人。

大家对待她的时候,都带着三分小心……何况皇上对她向来也都很尊重。

她之前是没产下皇子,可人家有个最受宠的大公主傍身。

这回生了皇子以后,众人明显感觉到皇上对张贤妃更重视了……就在这个时候,三皇子死了。

确实,正如张贤妃自己说的,三皇子死得很蹊跷啊。

就在朝野上下对三皇子的突然夭折暗地里议论纷纷时,从宫中又传出一则新的劲爆八卦。

秦皇后被皇上勒令禁足在紫宁宫中不许出入。

这意味着什么,真是鬼都知道了——秦皇后和三皇子的死,扯上了关系。

秦皇后不至于这么蠢吧……芳菲苦笑着看了看陆寒,陆寒也是一脸不解。

陆寒叹息说:谁知道?我们又不是宫里的人,哪知道这些深宫中的门门道道。

现在皇上也没明说是秦皇后让人害了三皇子……可能,皇上也不能确定吧。

但是皇上的震怒倒不是假的……连秦皇后都牵扯进去了,陆寒夫妇想当单纯的看客,却也有些难度了。

现在陆寒是太子的老师……要是秦皇后真的因此失势,甚至被废掉,太子还能继续当太子吗?如果连太子都被废黜的话,陆寒的处境……虽然不至于受很大的牵连,毕竟太子还小呢,又不是谋逆之类的大罪。

可不良影响还是有的。

起码算是仕途上的阴影了。

真实情况到底是怎样的啊?事关陆寒,乃至陆家的兴衰,芳菲想不关心都不行了。

陆寒却说不出太多的内情……他又不是太监,能进内宫去。

知道这些已经算是不错了……芳菲看陆寒一问三不知的样子,也有些泄气。

幸好她的八卦网络还是很发达的。

她随即让人拿了她的帖子请昀宁县主到家里来做客。

如果在以前,她一个四品命妇,哪里有资格让身份高贵的县主亲自过来?肯定是上门去拜访的,人家见不见还是个问题。

但如今昀宁县主朱宜真和芳菲的关系自然不同一般。

她感激芳菲帮助她解决了子嗣的问题,而且还知道芳菲在皇帝心目中有着特殊的地位,因此对芳菲亲热得很。

芳菲没主动邀请她,她也时不时过来看望一下芳菲的。

现在芳菲专程让人请她过府,朱宜真自然不会拒绝。

朱宜真也有些猜到芳菲想打听什么,其实现在满京城的官宦人家谁不在谈论这个?明里不能说,深宫内帏嘛,很忌讳的。

私底下,尤其是闺阁之中,那还是能偷偷说一说的。

从朱宜真的口中听来,秦皇后倒不是冤枉的了。

据说那日,三皇子本是惊了风,太医给开了些安神的药物,一开始也没显出特别严重的样子。

后来三皇子吃了药,过了不久反而抽搐起来。

赶紧又传太医,等太医过来的时候,孩子已经吐出了一大堆白沫,人事不知了。

太医和宫女太监们慌啊,重新开了药煎了灌下去。

可孩子小,灌不进什么,扎针也醒不过来。

不到一个时辰,就没气息了。

张贤妃说孩子死得蹊跷,也就是根据这一点。

这病转折得太快,起得太急,怎么看怎么不正常啊当夜开药煎药的太医院的人,还有服侍的宫女和太监,都被关起来调查了。

有人供出是受了皇后的指使?芳菲压低了声音惊呼道。

朱宜真点点头,靠近芳菲耳边说:是一个煎药的小太监,受刑以后交代出来的。

那小太监……他一承认皇上就信了?这也有点儿戏了吧?难道没有诬告的可能么。

朱宜真扯了扯嘴角,轻声说:那小太监交代出来的当晚,死在内牢了。

死了?是自杀,还是被人灭口?还没等芳菲追问,朱宜真便接着说:是服毒自杀。

可是他身上怎么会有致命的毒药?谁给他的?当晚谁进去过内牢……这事情是越来越诡异了,皇上的震怒固然是因为三皇子的夭折,但其实更气恼的,是宫里出了纰漏。

这个芳菲能理解。

三皇子被人下药,小太监不知是被人下药还是有人给他送药,总之都暴露出这段时间宫里的守卫出了问题。

皇帝不震怒才有鬼了万一改天这个人要给他下药呢?如今宫里是翻了天了。

皇后被关起来那也是没法子,那小太监既然供出她来,不管是不是真的,总得查查啊。

皇后地位尊贵,也贵不过皇帝去。

当皇帝要彻查内宫的时候,皇后算什么?自古以来被废被杀的皇后不要太多哦,嘉靖皇帝还在皇后内宫起火的时候刻意不让人救火,一个皇后就这么活活烧死了。

可是……秦皇后真的是害死三皇子的主使人么?芳菲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至于哪里不对劲,她一时也理不出来。

只觉得,太简单了……但现在一切矛头都指向了秦皇后,她自己又被关在宫里。

朝上肯替她说话的人,芳菲很怀疑能有几个。

要是秦皇后因此被废黜,那太子……唉,真是让人头痛啊,这些金枝欲孽的事情。

------------------------------------------------(三皇子死了,就像蝴蝶扇动着小翅膀呀小翅膀……一定会有童鞋奇怪我为毛不去网吧,因为我基本上没去网吧上过网,对网吧有畏惧感……不知道为什么……╮(╯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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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疑窦陆寒摇头不止:秦皇后危险了。

他不说秦皇后是不是真凶,只说秦皇后危险。

的确,如果真是秦皇后害死了三皇子,那她肯定没有好下场。

可是就算不是她做的……她拿什么洗脱自己的嫌疑呢?从结果逆推回去,三皇子死了,秦皇后确实是得益人。

三皇子和二皇子不同。

二皇子是罗淑妃生的,但罗淑妃眼下已经不怎么受宠,家族虽然有钱,在朝上却没什么势力。

而三皇子的生母张贤妃……那可不是别的妃嫔能比的。

何况这一个月以来,皇上对三皇子的疼爱,大家也是看在眼里。

别人如何想不得而知,秦皇后心里能没一点疙瘩,没一点危机感?三皇子起病的确是偶然。

但接下来的事情,谁知道是不是秦皇后顺势为之……不管怎么说,有那小太监的供词,以及随之而来的暴死,秦皇后都难以脱身。

相公……唉,我也不了解秦皇后,不过真是皇后做的么?陆寒没有回答。

这个真是很难说的。

不过,如果不是秦皇后,又是谁?张贤妃?她能有武则天的狠心和魄力么?当年武则天将自己的长女掐死在襁褓中,然后嫁祸王皇后。

王皇后因此倒台,甚至被残害致死。

可是武则天再狠毒,也是很理智的。

她掐死的是没有夺嫡希望的女儿,而不是儿子。

在后/宫之中,儿子远比女儿值钱太多太多。

张贤妃为了生这个儿子,差点就没了命,会这么决绝么?也不是谁都能当武则天的啊。

若非秦皇后,又不是张贤妃自己……还有什么嫌疑犯呢?刚生了女儿的梁嫔?已经有了一个皇子的罗淑妃?还别说,罗淑妃的受益也不小。

宫里就三个皇子。

要是秦皇后因此被废,太子估计也保不住了。

三皇子已死,张贤妃在难产之后又遭丧子之痛,听说现在哭得就剩半条命,奄奄一息。

这下就凸显出罗淑妃生的二皇子来了……罗淑妃这个人不简单的,不然也不会从一个小宫女一直升到四妃之一,还曾经有机会晋升贵妃。

皇上虽然对她冷淡过一阵子,但近年来由于顾虑着二皇子,还是时不时去临幸她几次,她也能抓住机会,逐渐又得了一点圣宠。

至于梁嫔,可能性真是不大。

主要还是她入宫太晚,这么短的时间想在宫里养起心腹来……没那么容易。

而且梁嫔似乎也没什么作案动机啊。

就是张贤妃死了儿子,她有什么好处呢?她自己生的可是个女儿。

而且本人资历又浅,就是陷害了秦皇后,也轮不到她来争这个后位。

芳菲想来想去,没想出个头绪来。

估计这会儿朱毓昇才是头疼的一个呢。

大小老婆们明里和和气气,暗里斗个你死我活,虽说是后/宫常态,也够悲哀的。

唉,再次庆幸自己没有答应朱毓昇的求婚,掺和到这混乱的后/宫之争里头去。

因为宫里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戒备森严了许多,连太子的讲学也暂时停止了。

想来倒不是太子要跟着倒霉,要失势也不至于失势这么快。

而是因为要关闭宫门严查三皇子夭折案的线索,因此不准外臣出入宫廷,免得走漏了些重要的线索。

朱毓昇没有欲盖弥彰地下什么禁口令,这只会让人议论得更热烈。

但是据陆寒所说,皇上这段时间心情的确差到了极点,一般的大臣没事都不敢上奏折,免得不小心触动到皇上什么痛处,被拎出来狠狠训斥一顿都是轻的。

大家在官面上混了这么久,门儿拎得贼清,趋利避害的功夫都修炼得不错。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个事件的调查始终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

秦皇后依然被禁足在紫宁宫中,她娘家的父母兄弟本来就不是高官显宦,这种敏感时候自然杜门谢客,躲在家里装乌龟。

人家躲着,别人也不好去刁难,何况现在情况未明,有什么必要去针对秦家?万一查出不是秦皇后所为呢?连苦主张家的人都在张阁老的勒令下,不准对外就此事说一个字。

张阁老尽管心里对这皇子外孙的夭折心痛得要命,却是个拎得清的,对家人管束极严格。

芳菲在家里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也只能和其他人一样,静观事态的变化。

不过在这种稍显黯淡的日子里,还是有些让芳菲高兴的事情。

萧绿影即将出嫁是一件,明媗重返京城也是一件。

王荃是状元,不需要考庶吉士,直接进了翰林院任编修。

别看这官位不高,但却是高官的跳板,清贵之极。

熬上两年资历,就能高升了去。

他和明媗本来就定了婚,双方家长说好在王荃考了会试后便给二人完婚的。

因为王荃当了京官,不放外任,王蔡两家的人索性想着让他们在京城成亲算了,反正王家在京城也有宅子有亲戚帮忙打点。

为这,王家的长辈就一齐上了京,把未来儿媳妇蔡明媗也带上来了。

芳菲坐在前院的小花厅里和明媗并肩坐着,俩人手拉着手互相打量了对方许久,彼此脸上都绽出了灿烂的笑容。

算你这妮子有良心,刚上京就懂得来看看我。

芳菲难得有这样的好心情,忍不住伸手点了点明媗光洁的额角。

在明媗稍小些的时候,她倒是常常这样戳明媗的额头……那时候明媗还只有她胸口高呢。

一转眼,明媗反而高出自己半个头了。

姐姐,我想死你了。

明媗鼻子酸酸的,只说了这一句,眼眶就红了起来。

哎哟,怎么变得这么娇气了?说两句话就要掉金珠子,万一被你那未婚夫婿知道了,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呢。

明媗吃笑一声,泪意收了收,拿出绢子来抹了抹眼角。

怎么会呢。

他也知道姐姐对我最好了。

明媗说起自己的夫君,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又是扑哧一笑。

姐姐,你不知道,昨儿我见到他,他还说我占了他便宜呢。

你占他什么便宜了?芳菲笑吟吟的,知道是这对小儿女互相调笑的玩笑话。

他说,我叫你姐姐,他却得叫你家相公老师,这不是比我小了一辈儿?还逼着我要跟他一起叫你师母呢。

实际上,王荃这话没说错,就理论而言,明媗还真得这么叫芳菲。

出嫁从夫嘛。

可芳菲一听师母两字就别扭,赶紧说:别,你要这么叫我,我非得难受死。

这不是生生把我叫老了嘛什么师母不师母的,要命哦。

明媗连连点头:就是嘛,我也跟他说,我才不要这么叫呢。

顶多……顶多以后在人前,我跟着他叫老师师母,私底下,我还是叫你姐姐,好么?这么说来,其实还是妥协了。

看来王荃很拿得住明媗啊。

这对小鸳鸯的婚姻生活,想来一定是琴瑟和谐的了。

明媗又和芳菲聊了好一会儿,看芳菲脸上微微露出疲倦的神色,才想起芳菲带着身子不方便久坐见客。

她依依不舍地告辞而去,说好了过几日还要来看望芳菲。

等夜间一起用晚饭的时候,芳菲对陆寒说起明媗上京完婚的事情,陆寒才笑道:是呢,小王……现在我们都这么叫他,他年轻嘛……他见了我,总是‘老师’‘老师’的叫着,我也不好推辞,只是受之有愧。

陆寒是王荃这一科的考官之一,王荃叫他老师是一点错误没有的。

因为中国科举的特殊性,多少人考了半辈子都没考上举人进士,因此论资排辈的时候不以年龄来算,而是按照中进士的先后顺序等等。

呵呵,芳菲想想也觉得蛮有趣:我成了他师母也好。

日后他要是敢欺负明媗,我就能以师母的身份教训他,给明媗撑腰了可惜自己身子笨重,明媗的婚礼大概是无法出席了。

大半个月以后的萧绿影的婚礼,自己也去不了……端妍是寡妇,不能当女方这边的全福人,芳菲又出不了门。

不知道萧卓从哪家请几位夫人来给萧绿影送嫁……当然,以萧卓的地位,要请谁家的夫人来帮忙,都不是问题。

就在芳菲想着再送点什么给萧绿影添妆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清明当日,皇帝亲自出宫率后妃百官往郊区祖陵祭祀。

大明十分重视清明祭祀,尤其是皇家,更将祭祖当做是头等大事。

每年这一天,皇帝往往由本人或是遣一名成年皇子出宫祭祀。

宫妃与百官亦要同行,鸿胪寺卿陆寒作为主管祭祀礼仪的官员,当然更要一起去了。

不但要去,还得负责安排大大小小的许多事务,繁忙之极。

就在皇帝一行浩浩荡荡从京城出发,前往祖陵的路上,突然有为数不少的刺客出现,直刺皇帝------------------------------------第三百三十五章:乱起哐啷——芳菲一失手把茶杯掉在地上。

夫人,有没有烫着?碧桃一听到动静便吓了一跳,忙快步走过来查看。

没事,手滑了。

芳菲强笑了笑,一手捂在心口中。

刚才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是什么……也许是胎动吧。

小双和榴红赶紧把杯子碎片扫去,又将地上水渍处理干净。

芳菲静静看着地上未干的片片水痕,那种无法言语的难受挥之不去。

夫人,您脸色不大好……要不要先回床上歇息?碧桃见芳菲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一摸她的手又冰又冷,只得提了个建议。

夫人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凡事都要多加三分小心才是她已经开始考虑请大夫过来了。

嗯,我去躺躺。

几个丫鬟一起过来,服侍芳菲在床上躺下。

芳菲闭目养神,碧桃决定到厨房去让厨娘做一碗安神汤来,等夫人醒来的时候喝几口也是好的。

她才出了内院,迎面看见碧荷走了过来。

碧荷姐……咦,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碧荷看了看周围没人,才把碧桃拉到一边,神色凝重低声说道:城里乱糟糟的……你把夫人的屋子管好,别让人在夫人跟前胡说八道。

吓?到底出了什么大事?碧桃连声追问,碧荷才凑在她耳边说出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皇上被人行刺?天哪,那些人没成功吧?碧桃不敢发出高声,只抚着胸口,惊慌地问了一句。

不知道啊,现在谁都不知道外头到底什么情形……但是应该没事的吧……可咱们老爷也在随行行列里头呢,听说那些刺客人不少的……这才是碧荷惶恐的源头。

皇帝有那么多侍卫保护,想来安全是有保障的。

可是自家老爷却未必有这待遇碧桃现在也明白过来了,这消息的确不能让芳菲知道。

她朝碧荷重重点了点头,先不忙去厨房,先折回内院去叮嘱丫头们小心做事。

大姐们出嫁后,夫人的屋子就归她管着,她可不能让夫人在这种时候出什么岔子。

与陆府微微紧张起来的气氛相比,京城中更是如同煮沸的粥水一般,各种谣言满天乱飞。

五城兵马司都得出面平息事态了,却诡异地在城中各处起了火灾……这些起火的地点极为分散,或是在人烟密集的住宅区,或是在靠近皇城的各个衙门,或是在城门近处……都像是有预谋的一般,将城中局势搅得更乱。

城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涂七、陆砚和春雨等管事一齐聚集在前院议事厅里,不知该紧闭大门,还是该让人出去探听消息。

还是涂七有决断:陆砚,让人去把大门顶上后门也是都要派人好好看着了。

另外,从现在开始,让护院们不停巡逻。

家丁婢女们统统去拿桶子打水,咱们宅子里各处都要有水源这就是怕有人趁乱冲击陆府,也怕有些居心叵测的人从外墙往里扔火把。

涂七又让春雨带上家里粗壮的婆子们,全守在夫人少爷们在的院子里,要准备好一些扁担木棒之类的武器。

虽然不一定能排得上用场,但预先备下总是不会错的。

整个陆府里的人都行动了起来。

芳菲从短暂的午睡中醒来,隐约觉得周围有些不对劲。

夫人您起来了?小双一直守在她的床边。

见她要起身,连忙过来搀扶。

嗯……什么时候了……芳菲靠着软枕坐好,接过榴红递上的一杯热茶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才过了正午,天还亮着呢。

小双如实回答。

芳菲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榴红,突然把脸一沉。

发生什么事情了?哎?没,没有啊。

小双被芳菲一逼视,竟不由自主结巴起来。

她在芳菲的丫头里素来是胆子较小的一个,这会儿更是胆怯。

你们别瞒着我。

院子里人影瞳瞳,要是没事,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站在走廊和院子里……芳菲抬眼看了看外间,正想说些什么,却看到柳儿跑了进来。

阿娘您醒啦?柳儿蹦蹦跳跳来到芳菲床前,趴在床沿上扬起小圆脸抱怨道:阿娘,我想出去玩……他们怎么都不让我出去了。

柳儿乖,好好回屋去写大字。

今天还有三页大字没写吧?芳菲轻声哄着柳儿,眼睛却是看着一屋子的丫鬟。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你们别想瞒我了,有话直说吧。

柳儿扭着身子不愿回去,还想和母亲亲热一会儿,好容易才被劝走了。

等柳儿一走,不等芳菲追问,碧桃便立刻上前一步。

夫人……是京城里发生了多起火灾,外面好乱,所以奴婢们才都聚在这儿,怕有匪徒往咱们院子里认火把。

匪徒?芳菲拧起眉头看了看碧桃。

肯定不止这个事情……别装了,你们都是我带出来的,眼角眉头有点什么异象,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老老实实地说,到底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可别耽误了大事芳菲这么一说,众人互相看着,也不知道怎么跟芳菲说。

最后还是碧桃想了又想,才说出了实情。

刺客?芳菲第一时间将行刺朱毓昇的这些人,和城里的多起火灾联系到了一起。

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活动。

这群人……等这个机会很久了吧?清明祭祖,城中守卫相对薄弱,皇帝出行队伍的守备再森严,也不如在皇城中安全……同时两边偷袭啊。

一边负责行刺皇帝,一边负责在城里捣乱。

一般说来,搞这种恐怖袭击的,不会是什么正面的敌人……比如北疆那边的敌军。

这种行动手法好熟悉……嗯,一些邪教倒是很喜欢用的……会是前段时间,萧卓在京城附近围剿的那个邪教的人所为么?他们是怎么能够在京城里策划这么多事情的?皇帝出行前,要反复派人查探过路途安全,还要有许许多多的侍卫守护着……怎么会让这么多人杀到眼前的?还有起火,五城兵马司不可能一点迹象都看不出来啊。

奇怪,太奇怪了……芳菲心中紧张着陆寒是否安全,心情有些乱。

夫人,这是奴婢刚才让厨房熬的安神汤。

您先喝了吧。

碧桃见芳菲一直揉着眉头,又是担心又是心疼,忙端上安神汤来。

喝了两口热热的安神汤,芳菲闭上眼睛静静思考了一会儿,忽然睁开眼来。

对了,一定是这样她脱口而出轻呼一声。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这一次,表面上看起来是某些黑暗势力得逞了一部分,比如能成功靠近皇帝进行刺杀,比如趁着城中空虚点火作乱……可是,真是如此吗?照芳菲对朱毓昇行事风格的了解推算,这也许是朱毓昇故意为之的。

他肯定察觉到了什么……才安排下这个局。

故意松懈了守卫,故意让敌人有放火的机会……是要借机让敌人暴露出来吧?如果她的推测没错,真是朱毓昇刻意安排的这些事,那陆寒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芳菲不是不担心被行刺的朱毓昇,但心里的天枰,始终是向着陆寒倾斜的。

她第一个考虑到的,自然是丈夫的安危……朱毓昇嘛,只得靠后了。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涂七派了一个护院出去打听消息。

这护院出去了好一会儿,回来说,火灾闹不起来。

听说那些点火的人才扔了火把,或是点起了一个火头,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东厂番子或是锦衣卫逮了个正着。

这一天里,似乎被烧坏了屋子的人家并不多。

锦衣卫啊……消息很灵通的。

芳菲暗想,锦衣卫一定查到这次某些组织在暗地里活动的事情了。

早有防备的话,不会出大事吧……芳菲怀着这样美好的愿望,静静等待着陆寒归来。

等啊,等啊。

晚餐时间过了,陆寒没有回来。

阿娘,爹爹今天又要在衙门吃晚饭啊?柳儿一边往嘴里扒着白米饭一边说。

是啊,呵呵。

芳菲给他夹了一筷子酱肉,又让三个小的多吃点。

其实她心里逐渐焦急起来,想着丈夫怎么还没回城呢……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但在儿子们面前却是不能表现出来的。

娘儿几个吃了晚饭,直等到孩子们洗了澡、睡觉了,陆寒也还没回来。

夫人,您也去睡吧……几个丫头见芳菲硬撑着不睡,一心想等陆寒回家,都怕她熬坏了身子。

没关系的。

芳菲扯了扯嘴角。

在没有看到陆寒之前,她根本没有睡觉的心情。

她可以勉强自己多吃些东西,这是为了肚子里那一个好。

但要勉强自己睡着……却很难。

相公,相公……你一定要没事……三更的梆子已经敲过。

整个陆府静谧一片,而能够安然入睡的人,或许只有那几个孩子……突然,前院喧哗起来。

芳菲顿时来了精神。

快,去看看,是不是老爷回来了?小双赶紧转身出了屋子,往前院跑去。

.。

第三百三十六章:受伤回来的不是陆寒,而是陆寒的长随三德。

三德和书童丰儿是每天跟着陆寒到衙门去的。

他们当然没有资格跟着祭祀队伍出城,就和其他官员的随从们一样,在陆寒的衙门里等待主人归来。

他们虽然呆在衙门里,也听到了皇帝遇刺和城中起火的消息。

鸿胪寺虽然没有被烧,可是临近的大理寺却被扔了火把,好多人避到这边来了,沸沸扬扬的说什么的都有。

大家甚至想到了那年詹太后引起的宫变。

那时候也是这种乱糟糟的局面,当然,要糟得多……现在虽然乱了点,但五城兵马司的人很快就出动来辟谣了,迅速把场面控制下来。

他们听说皇上没事,松了一口气,继续在衙门里等陆寒回来。

谁知道一直等到日薄西山,大队人马也没进城。

等啊等啊,等得他们心急如焚的时候,总算得到了陆寒的消息——老爷受伤了?芳菲让人搀扶着她到外院来,将三德叫到跟前,让他再详细地说一遍。

三德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能从众多家丁里被芳菲选为陆寒的长随,人是挺机灵的,说话也清楚,三两句就把事情说明白了。

原来陆寒作为主管祭祀礼仪的鸿胪寺卿,正好跟在皇帝车驾后方随时听候朱毓昇的吩咐。

刺客们冒出来的时候,他们这一角首当其冲,陆寒又在情急之下往帝驾前冲想要守护皇帝,结果就中了刺客一刀。

请夫人放心,老爷没有性命之虞,神智也清醒。

三德知道夫人现在受不得惊吓,因此特别强调了这一点。

芳菲扑通扑通狂跳的心总算稍微平静了一点。

那老爷怎么没回来?她没亲眼看到陆寒,始终不能安心。

焉知这是不是三德为了安慰她刻意说的……陆寒如果真如他所说是轻伤,怎么回不来了?老爷伤在脚上……这会儿正由太医们给他们这些受伤的老爷和侍卫们医治,所以今晚还回不来。

丰儿跟在老爷身边服侍呢,老爷怕夫人担忧,让我先回来报信。

碧荷碧桃等都劝芳菲:夫人,三德为人最老实的,他说的定然是实话。

您就别担心了,先回去歇歇吧春雨则说:夫人,为了小主人,您可不能熬夜。

这都担惊受怕一整天了,小主人也乏了,想休息了呢。

一说到孩子,芳菲的表情略有松动。

众人暗付还是涂娘子最了解夫人啊不愧是跟了夫人最久的老人儿,一下子就能说在点子上。

好吧,大家都去歇着吧。

芳菲匆匆挥了挥手让众人散去,便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春雨再三交代了碧桃几个,今晚再辛苦也得轮流看着夫人,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

几个丫鬟都是谨小慎微的性子,连声答应下来。

其实无需春雨吩咐,她们都不敢不留意芳菲,现在老爷虽说不是生死不知,可也是让人担心得很。

这种关头,夫人的一举一动自然都得留心注意着啊。

芳菲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一会儿想着陆寒,一会儿又在琢磨今天皇帝遇刺的事情,直到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睡了不到一个时辰,芳菲就醒了过来。

起来的时候,丫鬟们看夫人眼下乌青乌青的,嘴唇都有些发白,都很着急。

还没等她们说什么,芳菲便要求她们赶紧给自己梳洗穿衣,她要去看看陆寒。

夫人,您不能出门啊几人傻眼了,夫人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

赶过来的春雨也立刻过来阻止芳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怎么都不肯让她出去。

芳菲从理智上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乱来。

坐马车颠簸什么的,可不是说笑,对于她现在这种情形来说,对胎儿的伤害几乎是一定的。

但陆寒,陆寒怎么还没回来?她几乎要哭出来了。

这种无助的感觉,似乎已经离她很远了……和陆寒一起生活这些年,大多数时候都是比较安逸的。

丈夫体贴,孩子听话,她的生活看起来真是无比美好,可是现在……相公,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千万别有事就在大家纷纷劝阻芳菲的时候,两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了院子。

春雨管人管成了习惯,刚一皱眉头想喝令她们站住,却听她们嚷嚷着说: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陆寒回来了?芳菲大喜之下就想站起来,被春雨死死按住肩膀,不让她猛然起身。

这是怎么了……这么多人……陆寒的声音从主屋的外间传了进来。

这声音明显的中气不足,可是精神似乎还不错。

他没大碍吧,应该……芳菲手里的绢子差点被她自己绞成了碎布头。

都站在屋里干什么?陆寒被丰儿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进里间。

相公芳菲颤抖着呼唤了他一声,两眼直盯住他不放,不管周围丫鬟仆妇们的目光,只想将陆寒看个够。

当看到陆寒头上的绑带和脚上的夹板时,芳菲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陆寒牵动嘴角对芳菲笑了笑,跟着对四遭的下人们说:你们都下去吧,啊……下去吧……留下这屋里服侍的人就行了……等一些丫鬟们退下去以后,陆寒才扶着丰儿的肩膀,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相公,伤得厉害么?有点……挨刀的时候是真疼,不过没伤到骨头……陆寒把受伤的左腿平放在床上,说:本来太医还要我在太医院里呆一天,我说不行啊。

他们不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要回来……我是想着,我要是不及时回来,你又要胡思乱想了……这时屋里人虽然少了很多,碧桃几个和丰儿还是在的。

芳菲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是在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感到羞赧,但对陆寒的担心很快就盖过了这些小心思。

她看向陆寒的额头,那儿紧紧的捆着白色细布条。

看不到渗出的鲜血,可她还是怕陆寒受了什么打伤。

陆寒指了指额头,笑道:我太没用了,被砍了一刀就扑倒在地上,额角擦破了点油皮。

不是刀伤,别怕,不会破相的。

我管你会不会破相呢……等把下人们都遣开了,芳菲才赌气说:我听说你还冲上去护驾……护驾护驾,那是侍卫们的事,你一个文弱书生凑什么热闹你知不知道我快吓死了你……她说着说着,眼眶又有些红了。

陆寒赔笑道:我这不是没什么大事嘛做臣子的,不出去护驾,像什么话……人人都去的,又不是我一个……有些大逆不道的话,芳菲也不好和陆寒说,只得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比如你管皇帝干什么,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这种话她也只得想想,不敢说出口的。

从陆寒口中听来,当时的情形看似凶险,其实也都在朱毓昇的掌握之中。

早在这次祭祀前,朱毓昇就从秘密渠道得知了这些邪教成员要同时进行两项活动——趁他离宫时暗杀他,和在城里点起大火闹乱局势,以便他们浑水摸鱼。

他们的想法是,只要能把狗皇帝干掉,再放上一把火,这京城肯定乱成了一锅粥。

只有这样,才能为他们的邪教挽回一丝生机,让朝廷没精力去歼灭他们。

事实上这个计划很不严谨,也很容易被识破,但他们已经被萧卓逼得没法子了。

所有的暗巢几乎都被拔起,他们再不放手一搏,也只是坐以待毙的命。

因此,他们不得不进行了这次孤注一掷的刺杀,结果当然是个悲剧。

不但出现的教徒尽数被杀被俘,而且萧卓连夜审讯,又从俘虏口中逼问出更多的上层人物。

这会儿,萧大哥应该带人到处去搜查了……经过这次,他们元气大伤,估计是完蛋了。

完蛋就好。

芳菲对邪教之类的东西,真是半点好感都欠奉。

什么白莲教红莲教的,都是一群披着神棍外衣的匪徒而已。

让芳菲意外的是,谋害三皇子的真凶也被抓起来了。

竟然是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人……这个人,在宫里有一定的地位。

但是这个人,竟然没有被任何人怀疑过……她给人的印象一向是很和气,很热心,与人为善,左右逢源……三皇子的死,居然是李德妃主使的?真是太不可思议了第三百三十七章:真凶很多人与芳菲一样,对于真凶是李德妃感到不可置信。

李德妃……怎么会是她呢?得知消息的时候,人人脑中浮起的第一个念头,都是这样的疑惑。

但细想下来,又不一样了。

的确,大家都漏算了她。

她平时是不起眼,出身平常,生的二公主也不受宠,朱毓昇更是很少临幸她。

她只是一味依附奉承皇后,几乎和宫里的人都没有恩怨,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上至皇后下至宫女,谁都觉得李德妃就是个老好人。

可是……三皇子这件事,李德妃确实会从中受益匪浅。

三皇子突然夭折,张贤妃哭求皇帝做主。

以张贤妃在宫中的地位和她的背景,朱毓昇都不会完全无视她的要求。

而秦皇后真的被当成教唆宫人谋害三皇子的凶手,那被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皇后既废,太子的地位也不会稳固。

国不可一日无君,同理可证,宫中也不能一天无后。

秦皇后一下台,张贤妃又伤心欲绝只剩半条人命……除了她们两个,谁有资格登上这个后位?大家以前都只考虑了曾经宠冠一时的罗淑妃,因为她有二皇子做倚仗。

可是……论起资历来,李德妃比罗淑妃更老资格,在四妃中是压着罗淑妃一头的。

没有儿子,不代表她以后生不出儿子她还年轻,万一真的被立为皇后,谁能说她一定生不出儿子?起码她不是没生育过有二公主为前例,足以证明她也是有可能产下皇嗣的。

理解了这些,众人也就能明白李德妃铤而走险的动力所在了。

是了,她原本也是登上后位的热门人选呢。

只是她平时给人打酱油的感觉太深,谁都没把她当成对手来看待。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芳菲回忆起李德妃的模样,印象也很淡了,反正整个人很平凡很和气的,没有一丝扎眼的地方。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这是李德妃一入宫就给自己制定好的路线。

她和秦皇后一样出身七品小官的家庭,人又长得一般,只因为当时的朱毓昇觉得选择小家碧玉入宫比较好控制,才有机会得充掖庭。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在宫中不会有什么优势……于是她反而把这种特质变成了自己的优势。

如果不是邪教的人供出事实,怕是要查很久才能查出,三皇子的事情是李德妃让人下的手呢。

芳菲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这事情真是峰回路转,怎么又和邪教扯上关系了?陆寒解释说:这邪教……有人渗进宫里来了。

其中一个隐藏得比较深的,找到机会近了李德妃,在她身边潜藏下来,成了她亲信的宫女之一……芳菲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上辈子看《无间道》《潜伏》什么的很投入,但是想到真的有一个包藏祸心的人在自己身边呆着,这种感觉会好才有鬼了。

邪教的女子成了宫女啊……朱毓昇果然太失败了,后、宫居然出现这种漏洞。

就这一点而言,秦皇后都不算冤枉的。

管理后、宫,本来就是皇后的职责。

然后这女子就蛊惑李德妃,去谋害三皇子?具体经过哪里知道得那么清楚。

陆寒无奈地摊了摊手。

反正和李德妃和这宫女有关就是了。

那个供出秦皇后的小太监估计也是被李德妃或是那宫女用什么法子指使的。

我有个疑问……芳菲想了想,说:真要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去害太子二皇子啊?其实她想说的是,为什么不直接给朱毓昇下毒,这样岂不是最快。

你当想害就能害啊。

她就算是个邪教女子,也只是普通宫女,能找到一个机会害三皇子都是很意外的了……听说三皇子那天是真的惊了风,她才借机让李德妃找人去害三皇子的。

太子……你也别因为这样就看轻了宫里的守卫,太子身边护卫森严得很。

陆寒是进宫教太子读书的,他说的肯定有道理。

芳菲仔细考虑了一下也是,想要害人又不露马脚,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相公啊,我想,如果不是萧大哥把邪教的人逼得太厉害,他们可能都不会冒着暴露那宫女的危险让她去害三皇子呢。

毕竟能够在宫里成功潜伏下来,这棋子应该很有用。

只用来害一个三皇子。

借此挑起后宫之争,有点小儿科了。

嗯。

应该是这样没错。

陆寒侧头想了一会儿,不太肯定自己的想法,不过还是开口说:我是在想,他们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根子还是在李德妃身上。

嗯?芳菲有些理不清这里头的门道。

清明祭祀的路线和人员布置。

陆寒解释了一下,说:陷害了皇后使她被幽禁,张贤妃又重病,现在就是由地位最高的李德妃来代皇后行事。

那宫女就能够从中得知许多东西……和刺客们里应外合。

原来是这样。

芳菲恍然大悟:那他们会和成功了吗?没有,宫里的侍卫还是很得力的。

不过伤亡也不少,当时……陆寒欲言又止,芳菲却知道他为什么住嘴。

一定是那时候的情况很危急,陆寒不想说出来给她听让她担心。

现在陆寒人在她面前,虽然说不上好端端的,起码性命无忧,她也不想再多唠叨他……先记着帐清明祭祖的余波,在过后的好一段时日里,都在影响着京城和皇宫里的人与事。

李德妃死了。

这是必然发生的事情,在她被查出来的那一刻,她在众人心中就已经是一个死人,现在不过是更加确定罢了。

如果是单纯的宫廷斗争,或许还有活路,在冷宫中度过余生什么的。

好歹她也是四妃之一,是二公主的亲生母亲。

虽说害死了三皇子,可皇帝真要开恩,她还是有活下来的机会。

但牵涉到邪教,不行了。

于是李德妃在自己的宫里被赐了毒酒和白绫,死了。

对外当然说是暴毙,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是被处死的。

大仇得报的张贤妃,对于这件事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仿佛随着自己的孩子一起死去了一般,一天比一天衰弱下去,又得了血崩下红的毛病,人黄瘦得只剩一口气了。

朱毓昇对她倒是有几分愧疚,连着去看了她几天,还难得的安慰了她几句。

对朱毓昇来说,这已经非常罕见了。

朱毓昇又叫人每天带大公主来见张贤妃,希望张贤妃看到大公主能够唤起一点求生的勇气。

二公主已经没了娘,总不能让大公主也当个没娘的孩子。

没了娘的二公主,被送到了秦皇后的紫宁宫里养着。

她还不太了解自己母亲发生了什么事情,依然和原来一样吃吃睡睡,没什么烦恼。

朱毓昇本来对二公主不太喜欢,经过这一次,反而疼爱起二公主来。

他还想着,要把二公主记到皇后的名下。

秦皇后对于皇帝的提议仍然是那副柔顺的模样:皇上说得有理。

臣妾一定会对二公主视如己出,不会让她在宫里受委屈的。

说到委屈,秦皇后心里绝对很委屈。

莫名其妙被陷害,被幽禁,差点就因此被废掉了。

对于朱毓昇,她不会一点怨气都没有……皇上居然不相信她真的是无辜的可是又能怎样呢?摆脸色给皇上看吗?不不不,秦皇后不是那种蠢到家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这次是受了委屈,但不是毫无好处的。

皇上会因此对自己有些歉意,自己可不能在这种时候拿大,应该更加善解人意才对。

这样,才能拉住皇上的心,让他感受到原配夫妻果然和别的不一样。

事情到了这一步,秦皇后反而很满意。

不是吗?三皇子没了,张贤妃不知还能活多久,就是活了也有好长一段时日不能生育。

李德妃死了,宫里的其他妃嫔都人人自危,谁都不敢在这种时候出头。

何况皇上要彻查宫中是否还有别的邪教女子潜藏着,她正好借此在宫里建立自己的势力与威信。

这是一个握住大权的好机会啊……收养个把孤女,也就不在话下了。

不就是个公主么?让她不愁吃穿就是了,自己又不会去虐待她。

只要等她长大了给她随意招个驸马就行,容易……在这场事件里,秦皇后才是笑到了最后的人。

这是李德妃起意要害死三皇子,撬翻秦皇后与张贤妃时,绝对没有想到的……第三百三十八章:成长宫中喧扰了一个多两个月才重新归于平静,或者说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

李德妃生前所住的宫殿被封了起来。

其他服侍过她的宫女们都受了连累,或是在审讯中受刑不过死了,没死的也残了不少,最后统统被打发到浣衣局去做苦力。

后/宫就是这样的残酷。

这段期间,京城里无论是朝堂上还是民间,都过分安静了。

经历了清明骚乱,乃至之后的东厂与锦衣卫四出捕人,即使是傻子都知道别在这种风头上出来惹事。

于是这些日子,京城的治安好得不得了,简直有些路不拾遗的上古清化之风。

京城里的种种,和芳菲的干系倒不是太大。

她又不能出门,外头的情形,总有些隔阂。

而两间铺子的生意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和之前差不多,她也就懒得过问了。

有几个心腹在看着这盘生意,只要不出什么大错,钱总是有得赚的。

五月里,接连有两桩喜事与芳菲有关。

那就是萧绿影和明媗先后出嫁了。

令芳菲感到遗憾的是,自己都不能亲手为她们送嫁。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之前能去替萧绿影行及笄礼都是极限了,操持婚事,以她现在这样的情况,还真是力不从心。

她只能多多的给她们添妆,来表达自己对这两个少女的祝福。

萧绿影的夫婿不了解,既然萧卓放心将女儿嫁与他,绿影看起来又挺乐意的样子,应该错不了的。

虽然还是有人认为,萧绿影其实可以嫁得更好,觉得一个锦衣卫的小校尉能娶到萧大人的女儿——即使是养女,也是高攀了,但芳菲却没想过这些。

并不是嫁入豪门就能得到幸福。

有时候,小家小户人口简单,日子反而温馨。

像是已经出嫁的碧青,回来探望过芳菲两次,每次回来芳菲都觉得她更漂亮了。

这小日子过得滋润的呀有个体贴的好老公真是比什么都重要呢。

明媗那边的婚礼,自然极为高调。

新科状元大登科后小登科,这种双喜临门的大喜事,当然要大肆操办了幸亏这还不是在王荃的老家,王家在当地可是第一望族,给状元郎办亲事绝对是隆重得很。

王荃也不是不想衣锦还乡好好办个婚礼,但因为某些顾虑,还是决定在京里成亲。

这年月可不像后世似的,一成亲可以在好几个地方办婚礼,比如在男方老家办一场,又在女方老家办一场,还在两人工作的地方办一场……在这个年代,婚礼只能办一次。

这仅有一次的婚礼,王荃可不浪费。

他年纪虽轻,却是世家大族出身,极有心计。

知道这是借机和京城里各位大人、同僚、同年拉近关系、培养感情的大好机会,怎么能错过?因此王荃和明媗便在京里成了亲。

芳菲是去不了,陆寒却去了,还坐的首席。

既然王荃要叫他一声老师,那他坐这首席,也并不逾矩。

同席的,除了王家的家主、长辈,还有几位京中大佬,比如王荃这一科的房师——张阁老。

张阁老显然比前些日子憔悴了一些。

他年纪大了,张家又刚刚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当然费了许多心力。

本来张贤妃生下三皇子,使得张家许多人都倍感雀跃。

可一月之间,三皇子被谋害,张贤妃病得奄奄一息,即使李德妃已经填命——又有什么用?张阁老本来不一定要给王荃这个面子,来参加他的婚礼。

状元又如何,也不过是个刚入仕途的年轻人罢了。

可是王家的面子,张阁老是一定要给的。

王荃的祖父,大儒王临湖,门生满天下,在朝为官的就有不少。

张阁老向来以老好人形象示人,这次也不例外,当然要摆出亲和的长辈姿态来。

因为张阁老和陆寒同席,彼此间便有了些交谈。

张阁老以前对陆寒并不是很看好,无论是政见上还是别的方面,他都对陆寒不是很满意。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陆寒入宫为太子老师,皇上的拔擢之意如此明显,张阁老就是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子孙打算一下。

所以他对陆寒的态度倒是温和许多。

主要还是谈了谈陆寒教导太子读书的事情,说了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比如给太子选择的教材之类的。

陆寒对着这位年纪足以做自己祖父的老前辈,姿态放得很低,恭顺谦卑地听着张阁老带着些训话性质的说话。

只是回到家中,他却对着妻子苦笑说:今天去喝喜酒,酒没喝多少,灌了一肚子教训。

芳菲好奇,问他怎么回事。

他才一五一十把今儿与张阁老同席的事情说了一遍。

还学着张阁老拈着长须的模样,说道:子昌啊……芳菲被他逗得笑个不停。

她才不关心这些老人家的讲古,只问陆寒婚礼上的盛况。

听陆寒稍微说了些热闹的情形,她听得心神往之,只恨自己身子太不方便。

想到这里,她又随手拿起枕头打陆寒:都是你的错又让人家当娘了人家本来不想再要孩子了,呜呜呜……小心小心。

陆寒不怕被她打中,就怕她乱动伤了孩子,连忙把她手里的枕头夺过来,劝道:是了是了,都是我不好。

当然是你不好。

芳菲没了凶器,只得气鼓鼓地瞪着陆寒。

陆寒只得又哄又亲,才让芳菲的心情略有好转。

不过等过了一段时日之后,成了状元夫人的明媗上门来探望芳菲,芳菲总算又开心了起来。

其实她不知道,这是陆寒特意去拜托了王荃,让王荃转告明媗来看看芳菲,给芳菲解解闷。

陆寒可是在意芳菲的心情好坏呢,要知道,她一生气,那可是气着两个人呐到了六月中,陆寒才有继续和原先一样,每隔几天便到宫中教导太子读书了。

这一回,陆寒发现太子有了明显的变化。

最大的改变,应该说……太子变得更沉默了。

原先太子也不是个活泼的孩子,偏于腼腆,与人交接时略带点怯意。

朱毓昇就是不满他这一点,觉得没有遗传到自己的一点霸气,倒是活脱脱像他**秦皇后。

可是经过了这几个月的动荡变故,这个还不到五岁的孩子,竟像大了几岁一般。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以一种奇异的速度迅速成长起来。

之前的害羞、怯懦,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大方得多的气度。

东宫太子朱昶,就像是突然开了窍一样,整个人发生着质的蜕变。

陆寒不是很清楚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道,是和这次的事件有关。

在秦皇后被幽禁的日子里,在这后/宫大整顿的两个月里,年幼的太子不可能置身事外。

曾有一度,甚至有人在私底下偷偷说,这太子的名头上,可以加一个前字了。

很凶险的,差一点就是万劫不复。

在历史上,所有的前太子,没几个能够善终。

并不是你不做太子,就能做一个安逸的亲王……不是这样的。

这是一个只能上不能下的位子,和皇帝,皇后,一样一样的。

陆寒对于太子的转变,心里有许多想法。

他不知道这种转变对太子来说是不是好事,毕竟,一个才五岁的孩童……如果从此越来越偏激,将来长大了,也许会闯出更多的祸事来。

皇家的事情,稍有不慎,就是滔天大祸。

但是有一件事,让陆寒稍稍感到了安心。

那是有一天,他正在教太子读《论语》。

读到一半,突然从门外闯进一个宫装**,直扑太子而去。

皇兄小女孩莺声脆响,很是好听。

陆寒一听这称呼,再看小女孩身上的装扮,知道这位便是公主了。

只不知是两位公主中的哪一位。

永喜,你不好好在宫里呆着跑出来做什么?太子先是一怔,随后笑着拉过妹妹的手来。

来找皇兄玩啊……他们都说皇兄在读书。

皇兄,读书好玩吗?小公主笑嘻嘻的。

陆寒心下了然,这是二公主朱蕤,封号永喜公主。

也就是李德妃所出的那位,眼下应该是养在秦皇后的宫里。

二公主还是不知愁的年纪,但母妃突然不见了,自己又被送到陌生的宫里住着,肯定很不安。

身为哥哥的朱昶对这妹妹却分外怜惜,他自己年纪还这么小,却已经懂得让宫人们好好照顾妹妹。

看着太子露出了真心的笑容,陆寒突然想:太子……本性仁和,这一点,现在许多人都还没注意到。

他看向太子的目光,和之前有些不同了。

339第三百三十九章:归航夫人,碧青姐来看您了。

一个小丫头边打起帘子边朝里屋喊道。

碧青抿了抿鬓边的发丝,才走进了芳菲的屋子。

才进了外间,小双榴红就一齐迎了过来。

碧青姐,您来了?夫人念叨了一上午了。

碧青和两位妹妹打了招呼,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提盒往里走。

小双殷勤地接过来,才入手便觉得了沉重:哎呦,还真沉呢。

碧青来了?芳菲才睡了午觉起来,人还有些懒懒的。

她先朝正向她行礼问安的碧青笑了笑,眼光随即落到小双两手提着的提盒上。

这就是上次夫人让我当家的打的那些匣子。

碧青把提盒搁在一边的桌子上,从里头取出四五个匣子。

这些匣子都是用芳菲给的木料做的。

无论是匣子的式样,还是上头的雕花与镶嵌的贝壳、珠子,都是出自芳菲的设计。

嗯,对,我就是想要这种款式……芳菲对陈宏的手艺还挺欣赏,拿过一个雕着茉莉浮雕花样的巴掌大的匣子,细细端详着。

颜色上得深了点,再浅一些更好……几个丫鬟在一旁看着,虽然也觉得这些匣子好看,可不知道夫人要用来做什么。

当首饰匣子么?又太小了些。

芳菲把手里的匣子搁下,看着碧青笑。

来,碧青你到我身边来。

我有事要让你们夫妻俩去操办。

她又对碧桃交代,让碧桃去把春雨和碧荷叫过来。

大家一听,知道夫人是有正事吩咐了。

不然等闲也不会把春雨碧荷两个管事娘子一起叫过来说事。

春雨和碧荷很快便赶了过来。

芳菲刚和碧青说到一半,看她们来了,便再交代一遍。

春雨啊,我打算自己开一家木器的作坊……也不用太大,有五六个师傅就行。

每个师傅再带两个学徒吧……嗯,咱们济世堂后头不是还有一进空屋子么?就让他们在里头做事好了。

是,夫人。

春雨应了下来,却感到奇怪——夫人这是要做什么?芳菲喝了口茶,才接着往下说:是这样的,这个作坊呢,我打算让碧青两口子去管着。

碧青家的男人对这个也算熟练……当然也不是都要他动手了,他就是负责做样品出来……碧青惊喜不已。

她并不讨厌乡下的平静生活。

在乡下陈家的小家庭里,她每日侍奉翁姑,给一家人做饭,这种日子也很好。

但是……能回到城里来,和相熟的姐妹们在一块儿替夫人做事,就更好不过了她满足于做个村妇,可丈夫始终还是想再混得出息点的。

而且……往更长远来想,自己夫妻俩且不说,日后生了孩子出来,也让他一起在乡下过么。

孩子若是能在城里长大,岂不是好?曾经当过芳菲的大丫头,替芳菲处理过不少事情的碧青,知道帮芳菲主持一家作坊的好处。

只要是人,总希望能够受人尊敬,碧青也不能免俗。

不过,大家还是没弄懂,芳菲为什么要开个木器作坊。

芳菲稍微解释了一下,是想让人根据香草堂的香露和香粉等的分类,来做相应的精美木匣子装起来。

既然都是要做,那不自家开个木器作坊,胜过到外头找木匠来单做,费的功夫更多。

芳菲深知要提高商品的档次,包装是少不了的。

包装可以分两种,硬包装和软包装。

硬包装,就是她现在准备给这些香露配上的漂亮匣子了。

香露本来就是好东西,再放到相配的小木匣里,会变得更加精致典雅。

配上这匣子,这些香露可以卖更高的价钱……至于软包装,那就包括了这些香露的口碑之类的东西。

比如这是宫里的美人们爱用的高级货啦,这种就相当于广告一般的效果。

芳菲在后世所熟知的那些国际大牌怎么会卖出天价?还不就是包装得好,把一瓶普普通通的面霜,包装成每个女人梦寐以求的奢侈品。

这就是销售技巧……当然,在这背后,需要付出非常多的努力。

她对香草堂寄予厚望,极力要把香草堂的这些香露打造成精品。

要让日后京城里的贵家女眷们一说起香草堂,就有种后世女人说到驴牌包包的憧憬。

春雨等人还不太能理解芳菲的做法。

但是没关系,她们照章办事就是了。

只要是夫人吩咐下来的事情,谁敢不尽心去做?于是便由春雨和涂七去筹备着给这作坊腾屋子,从账房拨出多少钱来怎么用,都得好好写清楚账目给芳菲过目的。

碧荷倒不用做什么,芳菲只是让她去告诉陆砚,到城里请几个好一些的木器师傅来做事。

至于碧青,则高高兴兴地回乡下庄子,和丈夫准备着搬回城来,替芳菲管着这木器作坊了。

不仅如此,芳菲还需要一个替她在城里城外两头跑的人。

陈家庄那边的花田,她很上心,需要时时让人去照管着,不能出了岔子……陈宏是花匠,这种跑腿的活儿让他来做,还是适合的。

夫人,我们今年春夏采摘了比往年更多的鲜花……全做成香露么?涂七来向芳菲禀报五月里陈家庄的花田收成。

芳菲想了想,说:嗯,全做香露,别的先暂停下不做了。

涂七欲言又止,没有再问下去。

虽然花草茶那些也好卖,不过始终是江南那边送来的炒制的***茶利润最高,夫人不想分散来做也是对的。

他却不知道芳菲是在计算着某些日子。

已经快六月了呀……芳菲有些等不及了。

算算怎么也该回来了吧?陆寒知道妻子是在等着朝廷远航船队的归来,所以答应芳菲,朝廷一有这方面的邸报,他一定会告诉她。

我的好娘子,你就安心在家养着吧,别想这些成不?芳菲不满地看着他:你就是想把我养成母猪一窝一窝地给你生小猪崽她也不是一味追求着钱财利益,只是天生劳碌命,一直静养实在不是她的风格。

做生意,其实就是她的一种消遣,和别的女人家刺绣、弹琴、闲磕牙一样……让她什么都不做,她真是闲得难受哇。

贵夫人的身子,丫鬟的命她对自己这种爱操心的性子也没办法。

陆寒是熟知她为人的,只得随她去了。

只是他抗议还是道:我怎么就能把娘子当母猪?有这么美丽大方国色无双的母猪么?芳菲才不吃他这一套,照样捶打着他出气。

陆寒又说:还有小猪崽什么的……你看看咱们几个娃儿,哪里像猪崽儿……阿娘,我们不是小猪柳儿带着几个弟弟进来,刚好听到陆寒最后这一句,顿时着急了。

三胞胎哇哇叫着扑过来,团团围住了父母。

爹爹,阿娘,小白不是猪猪啦……志儿也不是大头……大头也不是突然小白一指柳儿,稚声稚气地说:大哥是小猪,大哥刚才偷吃肉包子了……柳儿立刻大叫一声,追打起小白来。

好小子,连你大哥都出卖整个屋子马上吵吵嚷嚷地热闹起来。

芳菲看着眼前跑动的这一群活宝,苦笑着说:这群精力过剩的家伙……你说到底是像谁呢?她和陆寒明明都很斯文好不好怎么会生出这堆混世魔王来的?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还真是家无宁日啊她低头看了看隆起的肚子,喃喃自语:小娃儿,你可千万要乖乖的了,别像你几个哥哥……阿娘,我们都很乖啊柳儿停止了追打弟弟的脚步,笑着跑到她身边来,对着她的肚子大喊。

妹妹,你在里面也要乖乖的哦哎哟突然,芳菲感到肚子里的孩子踢了自己一脚。

是在抗议么……你妹妹都给你们吵醒了一个两个都给我回屋去芳菲烦不胜烦,让奶娘们赶紧把这群魔星领走。

陆寒一直站在一边呵呵笑着,完全没有不耐烦的样子。

等儿子们一走,他安慰芳菲说:没事没事,这一胎肯定是闺女,肯定乖得不得了,还和你一样漂亮我完全不抱什么希望了……芳菲很没形象地翻了翻白眼。

就在陈家庄的花田收割完毕,制作出大量香露以后,芳菲的木器作坊也开张了。

由她出图,陈宏来做样品,一群木器师傅和学徒们开始日夜不停地制作起各色木匣来。

而就在骄阳似火的六月,三艘从遥远的西洋归来的大船,在东南港口泊岸了。

340第三百四十章:降生靳家,内进南院。

这处幽静中不失华贵的院子,是靳家三夫人张端妍的居所。

此时日正当午,阳光透过树荫洒落在院子里,偶尔有几声鸟鸣响起,间杂着隐隐约约的人声。

院子的主人张端妍,与几位穿着贵气的女子一同坐在院中主屋的厅堂里,各自拿着一杯香茶慢慢品着,不时说笑几句。

端妍姐姐,你这个比我的好看说话的是孟家的大夫人龚惠如。

膝下早有几个孩子的她,依然在骨子里保持着活泼的天性,在要好的姐妹面前不由自主便流露出来。

这会儿她正手里捧着一个雕花木匣端详着,一边看一边不满地说:芳菲就是偏心,最好的都给端妍姐姐留着。

这牡丹争艳描金边的图案真漂亮……坐在她左边的是她自幼一起长大的表妹洁雅,这时笑着推了推她说:你这话真没良心芳菲送你的也不差,好几匣子香露愣是没有重样的,茉莉、金菊、木樨……那些匣子的图案难道不清雅?唔,总觉得别人的更好嘛。

惠如难得和这群闺蜜坐在一块儿聚聚,自然就比平时放松许多。

端妍坐在上首看着两个妹妹,抿了抿唇角,轻声道:惠如你真是……你打小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呀嘻嘻,我就是图个新鲜嘛。

她们在讨论的,是前些日子芳菲使人送给她们的,香草堂夏天新出的几款香露。

这回香草堂的香露更多了些花样,每瓶香露都用精致的雕花小木匣装着。

说起来,她们都是大家闺秀,真像端妍说的打小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光是一些雕花匣子,也吸引不了她们什么注意。

主要是这些匣子上雕刻的花样特别新鲜、生动,感觉和平时见过的那些不太一样——应该说,太不一样了。

其实这些花样,很多是芳菲画的。

她偏于写实立体的西洋类画风,当然和偏写意的中国传统花鸟绘画技法有着很大的区别,在纸上画出来未必比水墨花鸟好看,可是作为雕刻的模板,却更有优势。

新鲜而精巧的花样,使得这些包装香露的匣子看起来十分别致,在香草堂里一推出,就迅速风靡了京城。

何况里头装的香露的的确确是好东西呢?即使价钱比以前卖的要贵上几分,这些香露依然卖到脱销。

实际上,芳菲没有把所有库存卖光……她另有用途。

几人欣赏了一会儿端妍的这个牡丹匣子,说了一阵子闲话,又提起芳菲的事情来。

她们算算日子,好像又要到芳菲生产的时候了。

惠如便提议,过两天大家一道去看看芳菲。

芳菲上一胎难产,几人都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她刚怀这一胎的时候,又昏倒在济世堂里,大夫都说难保住的……好容易捱到现在,大家真是怕她出什么意外。

没事没事,芳菲妹妹素来吉人天相,不会有什么事的。

端妍安慰着其他两人。

洁雅刚想说些什么,却看到靳家的一个丫鬟,看穿着应该是端妍身边的大丫鬟之类的,匆匆从外头赶了过来。

那丫鬟虽然赶得有些气喘,脸上却带着笑意。

夫人,陆家夫人生产了什么?三人同时朝她看去。

端妍先是忍不住喜笑颜开,紧接着催她说个清楚。

据那丫鬟说,芳菲今天临天亮的时候突然腹痛,在产房里过了两三个时辰,就顺顺利利地生下了一个女婴。

陆家出来采买的婆子遇上咱家那八姑了。

那丫鬟解释说。

八姑就是靳家的一个厨娘,管着厨房里采购菜品的事情。

八姑知道陆夫人和夫人您是素来交好的,刚好见奴婢到厨房里给诸位夫人取点心,便跟我说了这事。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惠如和洁雅也欢快地笑了。

陆家上上下下都盼着芳菲生个女孩子,这回总算如了他们的愿了吧?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

陆寒抱着襁褓里的女儿,看了又看,笑得合不拢嘴。

柳儿和三胞胎围在他身边,一直在嚷嚷着:爹爹,让我们看看妹妹,看看妹妹看看可以,不许吵柳儿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剩下一双大眼在外头滴溜溜地转着。

他盼着这个妹妹,可盼了好久好久原来阿娘怀着上一胎的时候,他就每天念叨着妹妹妹妹,结果一出来,却是三个这么不好玩的弟弟。

柳儿只好磨着爹娘,要他们再给他生个妹妹。

阿娘整天没好气地说他:这事我们管不着,得送子娘娘来管这下可好了***真可爱……她还紧闭着眼睛,可是已经可爱得让柳儿想伸手去捏一捏她的小脸。

她的脸型和几兄弟有些不一样,明显有两团肉呼呼的脸颊肉,看起来真是有趣极了。

不知道她睁眼以后是什么样子?不知道她笑起来好不好听?柳儿的眼里已经开始往外冒星星了……三胞胎也学哥哥的样子,搞怪地捂着嘴巴,一直踮着脚尖朝陆寒怀里看。

哇,妹妹好白,比小白还白呢……妹妹的小手看起来像透明的一样妹妹的嘴巴粉红fen红的呢。

三胞胎一起呵呵呵地傻笑着,好希望这个妹妹快点醒过来,和他们玩。

产房里,精疲力竭的芳菲刚从小睡中醒来。

她也没料到这一胎会这么顺利生下来,本来早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连嘴巴要咬着的软木都准备好了。

看来最近人品攒得很足啊……夫人,这是人参鸡汤,您喝一口吧。

碧桃端着一碗热得刚好的鸡汤走到床前。

另外两个丫鬟把芳菲扶起来,小双接过碧桃手里的汤碗,勺了一勺鸡汤喂芳菲喝。

夫人,老爷和少爷们都围着小姐转着呢。

碧桃也替夫人高兴,夫人的平安健康,对她们这些依附主家生存的奴婢来说就是最大的福祉。

嗯……别老让老爷抱,叫奶娘抱吧。

老爷啊……男人家不懂这些的。

芳菲觉得自己有些缓过劲儿来了,又示意小双多喂自己两口汤。

碧桃笑道:老爷不肯撒手呢。

他刚才还跟我们说,小姐长得和芙蓉花似的,想给她取个小名儿叫芙蓉,让我来问问夫人……夫人你怎么了最后一句明显带着惊惶。

咳咳咳……芳菲咳了两声,好容易把被呛住的气管顺了顺。

没事……几个丫鬟哪里肯信,拍背的拍背,擦嘴的擦嘴,还有人提议再叫大夫进来给夫人诊诊脉。

这没事,我就是喝得急了点。

行了,就喝这么多吧。

芳菲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芙蓉?好吧,真是个美丽的名字,如果她记忆中没有那位叫芙蓉姐姐的女子的话,她也会赞同陆寒的。

现在就不必了……呃,你跟老爷说,小名儿不能起太好,让他换一个吧。

是,夫人。

碧桃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便出去捎话了。

芳菲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唔,陆寒不会再给她起个很有气势的名字,叫凤姐吧?那她会闷笑到内伤的……万一叫如花、石榴姐、翠花呢……芳菲被自己的联想逗得自个笑个不停,丫鬟们只以为夫人是为生了小姐感到高兴,却没想到其他。

陆寒听了碧桃的转告,反而觉得有点奇怪。

以前自己要给孩子起贱名,芳菲是反对得很厉害,这会儿却转了风向?但他也没多想,只当是妻子的兴趣改变了。

可看着孩子漂亮得不得了的小脸,虽然不是初次当爹却是初次有了女儿的陆寒,实在不舍得给她起个随随便便的小名。

他想了好久,才又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叫莲子。

莲子?芳菲还是不特别满意,莲子心中苦……难道还要来个梨儿腹内酸?又怜子又离儿的,引起她不好的联想。

既然芳菲再次反对,陆寒只得再动脑筋。

想了又想,还顺带着问了问粗通文墨的大儿子,又定下一个安儿。

嗯,这个好。

安儿安儿,平平安安就是最好的了。

芳菲这回一口就通过了。

此后,安儿自然成了陆府中最宝贝的小公主。

爹娘疼爱不说,几个哥哥也都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一有机会就钻到娘亲房里去看她。

等安儿满月时,陆家为她好好的做了一场满月酒,比之前的两场还要热闹。

陆寒此时在朝中,也有了一定的名声,不再是刚入京时那个被人鄙视的小官儿了,因此来的上官同僚都不少。

另外还有以王荃为首的一群学生,也都纷纷来贺。

341第三百四十一章:姵瑜芳菲刚出了月子,身子还很是虚弱,不好到前院见客。

一群相熟的闺中密友聚在她屋子里,一个接一个轮着逗弄小安儿。

安儿才满月,陆寒就迫不及待给她起了个大名叫陆姵瑜。

瑜者,美玉也,这名字寄托着陆寒对自己的小公主浓的化不开的宠爱。

芳菲也觉得这大名婉约娴雅,希望女儿真能如陆寒所愿,长成一个玉人儿。

不过她现在就真的像是是玉粉捏成的一般雪白可爱,偏又生着一双黑漆漆的明眸,菱形小嘴儿粉嫩透红,连芳菲自己都爱得不行。

哎哎哎,到我抱了到我抱了。

只需要记住mbook.cn,所有书籍一网打尽!已经是妇人打扮的明媗小心翼翼地从别人手里接过安儿。

安儿一点也不怕生,笑眯眯地张着无齿的小嘴冲明媗乐着,让明媗的心顿时化成了一滩春水。

姐姐,你也太会生了吧,这宝宝真喜人……来,乖宝儿,让姨娘香香面孔芳菲打趣她:什么姨娘,那是你师妹……你不是该叫我师母么?一屋子人全笑了起来。

明媗无可奈何地撇撇嘴,芳菲说的是事实,她也没法子反驳。

都是王荃不好啦,把自己的辈分都拉低了明媗你这么喜欢孩子,赶紧自己生一个呗。

端妍因着芳菲的关系,和明媗见过多次,对这小妹子挺喜欢的,也算是相熟了。

加上这段时间,明媗作为新科状元王荃的新婚妻子,开始在京城社交圈里崭露头角,和端妍多次在各种宴会上见面,两人的交情更比以往深了些。

这屋子里全是妇人,又都是和芳菲关系密切的女眷,因此大家说话就较为轻松随意。

端妍见明媗这样爱孩子,忍不住出声取笑了她一句。

明媗还是个新娘子,脸皮薄,被端妍这么一说立刻红了脸。

靳家姐姐……您笑话人家最爱开玩笑的惠如也在一边帮腔,说道:这怎么是笑话你?女人家生儿育女,天经地义的嘛。

绿影,你说对吗?众人的眼光又集中在屋子另一边,静静微笑着的美丽少女——不,已经是**的身上。

萧绿影的脸也透出红晕来,怪不好意思的:孟夫人,您怎么扯上我了。

还是说蔡姐姐吧。

唉哟,我的妹妹,你真没义气明媗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众人笑得更欢了。

芳菲含笑打量着萧绿影,这姑娘……自从她五月出嫁后,芳菲还是头一次见到她。

萧绿影出嫁后依然和夫婿一道住在京城里。

她的夫婿只是个校尉,但却没人会因此看轻了她——有个强有力的养父在后头给她撑腰呢。

她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了……芳菲暗想。

以前的萧绿影,很美,美得像天上的艳阳,太过耀眼。

可是尽管如此,芳菲仍然能看到被她的耀眼美貌掩盖着的太阳黑子。

虽然芳菲不知道萧绿影有着怎样的身世,但从认识她起,就感觉到她是一个有着太深重的阴影的女子。

这是再多的淑女教育都没法抹掉的,她眼底的阴郁与哀伤。

这个女孩子,究竟受过怎样的伤害呢?芳菲是有些心疼她的。

可这次一见,萧绿影给芳菲的感觉已经完全不同了。

当然,她还是那么美,可是她身上的某些东西……好像已经被卸下来了。

她眼中的戒备,不安……都渐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和安好的稳妥气息。

很难说出这是一种怎样的转变,但芳菲就是可以察觉得到。

就像是有一块超强力的海绵,把她身上的负面情绪,都一一吸走了。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芳菲想。

现在,看萧绿影坐在那里淡淡的微笑,芳菲觉得——萧绿影已经找到了她的幸福。

或许在别人看来她的婚姻是低就的,是被养父牺牲了向皇帝献忠……然而芳菲知道不是的。

萧绿影……不是生活在这种俗世标准里的姑娘。

她把目光收回来,听洁雅几个说起京城最近的热门话题——百年未至的西洋人使节团,终于进京了。

洁雅的夫君,如今在礼部做事的,也有机会接触到这些人。

我是没见过,不过听我家老爷说起来,真是吓人呢……洁雅拍着胸口说:听说那些人的头发,什么颜色都有的。

什么金黄色、棕褐色……还有他们的眼睛,都跟猫眼似的碧绿碧绿的,我的个天……这些对于芳菲来说当然算不上趣闻了,但她也只是笑着听洁雅说话,没有插嘴。

明媗等几位姐姐Ω移Ω动Ω书Ω城Ω说完了,便说:我听说,他们的礼仪还没学熟,皇上就接近他们了……人人都说,皇上真是要开海禁了。

开海禁这件事表面上是陆寒倡导的,这时她们也都看向芳菲。

明媗问:姐姐,这是真的么?海上贸易这种事,看起来离普通百姓很远,但这些官家女眷当然不会这么想。

恰恰相反,这件事情往往是关系到她们夫君的仕途,因此大家都很关心。

芳菲只是一味地摇头:我哪里知道这些。

这个月里,就顾着我这宝贝疙瘩了,连几个儿子都没见过多少次。

众人只道事实如此,没有深究。

其实陆寒却是和芳菲说过的。

国库越发空虚了……当时陆寒重重叹息一声才说:去年到今年的那场大战,纵然最后是赢了,我们其实损失也很重。

无论是人员还是各种装备,还有粮草,急需大量补充……今年的春税秋税都提前征完了,要是再不开海,不到两年,国家就要征到五年后的税了……征税过度的后果是什么,不用陆寒解释,芳菲都能明白。

要是真的激起民变,又得派兵镇压。

压不下去呢?一个王朝的根本,也许就会在短短几年内被动摇。

所以开海是必须的,而且要尽快。

陆寒告诉芳菲:朝廷准备在东南几个口岸,建东南市舶司。

江南这边随后也建……但还是东南最先。

现在已经在筹备中了。

作为接待西洋使节团的鸿胪寺的第一领导陆寒陆大人,对这些尚称得上是机密的情况,也是很了解的。

芳菲想的是另一件事。

她和陆寒商量:夫君,我家铺子的香料和花茶,上次随着沙神父他们回国,送了好一些过去。

要是开海……嗯,陆寒没有思索太久,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西洋人肯定是要来采买我们这边的东西的。

瓷器,茶叶、绸缎……现在各地的皇商,已经在行动了。

咱们当然不可能去争那皇商的名头,但是若是私底下挂靠在某家皇商名下,还是可行的……京城里的权贵人家,都在想着这个呢。

权贵也不能只靠着朝廷俸禄吃喝,他们都有自己的土地和产业。

这也是端妍、惠如、洁雅乃至明媗等官家女眷对于开海很重视的原因。

谁不想借这东风捞上一笔呢?唐家……去年就已经争到皇商的资格了。

芳菲自信满满地对陆寒说:只要一开海,我们铺子里的货,都能用唐家的名义出货。

阳城的唐老太爷,已经是陆家产业名义上的代理人。

毕竟陆寒不能出面,芳菲更不可以出面,只有依托在商贾名下才可行做生意。

但唐家却是不敢欺瞒陆家的,陆寒现在是京城的四品官,堂堂的鸿胪寺卿。

远在江南的人们对于京官总有畏惧,何况是这样的高职?或许陆寒在京城还是个小字辈,但他若是回到阳城,绝对会是满城父老争着围观的对象。

唐家还在无比庆幸,自家的老太爷在陆家夫妻俩没发迹的时候,攀上了这门关系。

有了陆寒的庇护,他们唐家在阳城也备受关照,知府都不会找他们麻烦,更别说其他的商家了。

只是这些生意上的事,芳菲不好拿出来和闺蜜们讨论。

这也不是藏私,而是……到了她们这样的地位,即使在私底下说话,都得谨慎。

稍有差池,说错了什么,被人无意中传了出去,或许就会给自家带来祸患。

要是只有主客二人,倒是不妨的。

这里……人毕竟太多,服侍的丫鬟婆子都不少。

大家谈过了这些,还是把话题围绕着今天的主角,可爱的陆姵瑜来展开。

等满月酒过后,陆寒的工作,就更忙碌了。

西洋使节团里头除了原来的那几个神父,还有一大堆的西洋贵族,各个国家的都有——欧洲的国家都是连在一块儿的邻居,就跟华夏中古时的春秋战国一样,大大小小的牵连着。

这些西洋国家都想和大明开展海上贸易,但是人家也不是傻子,不是上赶着送钱来的。

他们同样有着精明过人的头脑,不然也不会被派出来担任使节了。

关于开了海港后各国的贸易活动,大家各打各的算盘,因此争议也是时常存在的。

要招待这么一群人,陆寒的工作,可真是不轻松。

就在他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皇帝朱毓昇的心腹大太监惠周来到鸿胪寺,宣布了皇帝的召见。

皇上又要召见自己……有什么事呢?陆寒带着淡淡的疑问,走进了朱毓昇的御书房。

.w第三百四十二章:远飞唔……揉着还有发晕的脑袋,芳菲从小睡中醒了过来。

身子始终还是弱啊。

接连的生育,毕竟是伤身的,纵然她还年轻,恢复起来也不快。

这些日子,她一直都有些嗜睡。

好在没有什么下红之类的毛病,只要调理得当,还是能够慢慢好起来的。

夫人,您醒了?碧桃过来给她打起床帘,又递上一杯热茶。

什么时候了?芳菲喝了一口茶,精神稍微好了点。

屋里已经点上了灯,莫非已经过了晚饭时间?这倒睡得有些过了……虽然她上头没有公婆要去问安,可做主妇的人这么赖在床上还是不太好。

夫人,已经可以用晚饭了。

果然是这样……芳菲披衣下床,突然想起什么事情来,回头看了眼碧桃:老爷呢?还没从衙门回来?没有呢。

碧桃应道。

芳菲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陆寒近来很忙,她也是知道的。

也许又在衙门里临时处理一些事情吧。

不过这晚陆寒真是回来得特别迟。

等芳菲哄几个儿子睡了觉,又去女儿屋里看了看她,才听到主屋那边隐约传来陆寒的声音。

相公回来啦。

芳菲移步回到主屋,见小双正伺候陆寒脱下外衣,换上家常衣裳。

陆寒的眼底有着淡淡的阴影,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没什么笑容。

见芳菲过来,才极淡地一笑。

嗯,回来了。

相公可用过晚饭了?她看陆寒轻轻摇头,忙让人下去安排晚饭。

既然这么晚了,吃太油腻不好,小双你去厨房把我让人炖着的鸡粥拿两碗过来。

再添上一碟子卤味、一碟子香豆、一碟子笋干就行了……她温柔地对陆寒笑了笑:我也陪相公吃一碗粥吧。

其实她今天晚饭吃得也晚。

但这也是芳菲体贴的地方,有她陪着吃饭,和让陆寒一个人吃饭的感觉是不同的。

粥菜很快取过来了。

两人一起在明间的小桌上挨着坐下,芳菲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自己碗里的粥,端详着陆寒的表情。

相公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么?每当陆寒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大多是有些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了。

尽管陆寒没有过多地表现出来,可芳菲还是能够感觉到。

有妻子的陪伴,陆寒胃口还算好,把鸡粥和小菜都吃得差不多。

看相公的样子,事情应该还不算太大……芳菲暗自揣测着,又让人服侍陆寒去净房沐浴。

热水当然是早早烧好了的。

陆寒去了一会儿就洗漱完了,他回来的时候,芳菲已经先到床上休息了。

他默默地吹灯,上床,放下帐子。

夫妻这么久,他自然也知道妻子看出自己的心事了……当然,他也没打算隐瞒她什么,因为这件事实在是瞒都没法子瞒的。

相公……今天朝里有什么事吗?陆寒嗯了一声。

……张贤妃薨了。

我离宫的时候才听说的。

好一会儿,芳菲才反应过来。

张贤妃果然还是没能熬过去啊……她有些淡淡的感伤。

她固然和这位冷淡傲慢的张贤妃没什么交集,对其为人也没什么或批判或赞许的情绪。

只是,单纯的感伤。

毕竟张贤妃是因为在难产后极度虚弱的情况下,被新出生的爱子的死讯刺激乃至衰弱而亡的。

同样是女人,同样是母亲,同样刚刚经历了生产……芳菲对于张贤妃在芳华正茂的年纪里香消玉殒,难免有种物伤其类的感觉。

只是她又想到,这样一来,后、宫里的位子又腾出一个了。

李德妃被处死,张贤妃又病逝,当日朱毓昇立后时同娶的最老资格的二妃,先后都已死去。

除了秦皇后以外,四妃里只有一个罗淑妃,往下是生了女儿的梁嫔,还有一些其他的妃嫔……看来这回,梁嫔可以提升份位了。

有女儿傍身,又有强势的娘家,梁嫔的上位,简直是可以预见的。

至于其他的妃嫔美人,也有机会……这不是正要开海禁么。

朝中的各种势力,朱毓昇必然要掌控在自己手里的。

后、宫的调节,也是其中的一种手段。

不过……张贤妃的去世,不可能会让陆寒这样纠结吧?他又不是张阁老一系的人。

应该还有其他的事情才对芳菲……陆寒转过身来,抱住了她。

他的头埋在她的肩窝里,温热的鼻息轻轻拂过她的脖颈,带来一阵阵酥麻的感觉。

芳菲伸手抱住了陆寒。

每当这种时候,她便会觉得,陆寒……也像是她的一个孩子,需要她的关怀和呵护。

或许女人天生都有这样的母性,对着爱人的时候,这种特质会被更多的激发出来。

芳菲,今天皇上召见我了。

他叫她芳菲的时候,总是有些特别的事情想说。

芳菲只觉得心里揣着一只兔子,拱来拱去,让她的心越来越不安。

皇上虽然没有明说,不过我听他的意思,是……陆寒欲言又止。

芳菲没有出声催促他,帐子里的空气有瞬间的凝结。

她的手心渐渐攥出了汗。

……皇上想让我去东南,主持东南市舶司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陆寒的声音,像是经过了万水千山,才传到她的耳朵里。

东南。

东南?什么时候去?立刻?芳菲刷地坐起身来,在黑暗中逼视着陆寒。

陆寒也坐了起来。

没那么快。

现在千头万绪的,市舶司也不是说建就能建得起来。

皇上说,我这一年多来都是负责西洋人的事情,是朝廷里最熟悉这些的……而且我开海的好几份奏折里提到的一些举措,皇上也表示赞成,想让我去试一试。

芳菲从最先的震惊里缓了过来。

不是不气愤的。

朱毓昇这是什么意思,棒打鸳鸯?专挑这种她不可能跟着陆寒长途跋涉的时候把陆寒派出去,有什么用意?莫不是他死了两个小老婆,心理就变态了,见不得她家庭幸福么?很有可能啊……可是,她心底里也知道,朱毓昇不是那种拿国事来赌气的国君。

恰恰相反,他是个很冷静的人,甚至有些利益至上,许多时候可以不择手段地去完成他的施政理想。

相公是怎么想的?芳菲突然问陆寒。

陆寒不知道该怎么对妻子说。

他的沉默,让芳菲察觉到了一些事情。

……其实相公,也是想去的吧。

唉,不是……我知道的。

芳菲打断了陆寒的话,语气有些急促。

我知道相公不是想离开我和孩儿们。

只是,相公对海禁的事情真的很上心,这两年来关于开海的奏折就写了十几份……皇上派你去主持这些,相公难道真的不动心吗?陆寒继续沉默。

芳菲便明白,她说对了。

她在心中无声地叹息着,男人……男人就是这样的了。

不是说陆寒不爱她。

陆寒爱她,爱得很深很深,如果说陆寒可以为自己牺牲生命,芳菲也是不怀疑的。

但身为男子,身为朝廷的官员,陆寒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呢?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想挖草药看医术的小小少年,而是一个已经在宦海里浮沉了好些年的朝廷命官。

他不可能像后世某些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当个围着老婆孩子转的家庭厨男……话又说回来,要是陆寒真是那么个没出息的人,她又怎么会欣赏他?她不反对大女人和小男人的组合,那是人家的自由。

只是于她自己……她始终希望,她喜欢的男人,是比她高一点点的。

不需要高出很多很多,比如高到皇帝的程度,就敬谢不敏了。

只要高一点点……让她可以稍稍扬起脖子来仰慕他,就好了。

她看不上贾宝玉那样拒绝长大的纨绔子弟,只会在女人堆里吃脂粉……唉。

男人,没出息不好,太有出息了,也是一种烦恼啊可是,谁让她爱他,是他的妻子呢?想到此处,芳菲的心情,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轻轻握住了陆寒的手。

相公啊……相公啊,芳菲会想你的。

你要是去了东南,可不许乱看其他的女人哦。

连小女孩和老奶奶都不许看听说东南那边很流行结契兄弟的,也就是所谓的男风极盛……你可要把持住不能被什么清俊小子勾搭走了哦……陆寒只是静静听着妻子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听到后来,芳菲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却还在继续说着。

我才不拦着你呢我在京城过得多好,又有很多好姐妹,孩子们又都粘着我……你看,安儿多可爱啊?可惜还没等她认人,你就要去东南了……呜呜呜……芳菲终究是哭了出来。

但是,至始至终,她没有说过一句,让陆寒不要走的话。

如果你的男人注定是鹰,就不要将他当成鸽子来驯养……爱他,就让他飞吧。

只要他像风筝一样,无论飞得多高,线头都紧紧地被自己抓在手里就好……第三百四十三章:宠幸云鬓花颜金步摇。

鎏金铜镜被打磨得又平又亮,烛光下,铜镜中倒映出一张娇艳的芙蓉面。

梁嫔拿着细细的眉笔,慢慢地描着眉尖。

良久,她才满意地放下眉笔,想了想,又对身边的小宫女说:把那瓶茉莉香露拿来。

小宫女从梳妆台的另一边抽屉里取出一个精巧的雕花木匣,从里头拿出一个薄瓷瓶子。

梁嫔把瓶塞一开,空气里立刻弥散着清幽的***香。

嗯,香草堂的香露果然很不错……梁嫔轻轻往脖子和发间都点了点香露。

好了,走吧。

她盈盈起身,再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转身往殿外走去。

今夜,皇上点了她到甘露殿去侍寝。

梁嫔当然要好好珍惜这难得的机会……自从她生了女儿,还没能再被皇上点到牌子呢。

看来自己的出头之日,总算要到了。

梁嫔于是心情更好了……半个月前,张贤妃薨逝,震动了后、宫。

皇上也有些难过的样子。

张贤妃被他亲自下旨追封为皇贵妃,至于谥号,礼部那边还在商议着,没个定论。

总之风光大葬是肯定的了,毕竟是四妃之首,又要顾着张家的面子。

何况她本人还生育了一位公主、一位皇子——三皇子没立住,但张贤妃说起来,始终是生育过皇嗣的。

被追封皇贵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大公主尚且懵懵懂懂,不太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

皇上最怜惜这大女儿,也让人把她送到皇后宫里去,和二公主一处作伴。

皇后自然也是做出一副贤惠的模样,将这已经死去了亲娘的大公主接收下来。

张李二妃一死,宫里的人心更加躁动不安。

有资格升四妃的,比如梁嫔,当然是想要使出浑身解数来争取这个位子,她身后的梁家也不会一点动作都没有。

而底下那些美人们,也都各出奇谋,想要夺得皇上的注意。

比如就有人专门要为张妃抄经百部,嘴里说是为了为张贤妃超度,事实上还不是要引起皇上的注意?罗淑妃那边,更是直接去对皇上说,怕这段时间皇后忙着宫里的事情,没闲余时间照料二位公主,她愿意代劳。

还别说,她这提议,得到了皇上的一句赞许……虽然最后人也没送去她宫里,可皇上对她也和悦多了。

但是伴随着张贤妃的去世,另一个消息则让宫中的妃嫔们有些不爽。

张家准备再送一个女子进宫,补上张贤妃的位子。

据说,是张贤妃最年幼的堂妹,今年刚满了十五岁。

皇上似乎也同意了张家的做法。

或许是他觉得自己对于张贤妃的死也有些许的责任?或许是想起了刚出生就夭折的三皇子,又或者想给大公主找一个亲近的姨娘来做母妃……总之,这位还未入宫的张姑娘,听说会在三个月后成为朱毓昇后、宫的一份子,一进来就封淑媛。

这真让人生气啊……梁嫔愤愤不平地想。

自己堂堂尚书家的侄女儿,入宫时也只是美人而已。

其他的许多美人,出身都不低,虽说没有个当阁老的祖父……可这也太超格了。

可现在张贤妃才死,大家正是争取皇上好感的时候,谁会没事干去触这个霉头说张家的坏话。

就连皇后,也只能一味地说好:张妹妹才美过人,想来张家的家教是最好不过的……甘露殿近了。

梁嫔努力将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摒出脑海之外,轻轻动了动嘴角,让自己脸上维持着浅浅的微笑。

皇上最喜欢看自己这表情了呢,梁嫔有些自得的想。

无论如何,现在讨好皇上才是最主要的。

女儿刚生出来的时候,梁嫔自然是深深的失望。

可是,埋怨是没有用的,尽力让皇上再宠幸自己,生下皇子,这样才是正理——她还很年轻,有自信一定能生出健康的皇子来。

朱毓昇披着一件常服大袍,坐在甘露殿中的书案前看着几本奏折。

按照后世的标准来看,朱毓昇是彻头彻尾的工作狂。

只要有时间精力,他永远都在处理政事,绝不会把时间用在游冶、巡幸或是和宫妃们玩耍上。

即使是最挑剔的言官,都没法在这方面对皇帝做出什么批评。

说他是本朝最勤政的君主,是绝对没有人会否认的。

臣妾叩见皇上。

梁嫔娇声请安,朱毓昇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就算了。

梁嫔知道皇上素来是这脾气,绝不敢跟他耍小性子,自己乖乖站了起来。

朕还要看几本奏折……你先去等朕。

是。

朱毓昇对于他的妃嫔们很不上心。

应该说,他这辈子能够给予的温情只有那么多,而他只想给一个人……除了那个人以外,再美再好的女子,他也没法子对她们产生太多感情。

也许是因为,他心里的那扇门,在十四岁入宫以后,已经紧紧的关上了。

他只能接受自己十四岁以前付出了感情的人,比如亲生父母、比如萧卓、比如端妍表妹……比如芳菲。

在十四岁以后,或许也有极个别的人能够稍稍和他亲近一点,如昀宁县主朱宜真。

可是要让他像对待真正的家人那样对待她,也还是不行。

芳菲啊……她会不会恨上自己了呢。

朱毓昇知道自己让陆寒到外地去上任,绝对不会是芳菲所乐见的。

芳菲这个女子……不是那种渴望夫婿飞黄腾达的俗物。

可是这一回,朱毓昇却完完全全是从国事的角度出发任命陆寒,并不是因为自己的什么私人感情。

要开设东南市舶司,是势在必行的事情。

西洋使节团还在京城和朝廷谈,谈各种条件,可大家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开展海上贸易对双方都有好处。

所以海禁是一定要开的。

市舶司也一定要建。

但是叫谁去呢?这个主持市舶司的人,自己首先必须是坚定支持开海的。

说实话,这种人,在朝中,并不多……要能坚定支持开海、要对海上贸易的事情能提出建设性的意见、还要和西洋人打交道——朝中许多人,居然反对和西洋人见面,认为这些西洋蛮夷简直是未开化的野人,和他们来往有污身份……总而言之,要符合这么多条件,还不能是个品级太低的官员,很难找。

有些能干的官员官职够高了,思想却趋于僵化。

要不然,就是年纪太大,不适合去开拓新的领域。

陆寒其实真的是最适合的人选。

首先,他是实打实的两榜进士出身。

尽管没有考上庶吉士——这是朱毓昇自己搞的鬼——出身上起码绝无问题。

现在又是正四品的鸿胪寺卿,平调到东南任正四品的东南市舶使,正好。

其次,也是最主要的,陆寒是开海最坚定的支持者。

没有陆寒提供的那箱海图……根本不可能重开海禁。

另外,他上书的奏折里,对海上贸易提出了许多见解,大部分都是很务实的。

还有……虽然朱毓昇不愿意承认,但他知道,陆寒是个能吏。

只要给陆寒一个恰当的位子,他会做出让人惊讶的成绩来的……就比如,当初将陆寒扔到鹿城去当学政。

只是朱毓昇一时兴起的做法。

事后却证明,陆寒在鹿城学政这个位子上做得实在不错。

各种条件,陆寒都具备了。

不派他,还派谁呢?只是,芳菲才生产,断不可能随着夫婿一起远行……不对,朱毓昇想到一些事情,皱了皱眉头。

芳菲这人有时候执拗起来很可怕的。

就像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入宫一样。

万一她真是不顾自己身体,硬是要跟着陆寒去,怎么办?得想个法子才是。

朱毓昇把眼前的奏折放下来,看了看还站在一边的梁嫔,脸色略为柔和了些。

朕要写个本子,你给朕磨墨吧。

遵命梁嫔得了朱毓昇一个好脸,脸上顿时漾开了甜甜的笑意。

她也是个正当花季的美丽女子,这一笑起来,不是不动人的。

朱毓昇看着她的笑容,心情稍稍舒缓了些。

这梁嫔……人还是很乖巧的,她家里最近的动作也不小……很多事,还得让梁家的那两个尚书侍郎去当马前卒呢。

算了,过些日子,让她补上李德妃的位子吧。

反正,总要补上什么人的……这梁嫔好歹也生养了个公主呢。

看她的样子,应该会比那李德妃懂事些吧。

他暗暗决定了这些,也不和梁嫔透露,只是执起笔来,在纸上落笔——次日,陆府接到了一封新的圣旨。

第三百四十四章:陪读皇城,紫宁宫。

秦皇后坐在正殿中与几个宫里的女官说话,听她们禀报一些宫里近来需要处理的事情。

如今的秦皇后,倒没有像初入宫那几年一样,动辄盛装严饰,打扮得一丝不苟。

她只是穿着普通的宫装常服,梳着高高的特髻,插了一套鎏金挖银镶百宝的首饰。

虽然和朴素什么的扯不上边,可也没有刚当上皇后时那么在意外表了。

那时她表面上看起来端着高高在上的皇后架子,其实心虚得不行,只有靠外在的华饰来增加自己的威严。

这种做法,其实并不奇怪,许多一朝得志的寒家子女都会如此。

就像暴发户突然有了万贯家财,就在两手十指上戴满金戒指到处炫耀一样。

越是如此,越是显出自己的底蕴不足。

搜各站小说,移动书城最快!但是,即使是暴发户,有钱的时日久了,底气慢慢足了,也不会一直都摆出这种惹笑的款儿来。

秦皇后当了几年皇后,尤其是最近张李二妃相继去世后,她在后、宫的权威日益上升,渐渐的心态也有了一些改变。

如果用芳菲的话来说,那就是——秦皇后终于找到做皇后的感觉了……皇上下的旨意……秦皇后接过一个女官递上来的名单看了看:让这几家的孩子入宫陪太子读书?那女官禀道:是的,娘娘,现在那几家都接了旨,也派人过来谢恩了。

陆懋卿。

秦皇后轻轻读出这个名字,从记忆中寻找这个孩子的形象。

时间并不久远,她很快就记起了那个比一般孩子要强壮得多的小男孩。

当时看起来,就比自己的昶儿大了一圈不止。

只是年长几个月……看来皇上对这陆寒,是真的要重用了。

看看其他几个被选中的伴读,一是靳阁老的孙子、皇帝亲表妹张端妍的独子靳传,一是恒国公家的三字朱飒,另外的也都是皇家子弟。

只有这陆懋卿身份特别……特别低一些,和其他人相比的话。

母后。

秦皇后听到这声音,情不自禁露出衷心的笑意。

女官们知趣地退到一边,一齐向从殿门外走进来的那小小少年行礼。

叩见太子殿下太子朱昶手里拿着一卷翻得有些起边的经卷,快步走到秦皇后身边。

秦皇后一把将儿子揽到怀里,心疼的说:怎么还拿着书本?母后叫你过来说说话,你也不忘拿书,别太劳累了。

说罢,她又瞪了跟着太子的两个宫女一眼:你们怎么服侍太子的?也不好好劝太子多多休息。

奴婢知罪。

两个宫女被秦皇后一瞪,忙齐刷刷跪下请罪。

母后,别怪她们了。

是今天先生讲的书,昶儿还没背完,所以才会把书本带着。

母后知道你懂事。

秦皇后爱怜地轻抚着儿子的小脸。

这是她真真正正的心头肉,命根子。

看到他,她的心才有了安全感——当然秦皇后不知道安全感这个词,但是意思是不错的。

母后,昶儿是太子,这是应当的。

陆先生今天还夸昶儿了呢。

朱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哦?陆先生怎么夸你的呀?秦皇后温和地问。

她这个儿子,几个先生里就是特别亲近那陆寒。

能让皇上看重的人,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陆先生夸昶儿比以前更用功了,嘻嘻。

朱昶又笑了笑,说:陆先生还说,让昶儿多练些五禽戏、八段锦之类的,强健下身子。

母后,您选几个小黄门去跟侍卫们学了,让他们回来教我好么?好。

秦皇后一口答应下来。

儿子比以前更懂事,更用功,秦皇后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朱昶靠在母亲怀里,用依然稚气的声音说——母后,昶儿一定会努力当个合格的太子。

嗯嗯,昶儿最乖了。

秦皇后高兴得想哭,只是人多,她才生生把感伤憋在了心里。

儿子为什么突然开了窍懂事起来,别人不一定清楚,她却是知道的。

她被幽禁的那段日子,朱昶也不被准许进入紫宁宫中与她见面。

她在寝宫中默默垂泪时,也曾听见他在外头一遍一遍地喊着:母后……放我进去,我要见母后……声声哀切,声声悲凄。

只差一步……就差那么一点点,如果李德妃那贱人的一石三鸟之计成功,自己和儿子就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当张贤妃死的时候,秦皇后难得的没有幸灾乐祸,却油然而生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Ω移Ω动Ω书Ω城Ω类的感受。

也许是因为,她们是因为同一件事受害的……只是张贤妃没有捱下去。

如果被谋杀的是自己的昶儿,她想……自己也会捱不下去的吧。

在这宫里,她能依靠的只有儿子,和自己。

因此,儿子要勤奋读书,她是真心欢喜的。

只劝了一句,也没有再阻止他。

她知道,皇上喜欢太子好好读书,不然不会那么早就给他开蒙,又专程派了几位先生来精心教导。

现在,还给他选伴读……皇上,现在应该还是属意昶儿当太子的。

这就好……一定不能让皇上改变心意其他贱人们生的若是女儿,那也就罢了。

若是皇子,决不能让他们出头秦皇后一面和儿子温情脉脉地说话,一面下了决心。

而在陆家,芳菲还未曾从接旨时的惊愕中缓过劲儿来。

怎么会如此突然的召柳儿入宫?太子才五岁吧,这就需要伴读了?她记得某次听陆寒说过,太子的伴读,貌似都是过了十岁才选的……那朱毓昇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皇恩浩荡么?实际上说起来,的确是这样没错。

丈夫成了太子的老师,儿子当了太子的伴读,多风光啊她简直可以位列京城命妇拉风排行榜第一名了。

如果她再得瑟一点,日后也可以到各个社交场合里去和人吹嘘一番:哦,太子啊,是怎样怎样的……和我儿子特别要好……是啊,总算不用替儿子的前途担心了,哦呵呵呵呵……说起来是很风光。

可是,这下子,陆家真是得上太子的船了……她想来想去,隐约捕捉到了一点朱毓昇的真实想法。

朱毓昇既然想派陆寒到东南去……难道是怕自己不管不顾地跟着长途跋涉,所以把柳儿召进宫里读书,让自己不得不留下来照顾孩子?好吧,皇上,您真有心……芳菲大约还是了解朱毓昇的,基本上能猜中朱毓昇的思路。

罢了,既然圣旨都下了,那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只能送儿子进宫去当小书童了,唉……不知道自己这魔王般的孩子,会不会在宫里惹出什么祸事来?头痛头痛头痛。

柳儿还懵懵懂懂的:进宫?我?陪太子读书?大哥大哥,那是做什么的呀?小白睁着无辜的大眼看向他崇拜的好大哥。

柳儿摸了摸头:不知道啊。

……三胞胎无语地看着完全没进入状况的哥哥。

芳菲则不住地叹气,叹气,又叹气。

得开始给这孩子紧急培训了……想不到第二天,就从宫里来了两位管事太监和两位嬷嬷。

人家是专程来给柳儿培训入宫礼仪的——看,皇宫规矩就是大,要当个伴读,还得先上礼仪班,考察不合格不让进宫。

平心而论,芳菲并不是特别想让柳儿进去。

可是选都选了呀,这时候传出一个陆家孩子生性顽劣于是又被刷下来了的消息,那真是啪啪地往她和陆寒脸上扇巴掌,很难看的。

对柳儿日后的风评也不好。

于是,还是得让柳儿用心学,争取早日从这宫廷礼仪班里毕业。

幸而柳儿天资的确很高,一见了外人,就自觉地把在家里那些娇泼的脾气都收起来,中规中矩得很。

学说话、学走路、学各种礼节的应对……他都能很快上手,做得头头是道。

晚上等人家那些太监嬷嬷回去以后,他学给陆寒和芳菲看,两人也觉得儿子做得真是像模像样的。

嗯,不愧是我儿子。

陆寒很自豪的说。

是我儿子我生的芳菲不甘示弱地抢功劳。

柳儿笑嘻嘻地拱到两人中间,一手拉着母亲一手拉着父亲,撒娇说:柳儿是爹爹和阿娘的好儿子,绝不会给你们丢脸的别骄傲啊,你。

芳菲捏了捏儿子肉呼呼的小脸蛋,笑着把他撵回屋里去了。

相公……市舶司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等屋里没了别人,芳菲才有些艰难地提起这个话题。

陆寒是很少主动说起这些的。

因为一说起来,两人之间的气氛,往往都显得有点沉重。

但芳菲都问了,他也只能据实回答。

使节团那边……谈得差不多了。

应该很快就要在朝上公开讨论这事了……也就是说,他离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芳菲无声地靠在丈夫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腰,感受丈夫的体温。

他们……就要分开一段时间了呀……第三百四十五章:比武不知不觉秋风又起,八月来了。

这一天,是柳儿正式入宫伴读的日子。

来,让阿娘看看。

一大早,芳菲就起来忙着打点柳儿入宫的事情。

自然,需要花时间准备的事情,早就提前都办好了。

比如要穿什么衣裳、带什么笔墨,这些肯定都是早早备下的。

只是需要确认一下柳儿的穿戴外表有没有问题,也就差不多了。

对于入宫,芳菲的心态还是比较好的,没有那种战战兢兢的感觉。

她也要陪着柳儿进去的。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柳儿始终是个幼儿,没个大人带着,哪能直接入宫。

最起码,头几次肯定要人陪着去。

检查好了柳儿的衣装,芳菲才重新坐到梳妆台前,打量自己的装扮。

今儿她也穿得比较正式。

梳了扁圆的挑心髻,上头插着精致的银鎏金镶玉宝蝶赶花挑心,旁边插着一溜同款的赶花小插、边髻、啄针,灿美绝丽,亦是她自己设计的新花样。

耳上一双不大不小的金累丝葫芦耳环,与颈上的细珍珠坠金叶链子相呼应,衬着一身嫣红新衣,任谁也挑不出半点错处来,只会觉得她贵而不骄,华而不俗。

毕竟是入宫,不可随便。

宫里的人,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没来由穿得太寒碜让他们看轻了。

还要和柳儿的同学家长们一道呆着说话什么的,更不能被这些贵夫人们在背后说嘴。

不过让芳菲开心的是,因为靳传也要入宫读书,所以端妍也会一起过来。

有端妍在,总不会太闷了。

马车早就在二门前等着。

芳菲牵着同样装扮一新的柳儿上了车,碧桃和小双、榴红也都随后登车,齐往皇宫而去。

此时,天才大亮。

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芳菲与柳儿端坐车中,听着这座城市醒来的声音,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嗯,似乎是来了京城以后,头一次这么早出门?陆家离宫城并不是特别远,小半个时辰不到,就已经来到宫前的广场。

芳菲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恰好与从另一辆车上下来的张端妍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惊喜的笑了。

真巧两家人并做一处到宫门前等待入宫,而靳传和柳儿两个则早就在一处说起了小话。

靳传比柳儿大一岁,自打柳儿来了京城,这两人就厮混在一处了。

本来挺内向的靳传,有了柳儿这个损友之后,整个人来了个大变样。

也敢说敢笑了,甚至还敢恶作剧,在家里弄些虫子之类的玩意来吓他姐姐靳潮儿……当然,会被靳潮用戒尺狠狠地打手心。

靳潮在这弟弟面前有威严得很,靳传还是由姐姐来开蒙的。

相差八九岁的两姐弟,其实感情非常好,只是表现的方式……总是一个追着另一个打就是了。

片刻后,她们又遇上了另外几家送孩子进宫陪读的女眷。

大家都是掐着时辰早早过来的,见面之后,自然又是一阵寒暄。

那几位都是宗室贵妇,平时和芳菲来往不算太多,对这位京城新贵陆大人家的夫人虽然早有耳闻,但还不太了解。

芳菲发挥自己长袖善舞精于交际的特长,不到一会儿,就和这几位贵妇混熟了。

孩子们被领进去以后,她们原以为自己一行会在宫门附近的偏殿里等着他们下学。

这时却来了皇后的懿旨,宣她们到紫宁宫来见。

唔,这就是家长自治会会长与各位普通家长的亲切会见么?秦皇后果然很亲切。

芳菲见过在宫宴里高高在上的秦皇后,也见过在私底下同样故作矜持的秦皇后。

不过这一次,她感觉秦皇后稍微有点儿不一样了。

怎么说呢,秦皇后待人比以前稍微随和了些——当然,还是带着刻意的痕迹,但也算是有所进步了……嗯,看得出她是想摆出带着距离感的亲切态度,不过拿捏的尺度还不是那么到位就是了。

秦皇后知道自己在宗室里没什么人缘,现在当然要趁着这样的好机会,尽量和这些贵妇们好好拉近下关系。

至于芳菲,经过了张李二妃的事情,她早就把自己当初记恨芳菲的事情忘记得差不多了。

反正三皇子和张贤妃都死了,秦皇后心头没了三皇子这根刺,看到芳菲的时候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反感。

恰恰相反,因为皇帝近来对陆寒的看重,秦皇后还特意和芳菲说了些家常话,出乎芳菲的意料之外。

她们在紫宁宫里说了许久没有什么营养话题,却突然见一个大宫女匆忙从殿外进来,显然是秦皇后的心腹。

禀娘娘,太子殿下现在好像正在东宫和几位小公子……比武……啊?秦皇后一下子愣住了。

其他几人的表情也都僵硬起来。

芳菲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是柳儿那个死小子怂恿太子干了点啥吧?他没这么大的胆子啊……不对,他还真的有。

呵呵,秦皇后强自镇定的笑了笑:小孩子就是贪玩……诸位不如随本宫一道过去看看吧?皇后的提议,自是无人反对。

一行人匆匆从紫宁宫赶到太子东宫,隔着老远,就听到一阵孩子的欢呼。

哈哈,又是我赢了……芳菲的太阳穴一阵抽痛。

她已经听出这是儿子的声音了……这臭小子真不省事可她也没法做出什么反应,只能硬着头皮跟在秦皇后身后快步走进了东宫正殿,还得注意维持着端庄的仪态。

这日子真没法过了秦皇后心里也很恼火。

怎么,不是找人陪儿子读书来了么?谁家孩子搞的鬼,居然鼓动太子比什么武?等进了正殿,一群围在一起的太监宫女们见了秦皇后带着大批人马浩浩荡荡地过来,迅速过来一齐向皇后躬身行礼。

人群散开,原来被围在中央的几个孩子,也就暴露在大人们眼前。

芳菲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儿子,大名陆懋卿小名柳儿的小混蛋,正在和另一个孩子一人一边靠着一张墩椅掰手腕。

啊,是掰腕子……还好还好……母后,您怎么来了?太子朱昶满脸带笑,欢声奔向秦皇后。

秦皇后的脸色缓和下来。

其他的孩子们也都是受过严格的宫廷礼仪教育的,这时便都纷纷过来规规矩矩的行礼。

芳菲见柳儿行礼时有纹有路,心中怒气稍稍缓解了一点。

这孩子还不至于太不懂事,哼。

昶儿,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秦皇后见儿子只是在一边看着,额头上也没有汗珠,总算是松了口气。

朱昶笑道:我们刚才上完了课,昶儿就邀请大家到东宫来看看。

只是宫里没什么好玩的,他们就告诉我可以玩这个……很有趣呢芳菲听得暗暗摇头。

当皇子也不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

纵然锦衣玉食,纵然众星拱月,但这么小的孩子,居然没什么好玩的,见几个同伴掰腕子就兴奋成这样,可见这孩子平时实在是缺乏娱乐。

秦皇后听朱昶说,他只是在看其他人掰手腕,也就没有再追究。

当着这些贵妇的面,她也不能跟几个小孩子过不去啊?何况……何况儿子看起来这么高兴。

秦皇后自己是小户人家出身,和兄弟姐妹之间,还是有些感情的。

看儿子这么喜欢这些小伙伴,她也不忍心说什么,只是微笑着说:嗯,母后也觉得有趣。

这话一出,她身后的众女眷就都暗暗舒出一口气。

秦皇后放开儿子,笑着让他们继续玩。

不过她们这些大人一过来,孩子们的玩兴也被冲得差不多了。

端妍在秦皇后面前也算能说得上话,当下便提议说不敢打扰皇后与太子,想带儿子回去,明日再送他来陪太子读书。

她一开了头,其余几人也跟着开口表示赞同。

秦皇后顺水推舟,让几人将各自的孩子带了出去。

朱昶几乎没有这种和小伙伴读书玩耍的机会,这时见众人要走,一张小脸立刻阴了下来。

他依依不舍地对众人说:你们明天可要早点来……先生还要抽背书呢。

端妍笑道:殿下请放心,他们明儿还会过来陪伴殿下的。

论辈分,她是朱昶的表姨,朱昶素来对她也很恭敬。

嗯,你们要记得等众人都告辞离去,秦皇后看着儿子怏怏不乐的样子,好气又好笑:好了,明儿他们就又过来了……告诉母后,这几个同窗你可喜欢?喜欢朱昶很用力地点点头。

尤其是陆家的那个小哥哥……母后,昶儿也想像他那样有力气呢。

如果芳菲听到朱昶对自己儿子的评价,肯定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有力气……唉,这就是陆懋卿小朋友给太子殿下留下的好印象……第三百四十六章:期待柳儿可怜兮兮地跪在蒲团上,头上还顶着一盆水,眼巴巴地看着暴怒的母亲。

阿娘,我错了……你给我闭嘴,乖乖跪着。

芳菲的声音也不大,只是冷得可怕。

柳儿缩了缩肩膀,知道自己真的惹阿娘生气了。

他今天也没想那么多……太子殿下让他们说说玩点啥好,他一时就想起这个来了。

平时他和靳传两个私底下常常比试的,他一提议,靳传也跟着附和,大家就决定一起掰腕子了。

看玄幻小说首选wap.mbook.cn!幸好太子殿下说他不会,他们就自己掰着让殿下在一边看……算了,娘子,孩子还小呢。

陆寒平时喜欢扮演严父的角色,可也从没体罚过儿子,手掌都没打过他一下的。

现在看儿子这么凄凉地跪着,他忍不住出声为儿子求个情。

相公,你办了一天公很累了,先歇着去吧。

芳菲稍为调整了一下表情,温柔地侧脸对陆寒说了一句。

但她的脸上却明明白白写着:我在教孩子,你别插手陆寒也没法子了。

他们原来也有过协议的,父母两个在教孩子的时候,一个不能拆另一个的台,不然就不好树立父母的权威了。

既然芳菲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他只得笑着摇了摇头,硬起心肠不看儿子求饶的目光,转身去了书房看书。

陆懋卿,我告诉你。

芳菲盯着柳儿的眼睛,一字一字慢慢说着: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进了宫,就要完完全全守宫里的规矩,绝对不能自作主张,不能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柳儿拼命点头,惹得头顶水盆一阵晃动,吓得他赶紧又跪直了身子不敢乱动。

芳菲本来也不忍心这样教训才五岁多的儿子。

这么点年纪的孩子,要他一点错都不能犯,也是难为他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她会因为他是自己的儿子原谅他,普通人会因为他是个幼童原谅他,可皇宫是一般的地方吗?今天他敢怂恿太子掰腕子,要是不好好管教,焉知明儿会不会在和太子、皇亲说话时,说出些不该说的话,做出些不该做的事?你别看太子殿下随和,就真的当他是你的小伙伴。

芳菲不得不跟孩子说这些。

太子殿下再随和,也是太子。

将来,他可能是君王,而你,只是臣民。

这万恶的旧社会啊……芳菲一边说一边别扭,然而生在这样的时代,也不可能脱俗。

什么人人平等天赋人权,那都是痴人说梦。

她只希望一家老小平平安安地在这儿生存下去。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她就不能不如此管教柳儿。

要让他懂得,稍有不慎,便会遇到怎样的危险。

如果可以,她也想让柳儿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天真无邪地长大,尽情地挥洒着他的天性。

可是,世间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没有人真的能够按照你所想的那样生活,包括尊贵无比的皇帝陛下。

人活在世上,为了活得更好,或多或少要做出牺牲。

只是柳儿的牺牲,太早了……于是她再次在心中怨念朱毓昇下旨召柳儿进宫这个馊主意。

当然,她从近来陆寒所说的一些事情里也想明白了,朱毓昇此举绝不止是为了怕自己现在跟着陆寒去上任折腾坏了身体,更是为了对朝臣们显示出对陆寒的重视。

因为陆寒出任东南市舶使的事情,已经在朝廷上开始议论开了。

这一夜,柳儿足足被教训了两个时辰。

自然,芳菲也只敢让他跪了一会儿,真要跪坏了柳儿的小嫩腿,芳菲自己就要难受死了。

次日,她继续带着柳儿进宫去陪太子读书。

很显然的,其他几家的孩子,也都被家里人教训过了。

她们这一群贵妇再次在宫里相聚的时候,眼中都带着了然的神色。

谁不怕出事呢?纵然是皇亲,也不是都带着免死金牌的啊。

从那以后,这些伴读的孩子们就规矩多了,没人再敢撩拨太子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但是有人陪着上课,已经让太子很开心很开心了。

他终究也是个孩子,当然希望有玩伴相陪的。

芳菲陪着柳儿去了半个月,之后秦皇后就下了懿旨,让各家的母亲们都不必再辛苦进宫了。

大概秦皇后每天要接见她们也挺辛苦的……于是从此孩子们便都只是由各家的管事与家人送进宫里去。

让芳菲稍感欣慰的,是【mbook.net.cn】柳儿在御书房里的表现挺不错。

听端妍转述,柳儿如今在这群孩子里,无论是学问还是个头,都是出类拔萃。

先生们说的课,他倒是大半背过读过,学起来比其他人都快。

笨鸟先飞都有益,何况柳儿天资聪颖,开蒙又比别人早,读书更是勤奋,现在这样的情况却并不让芳菲感到意外。

为这,陆寒和芳菲又小小地抢了一番功劳——我的儿子就是聪明才怪,是我生的好能像这样打嘴仗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们都明白,分别即将到来,只是谁也不想说。

十月,朝廷正式下旨,宣告东南市舶司成立,统管东南沿海数个开放口岸。

鸿胪寺卿陆寒,被任命为东南市舶使,依然是正四品的官衔。

只是多了太子少保的荣封,又下旨可荫一子为锦衣卫百户。

这个恩荫并不是说陆家的一个儿子长大了会是锦衣卫,只是保证他将来会有一份公职。

总之,算是比较重的赏赐了。

陆家接了旨,只能谢恩不已,事实上家里的喜庆气氛却不浓。

大家都明白,刚刚生产几月的夫人,不可能随着老爷去上任。

这样一来,老爷和夫人就必须分开一段时日了……夫人是绝对不会开心的。

大家自然就都不会露出什么喜色来。

然而陆寒还是得给各位贺喜的同僚们一个交代的,便在大酒楼里做了几桌酒,与京城这些老同事们聚聚。

人人都知道他这一外任,镀个金回来,那身份可就不一般了,直接进六部任个侍郎也是可行的。

既然如此,当然要好好和他拉拉关系。

于是那天到贺的客人比预定的还要多,不得已又加开了两桌。

陆寒的心情极为复杂。

一方面,为自己即将要面对新的挑战感到振奋,另一方面,又极为舍不得芳菲和几个可爱的孩子。

他爱不释手日日抱着的小女儿安儿,才满了百日不久呢……而芳菲……和芳菲成亲以后,也有过不得不分离的日子。

最长的那段,是他卷入鹿城科举舞弊案被押送进京的那次。

也不过才几个月……可这回一外任,就是四年的任期。

虽说这期间也有回京述职的机会,可毕竟和家人相聚的时间不多。

尽管天下不知多少外任的官员都过着和家人分别的日子,可陆寒……真的没想过自己也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芳菲对他说过,等她身子稍微好一点,安儿再大些,她一定带着合家老小去与他会合。

但也要大半年呢……想到这里,陆寒脸上的笑容,更加勉强。

这回的任命很急。

一般朝廷不会在年底催官员上任,怎么说都要让人过个好年吧?可是这一回不同,他必须赶在过年前到达东南,因为在那里,又来了两个新的西洋使节团。

没有人过去接待是不行的,皇上已经明确表示,让他十日内就把工作交割完毕,火速赴任。

还有十天呢,相公。

芳菲听到后,笑着抱着了陆寒。

我们还能再相聚十天啊……她想,自己还是幸运的。

在这世上,会因为要和妻子分开一段时日就闷闷不乐的男子……应该是稀世奇珍了吧。

她的陆寒,是世上最好的男人。

相公……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呢喃着这过去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诗句,觉得从来没有这样深刻地懂得诗中的含义。

黯然**者,唯别而已矣。

江淹的《别赋》一直是芳菲很喜欢的文章,可是现在,她却不喜欢了。

她不希望自己是一个黯然**的怨妇。

她要用最美的笑容,微笑着送她的夫君离开,目送他从此鹏程万里,展翅天涯。

所以,夫君啊,请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用力地用力地抱紧我,可以吗?成亲这些年来,芳菲头一次,主动地缠着陆寒索求不休。

再爱我一次,再用力地爱我一次。

请给我多一点体温,让我在无数个想起你的夜里,能够靠着你留下的微醺的气味,战胜寂寞与孤独。

再爱我一次,让我能够忘记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再爱我一次,让我只记得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亲爱的夫君,我们很快就要分别了,但是……请期待我们重逢的一天吧。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第三百四十七章:忧喜陆寒离家那日,芳菲没有送他出城。

她懂得规矩,知道会有一些同僚、属下在五里亭给陆寒送别,这也是官场上联络感情的一种方式。

这样的时刻,家眷不好在场的。

不能给人留下陆寒恋家、惧内的印象。

别人怎么传小话是别人的事,可自己却不应该给人留下话柄。

因此,她只能送他到家门外。

陆寒上任的行装,早就打点好了,芳菲前一天又特意里里外外检查了许多遍,生怕丈夫缺了什么东西。

济世堂的各种丸药,除了妇科用药什么的,其余统统配了好多份装在陆寒的行李里头,堪比一家小药铺。

至于什么四季衣服、日常用物,色色都是齐全的。

小到银耳挖,大到蚕丝被,都一样一样安置得好好的。

芳菲安排了陆砚和碧荷夫妻俩跟着陆寒上路。

另外还安排了一个长随、三个家丁、四个丫鬟跟着,要不是怕人家说陆寒摆架子,她真想多安些人跟着去呢。

比如厨娘什么的……真怕陆寒吃不惯外头的东西,她还亲手将陆寒爱吃的菜写好菜谱,让碧荷带着。

特意交代她到了地方,要找个专做江南菜的厨子,一定要做出陆寒爱吃的味道。

她强迫自己不停地做事,借此来冲淡心中的感伤。

然而真到了分开的时刻,她发现之前所做的心理建设都是徒劳。

爹爹,爹爹三胞胎六只手儿全拉着陆寒的衣角,异口同声嚷嚷着:爹爹,别走他们已经渐渐懂得人事,知道爹爹这一去,就要和他们分开好长一段时间了。

这让三个爱粘着父亲的小孩子怎么舍得?小白甚至哇哇哭了出来:爹爹,抱爹爹,抱抱……你们别闹。

芳菲把喉间的苦意咽了下去,强笑着把他们扯开。

别拉坏爹爹的衣裳,不好看。

爹爹就出门几天,很快就回来的。

不要嘛,不要嘛被奶娘抱开的小白踢腾着小腿,还是在哭着:我要爹爹,呜呜呜……柳儿则显出了大哥的风范,走到小白面前,拉着他的手说:小白不能哭爹爹不喜欢哭鼻子的小孩他又对几个弟弟说:我们是男子汉,不能哭的三胞胎只得收了眼泪,抽抽噎噎地看着陆寒。

哇——突然间,小安儿却放声痛哭起来。

陆寒除了芳菲之外,最心疼的就是这个娇嫩嫩的小女儿。

也不是说他不喜欢几个儿子,但这盼了许久的女儿,又是刚刚出生没多少日子,就格外让他怜爱。

安儿不哭不哭……芳菲把孩子抱了过来,轻轻摇着。

陆寒想伸手过去摸摸女儿的小脸,终究是没有把这想法付诸实践。

再拖下去,他一个大男人都想流泪了……他深深看了妻儿一眼,转身登上马车,强自镇定的吩咐道:走吧。

马车扬尘而去,只留下一门妇孺,看着男主人就这样远赴东南。

正如芳菲所预计的那样,京城外五里亭中,已有一群官员在那里设下酒席,等待陆寒的到来。

陆寒的品级虽然还是正四品,可谁都认为他这次的外任是高迁,因此来贺的人并不少。

他下车与众人寒暄一番,饮了几杯清酒,也有自命风雅的官员即兴吟诗一首为他送行的。

这些也都是不能免俗的了。

众人见他只有下人随行,而无侍妾在旁,都忍不住有些想法。

甚至有人觉得,陆大人这回去了东南,可真是如鱼得水了……东南那边,结契兄弟的风气浓重,真是龙阳遍地,最适合陆大人这种有特殊嗜好的人了……正在此时,一个加深了众人的错误印象的人出现了。

萧大人陆寒随着众人呼声回望,只见穿着锦袍披着黑披风的萧卓正策马而来。

子昌。

萧卓翻身下马,来到陆寒跟前。

公务耽搁,我来迟了。

余下众人知趣地退开,让两人能够好好地畅叙离情。

其实在这之前。

萧卓已经与陆寒单独饮过一次离别酒。

平时并不算多话的萧卓,详细地向陆寒说了许多东南的局势。

他身为锦衣卫坐第一把交椅的都指挥使,掌控着各地锦衣卫传来的无数情报,对一些事情的掌握程度犹在朱毓昇之上。

我已交代了东南卫所的弟兄们,你去了尽管使他们的人。

若是地方上有人不服你的,只管打出我锦衣卫的招牌来。

当时萧卓甚至这样对陆寒承诺。

陆寒很是感动。

尽管这未必没有皇帝的授意,可萧卓对他的支持与照顾也是真诚的。

萧卓还说,让他别担心家里,尤其是柳儿在宫里也有他在照料着。

萧卓在宫里的耳目也不少,如果柳儿真的惹出什么事,他也能尽快地帮着芳菲把这事抹平。

当然萧卓是不能说替陆寒照料芳菲这种话。

可在萧卓心里,却把这事放在了第一位。

不过陆寒树敌是不少,却不是死敌,只属于政见不同罢了,应该也没人刻意找芳菲的麻烦。

此刻,萧卓索性举起酒坛,豪气地就着坛子灌了下去。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萧卓拍着陆寒的肩膀,大笑数声,说道:子昌,我在京城等着你回来多谢大哥陆寒也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陆寒的赴任在一些人,特别是陆家的人来说是一件大事,然而在京城里也算不上大新闻。

夫君离开了,芳菲的生活依然要继续。

近来为了怕她寂寞,闺蜜们都轮着上门做客来看望她,顺便也给她带来了些京城里的新动向。

后、宫又有了新的变化。

生了女儿的梁嫔升格为四妃之一,封惠妃,其女三公主得封永灵公主。

而张阁老家最小的孙女,已故的皇贵妃张氏的堂妹小张氏,也被宣进宫,封淑媛。

宫中的派系便又隐然飘忽起来。

秦皇后与梁惠妃、罗淑妃都不和,梁惠妃与罗淑妃本身亦不熟络。

传说新来的张淑媛很得皇上怜惜,或许是因为皇上对皇贵妃的故世依然有些愧疚吧?一连宠幸了张淑媛好几次,还将大公主送到张淑媛宫里,让原本就是大公主姨娘的张淑媛养育她。

又为着大公主在张淑媛宫里,皇上亦会时不时去那边看看大公主。

一时间,张淑媛风头很劲。

然而另一件事情的发生,却将张淑媛上升的势头稍稍压住了。

秦皇后被查出怀了两个月的身孕。

这消息一传出来,立刻高居京城八卦榜第一位。

秦皇后自从生养了太子后,连着五年都没怀过身孕。

如果是不受宠的妃嫔,隔这么长时间不怀孕一点都不奇怪。

可是皇上再不宠皇后,每个月还是固定的要临幸她几天,为的也是希望自己多几个嫡子。

只是,一直不能如愿。

也不知秦皇后私底下吃了多少太医院的药,用了多少方子,这一回可算是怀上了。

秦皇后真是又喜又优……喜的自然是自己又有机会生下皇嗣,这没什么可说的。

忧的却多了。

一来,她怀着身孕不能服侍皇上,其他人更加借机上位。

已有一子、蓄势已久的罗淑妃、有深厚背景的梁惠妃、正在受宠的张淑媛……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其他那些贵女出身的美人们,更加蠢蠢欲动,就盼着皇后空出来的这些空挡时间里,皇上能宠幸自己一两次呢。

而且,现在她还不显怀,还能管着后宫的事务。

到了后几个月,还有坐月子的时候,就不得不让人来帮着她管些事了……一直抓着权不放,也会被人诟病的。

可让谁来帮她好呢?无论是老对头罗淑妃,还是新上位的梁惠妃,秦皇后都不感冒。

或许,张淑媛不错……秦皇后想起了她的阁老祖父,还有张家的许多叔伯,心中有了计较。

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不是很适合当傀儡么?后、宫的风云变幻,一时还牵扯不到芳菲身上。

只是由于柳儿要入宫伴读,她对这些宫闱秘闻,就比以前更关心了些。

二皇子也准备开蒙了?一天柳儿回来,说起这事。

芳菲暗暗算了算二皇子的年纪,也才三岁……不知道这是朱毓昇本人的意思,还是罗淑妃求来的?如果是后者,那罗淑妃的用意可就暧昧了。

想趁着这段时间,加强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么。

提醒着皇帝,我也是有儿子的人……而且,或许这儿子比太子还要优秀?但这么一来,不是更得罪了秦皇后……看来小小的御书房也不平静啊。

幸好听说二皇子并不和太子、柳儿他们一起读书,而是让人单独先教着。

可是,再过得两年,二皇子大了,始终是要在一起读书的。

到那时,儿子万一被卷进两个皇子的争斗里去,就麻烦了。

这个漩涡,不能卷进去啊。

第三百四十八章:亲蚕春风又绿江南岸。

有时候,芳菲都不知时间是过得太慢,还是太快,不知不觉陆寒已经离京四个月了。

这是陆府过得最无趣的一个年。

没有了男主人在家,芳菲也失去了过年的兴致,只是让春雨按照往年的惯例来安排。

春雨知道芳菲的心情,完全依照她的指示来做,仅仅把精力放在了给各户人家送礼上,别的都没多忙活。

不过来送礼的人家,却是比往年要多得多。

陆寒当了一届考官,名义上的门生不少。

加上他这回得委重任,想要趁机巴结巴结陆家的人也多,所以过年时陆府大管家涂七真是收礼单收到手软。

若是搁在往日,芳菲说不定还有心思看看这些礼单,如今却都只让涂七和春雨按分类入库,根本懒得瞧上一眼。

春雨看着夫人总是恹恹的模样,心里很是着急。

只有多让奶娘们把少爷小姐往芳菲跟前领,让几个孩子多哄哄他们阿娘。

有了孩子在眼前晃着,芳菲总得忙着和这个说话,看那个做了什么,不经意间心头的抑郁稍稍得以缓解。

过了一段时间,她总算提起精神来,到各位闺蜜家里拜拜年,邀请她们一道去上个香吃个斋饭什么的。

洁雅和惠如家里事务忙,倒是端妍常常有空陪着她。

不过端妍也有烦心的事情——潮儿准备说亲了。

姐姐怎么如此烦恼?是准女婿太多,挑花眼了么?芳菲听她提起这个,随口调笑了一句。

端妍摇头叹息说:其实潮儿虽然是我的骨肉,她的亲事,我却是不好做主的。

这个芳菲当然明白。

作为内阁首辅靳阁老的嫡亲孙女,靳潮的亲事不得不染上些政治联姻的味道。

别看靳潮年幼失怙,可亲娘却是皇上宠爱的表妹,这就不一般了。

从两三年前起,芳菲就陆续听说有人来靳府提亲,只是靳阁老和太夫人似乎都没打算那么早把孙女儿嫁人。

但现在靳潮即将及笄,照一般权贵人家的情况看来,确实也该定亲了。

不然的话,无论是对家族还是她本人的名声,都没有好处。

我这个女儿,就像她父亲……端妍说起女儿来的时候,不自觉地带出了自豪的语气。

她打小就特别倔强,你也是知道的。

本来说亲的事,哪有女儿家自己开口的?我们那时候,连听到都羞死了……她偏生去和她祖父说,她可不能嫁个没才没德的后生,说要嫁什么才子……唉,虽说公婆没责怪我,我也觉得自己没把她教导好。

芳菲听得失笑。

这小姑娘也真够个性的,难道还想像苏小妹似的,以诗文择婿?不说这丫头了。

说起来我就一肚子气……对了,妹妹,下月初的‘亲蚕’,你也会去吧?芳菲点头应道:那是当然的。

本朝以来头一回举行‘皇后亲蚕’,我怎么能错过?反正现在我闲着也是闲着。

今年开春以来,雨水不足,各地的春耕都有些不好的苗头。

皇帝朱毓昇在这个月里已经举行了春祭,在京城郊外亲耕祈雨——当然,所谓亲耕,也只是个形式而已。

芳菲才不相信朱毓昇会种地呢。

在这样一个以农为本的国度里,历代天子都对农耕极为重视。

今年既然有了干旱的可能,无论如何,朝廷要做出姿态来安抚民心。

其实依照古礼,每年孟春之时,天子都要率领三公九卿众大夫择时亲耕。

而天子亲耕南郊,皇后亲蚕北郊则是祭祀惯例。

男耕女织嘛,身为一国之母的皇后,当然要主持蚕桑的祭祀了。

皇后娘娘不是有五个月的身子了么……还要出来主持呢?端妍叹息说:她不出来不行啊。

你知道的,宫里最近……她没有往下说,不过芳菲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这几个月来,宫里的这些暗涌,她们大多有些了解。

秦皇后冷落罗淑妃与梁惠妃,却刻意捧起新入宫的张淑媛为自己的代理人,常常将张淑媛带在身边管事。

名义上,秦皇后说是要替死去的张妹妹好好照顾淑媛,实际上她打的什么主意,谁会看不出来?但就是能看出来,又能怎样。

秦皇后也不怕人看出她要利用张淑媛,张淑媛自己都甘于被利用,别人想挑拨离间让她们的同盟分崩离析,不是那么容易的。

张淑媛和故去的皇贵妃虽然同是一个祖父,性子却是南辕北辙。

皇贵妃——也就是当初的张贤妃是极清冷的脾气,颇有些孤芳自赏。

而年才及笄的张淑媛,却少年老成,待人处事极为老练,凡事都以和、忍为宗旨。

在皇上、皇后面前,都是一副乖乖女的模样,使得朱毓昇和秦皇后都对她比较满意。

在这个年纪就能有如此的心性,怪不得张家一心要将她送进宫里来争宠。

一般说来,如果皇后身子不适或是别的原因不好出来主持,也可以让另外的高份位妃嫔代劳的。

比如罗淑妃,也可以代为主持这个亲蚕仪式。

可是秦皇后绝不可能将这种出风头的机会让给别人。

那天不仅仅是后宫妃嫔都要一起出动,京中五品以上官员的家眷也都要随行的。

让秦皇后呆在宫里,想着别人当这领头人,怎么甘心?她就是死撑着都会去的。

到时候也有众多太医在周围护着,想来如果不是有什么意外的话,对胎儿的影响怕也不大。

算了,这些贵人们想怎样就怎样吧。

咱们只当踏青游玩了端妍说得轻松,芳菲也随之笑了起来。

只是笑过之后,想到踏青游玩,她的心情又有点消沉。

往年春天时,陆寒不管再忙,都会抽时间出来陪她去郊外踏青。

有了陈家庄的别院后,他们往乡下跑的机会更多了。

陆寒是很会带着她找乐子的。

他小时候可没少干那些挖草根抓虫子的事,到了郊外,他常常会带着柳儿去找蚯蚓、掏鸟蛋,两人玩得一身是泥巴。

有时他也会巴巴的采一朵野花回来簪在她的鬓角,然后夸她人比花娇。

相公啊……你可别真的在外头采了野花哦。

芳菲轻轻哼着已经记不太全的《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哄着安儿睡觉。

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代……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哼着哼着,她又在不经意中湿润了眼角。

他在她身边时,他就是一切。

而当他不在身边……一切都是他。

她无论做什么,都会想起他……安儿静静地睡着了。

芳菲将她放到床上,自己走到梳妆台前,拿出一个小匣子。

轻轻打开匣子,里头是许多封信笺。

陆寒几乎每到一个驿站,都会给她写信。

有时是一首诗,有时是几句话,有时甚至就是很直白的几个字想你念你……这些信被送到芳菲眼前时,距离陆寒写信也过了许久。

但芳菲依然会将信笺贴在胸口,似乎这样就可以感受到那最亲的人的体温。

亲爱的夫君,你还好吗?芳菲有时也想给陆寒回信,想了又想,始终没有动笔。

陆寒还没安定下来呢……自己寄出去的信,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收到。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夫君……你可收到了我的一片心?皇后亲蚕的祭日很快就到了。

这天,皇后与公主、后妃、皇亲等必须先在京城西边的祭台上行祭礼。

这个过程,命妇们不必参加,因此芳菲也没看到秦皇后是如何给蚕宝宝喂桑叶的。

虽然她想象起来觉得有些可笑,不过也知道,秦皇后此举乃是表示天家对于蚕桑的重视,有着十分重要的象征意义,也不能把人家想成一场闹剧。

祭祀完毕以后,一列列宫车驶出了皇城,与已经在广场上久候多时的命妇们的车驾会合。

然后由皇后的銮驾领头,大家浩浩荡荡地朝京郊的皇庄祭田杀了过去……呃,是奔了过去。

秦皇后微蹙着眉头坐在车上,心情不算特别愉快。

她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而且太医们还说,这一胎十有八九还是男胎。

她当然极为重视肚里的这龙嗣,可是偏生在这种时候要举行祭祀,她也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

要是真不管了……哼哼,那些贱人不知还要闹出什么来呢秦皇后想起这段日子,罗淑妃明里暗里做的手脚,就恨恨不已。

不过是个才三岁的小孩子,懂得什么?想借二皇子来抢自己的宠……罗淑妃,你倒是有胆子。

芳菲和端妍坐在一辆马车上,两人都显得很悠闲。

这时的人们,并没有觉得今天真的会出什么大事……第三百四十九章:扑倒天子亲耕以共粢盛,王后亲蚕以共祭服。

以秦皇后的车队打头,长龙般的队伍缓缓驶出了京城,直奔皇庄祭祀。

沿路上,自然都是有皇宫亲军清场了的,绝无闲杂人等靠近。

去年皇帝祭祀遇到乱党的事情,人们的印象还十分深刻,对于这大批车马出城,朝廷自然要予以足够的重视。

皇庄离城不远,本来坐了一个多时辰的车子也该到了。

因为是皇后与宗室贵妇、诰命夫人们出行,这些贵夫人们可都是要有专人服侍的,所以队伍走得比较慢。

直到中午,芳菲和端妍才能从车里下来。

姐姐……今年的气候果然不太好啊。

芳菲看着周围的农田,轻轻在端妍耳边说了一句。

端妍微微颔首。

即使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出身,也不是没见识的。

春耕都过了,这农田里还是蔫蔫的没点生气,稀稀拉拉的苗子长都长不好……这个春天,雨下的太少了。

旱情不容乐观啊。

在司礼监和鸿胪寺的人指挥下,她们跟着大队伍走,一路来到举行亲蚕祭祀的地方。

这么多人走动起来,不可能真的非常整齐。

大家也就都是随意走着,时不时和身边的人说说话。

芳菲的脸色一直没有好转。

她家里没有种粮食的农田,可是一样有花田……看来今年的收成会差很多。

这还不是特别要紧,如果只是今年一年收成不好,顶多香草堂卖的少点。

可是粮食收不上来,那是要闹饥荒的呀。

在这个水利设施落后的年代,从南方调水到京畿一带解决旱情是不现实的。

古人当然也有智慧,知道一些在干旱时尽量让粮食能有点收成的小窍门,但若不顶大用的。

他们所能想到的最大极限,也不过是祭祀求雨。

芳菲的心情很沉重。

现在才春天而已啊,如果旱情持续下去……不知会出现多少灾民,多少饿殍?她不是忧国忧民的志士,也不是胸怀天下的名臣,然而对老百姓的苦难视而不见,她也做不到。

但是她一介女子又能做什么呢?即使她是开了金手指有着女主光环的穿越众,也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

怀着这样的情绪,芳菲在祭祀祈祷的时候特别虔诚。

身边的很多贵妇只是走个过场,随意祭拜一下蚕神,芳菲却认认真真地把磕头跪拜的动作都做到了十足。

也许祈天是无效的……她也只能如此了……祭拜过后,时间已到了午后。

照惯例,她们会被安排在皇庄里先用一顿午饭,再返回京城。

贵妇们对这顿午饭的内容不感兴趣,但她们往往也不会放过如此重要的社交机会。

于是一场亲蚕祭祀,又和之前的许多宫宴庆典一样,变成了京城贵妇们聊天交际的场合。

芳菲静静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只有在别人问她话时应一两句。

其余时间,都在默默的想着心事。

她是在脑中的资料库里搜索着一些东西。

资料库存储的资料数量不少,大多是些养生、中药等等的内容。

这些年来,她已经对这些资料运用自如,但也有些很少用到的东西留在记忆的角落里……芳菲,你怎么了?累了?端妍应酬完一位国公夫人回来,看到芳菲手里拿着茶杯却不喝茶,眼神有些飘散,忙关怀地过来问一句。

没事啊,我只是在发呆而已。

芳菲侧头对端妍笑了笑。

端妍认真端详她的气色,觉得应该没什么大碍,才略略放心。

我还以为你坐车久了,心口沉呢。

我早吃了陈皮,不会难受啦。

芳菲笑道:这么点路途,还不至于……哦,上菜了。

皇庄里备下的菜肴说不上多丰盛。

而且秦皇后这回也很细心,不欲让人抓她的把柄,说她过来祭祀过于铺张扰民,因此特意吩咐了身边的管事太监,让他们盯着人备菜。

不过对于吃多了山珍海味的贵妇们来说,这些简单的农家菜反而别有风味。

再说她们也不在意吃得好不好,谁家缺这一顿吃食呢?芳菲低头慢慢咀嚼着这些菜肴,继续想着自己的事情。

才用饭完毕,却见两个宫女来到她们这一席,对她和端妍说:陆恭人,靳夫人,皇后娘娘有请。

同桌的女眷都以羡慕的眼光目送她们离开。

有人随即窃窃私语:唉,要是我家孩儿也被选到御书房里伴读该有多好?立刻有人暗中讥笑她。

你以为御书房的伴读谁都能当的?还不是要看谁家老爷得不得圣眷,或者像人家张端妍这样是皇帝的亲表妹,那才有可能呢。

芳菲和端妍来到庄子里一间收拾得特别干净的宽阔厅堂,秦皇后正端坐在一张四角雕花的厚重太师椅上,对她们和善地微笑。

厅堂里,除了服侍秦皇后的太监宫娥,余下的都是和太子一道在御书房读书的孩子们的母亲。

芳菲暗道,又要开家长会?秦皇后这也是一时兴起。

她用餐早,在此之前已经叫了两批贵妇过来联络感情,芳菲她们这是第三批了。

贵妇们要借着这个机会和人交际,秦皇后又何尝不是?她实在太需要获得外臣们的支持了。

作为一个无娘家实力可依靠、手腕不算强硬、对皇帝影响力甚弱的皇后,要是遇上点什么事情,最可靠的就是这帮外臣。

好歹她也占着个正室原配的名头,尊崇儒学的文官们会因此将她视为正统,所以如果不是她犯了大错,满朝文武不会赞同皇帝将她废掉的。

废掉皇后,是后、宫祸乱之始,因为这关涉着太子的废立。

天家无小事啊。

秦皇后和芳菲、端妍还有另外的几位夫人说了些孩子们在御书房里读书的事情。

除去第一天的意外状况,秦皇后对这几个伴读的孩子还是很满意的。

尤其是太子有了伴读以后,性子明显更爽朗了些,身子似乎也慢慢好起来了。

前些日子应对皇上的考校问话,也有模有样的,得了他父皇几个笑脸。

太子顺遂,秦皇后的心情当然很好。

她虽说主持着亲蚕,表面上自然要为国事担忧的,却未必真会把民生之类的事情放在心上,甚至比不上芳菲。

在她想来,这些国家大事有皇上和臣子们在劳心,她只要顾好她的后、宫就行了。

其实说起来,秦皇后这样的脾性,对于一位皇后来说反倒是合格的。

朱毓昇不需要一个对朝政非常关心的妻子,如果秦皇后表现得很精明强干、对国事极有兴趣,朱毓昇反而会考虑要不要继续让她当皇后呢。

这也挺矛盾的——朱毓昇喜欢的是芳菲这样才美双绝的女子,但为自己选的妻子,却又刻意往平凡庸常里挑。

要让芳菲来评说这种情况的话,她大概会很无奈地引用某位名女人的话:人们爱的是一种人,与之结婚生子的,又是另一种人。

人生的无奈往往如此……陆恭人,秦皇后看着芳菲说:你家的懋卿,真是聪慧得很。

太子对本宫说起来时,也是很欣赏的……听说他已经读过《大学》了?芳菲忙恭谨应道:回皇后的话,犬子不过是囫囵吞枣背过而已,哪里就懂得解文了。

背过就不容易了。

秦皇后还是有些见识的,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读了《大学》的不多,显然对陆家的家教比较满意。

谁都喜欢自己孩子和好学的同窗玩耍,古今如一。

她又对芳菲说:陆恭人你把孩子教导得很好,本宫都要跟你学学呢。

这倒是秦皇后的由衷之言,尤其是柳儿的体格如此健壮,可是秦皇后羡慕非常的。

要是太子有这么好的身体,她真是做梦都要笑了。

但要让她像芳菲一样放养孩子,秦皇后也不会愿意。

芳菲说:臣妾惶恐,皇后娘娘折煞臣妾了。

秦皇后呵呵笑了几声,又和端妍几个说笑一阵,渐渐地也有了些倦意。

她身畔的宫女知道皇后累了,因为本来就极受宠,这时也敢过来插一句话:娘娘,您身子重,不如先歇歇吧?是呀,娘娘,您如今可是万金之躯了,不可疏忽呀。

秦皇后也是真累了,闻言也不坚持,便让众人退下。

芳菲正躬身行礼,秦皇后也被宫女们搀扶着站了起来。

她正笑着轻轻迈步想从小台阶上下来,突然间不知怎的脚下一滑,整个人一下子没站稳朝前面扑了过去。

娘娘搀扶着皇后的宫女大惊失色想拉住她,而正冲着秦皇后行礼的芳菲迅速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到她跟前,双手前扶……第三百五十章:惊险娘娘宫女与命妇们的尖叫声接连响起,芳菲已经来不及思考,只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扶。

呼秦皇后穿着重重礼服的身子直扑进了芳菲怀里。

她比芳菲要矮上半个头,但是因为站在台阶上,这番直冲下来的势头也不小。

芳菲尽力稳住了身体,搂紧了秦皇后,两人险些就要变成滚地葫芦。

还好端妍的反应也不慢,双手一伸将她们两个倾倒的身子拦了一拦。

多亏有了这一拦,芳菲才抱着秦皇后站稳了。

这只是在瞬息间发生的事情,厅里大多数人甚至还来不及看清事情的发展。

等所有人都反应过来的时候,芳菲正惊魂甫定地搀扶着秦皇后站在一处,端妍以一种老母鸡护着小鸡儿的姿势圈着她们。

好险……芳菲这才开始知道害怕。

要是她刚才没接住秦皇后,要是没有端妍那么一拦,秦皇后可不得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娘娘,您怎样了?芳菲低头朝秦皇后看去,只见秦皇后紧紧皱着眉头,表情甚是难受。

疼……娘娘,娘娘宫女们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全过来把秦皇后围成一圈。

端妍冷声喝道:赶紧去传太医啊哦,传太医,传太医几个小黄门飞也似的朝外跑。

芳菲急慌慌地问秦皇后:娘娘,您哪儿疼?没事……本宫……本宫只是伤了脚……秦皇后此时已经被宫女们紧紧扶住坐回了椅子上。

她脸上青白相交,看起来有些吓人,但她仍是勉强笑了笑:本宫没大碍,多得陆恭人和靳夫人了……她双手按在隆起的肚子上,微微喘着气。

周围的宫女皆是大祸临头的表情,她们没照顾好皇后娘娘,要是娘娘怀的龙嗣出了什么意外,她们就等着被打个半死扔到浣衣局去吧——活活打死了也是有可能的太医一时来不了那么快。

秦皇后却突然哇地一声,把中午吃的菜蔬一口吐了出来,顷刻间染污了袍袖。

厅堂里人人都惶恐不安。

秦皇后可千万别出事不然,这里的人……都难说会得到怎样的下场……芳菲看着那几个呆若母鸡的宫女,没好气地出声吩咐:赶紧替娘娘清理啊拿巾子和热水来,还有,端一碗温鸡汤来她从来都是以明哲保身为生活信条,可是这会儿已经碰上了,也没法子躲开。

孕妇受惊,可大可小,如果及时救治,那也不一定会有什么不好的结果。

可是若是就这么不处理,秦皇后情绪再消沉下去,可能会引起连锁反应的。

宫女们如梦初醒,纷纷行动起来。

等秦皇后嘴边的菜渣被擦干净时,太医们也屁滚尿流地跑来了。

芳菲和端妍退到一边,同样紧张地等待着太医救治皇后。

她们在场只会碍事,可没有皇后发话,谁敢乱跑?其他几位宗室贵妇更加慌张,一个个都唇齿发白,紧紧盯着那群太医。

秦皇后闭着眼睛,任由太医给她诊脉。

论理,本该在静室里见太医的,可是太医哪敢随意移动她?事有从权,也只得就地诊治了。

好在几个太医逐一断症,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说皇后尽管受了小惊,腹中胎儿的心跳还是很正常的,看来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秦皇后听太医们众口一词地说孩子无恙,一颗心稍稍落了地。

刚才光顾着紧张了,反而不觉得疼,现在一放松,才发现脚踝处痛不可当。

她知道这应该是刚才的一脚踩滑扭伤了关节。

这时她回了魂,才想到自己刚才怎么就滑了脚。

她走路从来小心,刚才也没贸贸然踏出脚去啊……正想着,脚上更疼了。

太医们建议,既然胎儿无事,可以用软榻送皇后入静室休养,再好好地替她处理脚上的伤。

秦皇后点头同意了。

不一会儿新做好的简易软榻送了过来,秦皇后在宫女们的搀扶下上了软榻,正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又回过头来对芳菲招了招手。

娘娘还有什么指示?芳菲上前一步问道。

秦皇后诚恳地看着芳菲,说了一句:陆恭人,多谢。

臣妾只是做了应做的事。

秦皇后没有再说什么,一扬手,让众人把她抬下去了。

等她出了厅堂,厅里众人才轻轻吁出一口气。

尽管现在还不能确定秦皇后怀着的胎儿一定不会出事,可是总比她当场就出事好。

几人也无心再在这儿呆下去了,赶紧失魂落魄地回到外厅去。

姐姐,好在你反应快。

芳菲和端妍一路走,一路小声说着话。

端妍的表情极为沉重,轻声微叹,什么话都没说。

芳菲愣了一下。

旋即一股凉意从她的后脑缓缓升起,她似乎领会到了什么。

是了,秦皇后摔的这一跤太过诡异。

照理说,秦皇后行动谨慎,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芳菲想起一句话,那就是发生在后、宫里的事情,没有偶然。

或许,这是某个人借着这亲蚕的机会,针对秦皇后设下的陷阱……那台阶上做过什么手脚?还是秦皇后的鞋子?或者并不在这些显眼的地方,而是某个她们想不到的环节……如果秦皇后真的从台阶上摔下来,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平常人摔上一跤都有可能受伤,何况一个怀孕五月的孕妇?而现在正在宫外,虽然有太医随行,抢救起来毕竟不如在宫里方便。

这计划……就算说不上完美,但亦可称为上计。

但现在,由于自己和端妍的突然救助,秦皇后没有摔倒。

虽然崴了脚,可是只要她肚里的胎儿能安然度过这一关,这计划就已经彻底失败了。

自己竟无意间又卷入后、宫的争斗里头去了。

而作为第一个冲过去救助秦皇后的人,她可不一定会得到什么好报。

若是秦皇后的情况恶化,有心人要咬她一口,说是她冲撞了皇后,伤了皇后的胎气……她真是要被牵连的。

无怪乎端妍的脸色这么难看芳菲只觉得手足冰凉,忍不住伸手抓住了端妍的手掌。

端妍的手,只比她更冰,更冷。

两人并头走路,没有再交谈一句。

可是彼此心中在想什么,都能够猜到个七七八八。

希望自己不要被牵扯进去吧,唉……既然都已经卷入了,那最好的结果,就是秦皇后平平安安地回宫。

至于她回宫后怎么和想害她的人斗法,那芳菲可管不了。

这些宫闱之事,真真是复杂腌臜到了极点秦皇后险些摔倒的事情已经传遍了皇庄。

大家都在疑虑议论不休,直到有大太监出来宣布皇后无恙,众人才稍微平静下来。

不过大家都是人精,知道这种官方发言不一定可信。

但是起码可以表明,秦皇后目前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事情至此,大家都没了兴致。

秦皇后还不能动身,便让人先护送这些宗室贵妇和诰命夫人们回城。

芳菲与端妍沉默着上了车。

到了车厢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的时候,两人对视一眼,都苦笑着摇了摇头。

端妍忍不住说:唉,到底是谁……芳菲不知道。

就算她心里有所猜测,她也不能说。

今天后宫妃嫔全都出动了,罗淑妃、梁惠妃、张淑媛……还有许多被封了美人的宫妃。

这些人里,谁才是安排了这场意外的人?虽说芳菲暗暗怀疑着秦皇后的死对头罗淑妃,但她又想起了李德妃的事情。

不一定最显眼的敌人才是凶手啊,当初三皇子一死,大家都以为真是皇后下的手,结果呢?凶手却是看起来最没可能的李德妃……乃至她身后有邪教教徒的影子,就更匪夷所思了。

因此,芳菲也不敢就断定,这是罗淑妃安排的。

说不定是最年幼的张淑媛在搞鬼呢,谁能弄得清宫里这一盘烂帐。

芳菲靠在椅背上,随着车辆的颠簸闭上了眼睛。

不行了,宫里实在不是个人呆的地方。

她不希望她的柳儿,小小年纪就在御书房里一不小心成了别人的棋子……和太子太亲近,是一种荣耀,也蕴含着巨大的危险。

可是她不能直接对朱毓昇说:我很担心我儿子在宫里出事,所以不希望孩子再进宫。

这种大逆不道到了极点的话,她能乱说么?有什么办法呢……她要找个机会,让柳儿离开御书房。

装病?谁不知道陆家的大儿子最壮实,装病能装一两天,还能装得长么?装太长也不像了,反倒要落个对天家不敬的名头。

怎么的,让你伴读你还不乐意,还敢装病推脱?让柳儿故意犯个小错,然后被赶出来?也不行。

柳儿那么小,就算聪明,也没法拿捏犯错的尺度。

犯的错太小,顶多是被先生打板子。

犯的错太大,那可要连家里人都牵连在内的。

怎么办呢……芳菲真是烦恼啊。

第三百五十一章:托付亲蚕过后好一段日子,京城的人们关注的焦点毫无疑问是秦皇后和她腹中的胎儿。

芳菲心理素质算是好的,依然紧张得整夜整夜睡不好觉。

她有时也自嘲,怎么变得这么胆小了?以前遇上宫变叛军什么的,都没这么激动。

但当她把小安儿抱到怀里时,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

若是一个人一无所有,他或许就无所畏惧。

当人拥有的东西越多,重视的人越多……就会被这些人和事所束缚,变得畏首畏尾。

然而完全没有束缚的人,光棍一条,又是多么可悲呢。

阿娘被你这小东西绑得紧紧的呀……芳菲伸手戳着安儿雪白得透明的小胖手。

安儿咯咯笑着,挥舞着小手想抓住母亲的手指,那动作笨拙而可爱,让芳菲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又亲。

她不是为自己惹上事端而害怕,却担心自己带累了这一家子。

陆寒的仕途、孩子们的安危,乃至整个陆府人们的生存……看过、听过了太多太多后宫夺嫡之争的血腥与残忍,她何尝不明白这种事稍稍沾上一点就是大祸。

或许朱毓昇在位的时候,能护得自己一家周全。

可是即使是帝皇,也不是万能的……他的掣肘甚至更多。

前世在戏文里看来的,只要得了皇帝的宠信偏爱就大杀四方的故事,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朱毓昇已经算是很强势的君主,尚且时时得向群臣妥协。

至于那些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大小皇帝们,权威更弱。

最耀眼的地位,蕴藏着最深重的杀机。

秦皇后……既然成为了六宫之主,也就必然变成了一个靶子。

当初芳菲之所以毫不可惜地推却朱毓昇的求婚,何尝不是对这种生活的恐惧。

不过,不久之后总算有了好消息。

秦皇后的身子,经过太医们的救治和调理,慢慢好起来了。

这消息从宫里传出来以后,自然又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了。

芳菲论理该在欢喜的行列里,她却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那种难受的感觉一直压在她的心头,难以排遣。

如果陆寒在身边就好了,即使他不说什么,静静听着她倾诉也好……相公啊,芳菲觉得很辛苦,你知道么?阿娘,阿娘柳儿伸出手儿在芳菲眼前晃了晃。

阿娘,你在听我说话么?他有些不满地嘟了嘟小嘴,小脸上阴云一片。

小孩子最在乎大人是不是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何况他正在和芳菲说着自己认为很有趣的事情。

在听呀,芳菲忙拉回神游的思绪,哄着儿子说:你不是说到今天在御书房里,靳传和你两个背书的事情么。

对呀对呀柳儿被芳菲一哄,立刻转忧为喜。

他手舞足蹈地说:阿娘你不知道,他们都没背得出来,只有我背得最好,先生还夸我了呢下了课,太子还过来跟我请教……他说我说得比先生们容易明白耶柳儿好厉害。

芳菲柔柔地笑着,轻抚柳儿的头顶。

今天你读书累了吧?去和志儿他们玩一会儿好不好?不好,我不去和他们玩。

叽叽喳喳烦得很柳儿摆出长兄的气派,旋即又扑到熟睡的安儿身边:我想多看一会儿妹妹,嘿嘿。

他趴在安儿的摇篮跟前,一边轻轻晃动着摇篮,一边哼着儿时芳菲哄他睡觉唱的童谣。

柳儿还真是喜欢这个妹妹呀。

芳菲好笑地摇了摇头。

想到柳儿在御书房里伴读的事,她的心情就没法轻松起来。

是她太悲观,太杞人忧天了吗?别人家求都求不到的好事呢另一件让别人羡慕的事情又来了。

不几日,秦皇后下旨召芳菲入宫觐见。

这一回见面,芳菲发现秦皇后身边的宫女换了人。

看来上回那些宫女都受了责罚吧。

被降了品级赶出紫宁宫去已经算好下场,说不定还挨了板子,送到浣衣局服苦役了呢。

芳菲不愿多想下去。

但秦皇后的气色的确不错,看得出已经从上回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了。

全体太医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总有些成果出来的。

本宫还没正式向陆恭人道谢。

这回,是专门请陆恭人过来的……昨儿本宫已经见了靳夫人,靳夫人却谦虚得很。

其实这回若不是你们二位,本宫如今哪还能好好坐在这儿呢?芳菲赶紧谦让。

秦皇后像是怀着些心事的样子,和芳菲说了几句客套话,赏下了些尚算贵重的贡缎之类,就让芳菲退下了。

看来秦皇后还真是叫自己过来说声谢谢而已……芳菲刚松了口气,还没缓过神来,却又被朱毓昇秘密召见了。

说起来,和朱毓昇又有一段时间没见过面的样子。

皇上要保重身体啊。

芳菲看到朱毓昇时,忍不住提醒他一句。

看他双眉紧蹙,满脸倦色,印堂光泽黯淡,芳菲知道他这皇帝当得很累。

不过,他应该也乐在其中就是了。

偶尔芳菲也幻想过,朱毓昇如果不当皇帝,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嗯,估计就是个富贵闲人吧,但他看起来又不像是喜欢调戏个良家妇女欺压个良民什么的,生活或许很枯燥也说不定。

但绝对比他现在轻松是真的。

朱毓昇愣了一下,方才露出微微的笑意。

嗯,朕会的。

真心关怀他的人,在这世上毕竟还是有的啊。

这回朱毓昇借机密见芳菲,是有缘故的。

其实在他内心深处,真的有些怕芳菲会因为陆寒到远方赴任而对自己心生怨恨。

但看芳菲现在的样子,并不像是对他有什么芥蒂。

人总有自己重视的东西。

在朱毓昇的心目中,芳菲不一定能与他的皇位、他的王国相提并论,然而在某一程度上来说——她是他最重要的人。

皇上是在为国事烦忧吧……芳菲明白朱毓昇不可能是为后、宫的事情而困扰。

虽然这是京城中人密切关注的事情,但作为皇帝,不该如此狭隘。

朱毓昇点点头。

春旱的问题日益突出,尽管各地都采取了一些措施,比如开挖新井之类……并不能起到大的缓解作用。

照这样下去,就得从江南、东南调配粮食到北地来。

这还能应付,最怕就是到了秋天,干旱依旧持续,那就真是烦恼了。

而依照钦天监的报告,这种情况还真是很有可能会发生的……怎么去预防?朱毓昇再英明神武也是个肉胎凡身,不能超越他本身的认识去想一些异想天开的解决方法。

春祭已经举行了,皇后也主持了亲蚕——甚至为此还差点出事。

前几日,他还下了罪己状,为的就是灾情已经开始悄然蔓延,各地民心不稳。

下罪己状,也是无奈之举。

他一边想着,一边随口把一些简单的情况说了几句给芳菲听。

作为皇帝是不能诉苦的。

跟谁诉苦呢?臣子?那是示弱。

后妃?那更不可能。

平时他也就只能和萧卓说上几句。

只是如今面对着芳菲,不知怎的,他便说起了这些事情。

也不是指望芳菲能替他解决。

但心里未尝没有期待的,芳菲的神秘之处……他不愿追究,可也有好奇。

芳菲则是在转着自己的心思。

前段日子她就一直在思考这些事,她是真真切切的想为灾民们做些什么。

绝不仅仅是灾后发发赈灾粮食这种做法而已。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皇上,这些事情……臣妾也想为国家为百姓尽一分绵薄之力。

哦?朱毓昇惊喜地闪了闪眼眸。

她会有法子?芳菲在脑中组织了一下语句,才谨慎的开口:其实臣妾早有些想法,不过还没实践过,不好说。

而且,即使这法子可行,也不可能解决眼下的春旱。

最快……也要到下半年才见效。

能这么快见效?朱毓昇更加惊喜了。

要解决这春旱是肯定没什么法子的了,但是能控制住下半年的灾情,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而且听芳菲的意思,她是早就在思考着如何解决了?那,是不是说她掌握了些别人想不出的方法?臣妾不敢打包票,不过应该能有些成效。

芳菲不仅仅是为了别人,也是为了自己,才会对朱毓昇这么说的。

请皇上再给臣妾一些时间。

两个月,或许三个月吧……臣妾会让皇上看到一些东西。

一些早已存在,却一直被世人忽略的东西。

她希望这一次,事情能够如自己所愿……可是真有这么顺利吗?好朱毓昇断然应道:朕相信你说来很可笑的,堂堂九五之尊,居然将国事托付于一个小妇人?可是……朱毓昇觉得,芳菲不一样。

这个女子,她或许真的可以做到。

第三百五十二章:赐婚柳儿哥哥,等等我呀一个梳着两个小鬟、穿着粉色衣裳的小女孩,挥舞着肉呼呼的小手,朝柳儿跑去。

柳儿站在原地,回头对她笑道:别急,我等着你呢。

他看到地下有一株小小的野花,蹲下身来将那小花摘下,递给刚刚跑到他跟前来的小女孩。

来,双双,送你。

搜各站小说,移动书城最快!哇,谢谢柳儿哥哥叫双双的可爱女孩接过小花,笑得两边脸颊上的小酒窝深深陷了下去。

柳儿看她笑得好看,也跟着开怀畅笑。

走吧,娘亲还在那头等着我们呢。

嗯双双很乖地跟在柳儿身后,往不远处的亭子走去。

芳菲和洁雅在亭子里看着这一幕,彼此对视一笑,都忍不住摇头感叹:看这小两口哟亲家啊,洁雅笑得很开心:我这未来女婿可真会疼人,是跟他爹爹学的?这话略带轻佻,若是不熟悉的人听了难免对洁雅的品格有所怀疑。

但是以她和芳菲十来二十年的交情,这样说话才是正常。

芳菲看儿子这么小就会采花,泡妞泡得这么顺手,不佩服都不行。

是不是跟他爹学的,她不知道,但绝对有着陆寒的遗传啊。

小时候,陆寒也是对她这样体贴呵护的。

想到陆寒,芳菲眼中神光稍黯,但旋即努力抹去那丝惆怅。

洁雅似乎也知道提起陆寒不太合适,赶紧换了个话题。

妹妹你这庄子真好,每次来了我都舍不得走呢。

觉得好就多住几天。

芳菲笑道:反正我们母子几个要住上好久的。

没错,此时她正带着几个孩子住在乡下别院里。

她对朱毓昇说的话并不是胡言乱语。

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对这世上的各种东西都很熟悉了,与此相随的,就是对上辈子的记忆越来越模糊。

但是有些事情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例如小时候她就听奶奶说过,在大饥荒的时候,许多人家是靠着什么度过了难关。

是土豆和红薯。

这两种植物,种植相对容易,而且也耐干旱,产量高,还能管饱。

只要不是灾情严重到了极点,总会有些收成,可以让人填饱肚子。

而在这大明,其实早就有土豆和红薯了。

在太祖时期,是海运最发达的时代,西洋人把土豆和红薯也带到了大明。

但是因为种种原因,这两种作物没有得到人们的重视,吃的人少种的人更少。

后来有了海禁,西洋人在中原绝迹,土豆和红薯就更没什么人知道。

不过芳菲生长在江南,江南沿海常有船只走私,所以在江南民间还是有些农人会随意种种土豆和红薯。

到了北方这边,就完全没人种植了。

芳菲想的法子,是要将江南的那些土豆和红薯,引进北方地区,进而大规模种植,缓解今年秋季可能出现的灾情。

因为现在北方没什么人种植土豆和红薯,所以芳菲需要时间来实践。

她让人走水路飞快地去江南采购土豆和红薯——这两种东西是要用根茎来繁殖的,还要请些种过这些农作物的农夫来。

然后她准备在自己的庄子里开辟出十来亩田地做试验田,试试怎样在干旱的北方种植。

很巧的,她资料库里居然还存了一本农科书……也不记得当时为什么存进去的了,现在却能派上大用场。

用现代的改良技术来指导早有经验的农人们种植,应该会起一定作用的……芳菲衷心希望自己的作为可以缓解这一年的旱灾带来的饥荒灾情。

对她而言,做这件事还有另外的作用。

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带着孩子们离开京城,来别院这儿监督佃农们劳作。

这样一来,她可以暂时避免被宫里的暗斗牵连。

上回秦皇后失足摔跤的事情还没下文呢,谁知道那幕后的黑手会不会再次对秦皇后出手,又会不会记恨上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即使找不了自己的麻烦,柳儿呢?有这么一个人质在宫里,芳菲是怎么想都不自在。

这下好了。

皇帝陛下金口一开,准她带着孩子离京度假,她真是轻松不少来到别院住了半个月,她一直忙着筹备种新作物的事。

涂七很惊奇,自家主母什么时候对农事如此上心了?但是涂七和春雨一样都有个好处,他们绝不会对主人的吩咐有半丝的质疑。

主人交代的事情,自己尽心去办也就是了。

今天是洁雅带着孩子们过来探望她。

洁雅的四个孩子,两个大的跟着家里先生读书没【mbook.net.cn】出来,她只带了牛儿和双双来。

牛儿和三胞胎感情很好,四个人立刻扭成一堆去抓蚯蚓玩儿了。

而双双一如既往的黏柳儿,柳儿也对双双特别有耐心,一副知心大哥哥的模样。

芳菲和洁雅一直互相以亲家来打趣对方,现在看看,说不定还真是有可能……但是芳菲也不会这么早就给孩子们定下亲事。

现在感情好是好,但也可能就是兄妹之情啊,长大了说不定的。

当时这年月也没什么谈恋爱的自由,不过芳菲还是想在可能的范围内,尽量尊重孩子的爱好。

万一柳儿长大了,想娶的妻子类型并不是双双这一型,那岂不是对两个孩子都不好。

不是所有的娃娃亲,都像她和陆寒这样美满的。

又想到陆寒了……一天总要想他个十遍八遍,芳菲无奈地想。

也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自己就跟个初恋小女生似的,老是想着他呢。

可是,冤家呀,真的好想他对了,端妍姐姐家的潮儿,定亲了。

洁雅带来这消息让芳菲愣了愣,旋即笑问道:哪家小子这么有福气?潮儿那孩子,无论是家世模样都是好的,难得的是那份爽利。

绝对是位贤内助啊。

芳菲的话可没偏袒的意思。

就是在京城的这群待嫁千金里,靳潮也是数一数二的。

论家世,她是当朝首辅的嫡亲孙女。

更重要的是,当今皇上是她的亲表舅,而且很疼爱她。

论容貌,靳潮完全继承了父母的优点,是京城文明的小美人。

论才情,更是没得说……她十二岁的时候就在千金小姐们玩票性质的文会上屡屡夺魁,无论是诗词歌赋都得到了靳阁老的真传。

论嫁妆……这还用问么?洁雅却先叹了口气,才说:不是京里世家的子弟。

什么?芳菲这回是真惊讶了,不会吧?一般说来,靳潮这种姑娘的婚事肯定要和靳阁老的政事搭上点关系。

靳阁老再疼她,也不会浪费这种和盟友们加深关系的机会啊。

她还以为靳潮是会嫁给靳党的某户人家呢。

是圣上亲自指婚的。

洁雅这一句解释,让芳菲更加迷惑了。

我的好姐姐,你索性一口气说完了吧,这么吊人胃口,太难受了。

洁雅只得从头说起。

原来,的确有许多靳阁老在朝廷上的盟友与学生、下属跟靳家求婚,靳阁老和江太夫人选来选去还没想好选谁呢,皇上的指婚就下来了。

朱毓昇将自己的表外甥女靳潮,赐婚予荣王世子朱祥。

荣王也是藩王之一。

当初的荣王是太祖十七子,和太宗一母所出,感情不错,为人也低调。

所以荣王一系偏安东南,多年来并未如何卷入朝廷纷争。

这荣王世子和靳潮同年,正是要选世子妃的时候。

朱毓昇这一指婚,不但靳家惊讶不已,连荣王那边都没想到。

多少年没有过这种指婚的事情了?没有人将朱毓昇的指婚当成是他兴之所至的作为。

众所周知,勤政的皇帝陛下做事都是带着强烈的目的性的。

靳阁老在震惊之余,快速地反省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太张扬了……他是因为从龙有功而上位的。

詹太后宫变后,朱毓昇在朝廷上站稳了脚跟,他也跟着鸡犬升天被封为内阁首辅。

这些年,他的势力急剧膨胀。

靳阁老开始有点飘飘然了……就在这个当口,皇上的指婚下来了。

这是一个很含蓄的警告,告诉靳阁老——不要想着用联姻来巩固自己在朝廷里的威望。

你的威望,是我给你的地位所带来的,我照样可以将它收回去。

当然,朱毓昇本身也很疼靳潮,不会真的随意给她指一门亲事。

嫁给荣王世子,当一个闲散宗室的王妃,在东南这边地位也很崇高。

日后以她的娘家、夫家背景,绝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这是朱毓昇安排这桩婚事的真意吧。

芳菲猜到了朱毓昇的想法,又想着,不知道端妍姐姐会不会有些伤心。

毕竟女儿是要远嫁东南,日后想再见面,总不是那么方便了。

藩王的王妃啊……端妍自己的姨母,也就是朱毓昇的亲生母亲,就是安王的正妃。

端妍应该知道当藩王王妃是什么样的情况吧?朱毓昇在安排亲事前,或许是征询过端妍意见的,而端妍……应该没有反对。

身为母亲,自然希望儿女过得好。

至于自己不能常见女儿,反而是可以忍耐的了。

母亲啊……母亲们总是这样的。

第三百五十三章:家书旱情日益严重了。

纵然芳菲在别院里深居简出,但关于灾民的情况,还是源源不断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涂七时不时来禀报外头的情形。

听说因为灾民多了起来,去年已经被镇压下去的邪教,又有死灰复燃的苗头。

芳菲一听邪教二字,就紧紧蹙起了眉头。

这些余孽还没根除啊。

她也知道根除邪教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尤其是现在这种年份,更是邪教发展教徒的大好时机,唉。

夫人,邻县已经有民变了……涂七欲言又止,很想劝夫人回城避难。

但春雨其实已经劝过芳菲几次了,芳菲却没同意。

芳菲自然有她的原因。

好容易找到理由离京,这会儿又回去做甚?秦皇后还没生产,估计后、宫里头斗得死去活来呢,她才不去掺和这趟浑水而且现在土豆红薯才刚从江南运来,这边的种植实践正是紧张的时候,她又难能走开。

为公为私,她都只能在别院里呆着。

你再多安排些人手巡逻就是了。

真有什么事,咱们肯定还是要回去的。

芳菲吩咐下来,涂七也只能照做。

他刚想退下,春雨却走了进来。

芳菲眼尖,一下看到了春雨手里的信封,心头一喜:老爷又来信了?是呀,夫人。

春雨知道夫人最盼着的就是老爷的来信了。

老爷的信写得也真勤快,最少也是半个月一封。

陆寒才不怕别人说自己依恋妻子。

若是为了旁人的闲言碎语,而让芳菲和自己饱受相思之苦的折磨,真是何苦来哉?他觉得自己到远方赴任,把妻儿留在京城,已经很对不起他们了。

要是连信都不写,怎么行呢。

芳菲努力抑制自己笑出声来,三两句把涂七夫妻打发下去,带着信回了后院。

她才刚回到自己的屋子,柳儿就追了过来要找她玩耍。

柳儿一看到芳菲手里拿着的信封,就大声嚷嚷开了:阿娘,爹爹又有信过来了?我也要看我也要看你看什么。

芳菲嗔怪地戳了戳他的额头,可柳儿还是纠缠不休:柳儿认识很多字了,阿娘,让柳儿看看嘛。

就是因为你认识很多字才不让你看啊,宝贝芳菲又不能说,这里头写的都是爹爹和娘亲的私房话儿,小孩子不准看。

为了把柳儿打发走,她才哄着柳儿说:好好好,等阿娘看了再给你看。

阿娘准备看了就给你爹爹回信,要不,你也去写一封?我也可以给爹爹写信吗?柳儿的大眼亮晶晶地忽闪忽闪,非常惊喜地问。

可以啊爹爹可想知道柳儿现在字写得好不好,书读得怎样了。

你就回去认认真真给爹爹写一封信,把你想跟爹爹说的话都写上去。

虽然一开始是为了把儿子哄走才这么提议,但说着说着,芳菲也觉得自己这建议不错。

每次都是由她把几个孩子的情况写到信上给陆寒看,这回何不让柳儿自个写写?柳儿现在的字也练得不错了——对于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来说,已经算是一流。

芳菲回想起自己上辈子六岁的时候,虽然记忆已经很是淡漠,但依然记得那会儿自己连毛笔都不会抓呢。

柳儿果然欢欢喜喜地跑回自己的小屋去构思他的第一封家书。

要写给爹爹看的呢写什么好呢?不如写自己近来读了哪些书吧,唔……还是跟爹爹说,自己又抓到了两只特别肥壮的蝈蝈,三个弟弟又要跟自己抢……或者写***的趣事?哎呀,好烦恼……把柳儿暂时打发走,芳菲总算暂时偷到一点空闲,可以安安静静地看丈夫给自己写了什么。

想起陆寒在上一封信里写的那首火辣辣的情诗,芳菲的脸颊就飞起两团红云。

不过这回陆寒说的大多是公事。

他说了一些自己工作的情形,如东南市舶司总算构建起来了,大多数时候都很顺利,各地官员、民众都挺配合的。

又如他上任以来,属下们办事还算得力,云云。

芳菲轻叹一声,知道陆寒这也是报喜不报忧。

当官真有这么容易?当这市舶司,更是阻力重重。

各种利益集团都在沿海交集,陆寒这市舶使既要平衡各方关系,又要让朝廷能从中牟利,很难的。

稍有不慎,便会得罪许多不该得罪的人……但太过圆滑,也难以达成皇帝的托付。

可是陆寒若不报喜不报忧,又该如何?他不是爱诉苦的人,家书……也不是特别保密的信件。

在信上,什么话都不好说太明白的。

只有芳菲在他使用的个别字眼里,才能看得出陆寒现在并没有他所说的那样顺当。

信的最后,当然还是提到了对她和孩子们的思念。

陆寒还首次在信中说,不知何日可一家团聚……这是希望她和孩子们过去与他相聚么?她也很想啊……芳菲将信看了又看,直把薄薄的两页信笺翻看得纸边起了毛刺,才走到桌边开始酝酿回信。

小双看芳菲要写信,忙不迭过来给她磨墨。

现在小双和榴红两个,是芳菲屋里丫鬟们的大姐了——碧桃在年前已经许了人,嫁的是陆家的一位年轻护院,姓谷。

那谷护院也不在奴籍,但在陆家做事已有些年头,算得半个陆家人。

碧桃嫁人以后虽然脱了奴籍,也还是跟着芳菲做事。

如今陆砚碧荷两夫妻随着陆寒南下,芳菲身边也的确很缺人手,怎么会让碧桃在家里躲清闲。

碧桃只说:就怕夫人不待见碧桃了,碧桃哪敢偷懒?夫人让碧桃做啥,碧桃就做啥她是芳菲身边最活泼的一个,就算成了妇人,依然不脱开朗本色。

许多时候,芳菲愁肠郁结,碧桃在她跟前凑趣说上几句,她的心情就会舒坦不少。

等小双磨好了一砚浓墨,芳菲提起笔来饱蘸墨汁,开始写这封回信。

主要是告诉陆寒,自己在乡下庄子里实验种植土豆和红薯,问陆寒东南一带可有人以此为主食。

又着重强调了这些粮食可帮助百姓度过饥荒,让陆寒在东南也提倡人们用闲地种植。

写完了这些,芳菲思索片刻,才落笔写下:君盼妾至之心,不若妾望君归之切。

君为男子,尚有国事可遣怀;妾为妇人,只愿与汝相爱相守……分别虽只数月,却似已过三秋……最后,她才写了一句:相见之日或已不远,请君勿念。

这是她隐晦地告诉陆寒——我很快就要去和你团聚了。

如果顺利的话,如果……芳菲才封上信封,柳儿就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后头还跟着三个小跟屁虫。

阿娘,我的信写好了柳儿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写好的一张信笺送到芳菲面前。

好好好,让阿娘来看看。

芳菲笑容满面地接过柳儿的信,仔细看了一遍。

平心而论,柳儿的信写得真是像模像样的,无论是字体还是文法,都没有太大的问题。

尤其是作为家书,更不需要讲究太多,这样反而显出柳儿的本真。

柳儿写得真好爹爹看了一定很会很高兴很高兴的。

芳菲摸摸柳儿的头夸奖道。

柳儿嘿嘿嘿地笑了,笑得很满足。

谁知那三个小的也纷纷朝芳菲挥舞着手中的信笺。

阿娘,我们也写了阿娘,也替我们看看芳菲诧异之极。

这三个……他们好像刚刚开始识字吧?怎么就会写信了?芳菲将他们三个的信拿过来一看,哑然失笑。

只见三张雪白信笺上分别歪歪扭扭地写着——爹爹,志儿想你。

爹爹,大头想你。

爹爹,小白想你。

……呃,这也是本真……柳儿还很自豪地挺了挺小胸膛。

阿娘,他们非要缠着我,让我也教他们写信……我就给他们写了三张范本,让他们拿笔照着画的。

芳菲先是啼笑皆非,但看见几个儿子眼里都充满着期待的神色,仿佛写了这封信,就像是和他们敬爱的爹爹见了一面似的……她又觉得有些心酸。

嗯,你们都是好孩子爹爹看了你们的信,会给你们回信的呢她知道孩子最重视什么——孩子最重视的,就是被人重视。

父母一个关爱的眼神,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句夸奖的话语,就能让孩子乐上老半天。

柳儿有些遗憾的说:可惜妹妹还不会写字。

芳菲呵呵笑道:妹妹才多大……咦?我倒有个好法子。

什么法子?几个孩子大眼瞪小眼,难道阿娘还能让几个月大的妹妹学会写字?却见芳菲让人把安儿抱过来,又自己取来一盒子胭脂。

她给安儿的小手小脚涂上胭脂,然后印到信笺上,安儿的小手印、小掌印就清清楚楚地印上来了。

看,这也是妹妹在给爹爹写信哦母子几个相识欢笑起来,连小安儿也挥动着她红彤彤的小手掌,啪啪地鼓着掌。

第三百五十四章:成果京城,东城门。

夏日的中午,正是东城门人流最多的时候。

从京郊十乡八村涌入城中的乡民,以及出城办事的众多京城百姓,不停在城门间来回穿梭。

城门轮值的一队守卒穿着奥热的军服,一边抹着额头上不住冒出的粗汗,一边大声呼喝着维持城门附近的秩序。

忽然间,一队骑士从远处的御街催马而至。

所到之处,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如潮水般纷纷后退,瞬间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来让这队骑士通过。

一个刚刚上任的小卒子上前一步,想拦着这队人马让他们出示出城的凭证,却突然被人捂着嘴巴拖到城门门洞里。

呜呜呜……那小卒完全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到捂着自己嘴巴的是平时与自己交情不错的一个老兵,才放弃了挣扎。

那队骑士根本没有停留片刻,旋风般冲出了城门,一直朝城外驰去。

老兵这才放开小卒,用力拍了他的背脊一掌。

小子,长长眼那些大人们,你也敢拦着?怎怎怎么了?小卒被吓住了,结结巴巴地问。

那可是锦衣卫锦衣卫这三个字完全有止婴儿夜啼的神效,才十七八岁的小卒吓得手脚冰冷,万分庆幸刚才前辈拖住了自己,没让自己上去拦着这群凶神问话。

另一个守卒也走了过来,同样拍了拍小卒,教训他:而且,刚才领头的大人是哪位,你可知道?哪……位?小卒已经完全傻掉了。

锦衣卫都指挥使,萧卓萧大人啊?听到萧卓的名头,小卒立刻自己捂住了嘴巴,把一声到了喉咙的惊呼压了下去。

霎时间,关于这位萧大人的种种恐怖传说涌上脑海……听说萧大人但凡逮住一个邪教教徒就直接点天灯,还听说萧大人带人杀进邪教占据的一条村子,把整村人都砍成了肉酱……如今,这位已经被妖魔化的锦衣卫大统领萧卓大人,却是满怀温情地在马背上驰骋,心中思潮暗涌。

又可以见到她了……真好。

今天早上,萧卓一接到芳菲让人送来的信报,就将手头无数公事放下,直奔京郊的陆家别院。

早在一个月前,芳菲就给他送过信,说自己在督促手下的佃农种植一种可以当粮食的新作物,还说出了成果就立刻请他过来。

这下应该是出成果了吧?萧卓想到朱毓昇天天紧锁的眉头,迫切希望自己的期望成真。

春旱过后,北方各地灾情告急,纵使朝廷从南边调了一些赈灾粮过来救急,终究还是作用有限。

眼下,情势还能勉强维持住,但如果灾情持续到秋冬,那就免不了出现一两场民变了——只是程度大小的区别。

萧卓这些日子忙着到处歼灭邪教余孽,但是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功夫。

加上他把最多的精力用在了保护皇上安全这一方面,其他的方面就不免有些疏忽。

不过朱毓昇也尽了最大努力来控制这场天灾带来的影响。

如果不是他早有预见,在前年北疆大战后,极力要求各地粮仓及时补充好存粮,连前半年都难撑过去呢。

跟在萧卓身后的随从们见大人一路毫不停歇,只是不住叱马赶路,恨不得把两个时辰的路程并作一个时辰赶完,还以为今天要出什么特别紧急的任务。

谁知自家大人却是到陆寒陆大人在京郊的别院来拜访……真奇怪啊。

萧大哥,你这么快就到了?芳菲没想到上午送信人才走,不到几个时辰萧卓就出现在她面前了,也太有效率了吧。

但联想到萧卓素来是个行动派,也稍微能理解了。

她先不忙和萧卓寒暄,却先认真打量了一下萧卓的气色,忍不住说:萧大哥,你这是……多久没好好睡一觉了?太劳累了可不成啊萧卓心头微暖,淡淡笑了笑,只说:职责所在,没法子。

工作是做不完的,可人总要有个休息的时候。

芳菲不赞成萧卓如此透支元气,看看他那乌青的眼袋以萧卓习武的体质,依然出现这样疲倦的神色,可见他的超强度工作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不知为何,芳菲又突然想起许多年前,萧卓那面如皎玉的少年模样。

他比自己大五岁,他今年……也是三十多的人了。

青年人的飒爽渐渐变成了壮年的英武内敛,眼下的萧卓正是一个男子最有魅力的时候。

萧大哥,我这儿正好配着丸药,待会让人给你送几盒滋补的药品。

还有些养身的食疗菜谱,我也一并写了,你拿回去让厨子做了,时不时吃上一些,好不好?芳菲知道自从萧绿影出嫁后,萧卓的日常生活更加随意。

没人在家里叮嘱他这些小事,他自己肯定不会在意的。

好,多谢弟妹了。

萧卓嘴角微微一弯,沉声道谢。

芳菲轻轻垂下眼帘,心底掠过一丝叹息。

没什么,应该的。

说了几句,芳菲才转入正题,让涂七带萧卓去田间看看那些新生的作物。

我不方便带萧大哥去看,不过那些作物真的长得不错等萧大哥你看到就知道了。

芳菲笑得很开心。

这是当然的,能够在大旱的情况下,成功栽培了土豆和红薯,哪能不开心?虽然现在远不到收成的时候,可是已经算得上小有成果了。

也是为此,她才会着急请萧卓过来,让他替自己给朱毓昇传话。

看来,可以请朱毓昇找更多的田地来大规模种植这两种能活命的作物了。

萧卓跟着涂七来到地头,看到那一亩亩新长出的土豆苗与红薯苗,很是惊讶。

他这一路过来,看了许多田地,好多地都丢慌了……而这里,却能够长活?涂七详细地向他解释这两种植物的种类、种植方法、需要的条件等等情况。

回到别院里,芳菲又已经写好了书信,请他送进宫里。

请告诉皇上,芳菲,已经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第三百五十五章:回城萧卓走的时候,芳菲果然让人包了许多养身的丸药给他,还有些唠叨地叮嘱他一定要记得吃。

另外,她也给萧绿影准备了几样礼物,托萧卓带回去。

其中就有滋阴补气的一些药材,专门给萧绿影养身子用的。

萧绿影现在才十六岁多,以芳菲的观点,觉得她最好还是先将养好了身子再要孩子不迟。

当然这话她不可能和萧卓说,连对着萧绿影都不好开口的。

这年月,十七岁生产太正常了,要是过了十八还没怀上,人家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生不出来了呢。

所以为何孕妇与新生儿的死亡率这么高,也是有原因的——当母亲的都没成年,凶险不言自明。

回城路上,萧卓将芳菲写给朱毓昇的信收在怀里,像是感受到了芳菲指尖的温度一般,胸口微微发烫。

看玄幻小说首选wap.mbook.cn!对他来说,连对芳菲起了绮念都是一种亵渎。

他赶紧将脑中的杂念抛开,快鞭催马,火速朝宫中赶去。

有成果了?正为灾情忙活得焦头烂额的朱毓昇大喜过望。

听完萧卓的回报,他当机立断,将有关的官员召集起来,开始下达旨意。

这件事情,芳菲只负责起个头,后来的发展便不再受她的控制。

她依然住在别院里,让管家涂七接待来办事的官员们,自己却只以陪几个孩子读书玩耍为乐。

她得知朱毓昇开始让人在皇庄那边先试种土豆和红薯,也就放下了心事。

如是又过了两个月,夏暑渐消,各地的流民却更多了。

夫人,邻县又有一处村庄遭了贼……春雨过来向她禀报的时候,眼神里的担忧是怎么也遮不住。

芳菲暗暗叹了口气。

这是本月来第三次听到类似的消息了。

她本意想在乡下再多待一些时日,可照这么下去,哪里还能呆得住?就算她自己胆子大不怕事,身边还带着一群几岁大的孩子呢。

罢了罢了。

回京的时候,大概也到了吧。

春雨啊,你让大家收拾一下。

芳菲无奈地说:后天要是天气没变,咱们就先回京城去住吧。

是春雨喜不自禁。

总算能把夫人说服了,这回可好,不用再担惊受怕了芳菲何尝不知春雨在想什么。

唉,她以为回京就一定好么。

京城里那些人和事,也不轻省啊。

呃?对了,算算日子,秦皇后应该临盘了才是。

这别院好久没客人来了,她都忘记了这件大事。

芳菲回到京城的次日,就有客人闻讯而来。

却是好久不见的孟家夫人龚惠如,还带着她的两个孩儿过来一道看望芳菲。

皇后娘娘生了四皇子?听到秦皇后已经平安产子,芳菲感到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那是因为皇后产子是何等大事,所有的太医们肯定都严阵以待,生怕出了一点漏子。

可意料之外……芳菲总觉得秦皇后这一胎会出事,认为有人一心要害她。

现在看来,秦皇后还是很有自保能力的。

嗯,还有……惠如犹豫了一下,低声说:罗淑妃被禁足了。

被禁足了?为什么?惠如摇摇头,说:不是很清楚。

倒是有一种说法,说罗淑妃在皇后亲蚕祭祀时对神灵不恭,乱了规矩,所以才会一直被禁足。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出来,听说二皇子都被抱到张嫔娘娘宫里养了——啊,就是原来的淑媛娘娘。

罗淑妃禁足,张淑媛晋位。

没想到自己才离开京城小半年,居然又发生了这么多精彩的转折。

事实证明,这回的斗争,秦皇后是大赢家。

看来罗淑妃可能就是那回害得秦皇后差点摔倒的元凶了?但这也说不准的。

谁又能知道呢……还有一则消息,使得这后宫之争变得更加异彩纷呈。

已经生下一位公主的梁惠妃,又怀上身孕了。

梁惠妃倒是真能生三公主还没满周岁吧?这会儿又有身孕了,成功率真是高呀。

梁家的人乐坏了,只不过不敢表现出来罢了。

上回惠妃娘娘生了三公主,梁家人的如意算盘落了空,这回……难说又要有什么动作了。

后、宫中的是非永远没个尽头,芳菲听得也烦了,遂把话题一转,问起靳潮来。

惠如虽然和靳【mbook.cn】家没有亲戚关系,但因为和端妍感情好,向来也当靳潮是亲外甥看待。

这孩子现在收心了,一天到晚在家里做针线,缝她的喜服呢。

惠如笑嘻嘻的:以前她不是只爱看书读诗什么的么?现在可好,针线几乎都不离手了,一直在赶嫁妆。

瞧你这当长辈的,没个稳重样儿。

芳菲没好气地看着惠如,笑道:女孩儿家要出嫁了,赶做嫁妆是应该的。

咱们可得好好商量着怎么给孩子添妆才是惠如夸张地哎哟一声,说:靳家给这孩子准备的嫁妆多着呢,整整两百六十八抬,都要跟着送嫁船一块儿去东南的。

这又是御赐姻缘,皇上也要给孩子添妆呢,咱们呀,就是尽尽心意吧。

话虽如此,惠如也绝不是吝啬的人,早就想好给靳潮添点什么压箱的嫁妆了。

而芳菲听到东南二字,心中微微一动。

是呢,靳潮嫁的是东南藩王,肯定要有队伍一直送嫁送过去了……去东南啊……芳菲心里突然跳出一个念头,心情顿时激动起来。

如果可以……不过,靳潮也不是立刻就出嫁,还有好长一段日子呢。

再说吧……柳儿名义上,依然是东宫的伴读。

芳菲不太想让柳儿再进宫读书,但这种事没法装傻的。

人在乡下可以不进宫,这都回了京城还在家躲懒,那就说不过去了。

往严重了说,这是藐视太子啊,乃至藐视皇帝的权威啊,被人说起来都没法反驳的。

于是柳儿还是得进宫伴读。

太子朱昶见了柳儿却很惊喜,一个劲儿拉着柳儿说个不休。

现在御书房的课目更丰富了,除了读四书五经和史书这些正课以外,隔几天还有先生来教他们丹青。

这也是朱毓昇下的旨意,虽然他完全不想培养出一个像宋徽宗那样的艺术皇帝——想把太子培养成宋徽宗的皇帝,脑子一定是被门夹过了——但是他认为太子的学习应该是全面的,多学点东西也好。

柳儿在乡下这几个月里都跟着母亲读书画画,对丹青也极有兴趣。

他一动笔,倒真是比其他孩子的水平又高出许多,太子还乐呵呵的要了一副他的画作去欣赏。

柳儿回家把这事告诉母亲的时候,小模样别提有多自豪了。

芳菲见他洋洋自得,又把他狠狠教训了一番,说在宫里读书做事一定要谨慎,有些风头就别出了。

柳儿又记起自己第一天进宫的时候,因为撺掇大家掰腕子被母亲狠狠惩罚的事情,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么一来,他刚刚升起的一点兴奋之情又打了折扣。

芳菲见孩子情绪低落有些不忍,终究是硬起心肠来,不去安慰他。

谁让柳儿是陪太子读书呢?不小心不行啊。

现在宫里的事情,大多握在秦皇后手里了,柳儿应该还是挺安全的。

不过,凡事小心为上,慎重点总是没错。

过了几日,秦皇后突然又下懿旨,让端妍和芳菲一起进宫。

这是小型家长会么?还是秦皇后又要向她和端妍道谢?芳菲弄不清楚秦皇后的想法,但估计不会有恶意,还是放心去了。

不放心也没法子……反正得去。

秦皇后刚刚出了月子,整个人看着精神却是很好。

她比芳菲要小个几岁,眼下也不过是个花信年华的**。

芳菲觉得这回秦皇后似乎又更成熟沉稳了些,慢慢的有了点母仪天下的气度。

看来这些日子的斗争,让秦皇后一点一点被打磨出来了。

看来环境真会改变一个人啊。

芳菲已经记不起原来的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也不记得自己刚来到这世上的时候,是个什么性子。

似乎就是个处处谨慎的小孤女吧?一晃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秦皇后赏了芳菲两匹宫造的绢子,又赏了端妍一盒子上贡的胭脂。

说了几句闲话,秦皇后却说:对了,听说陆恭人和靳夫人,是江南同乡?芳菲应道:回娘娘的话,臣妾和靳夫人都是江南道阳城人。

阳城啊……秦皇后似乎很随意地问起了阳城的情况。

比如有什么名胜啦,又有什么小吃啦,再问问端妍和芳菲少女时在阳城的生活情况……听起来,好像就是一般的闲聊罢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了然秦皇后仿佛健谈了许多,拉着芳菲和端妍一个劲儿地忆当年。

是了,靳夫人,皇上那时也常到阳城去吧?秦皇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让端妍不知该怎么回答。

本来嘛,今上并非先帝所出,这是天下人皆知的秘密。

也没有人规定过,不许谈论天子少年时的往事,可是……秦皇后这么直接地问起来,还是让端妍和芳菲都觉得怪怪的。

照理说,秦皇后就不该这么问。

对于皇上登基之前的事情,不好随意开口乱说的。

秦皇后似乎也知道自己失言,没等端妍回答,又把话题扯开了。

端妍大大松了一口气。

等她们从宫里回来,芳菲才隐隐察觉出些不对。

秦皇后……或许是故意这么问的。

她问那句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看着自己这边……难道说,秦皇后发现朱毓昇在宫里单独召见自己了?朱毓昇和芳菲会面时号称绝不会让人知道,不过芳菲对于宫中的事情能否真正保密,一直是持怀疑的态度。

可是也不对啊。

要真是秦皇后觉得自己和朱毓昇有奸、情,态度也太好了吧。

怎么看也不像是在对待情敌啊?秦皇后的心胸什么时候这样开阔了?难道是自己多心?或许吧……芳菲有时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患上了疑心病,一天到晚患得患失的,很容易就陷入各种阴谋论的思维里去。

说不定人家秦皇后就是想听听皇帝夫君童年时的事情嘛。

事实上,芳菲的确没有多心。

秦皇后是真的知道了,朱毓昇与芳菲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事情的起因,在于柳儿在御书房画的那幅画。

那画被太子带回宫里时,恰好让秦皇后看见了。

这画画的是一丛墨竹,秦皇后一见,总感觉自己在什么地方看过类似的图画……母后,这是懋卿画的。

我觉得他画得不错啊。

太子对自己这小伴读挺有感情的,时不时在母后面前夸奖他几句。

秦皇后随意拿起来看了一眼。

本来以为这几岁孩童的涂鸦没什么好看,不过令她感到诧异的是,陆懋卿这孩子画得倒是有模有样。

嗯,的确不错。

秦皇后笑了笑便把画还给太子,不知怎的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掠过心头。

咦……她脸上的笑容霎时一滞。

一瞬间,她已经想起什么时候见过类似的画了。

昶儿,再拿过来给我看看。

太子不明就里,还以为母亲真是欣赏这幅画,又笑呵呵的把画递到了秦皇后的手上。

秦皇后这回看得仔细多了。

嗯,没错,就是这种画风……虽然构图、笔力绝不相同,但是这种画墨竹的风格,她平生只见过一次。

秦皇后回忆起自己进宫不久,刚刚怀上太子的时候。

那时她才与皇上成为夫妻,对他的脾气也琢磨不透,时时都想着怎么讨好皇上。

有一次,她曾亲自端着炖品送到御书房,给皇上当宵夜。

而当时皇上并不在批阅奏折,只是不住在纸上练字。

书案上摊开着一张大大的雪浪纸,反复地写着一句残句任尔东西南北风。

她好奇地问皇上,这是哪位大家的名作,皇上却未曾作答。

这时她唯一一次见到皇上在御书房里处理公务之外的事情,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再后来,因为宫里财政紧张,朱毓昇让她带人去把内库里一些搁置已久的物资拿出来用了,尽量节俭开支。

为着是朱毓昇亲自吩咐的,她特别上心,让人收拾内库房的时候自个还去监管了两天。

就在那回,她无意间发现了一副被保存得特别郑重的卷轴。

那卷轴用的纸张和绫缎,根本就是非常廉价的东西,画上的一丛竹子也不像什么名家手笔,只是画风有些新意。

然而那画上,就写着她印象极深的那句诗任尔东西南北风。

陪着她一道检查内库房的大太监惠周,见她翻出这卷轴来,那脸上的表情实在有点儿微妙。

她询问的时候,惠周只说这是皇上在潜邸时珍藏的画作,因此才这么郑重地收了起来。

秦皇后敏感的意识到,或许画这画的人,对于朱毓昇是有着特殊的意义的……可是她聪明的什么都没再追问。

她是朱毓昇的皇后没错,但她十分清楚,自己在朱毓昇心目中是个什么样的地位。

没有必要给自己找不自在不是么?况且就算皇上和这画的主人发生过什么,那也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有什么好追究的呢?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秦皇后只将这幅画和那首诗埋在自己的心底,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

后、宫不是个能找到说心事的人的地方。

但是……如今,陆懋卿的这幅画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秦皇后心中哪能不起一点波澜?昶儿,他这画好像和你画的不一样,不是先生教的吧?太子点头应道:嗯,他说是他娘亲亲手教他的。

陆懋卿的娘……陆寒的妻子陆秦氏?秦皇后脑中隆隆作响。

她刻意去寻找皇上与这陆秦氏是否有关联的证明。

有句话说得好,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当你真的有心要做成一件事,总会得到一些成果的……许许多多的信息从各个方面汇集到了秦皇后的手中。

比如芳菲与端妍在老家就已是闺中密友,而皇上在入宫前每年都要去阳城、去外祖家,这是很容易就能得知的。

还有很多很多……由于此时的宫中大多都已是秦皇后的耳目,她甚至查到了有一两次,陆秦氏从自己宫里出去以后,间隔了好久才出了宫门。

这其中难道没有古怪吗?只要想通了这一点,皇上的许多怪异之举,在秦皇后心中都有了答案。

怪不得皇上那么重用陆寒,可是平时根本就不喜欢召见他。

这根本就不合理……原来,皇上重视的不是陆寒,他和陆寒之间的绯闻也绝对是荒唐的笑话,皇上真正在意的人是……知道得越多,秦皇后越是百感交集。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因为同样姓秦,才会被立为皇后呢?什么感慨都有的,但是说到嫉妒、吃醋之类的情绪,却是很少很少。

如果是别人,或许会对芳菲又恨又妒,或是心高气傲极不服气。

秦皇后却没有这种感觉。

也许,和她的出身与性情也有些关系。

相对于宫中的许多人,她的出身可以称得上是寒微——现在父亲才被封了乐清伯,面子上好看些了,但谁都知道她娘家本来只是个七品小官。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

她厌恶争宠的罗淑妃、忌惮高傲的张贤妃,乃至新上位的梁惠妃,都是她敌视和斗争的对象。

因为这些人,以及她们所出的子嗣,会影响到自己与皇儿的安危。

这是关系到自己根本利益的事,当然要力争到底。

可是,芳菲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后位。

即使皇上再喜爱她,也不会。

这又不是汉唐那会儿了,纳臣妻入宫什么的完全没有人说闲话。

现在的大明朝,儒学思想根深蒂固,要是皇上执意要纳这么一位四品官员的正妻入宫,肯定是满朝震动,光是言官的奏折就能把朱毓昇淹没,很可能会出现满朝文武罢工的盛况。

纲常不可废这是儒学的根本。

而且,秦皇后的直觉告诉她,皇上也没有纳这位陆秦氏入宫的心思。

如果他们真是相遇于多年之前,那时男未婚,女未嫁,身为宗室子弟的皇上要纳个民女在身边服侍,没什么阻力……何必等到现在才让她入宫?至于朱毓昇和芳菲之间现在有没有奸、情,秦皇后反倒不那么在乎。

当皇后的人,就得接受皇上三宫六院,就算他多一个情、妇,有什么区别么?在残酷的后、宫斗争中,秦皇后早已学会了不要意气用事。

像是原来,罗淑妃刚刚得宠的时候,秦皇后还会在宫里大骂她狐媚子,现在的秦皇后却不会这么做了。

她只是在想着,怎样维护自己的利益,以及挣到更多的利益。

现在皇上派陆寒到东南去掌握着要害部门,分明就是对这女子圣眷极隆。

她既然威胁不到自己的地位,又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自己应该与她联合才是秦皇后想起自己当女儿的时候,偶然间听家里几个媳妇子偷偷地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之类的话。

现在想起来,应该是有几分道理的。

这么一位让皇上想偷偷不着的女子,应该对皇上有些影响力才是吧?那自己不如好好利用一下……阿嚏芳菲打了个喷嚏。

夫人,您着凉了?小双赶紧递上一方绢子。

芳菲摇了摇头:没事啊。

不知怎么打起喷嚏来……我挺好的。

她并不知道,深宫中的秦皇后,一直在惦记着她的事情。

第三百五十七章:好事芳菲觉得秦皇后近来的召见似乎也太频繁了些。

从她回到京城后,短短的两个多月里,秦皇后就召见了她不下五次。

平均不到半个月就有一次召见,这个频率已经算是相当高了。

不过在旁人看来,秦皇后想亲近这陆夫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凡消息稍微灵通一点的人,都知道秦皇后怀孕时在皇庄险些摔倒,是陆夫人将她扶住的。

这一扶,说不得就扶住了秦皇后母子二人的性命呢。

加上陆寒明显得到了皇帝的重用,秦皇后想要和年轻的陆夫人套套近乎,有什么稀奇?但芳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问题所在。

只是感觉,秦皇后似乎更健谈了一些……以前真没看出来啊。

看最新小说就上mbook.cn!在秦皇后来说,每次让人送芳菲出宫,她都十分注意芳菲有无半道上被皇上秘密召见。

但是,芳菲这几次出宫都很是正常,让秦皇后略略有些遗憾。

朱毓昇并非不想见芳菲。

然而,这些日子以来,朱毓昇实在是被国事烦得焦头烂额,每天都要处理许许多多的公务,就不太注意后、宫的动向。

今年的气候果然和春天时预计的一样,非常差劲。

整个黄河以北干旱了大半年,干得黄河河床都裂开了。

虽然朝廷尽力发放了许多救灾的粮食与物资,依然不能缓解大部分的灾情。

饿殍遍野,流民四起。

如果真不想法子,又得要处理许多民乱了……幸亏不久之后,总算有些好消息让朱毓昇的精神振奋一下。

一个是皇庄那边大规模试种的土豆和红薯,慢慢开始有了喜人的长势。

而近千亩皇庄土地栽种了这些粮食,使得附近的乡村县城的百姓们也都很好奇——这些是什么东西,怎么如此大旱还能长得出绿苗来?谁都不想饿肚子啊。

听说这些新作物耐旱、多产,可以填饱肚子以后,附近的百姓们都自发的种起土豆和红薯来。

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种这些粮食的人越来越多了……只要大家看到了活命的希望,不需要朝廷强行推广,老百姓们就会主动地去引种这些的。

现在时间太短,还看不出成效。

但是假以时日,只要过得几个月……土豆和红薯丰收的话,就能救活许许多多的灾民呢当然,朝廷也还是要推广的。

朱毓昇已经下令,让华北各地的州府推广种植这两样新作物,希望能够救回更多灾民的性命。

第二个好消息,就是刚成立大半年的东南市舶司,已经逐渐步入了正轨。

陆寒的奏折一封一封通过快马送到京城。

西洋、东洋、南洋各国的海船都已经陆陆续续来到了港口,开始组织贸易。

现在虽然还不成规模,但朱毓昇却知道,将来市舶司将会为朝廷带来大笔的收入。

朝廷有了这一笔银子,财政上可就宽裕得多了如果套用芳菲的话来说,现在朱毓昇面临的是黎明前的黑暗。

很艰辛的,可是既然看得到【mbook.net.cn】希望,那就得继续坚持下去。

对于朱毓昇而言如是,对于芳菲而言,亦如是……安儿,喊娘呀。

芳菲握着小安儿的双手,循循诱导。

安儿嘟着红艳艳的小嘴唇,就是不肯开口。

来嘛,喊嘛……娘……娘……芳菲继续yin*。

安儿摇头晃脑,还是不愿意喊这一声娘。

阿娘,要是妹妹不想喊娘,让她先学喊‘哥哥’好不好?在一边缠着母亲玩耍的柳儿异想天开,刚刚说出了这被他认为是十分天才的建议,就被亲爱的娘亲狠狠敲了个爆栗。

一边去对这调皮得要命的大儿子,芳菲只得扮出严母的样子。

柳儿嘿嘿嘿地笑着,发挥厚脸皮神功,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不就是敲敲脑袋吗?几乎天天都要被敲的啦,习惯了习惯了……芳菲早晨起床的时候,明明听到安儿喊了声娘,把她高兴得什么似的。

结果正经想听安儿再喊,她却是怎么也不喊了。

不知不觉,安儿已经满了周岁呀……芳菲一边逗弄着孩子,一边感叹时光飞逝。

记得陆寒离开的时候,安儿才满百日不久。

那时安儿好像还不会翻身呢……一转眼,就能扶着床沿学走路了。

她突然没了教安儿喊娘的兴致。

即使安儿会喊娘,那爹呢?安儿的爹爹又不在跟前,她就是学会了喊爹,又冲谁喊呢……已经是时候了吧。

芳菲默默地想着。

现在安儿已经这么大了,应该经得起长途跋涉了……她是不是该带着孩子们,一道到东南去找他们的父亲了呢。

不知此时,远方的陆寒可还好吗?此时的陆寒很不好。

他正坐在一间奢华的房间里。

周围丝竹声声,可声声都入不了陆寒的耳朵。

陆寒只想快点儿结束今晚的宴会……他从来都不是个喜欢应酬的人。

但作为东南市舶司的最高领导,他的应酬也从来都不会少。

本地的官员、外国的来宾,他都得应付妥当。

而这些事情,又往往要在酒桌上进行……喝酒的地点,还常常被人安排在青楼里。

比如现在,他就在这家金碧辉煌的豪华青楼的贵宾房里,由几位知州、知县作陪,和西洋人商谈一些海上贸易的问题。

这伙西洋人真是无比狡猾,条件老是谈不拢。

还是陆寒的几个手下,一直建议陆寒把谈判地点改在青楼里,让这些未开化的西洋人融化在天朝美人的温柔乡里,还怕他出什么幺蛾子?为了完成任务,陆寒也只好同意了手下们的建议。

酒酣之际,几位美人儿拥着那群已经昏了头西洋人去了,陆寒才稍稍送了一口气。

不是他挑剔……这里的所谓美人,还真没有一个能让他看上眼的。

还是芳菲好啊……第三百五十八章:奉承陆寒如今也算得上东南地界上的头号红人了。

即使是东南道布政使,在他面前也不敢拿大。

开玩笑,人家陆大人是天子门生,皇帝近臣,带着重要的使命过来的。

来这儿镀镀金,说不定过得一两年就衣锦荣归京城,进六部当大佬去了。

别看人家年纪不大,奈何圣眷极隆啊对于这样的红人,大家都在想方设法地和他套近乎。

说到官场上讨好上峰的手段,也无非是财色之类。

当时人人都觉得,陆大人年轻有为又文采风华,应该是位风、流人物才是。

等到一打听,发现陆大人居然是孤身上任,身边连个妾室都没有,真是让人吓了一大跳。

再往下打听,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陆大人不但没有妾室,连侍婢通房都没一个,身边居然都只用男仆服侍而陆家大宅里的女仆,自那位叫陆砚的管事家的娘子以下,全是些家丁的妻子。

东南多美人,更不乏风月场上的出色人物。

但陆寒面对着娇滴滴的东南名、ji,也是不苟言笑,全然的不解风情。

曾有人不知好歹地送两个美婢上门,结果结结实实地吃了一个闭门羹,讨了好大一个没趣。

哦……莫非……许多人都暗暗偷笑,原来陆大人也是同道中人啊东南的男风之流行,乃是全国之冠。

大家都自以为勘破天机,于是又有好些人屁颠屁颠地给陆寒送家丁——当然,是很清俊,很妖娆的那种小童子。

随后,人们无奈地了解到,陆大人也不好男色……难道这位大人有什么隐疾不成?可是听说人家已经有了五个孩子,其中四个是男孩儿,香火旺盛得很。

那就只能解释为陆大人在这方面有怪癖了。

好吧,色的路数走不通了,那就看看财能不能打动陆大人了。

据这些人观察,陆大人的衣着并不十分华丽,只是寻寻常常。

看来,陆大人的家境很一般啊。

很多官员都是大地主家族出身,家里有良田万顷,根本不是靠着那份俸禄生活。

但看陆大人可不像豪族子弟啊,吃穿用度都不太讲究的。

然而,抱着希望的人们怀揣着银弹,想要啃下陆寒这块难啃的骨头,却全部都失望而归了。

一个不好色也不好财的人,真是太难讨好了啊不过,也有人认为,这正是陆寒极有野心的表现。

这陆子昌才三十岁不到,就坐上了这样的高位,能没有一点野心?他如今就已经是正四品了,要是不出事,还有几十年的官好做呢怪不得……众人恍然大悟。

想来也很有道理。

陆大人一定是因为一心要博得更高的地位,才不会把眼前这点小利放在眼里。

他们这样想,只想对了一半。

陆寒的确是有野心的。

他的野心,也确实是想上到更高的位子。

只不过,他并非为了得到更多的权势,而是想上到高位之后,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实现自己更多更多的想法。

什么财,什么色,他怎会看在眼里呢?可他这番心思,却没什么人能了解。

最了解自己的人儿啊……却在遥远的他乡。

安儿会喊娘了?陆寒看着妻子寄来的家书,感慨良多。

不知不觉,已经离开京师快一年了。

他离开的时候,小安儿还躺在襁褓之中,只能由奶娘抱着她出来和自己道别。

现在,应该已经在蹒跚学步了吧?安儿都这么大了,芳菲也在信中透露了想来东南和他团聚的心思。

他何尝不想呢?想得要命可是他也不能直接给朝廷上奏折,说要将自己的家眷接过来。

全天下多少地方官没能带着家眷上任?他要是真是这么干了,仕途也就到头了。

先小家而后大家的行为,绝对会被人所诟病的。

得找个理由才行啊……陆大人,沙神父来了。

属下的禀报打断了陆寒的沉思。

他整了整身上的官服,刚刚站起身来,沙静思神父就带着几个神父从厅外走了进来。

沙静思神父早就随着西洋使节团第二次来到了大明。

并且,因为他说服了自己的国王、还有临近几国的国王,让这些王国都往大明派遣了使节团,朱毓昇愿意兑现自己的承诺——让沙静思等人在东南口岸城市开设一家教堂。

对于这些神父们来说,这是多么让人激动的一件事情啊他们远渡重洋,受尽折磨,多少次在生死线上挣扎,差点就要客死他乡。

为的就是要将自己的信仰,传播到全世界……现在,陆地上最大最繁华的国家,允许他们在这里传教了。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们满足的吗?因此,陆寒一被派遣到东南,沙静思等人就跟着过来了,追着陆寒让他帮助自己一行人建设教堂。

陆寒对于这些洋和尚坚定的信仰也算是有些佩服,就让属下尽量给予他们方便,帮着他们选址、设计、乃至出资,将一间中型的教堂建了起来。

陆大人沙静思乐呵呵地向陆寒行礼。

他这回是来告诉陆寒,教堂不日就要落城,他邀请陆寒来当第一批进入教堂的子民。

沙静思也不傻,他来了大明这么久,早就明白大明官员对于百姓们的影响力有多大。

要是陆寒都成了上帝的信徒,那他们传教不是容易多了么?第三百五十九章:还愿哎,那位陆恭人又被召进来了?可不是嘛……虽说宫里规矩严,但爱说嘴的宫女还是有的。

今儿宫门刚开没多久,小宫女们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进了紫宁宫,便隔得远远的议论开了。

要说这位陆恭人,那容貌气质真是没得说的,比宫里的娘娘们还要强得多——当然这话谁也不敢说,但谁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更让人羡慕的是陆恭人的好福气,怎么就嫁得那么好,生的孩子也那么争气?她们如果知道被她们羡慕得不得了的陆恭人秦芳菲,曾经只是一户普通富户家的旁支孤女,定下的亲事也不过是个药铺老板的儿子,真不知作何设想。

秦皇后和芳菲已经很熟稔了。

撇开别的不说,秦皇后还是蛮喜欢和芳菲相处的。

在这宫里,她就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娘家的人更是说不到一处,不指望她帮着捞好处就不错了。

倒是这陆秦氏说话中肯,态度虽然恭敬却并不会刻意奉承她。

有时候两人说些不那么要紧的闲话,芳菲的一些话也能让秦皇后听了以后觉得很有感触。

至于芳菲这边,对秦皇后的观感也不算太差。

秦皇后在宫里整了谁害了谁,那也是她的身份决定的,没有别的选择。

以前的秦皇后总有种不太好相处的矜持感觉,现在见面次数多了,她发现这秦皇后……也只是个心机不太深沉的寻常女子。

有时芳菲在想,朱毓昇娶了秦皇后,看起来很有违和感,其实……也不是不相配的吧。

这样的夫妻,才能相敬如宾,白头偕老,无波无浪……娘娘恕罪。

臣妾这回来……是想向娘娘辞行的。

辞行?秦皇后愣住了,随即追问道:怎么突然间说起这个来,陆恭人这是要到哪里去?娘娘,臣妾是去东南还愿。

芳菲很诚恳地说出这句话,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真挚一点。

演技啊,需要演技的时候到了秦皇后还是摸不着头脑,这大老远的去东南还什么的愿?芳菲这才说出她的原委。

据她所说,他们夫妻自成亲后就一直盼着有个女儿,但一直未能如愿。

为此,他们到处求神拜佛,烧过不知多少香,捐过不知多少香油。

后来因缘际会之下,陆寒接触到了西洋过来的传教士,她又信了这些洋和尚,对着他们信仰的天父许了愿。

没曾想,这回总算是天从人愿,让她顺利生下了一个女儿。

娘娘,臣妾曾对着天父菩萨许愿,说若是臣妾能得一女,必定到他金身前还愿。

如今东南终于建起了第一座教堂,虽说和京城相隔万里,臣妾也是必定得去的,不然对菩萨不敬啊。

秦皇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芳菲侃侃而谈的样子。

她又不是傻瓜,怎么会相信芳菲说的这些。

洋和尚?还愿?只不过是这位陆夫人要前往东南与夫君相会的借口吧。

如果是别的官员家眷离京,除了边关将领眷属之外,是无须朝廷同意的。

但是芳菲情形不同,因为现在柳儿还是东宫伴读,而她肯定不会把柳儿一个人留在京城里。

因此,她表面上说来辞行,事实上却是想让儿子辞去这东宫伴读的身份吧。

芳菲也知道秦皇后不会信她真的是要去还愿。

但是她还是得以此为借口,难不成她要说我想去和夫君团聚,或是不想让儿子呆在宫里?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啊,当妻子的连想念丈夫都不能公之于口。

至于不想让尚在稚龄的儿子掺和到宫斗之中,这事就更不能说了。

不管秦皇后信不信,芳菲还是继续说着自己去东南的必要性。

秦皇后看得出她去意坚决,但东宫伴读的事情,秦皇后自己也不好做主的。

她只能对芳菲说,柳儿的请辞事关太子,必须要请示了皇上,让皇上允许方可。

芳菲何尝不知?她也不敢笃定朱毓昇是否会让柳儿离开御书房……其实这在别人看来,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陪太子读书,谁家不愿意?富贵险中求,不冒点险也换不来家族的荣华。

可芳菲却真的想放弃这个伴读的资格。

自从接到陆寒说教堂落成,暗示她可以借此过来还愿以后,芳菲的心就已经飞离了京城,飞到那遥远的东南去了。

朱毓昇得知芳菲想带着柳儿去东南还愿以后,并不感到意外。

她终究还是要去和他会合啊……也是,他们是夫妻不是么。

陆寒在芳菲心目中是什么样的分量,朱毓昇早就知道了。

她能为他千里孤行,从西南一路赶到京城来援救,也能为他做一切事情。

当初让柳儿进宫,只是怕芳菲刚刚生产未曾恢复就想跟着陆寒远行。

既然她非要走……那就让她走吧。

阿娘,我不用去御书房了?柳儿听到芳菲转达这事时,大感愕然。

芳菲脸上的喜色掩也掩不住。

是呀,咱们从今天起就好好收拾东西,赶在过年前到达东南,和你爹爹团聚呀,咱们可以去找爹爹了?柳儿欢喜地大声嚷嚷起来。

三胞胎也从门外又蹦又跳地冲进来,抱着芳菲大喊大叫:阿娘,我们要见爹爹我们要见爹爹芳菲正被这群孩子吵得头昏脑胀,突然床上静静看着他们的安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她这一哭,几个哥哥都赶紧住了嘴,一窝蜂地涌到安儿身边。

妹妹乖,妹妹不哭哦……咱们就要见到爹爹了,要高兴呀……安儿被几个哥哥哄了又哄,总算收了眼泪,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芳菲走过去将她抱起来,安儿忽然间吐出一句:爹爹。

呃?芳菲先是呆了呆,接着便漾开了笑颜。

乖女儿……你再多叫几声呀……等你爹爹听到你叫他的时候,不知有多高兴呢……芳菲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好了京城的琐事。

陆家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了,因为夫人要带着少爷和小姐远下东南,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

三天后,芳菲将涂七春雨和陈宏碧青夫妻留下,让他们分别管理内宅、铺子和庄子上的事情。

碧桃夫妻和几房家人以及一些家丁丫鬟陪着芳菲上路。

芳菲终于离开京城那一刻,心里不住喊着:相公,我们就要来了……第三百六十章:百般红紫竞芳菲(大结局)陆寒身着端端正正的四品官服,在东南沿海口岸夏城其中的一个码头边上静静等待着。

他当然不会是一个人过来的。

在他周围,密密麻麻聚集了一大批东南各衙门的官员,都和他一般穿着官服。

连东南布政使和夏城知府都在其中,这些人全都坐在码头上搭起的简易凉棚下,焦急地等待一支船队的到来。

这样豪华的阵容,只为了迎接一个人……呃,当然不是芳菲……而是由当今皇上亲自赐婚的荣王世子妃,靳潮。

这可是东南多年未有的盛事,仅次于东南市舶司的开张。

靳潮这回不是由靳府的人送来而已,而是由一大批御赐婚使护送着过来的。

先从京城拐到海港再走水路,直接乘坐海船来到夏城。

因为送亲的阵仗大,这边迎接的仪仗也不能马虎。

这次的事情,绝不仅仅是皇帝嫁表外甥女儿,也不是荣王娶个一般的世子妃——普通的世子妃哪有这种待遇。

这是皇上对东南事务越发重视的一种信号,也是勉励荣王继续在东南尽忠的意思,毕竟在镇压了詹太后宫变和颐王叛乱后,各地的宗室也需要安抚安抚才是。

为此,荣王以及东南的官员们都早早地做好好了迎接靳家小姐的准备。

陆寒有些心不在焉地和身边的人寒暄着,心里想的却是早些日子接到的家书。

那是芳菲在确定能离京时让驿站送来的家书。

当陆寒看到芳菲终于要带着孩子们到东南来和自己团聚以后,激动得差点把信给揉了,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

下人们少见老爷如此情绪外露,还以为自家老爷又突然加官进爵了呢。

他们总算要来了……陆寒暗暗掰着指头算日子。

家书是三天前收到的,这时候他们应该还在路上吧。

走得快的话,再过个七八天就能见到他们了,正好赶上过年。

这些日子,陆寒可算体会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他恨不得把一天当成一个时辰来过,每天都在想着,还有多少多少天,亲人们就要来了……以至于在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里,他也忍不住走神了。

不过今天他也只是来应景的官员之一罢了,并不是主角,开开小差倒也无妨。

来了来了一些早早等在港口的报子匆匆赶来向各位老爷通报,载着靳家小姐的大船已经泊在码头上了。

荣王府的人和这边的各级官员都站了起来,各自正了正衣冠,准备依次而出迎接钦差。

陆寒走在队伍的前列,和东南布政使并肩而行,时不时说上两句。

从船上下来的队伍相当长,赐婚使这些人自然要先过来和这边的官员说话,而靳家的人则护送着他们的小姐上了轿子直接往准备好的下榻之处去了——靳小姐不可能过来和男人们见面的,所以彼此都省下了不少功夫。

那位赐婚使也是鸿胪寺出来的人,其实就是陆寒的老部下。

陆寒如今又是高迁,赐婚使肯定要可劲儿地巴结他。

只是巴结了两句后,赐婚使的一句话像一个炸雷般直接把陆寒的脑袋给轰开了。

陆大人,您家的夫人和公子、小姐这回也跟着船过来了。

什么?饶是陆寒养气功夫到家,这下也不可抑制地露出了震惊之色。

他用尽了所有的毅力才把心头的狂喜压了下去。

他们也来了?赐婚使笑呵呵地说:是呀,我们俩拨人马本来不是一道出京的,但正好在离京不远的驿站遇上了。

世子妃邀请陆夫人同行,陆夫人便跟着我们走了海路。

怪不得,原来是这样陆寒恍然大悟,为什么芳菲根本没提过这事了。

因为芳菲的家书是在出京前发出来的,离京以后偶遇这送亲队伍匆忙上船来不及再写信。

也许,芳菲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惊喜吧?接下来还有许多流程,但陆寒已经全然无心参与,只是木然随着众人行动而已。

幸好他在东南位高权重,大多数官员都存心讨好他,也就无人挑他的刺。

好容易结束冗长的应酬,陪这些京里过来的钦差们用了一顿接风宴,天色都已经黑透了。

陆寒的心早就飞向了自己的府邸,顾不上失态赶忙和众人作别,催着车夫快些回府。

他才从马车上下来,陆砚早就在大门处等着他了。

夫人和少爷们安置好了吗?陆寒大步流星地往内院赶,陆砚一溜小跑跟在后面,脸上的喜色亦是极浓。

都安置好了,碧桃陪着夫人呢。

陆寒其实已经听不大清陆砚在禀报什么了。

他满心只想着他的芳菲,进二门的时候差点还被门槛绊了一脚,把官帽都晃歪了。

他索性把官帽抓到手里,一手提着官袍快步疾走。

才走到正院门口,就听到了孩子们久违的熟悉笑声。

哈哈哈,这张床是我的了……这是志儿。

凭什么呀,我就要睡那张,那张大些这是大头。

都别争啦,看你们这样,就跟没见过床似的……这是……柳儿?他的嗓子又更响亮了,是个大孩子了啊。

小白的声音怯怯响起:呃,我想和妹妹睡……去几个哥哥异口同声地嘘他。

那你们谁跟爹爹睡啊?几个孩子骤然听到父亲的声音,统统愣住了。

当他们看清站在屋门前的陆寒时,一起尖叫着扑了上去。

爹爹哇,爹爹陆寒一手抱着一个都抱不过来。

他手忙脚乱地搂着这几个活蹦乱跳的孩子,迫不及待地看向站在屋子正中的那道窈窕的身影。

芳菲怀里抱着安儿,正满含笑意地看着他和孩子们缠做一堆。

那笑容里,有欣慰,有思念,还有……泪水……娘子陆寒一个箭步抢到芳菲跟前,紧紧握着她的手。

我终于见到你了…………别这样,孩子们在看呢。

芳菲脸红了红,却没把手抽回来。

啊——柳儿突然叫了一声,陆寒和芳菲还有他的兄弟们忙不迭看着他,连安儿都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看着她的大哥。

柳儿却促狭地一笑:呃,我只是想到了刚才爹爹刚才问,谁和爹爹睡……爹爹当然是和阿娘睡啦。

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快走说罢,他立刻就揪着弟弟们的衣领往外头拉人。

芳菲的脸早已红透了,连陆寒都很尴尬。

碧桃善解人意地过来抱着安儿下去,把诺大一间屋子留给这对久别重逢的夫妻。

这孩子真是……芳菲才开口,却被一张灼热的嘴唇封住了所有的语言。

陆寒将芳菲紧紧地搂在怀里,几乎是放肆地狂吻着她。

他要将他所有的相思之苦告诉她,用这样的方式……还有,那样的方式……不会再分开了。

属于他们的时间,还有很长,很长……三年后。

陆寒东南市舶使的任期已满,由于政绩卓越,继续留任。

皇帝为了以示恩宠,特封陆寒东宫大臣,正三品——尽管只是个荣誉官职,却完全显示出陆寒地位的攀升。

又四年,陆寒再次任满,升任东南总督,总理东南政务。

这一年,陆寒才刚三十六岁,成为本朝升职最快的二品大员。

而斯年,亦是兴安帝朱毓昇四十寿辰。

在秦皇后与百官的万般进劝下,朱毓昇总算同意好好做一次寿。

于是朝野上下一片欢腾,连带着万国来朝,群使来贺,举世同庆。

在朱毓昇的治理下,国家日益欣欣向荣,呈现出一片盛世气象。

芳菲为自己重生于这样的时代感到庆幸,更庆幸的,是身边的人永远这样爱着自己。

在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芳菲被安儿从午憩中唤起。

已经八岁大的安儿正是最爱玩的时候,非要拉着亲爱的阿娘陪她去后院荡秋千。

园子里,已是大小伙子的柳儿,带着三个弟弟在练武场上打拳。

除了读书之外,他们也爱上了习武,出了学堂就老是拉着护院们教自己拳脚功夫。

陆寒坐在园子一角的小亭上,面前摆着一杯香茶,正在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

安儿看哥哥们在打拳,也笑着跑了过去,几个孩子顿时又闹成一团。

芳菲静静看着这温馨的景象,欢闹的儿女,默默守候在一旁的丈夫,平和静好的日子。

她所梦想过的一切,都已经得到了。

陆寒见芳菲在不远处静立,温柔地一笑,向她伸出手来。

娘子,来呀。

这一瞬间,芳菲恍然想起许多许多年前。

那是一个飘雪的冬日,十四岁的陆寒站在陋室前的雪地上,眼中满溢着坚定的爱意。

他说:我要用我的一生,来守护你。

一生啊……嗯,我来了。

芳菲对爱人绽开一朵最美的笑容,朝她一生的幸福走去。

碎金般的阳光从树叶缝隙间缓缓洒落,*光正好,繁花满园,正是——百般红紫,竞芳菲-------------------[移动书城 wap.mbook.cn]欢迎访问移动书城(mbook.cn)!移动书城祝您生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