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2025-04-03 08:08:58

原来下月十五是大昭九皇子谢天皓的生辰之日,沈缘决定十四那天先备几席酒替他庆生,但这筵席要怎么办,他这个一向不喜应酬又不好声乐之人,实在拿不定主意,因此才想起自己这个风流放荡的二儿子,找他来出些主意。

表哥又不是讲究的人,随便办几桌酒尽到心意不就成了,难道他还会怪咱们备办不周?沈梦安口渴了,看到桌上有茶,顺手就拿了一杯起来,触手一摸,凉的,自动又将陆策面前那杯还冒着热气的拿了起来,看了看道:你没喝过吧?陆策摇了摇头,他就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自个拿起紫砂壶又倒了一杯。

听见这话,再看见他那率性的举动,沈缘差点没忍住又要训斥他,但这样骂下去实在耽搁谈事,只好忍了忍,闷声道:他究竟是个皇子,不能太简。

要不,叫两班小戏,再请几个唱小曲和说书的来侍候,办得热闹点好了。

沈梦安又伸手拿了只水晶冻,塞进嘴里后含糊笑道:我新近认识了一个戏子,那扮相没的说,比女人还娇……话说到一般,他自觉失口,不安的抬眼偷瞟他老子,发现沈缘果然黑着一张脸,连忙将水晶冻咽了下去,改口问道:不知爹是预备白日里摆酒还是夜里摆酒?你说呢?沈缘把问题回抛给他。

沈梦安想了想道:白日里吃酒实在没有什么兴头,我看索性就在夜里办?夜里无事,大伙可以尽兴乐。

沈缘不置可否道:接着说下去。

城内有一家惯做烟火的铺子,听说宫里用的烟花爆竹都是在他家订的,我可以先去预定一些。

沈梦安谨慎的看了看他爹,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才接着说道:还可以找人多做些花灯,挂在府里各处的高阁树木上,夜里点起来,如银花雪浪一般,十分抢眼。

酒席呢,就摆在那边湖池的游舫上,开了窗子四面通风,不仅凉爽宽敞还能赏月,再找几个人在岸上吹笛子唱曲儿,那乐音隔着水,顺着夜风飘到游舫上,听起来格外清耳。

沈缘边听边捋着髭须默默点头,显然对他这个新奇点子很感兴趣,待他说完,才叹道:这也罢了!不过,他随即又瞪起眼道:你就只能在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上下工夫,要是将这心性用到念书上头,还不轻易就中个状元回来?沈梦安惶恐的低下头,心里腹诽着:明明是你叫我说的,我若说得不好,你指定骂我一肚子烂草,连个好点子都想不出来,说好了,又说我惯会在这些事情上下工夫,简直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故意找茬儿!陆贤侄你怎么说?沈缘又转头征询陆策的意见。

挺好。

陆策知道沈梦安多少有些瞧他不顺眼,就有主意也不愿意往外说,免得又扫了他的脸面。

再说九皇子与沈家有亲,这种事情也由不得他这个外人插口,他也没什么兴趣,要不是沈缘拉着他旁听,他早就走了。

宜儿,你说呢?沈缘又转问小女儿。

沈梦宜沉吟了一会道:找几个好厨子吧,我看上年替表哥办的筵席,他都很少下筷子,大概是嫌味道不好。

他府里的厨子都是圣上赐的御厨,外头的寻常菜色哪里能入他的眼?沈梦安不以为然道。

沈缘看了看他,冷笑道:咱们家如今这个厨子还是圣上赐的御厨呢,怎没见你天天在家吃饭?没事就跑到外头去喝花酒!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寻到好厨子,我就撤销你这一个月的禁足惩罚,若是寻不到——他说着哼哼了两声道:罚你半年不许出府!太狠了!他老子这招也太狠了!让他上哪找这样的好厨子啊!沈梦安原本张口就想抗议,但不知怎的竟转念想起温柔,于是脸上露出了一抹邪恶的笑容,觉得这是个恶整她的大好机会!嘿,她不是会做菜吗?她不是还故意将菜做得色香味俱全,就是不给他吃,馋他饿他吗?这下机会来了!就举荐她来当主厨!若是菜做得好,是他的功劳,若是做得不好,他倒霉她也别想痛快!他越想越得意,嘴都快咧到耳根去了,结果被沈缘喝斥一声道:笑什么笑!快想人选!这京都的酒楼里哪家菜好,哪家菜不好,你不是在清楚不过了吗?沈梦安被他一喝,笑容立即僵在脸上,悻悻道:我倒知道有个好厨子,目前开着两家小食铺子和一家糕饼铺子,不过她肯不肯来做菜就不知道了。

他那天事后就找人打听清楚温柔的情况了,要不然也不能找到她家去。

小食铺子?糕饼铺?沈缘怒道:你开什么玩笑!?请来做糕点吗?我见过她做菜,手艺不错啊!只是没尝到,沈梦安不敢夸口说好,只道:不过她是个女子……陆策闻言瞥了沈梦安一眼,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倒是沈梦宜哑然道:女子?不是刚巧姓温吧?对啊!沈梦安点了点头,在碟里拿了块乳酪蛋糕整个塞进嘴里,咀嚼了两口道:味道怪怪的。

沈梦宜不知道温柔昨日撞见沈梦安的事,正诧异二哥怎么会认识温柔,就听沈缘问她道:你认识?就是她教我做糕点的。

沈梦宜点了点头。

那就下个帖子请来做两个菜试试。

沈缘尝过温柔做的糕点,味道的确不错,便向沈梦安道: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我?沈梦安倒吸一口凉气,道:让小妹去办不成么?他要是去请,指定再被泼一身凉水,那丫头火气正大呢!沈缘瞟他一眼,那意思明显是在问他不去的缘故。

沈梦宜将蛋糕咽下,找了个借口道:那个,男女授受不亲,我去请不太好吧……你现下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了?你若是知道,怎么会认识人家?沈缘自己也不知怎的,一听见这儿子说话就想吼他,再说又没让你亲自去,写个帖子让人送去,这事就这么定了!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沈梦安无奈答允,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谄媚的向着他爹笑道:还要罚我跪祖宗排位么?沈缘还未答话,就听得沈梦宜在旁惊讶道:二哥,这镯子怎么会在你那里?第一百一十六章 金镯惹事沈梦宜喊完,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沈梦安那裸露的手腕上,这才惊觉失言,悔不该当着人,尤其是当着父亲的面道破,不禁咬住了下唇,低头懊恼。

果然沈缘立刻就怒了,大声喝骂道:不成器的东西!成天干的都不知是什么事儿…他还待说,忽然觉得这镯子有些熟眼,似乎在哪里见过,略伊沉吟,便想起是小女儿带日戴的,不觉收住了口,狐疑地望了沈梦宜一眼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瞧着这镯子像是你的?沈梦宜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偷瞟了沈梦安一眼,见他正郁闷的将因伸懒腰而抬起的手放了下来,拉好袖子,掩住那只镯子,却没有开口说话。

说!沈缘用力一拍石桌,发出一声闷响,震得桌上的杯碟轻微颤动了两下。

绿萼少见沈缘发这么大火,被一吓,当即提沈梦宜答了话道:这是昨个赏了那教她做糕点的温姑娘的,不知怎的就到了二爷手里…沈缘在这里管教子女,陆策原本打算起身避嫌走开,听绿萼这么一说,微起的身子又坐了下去,从棋盘里掂了枚玉石棋子低头把玩。

那你来告诉我,这镯子最后怎到了你的手里?沈缘恨不得将这不成材的儿子打上一顿,他成天在外头卧柳眠花就罢了,偏偏还要带出幌子来,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也没什么啊。

沈梦安换衣洗澡时顺手将镯子套上了手腕,结果赶着出来见沈缘 忘记脱了下了,这会也正后悔呢,低头答道:不过是昨儿在园子里遇见那姑娘,见她眼生,便说了两句话,谁知她走的时候不小心将这镯子遗落了,我就捡了起来。

怪不得她昨日一身泥一身水,样子狼狈,原来是遇见沈梦安了,陆策随手将玉石棋子丢回棋囤里,棋子发出叮一声撞击的清响。

那你怎么不追上去还给她?沈缘自然没有留意陆策的小动作,只是继续怒道:是不是又想收着当什么念想?比不知道这原是你妹妹的东西。

若是戴到外头不让人瞧见了,还不知要嚼出什么难听的话!沈家的名声都让你这孽障给败坏了!沈梦安被骂的抬起头,扯谎嘟嚷道:我就是认出妹妹的镯子才没还给她,我…我以为她偷的…本来带在身上就是想还给妹妹来着,谁想今儿被骂了一早晨,脑子里犯了糊涂,就忘了…沈缘听他这么一说,暂时也辨不出真假,不过怒气倒是略消了一些,只沉声道:那你还戴着干嘛?脱下来还啊!沈梦安不情不愿的将镯子褪下来,还给沈梦宜。

沈缘看见他样子就想抽他,但这人还要他奔波办事,最后终于忍住了,只起身恨恨的跺了跺脚,扭身就走,走前还抛下一句话道:我看那姓温的女子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你可给我仔细着,若是请来试着下厨好便罢,若是不好,教我知道你是想把他偷…偷香,我这次就非打断你的腿不可!眼见沈缘怒气冲冲的离开,余下的五人各自在想各自的心思,一时都默然无语。

最后还是沈梦安这个常被训斥的家伙练出了一张后脸皮,很快就如无其事起来,向沈梦宜一伸手道:镯子还我。

二哥!沈梦宜吃了一惊,拽紧了手里的镯子正色道:这原是我的东西,不能给!说着,又咬牙道:我劝你收敛着些儿,略见了个平头整脸的女子,就…就不管香臭全往自个屋里拉。

她是大家闺秀,说出这番话来已是为难,再也坐不住,带着红蕊绿萼两名婢女就拂袖而去。

好吧!你们都高贵,就我是个人渣,给你们丢脸了!沈梦安也恼了,站起来冲着沈梦宜远去的背影喊了一句,见她脚步略顿了顿,终究没有停下,不觉又懊恼的坐下,拿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一气灌下,然后将茶杯碰一声砸碎在地上,又抬眼斜睨着陆策道:你干嘛不走?坐在这儿等着笑话我么?’我可没这么闲,只是觉得这儿景色不错,略坐坐。

卢瑟淡淡说着,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喝了两口后才漫不经心道:那姑娘不是你爹说的那种人,你别玩弄人家的感情。

谁?姓温的?沈梦安诧异道:你认识她?算是吧。

陆策偏头想了想,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淡笑道:她做的东西还蛮好吃的。

沈梦安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没看错把?提到温柔,陆策这个成天臭着张脸的家伙竟然笑了!而且他还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笑起来比自己好看,难怪京都威名的四大美男,陆沈谢江,这陆死死的压在他沈字的前面。

真讨厌啊!这人讨厌透了!沈梦安头脑一热,赌气道:我偏要玩弄她的感情,你能怎么样?陆策目露奇怪的神色,淡淡扫了他一眼,仿佛在诧异他怎么能问出这么幼稚的话。

沈梦安被他一瞥,脸上不觉一热,强自辩解道:谁让她扇我耳光,泼我冷水,简直可恶透了,我非得整整她不可,最好让她爱上我,再把她抛弃掉!说着,他加重语气,也不知是要说服陆策还是要说法他自己,又点了点头重复道:让她爱上我,然后像丢抹布一样把她抛弃掉!话说完,他忽然醒悟过来,完了!看来今日果然是被他老子给骂昏了头,怎么连被女子打耳光和泼冷水的丢脸事都说了出来!他一时尴尬无比,只敢偷着眼儿去瞧陆策。

谁知道陆策倒没有嘲笑他,只是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最后立起身道:你要小心!小心什么?沈梦安以为他在威胁自己,心里战意被激起,开始挽起袖子来。

小心别爱上了她,最后又让她给抛弃掉了,甚至于连被她抛弃的机会都没有。

陆策说完,再也不瞧沈梦安一眼,慢慢的迈着步儿走出凉亭,一路往他暂住的云水轩走去。

怎么可能!沈梦安听见陆策的话后,第一反应是骇笑,第二反应是嗤笑,第三反映是冷笑,待他醒过神来,拍着胸脯担保自己决定不可能爱上温柔的时候,才发现他早已经走远了,只剩花丛中一抹蓝影,转瞬消失。

第一百一十七章 被迫收贴温柔这两天心情忐忑,生怕那个无赖沈梦安回家吃饱饭之后闲着无事又再次找上门来。

所幸她担忧的事情没有发生,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平淡而无波澜的缓缓过去。

这天她照例同梅香一起去了铺子,正考虑怎么往奶油蛋糕上裱花的问题,因为这年头没有什么趁手可用的裱花工具,可是夏天很快就要过去了,天凉以后,这种在夏天看起来很腻口的奶油蛋糕没准能卖出个好价,因此她不得不事先研究。

掌管,掌管 。

外头看铺子的伙计在呼喊。

什么事?温柔一手扯起帘子,探出个头来。

有人找。

嗯?温柔一怔,随即走出来,却见一位罗帽直身,作家打扮的人垂手立在铺子里,那服色,她认得,是沈府家仆们穿着的样式,不禁微蹙起了眉头,问道:有事吗?这是我们家二爷让我交给你的。

那沈府家仆将一封大红洒金帖子交到温柔手上,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道:请您明日务必抽空入府。

沈梦安!他又想耍什么花招?温柔想都不想,直接将那请帖退回道:对不起,我明日没空。

这— 沈府家仆很是为难,抬起眼;来目露求恳之色道:您要是不收这帖子,回去二爷会打死我的。

夸张!夸张了不是?温柔顺手将那帖子又抽了回来道:好了,我收下了,你可以回去了。

收便收了,去不去可由她!眼见那沈府家仆施了一礼后转身出去,温柔拿起帖子看了看,见上面写着恭请她去沈家做一席酒菜,暗想这一定是沈梦安要捉弄她,于是回头就一把撕烂了,正要找地方一丢了事,却见眼前忽然多出了一只手,那手里捏着一叠大红烫金贴,尔后指甲干净圆滑的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搓,那叠帖子就呈扇形散了开来。

她吃惊的倒退一步,抬果见沈家那骚包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正带着一脸春意盎然的笑站在她的面前,柔声道:收下吧!不过你若是想要再撕也没有关系,我备了好多,由你撕个痛快!说着,他指了指门口两人抬着的一口大箱道:这里头全是,我就在这陪着你撕,回头再让人帮你把铺子打扫干净,如何?黑线!一口大箱子,里头得装多少请帖啊?就算她想撕,恐怕撕上一天都撕不完半箱!她还没闲到这种地步呢!不过话说回来,这两天骚包男没有出现,难道就是在这埋头苦写请帖?温柔郁闷的再瞥了眼他手里的大红烫金贴,发现上面字迹清拨,明显出自他一人之手,更加头痛,他花这么大工夫到底想干什么?整人也得有个限度,死缠烂打就太过份了。

这个人,骂不走,赶不跑,要是在铺子里和他闹起来,太影响生意了,温柔沉默地立了半响,最后一句话一不说,转身就又进了内室。

将他在那搁着吧。

他要是愿意,尽管坐上一天去,她只当没有看见这个人。

通常想法总是美好的,现实往往是残酷的,过了没多久,外头的伙计悄悄掩了进来,低头向她道;掌柜,快出去将那沈少爷赶走吧,他那两个家人坐在箱子上,堵在了大门口,客人都不敢进门了。

这人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太过分了!温柔一听就恼了,这样恶意下作的堵了她的铺门,让她怎么做生意啊?赚不到钱,难道她一家人要去喝西北风啊!她怒气冲冲的又掀帘出来了,看见沈梦安正端坐在一把椅子里,手上捏着核桃酥,吃的滋有味,而此刻门外已经围了一群喜看八卦之人,在那里指着铺子,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议论些什么。

沈梦安抬眼瞥见她脸上的怒意,不觉笑道:温掌柜,是谁得罪你了?天干物燥,可要小心火烛啊!瞧你那一脸的火气,都可以点灯了。

温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再冷静,最后总算压住了满腔怒火道:你究竟要怎么样?不怎么样,只请温掌柜收下这份帖子,明日准时到我家赴约,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温掌柜都不肯答应么?沈梦安笑眯眯的,桃花眼里开始漏电。

我若是答允了,你今后不再来烦我?温柔垂下眼帘,尽力不去看他那张欠扁的脸。

这个嘛— 沈梦安沉吟了一会,将整个核桃酥丢进嘴里,嚼了两下道:好啊!不管怎么样,先搞定眼下这件事再说。

见他答应的那么痛快,毫不刁难,温柔反倒有些不敢相信,不过眼下她也想不出什么样法子将他打发走,只好从他手里捏着的那把大红烫金帖里抽了一张,冷冷道:希望沈少爷不要言而无信才好!沈梦安笑嘻嘻道:人家一向称我金口沈,那便是指我说话一向算话。

说着,他站起身,拂了拂衣袍上粘的核酥渣,迈步就走。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假啊!温柔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道:站住!怎么?舍不得我走么?沈梦安手撑着门框,回过脸来,露出勾魂的笑容。

你吃了我两块核桃酥。

温柔指指柜台上那个托盘道:十二文铜钱,谢谢惠顾。

沈梦安张大嘴,下巴差点砸到脚面上。

不是吧,这个女人也太小气了。

吃了她两块核桃酥还要收钱吗?温柔面无表情的又指了指门口的那两尊门神道:还有,你家下人挡在我铺子门口影响我做生意了,这大半天下来,少说也亏了半吊钱,请沈少爷看在咱们平民赚钱不容易的份上,千万补足了这钱。

我想堂堂沈家少爷,是不会赖账的吧?你真是太不解风情了!沈梦安恨得咬牙,若是以往,他露出这样勾魂摄魄的笑容直视他人的,那些女子不是害羞带怯的低下头去,就是半推半就的会抛他两个媚眼,哪像眼前的温柔,拉着张晚娘脸孔,冷冷的瞧他,令他觉的自己就是跳梁小丑,耍戏人手里牵得小猴。

不要以为夸了我就可以不给钱。

温柔伸出手坚持道:一共五百一十二文铜钱,谢谢。

我不是在夸你!沈梦安这会才发现,原来温柔脸皮也蛮厚的,竟可以将别人贬义的言意归结到夸奖上去。

话说,她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其实就她那张清水脸,既不妖媚又不柔怯,而且还一点妆都不化,跟他那原本绝色,又会打扮的妹妹比起来简直就是衬花的绿叶,简直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面对自己挑剔不屑的目光时也能坦然自若。

罢了!又败给她一次!沈梦安气恼的丢下一两银子,转身就走。

身后,温柔在喊:沈少爷留步,我还没找你钱呢!不 用 找 了 !他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的,挥挥手带着那两个抬箱子的下人,在围观人等的哄笑里,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原书奉还温柔手里拿着那一两银子,眼望着他生气离去,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不知道这沈梦安好端端的,为何非要请她去沈府整治酒席?若说是要宴请客人,这京都里的名厨多了去了,何必要找她这样一个压根没有名气,只开了两家小食店和一家蛋糕店的人?想必还是沈梦安的鬼主意吧,想诓她入府,恶意整治她,只是应都应了,不去反倒显得自己胆怯,也给了他继续与自己为难的借口。

她坐在柜台后面想了又想,最后嘱咐伙计去戚家武官找叶煜,就对他说家里有事,让他明日请一日的假,夜里就回来。

这一次,她才不要毫无无防备的去那沈府,怎么着也得找两个人陪着,不是说要整治酒席么,大厨总要有两个打下手的人,那就将小环和叶煜带去好了,让他们寸步也不要离开自己,只要不同那沈梦安单独接近,想来堂堂沈府,也不至于做出什么为难她的事情,只是她守诺之后,那个沈梦安会不会守诺就不知道了,想想都头痛。

果然沈梦安没那么消停,傍晚时分叶煜回家,温柔才刚同他说了没两句话,就见温妈妈从外头走进了,手里拿着一封信,递给她道:方才沈府里的人送来的。

又玩什么花招?温柔都有些应接不暇了,接过信拆开一看,确实一片肉麻之极的情书,落款押着添香居士四字,那字迹,那语气,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是谁写的,她有点哭笑不得,难道穿回古代就走了桃花运么?都接连收了两回情书了,一回是许秀才写的闺训,这一回又是沈梦安的淫词艳赋。

她就想不明白了,许秀才写情书,好歹还有温妈妈给他的暗示,让他心里生了淑女之思,可以理解。

沈梦安这家伙,不知怎么想起来的,方才还同她斗的不亦乐乎,转眼就能写封情书来,他还真以为打是亲骂是爱啊?还是有受虐倾向,被人扇了一耳光就心有所属了?恐怕,多半是他的自尊心在作怪,仗着长相好,家事好,想必一向笑傲风月。

无人能抵抗其魅力。

忽然遇见她这个不卖账的。

就觉的新奇有趣,或以为她在装腔作势以退为进,或是他压根就有一种叛逆心理,越是得不到越觉得好。

偏偏,自己没空陪他玩这种无聊的恋爱游戏,他能给她什么?钱?她自己能赚!名分?在这个世界里,她这种平民出生的女子,只能嫁给普通人家当个正妻,若是嫁给官宦人家,撑死了混个妾的身份,谁稀罕!爱情?算了吧,同一个花花公子谈论爱情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他大概只知道吹灯,解衣,上床吧!温柔冷笑一声,就想将那封信撕掉,转念一想,又停了手,将信纸上开头写她名讳的那行纸撕下来,这才随手给了叶煜道:大昭左丞相府的所在你知道么?叶煜还不知道沈梦安的事,诧异的接过信,摇了摇头道:我可以去打听。

’今儿夜里无人时,你小心些,将这封信贴在沈府的大门上。

温柔嘱咐他道:留神,千万别让别人瞧见,这是— 叶煜拿起信扫了一眼,待看到郎君独自眠,月圆人来圆的时候,脸上直接飘起一片红云,臊到耳根子都热了,二话不说。

将信折起,纳入怀中扭头便走,冷然道:我这就去打听沈府的所在。

温柔犹豫了一下又叫住他道:等等。

叶煜转过身来,眉头略挑,意似询问。

让我想想,再想想…温柔皱着眉道:这样做,是不是太阴损了点?这封信要是贴出去,丢的就是整个沈家的脸…她本意只是想警告一下沈梦安,让他收敛些,可是万一事情闹大了,损了沈家声誉,恐怕到最后她也讨不了好。

温妈妈在一旁听的莫名其妙,不觉问道:究竟什么事啊?没,没什么事。

温柔找了个借口将她打发出去,才将事情的原委与叶煜说清,只见他越听脸色越冷,到最后恼怒的双手紧捏成拳,恨道:昨日我不在,否则当场就将他扔出去,再踹上两脚。

说着,他又向温柔道:放心吧,明日去沈府,他若是胆敢意图不轨,我就打的他三个月下不了床。

噗哧。

温柔忍不住笑道:放轻松些,我们又不是去打架的,明儿做完那酒席就回来。

说着她又叹息道:咱们没钱没势的,又要开门做生意,遇到事儿,也只得谨守一个忍字罢了,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尽量别同人动手。

她怕到时叶煜一时冲动和沈梦安动了手,毕竟在人家府上,双拳敌不过四手,真打起来,最后吃亏的还是他们。

好吧。

叶煜应了,又建议道:不如将这封信原样封起来,在信上写上‘沈丞相亲启‘几个字,我再去街上找个孩童,给他们两个钱,让他送到沈府去,交给沈丞相如何?这样既扫不了沈府颜面,也能让那纨绔之徒受点教训。

温柔想了想这样做没什么差池,便点点头道:你瞧着办吧。

叶煜当即封了信,写上字后出去找人送信去了。

晚些时候回来,告诉温柔事情已经办妥,温柔这才觉的今日被迫收了请帖的一口恶气略出了一些,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顿饭,很早就收拾了睡下。

次日一早起来,已有沈府的马车候在温家门外,温柔带着叶煜和小环上了车,一路来到沈府侧门。

刚下车,就听见门口两名守门的家丁在那里小声的议论昨儿夜里沈梦安被打之事。

他们也不晓得二爷为什么被打,只知道老爷收了封信,看完后就勃然大怒,当即让人将二爷叫到书房里,也没动用家法,就拿着马鞭子狠抽了一顿,辛儿夫人听见消息及时赶去,劝住了老爷才没打重,不过看二爷那模样,恐怕也三天下不了床了。

温柔闻言同叶煜交换了一个颜色,知道昨日送的信收到了,不过她只想着沈梦安最多被沈丞相喝骂一顿,言行举止能收敛一些便好,倒没想到沈府管教子女如此严厉,他竟然被狠打了一顿!心里多少有些欠疚,不过好在他一时半会下不了床,今日倒不怕他再来賖噪为难自己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门外巧遇一张请帖要进三个人,守门的家丁原本不让,结果正中温柔下怀,扭头就走。

这可不是她不来啊,是别人不让她进门!最后倒是那个去接她的管家,生怕办事不力要被责骂,连忙拦住她,求她稍安勿躁等等,自个找了个未留头的小厮,让他飞奔进府去通报了。

沈府很大,要去通传一回的时间还挺长,那个管家似乎有事,道了声抱歉后就先走了。

温柔站在门口扯了衣裙,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却听那两个家丁无聊起来,又开始闲话。

家丁甲有意无意的瞟了她一眼道:这年头打秋风的人还真多,像那个陆家少爷,在咱们府里住了一年多了,都不回去。

家丁乙白了他一眼道:你才来半年,知道个啥?陆家同咱们沈家原是世交,别说陆少爷在咱们家住上一年,就算住上一辈子,老爷都乐意!家丁甲啧啧奇道:那不成倒插门了吗?家丁乙呸道:你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啊?陆少爷吃穿用度都不费咱们沈家一文钱,人家这叫暂住,暂住懂么?什么倒插门!这话要是让四姨娘听见,立刻叫人先撕了你那张嘴!就凭陆家那家世,能让陆少爷做上门女婿吗?家丁甲诧异道:陆少爷还有来头?我只当他是家道中落投奔老爷来的,说是世交,不过是替他留个脸,若像你说的这样,他干嘛有家不回啊?家丁乙神秘笑道:这事儿你问我就对了!听说陆少爷啊,是为了一个小官的事儿同家里人闹翻了才搬出来的…只因开始八卦的不是本家主子,这两个家丁就没多少顾忌,料到兴头上,就信嘴混说起来,将沈梦宜都扯了进去一块八卦,压根就忘了要悄声,越说声音越响,让站在旁边的温柔等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温柔对陆策有好感,虽不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对于他的事情多少还是感觉好奇的,便低着头站在那里凝想倾听,谁知那俩家丁说着说着忽然收住了声,她诧异抬眼,却瞧见他仿佛做了亏心似的,站在那里目光闪躲了一阵,才陆续冲着她身后小声道:陆少爷早!呃,陆策在她身后?温柔没有回头,只是心里暗笑,原来他们是背后说人坏话被正主撞见了,难怪这样局促不安呢!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一个略嫌清冷的声音响起,与她记忆中的一般无二,温柔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人家是在同她说话,这才回转了身,不敢瞧他,只扬了扬手里的大红洒金贴道:只有一张请帖,多带了两个人,等着通传呢。

随我来吧!陆策说着当先迈步而行。

这样可以吗?他不也只是个客人吗?温柔试着跟上,再转眼瞧瞧那两个家丁,他们竟然没有出声阻挡,想必还没从尴尬中回过神来。

正好她已在门外立的得耐烦了,自然不想再等下去,于是携了小环的手,随着陆策往沈府里走去,叶煜认得陆策,却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出现,不自觉的抿紧了嘴唇,也跟着温柔身后后进去了。

四人默默的走在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响。

温柔甚至不知道陆策要将她领去哪儿,只知道跟在后面走。

最后倒是陆策先开了口,说出来的话却教她一惊,他道:昨日那封信是你送的吗?这个问题…她犹豫了一下,开口承认道:是。

原以为陆策会就这个匿名将别人写的情书转送出去的问题,与她进行深入的探讨和研究,再不济,总也会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说清他认为这种行为到底是好还是坏吧?谁知他问了这一句后,就再也不出声了,到教温柔暗自忐忑了一阵,差点没忍住就想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气,鄙视了一下自己这种方寸大乱的臭激动。

人家只是随口问一句,这么紧张在意干嘛?话说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一同陆策说话,就控制不住要紧张,这反映,完全不像她平时的镇定自若嘛!太没出息了,太没出息了!太没出息了…温柔正在心里无限回音的鄙视自己,忽然听见前头有人气喘呼呼的跑过去,原来就是那个先前进府通报的小厮,他见了温柔等人有些讶异,但瞥见陆策后就不言语了,向他请了安,垂着手避到了一旁,由着他们通信而过。

又走可没多久,忽见前方有一抹红绿影,及至近了,温柔才认出那时沈府四小姐沈梦宜和她那个贴身小婢绿萼。

你怎么同她们在一起?沈梦宜向着温柔略欠了欠身子,便同陆策说起话来。

正巧在门口遇上了,便带着她进来见世伯。

陆策立定了淡淡道。

倒是巧,我刚从爹爹那里请安出来,他头疼的毛病又犯了,正喝药呢,不如先别打扰他了。

至于温姑娘——阳光下沈梦宜仰起她那张如花的脸,向着陆策笑道:就交给我吧,我找人领她去厨下,你就忙你的事去。

陆策点点头,回头向温柔道:你随她去吧。

嗯。

温柔应了一声,虽有些淡淡的不舍,却知道眼前这个沈梦宜才是陆策的良配。

她一个小小的平民,就别想着这种攀高枝的事儿了。

赶紧把心里对他的那点好感彻底掐灭才是正理。

温姑娘,这边走?绿萼很机灵的招呼着温柔等三人,领着她们望厨下走去,特意留出让自家姑娘同陆策独处的机会。

温柔趁此机会,将手腕里挽着的一个布包递给她道:正巧,还你衣裳,我已经洗净晾干了,上回多谢你。

啊,那没什么,你不用客气。

’绿萼心不在焉的接过包袱,不时的回头偷瞟着,却见陆策已经掉头走开,沈梦宜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发愣,这才立定脚步,边等着她过来,边将沈家请温柔来的缘故告诉她,只是隐去了若是做的菜好,沈家老爷要让她在宴请九皇子的筵席上做主厨的打算。

第一百二十章 整治筵席原来请她来沈家做菜不是沈梦安的恶意扣弄,温柔总算松了一口气。

不一会,沈梦宜走来同她打了个招呼闲话几句后,便让绿萼带着他们去厨下准备,自个回房去了。

温柔能明显感觉到沈梦宜今日对她的态度略为冷淡,她不知道这中间还有段金镯的事,只认为是那封返投的情书导致的结果,反正她一向不太在意别人对她的态度,不但不生气,甚至还觉得这样挺好,要是日头这沈姑娘都不再找她学做糕点,别让她搁下生意不照管,经常出入沈府,那就更加完美了。

及至到了厨下,温柔发现这大厨房比她上回去过的小厨房还要大上两倍,而且里面负责做的厨娘和打下手的仆役也多不可数,不过每个人都有负责做的事,丝毫不乱。

沈缘似乎已经派人同大厨房的主管厨子交待过了,因此绿萼带着温柔一进来,他便拍了拍手,让所有人停下手里的活,听从温柔调派。

这阵仗,闹得也太大了!果然是丞相府邸,气象不同,生生把她从前认为还挺讲究的赵府厨房给彻底比了下去,可是话说回来,这沈府里这么多的做菜好手,轮得到她来一展手艺么?让她更是对沈缘这种莫名其妙的安排感到无法理解。

不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温柔都没能应付指挥过这么多人,这时有些无措,略怔了怔才憋出一句话道:大家继续忙吧。

话刚说完,所有人都齐唰唰的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掉转头又开始忙碌起来。

呃,怎么有点领导视察的味道?她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随意走了几步,想看看炉灶上煮的都是什么,谁知她走到谁身边,谁就把锅兽掀开,旁边跟随的主管厨子就介绍道:这是拿鸡鸭架子、猪骨、猪肘和猪肚熬的奶汤。

那个是拿老母鸡,火腿和干贝熬的高汤,那边还有锅清汤……很好,很齐备,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正站在原地手托着下巴,望着竹筐里的食材发呆,绿萼便借口有事要先走了,临走前又告诉她那主管厨子是圣上赐的御厨,需要什么食材,尽管找他。

温柔点了点头,目送绿萼离去,回过头来再看看那主管厨子,那个略有些秃头的家伙正带着一脸兴味打量她,目光里多少带了两分轻蔑的意味,还有三分疑惑,似乎想不明白她这样的小丫头,能有什么出色的手段,竟让沈丞相特地将她请来。

咳—温柔掩饰着清了清嗓子道:大人请先去忙吧,一会儿要用什么,自然打发要寻你去。

她听说过,御厨也是七至九品的衔,就她这种平民,见了还不得不尊称一声大人。

京都里真要命,最不缺的就是官儿,估计闹市里落下一块牌匾砸中三个人,除了一位是平民外,其他两位肯定不是官,就是官亲戚。

姐姐,你打算做什么?小环见那主管厨子点了点头背手踱步离开了,才敢轻声开口。

她对温柔的手艺很有信心啦,可是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还是有点担心温柔做出来的菜色,不一定能在沈府里出彩儿。

随便做啦!温柔这会倒是想通了,用不着刻意去施展手艺,反正她来这儿,只是为了解决麻烦,又不是为了讨赏,做得太好了,反倒麻烦。

说着,她想到什么菜色便张口报出需用的食材,让小环和叶昱挑捡了来,先清净预备下,这才按着各种菜做起来费时的长短,依次动手。

那主管厨子虽走开,但是对温柔的一举一动颇感好奇,站得远远的,还不时留意着她这边的举动。

见她将一只肥鸭宰杀清洗,在沸水中烫去腥污后,塞入了一只加了些清水的陶罐内,随后在罐子里撒上几种调味料,又将新鲜的樱桃放下,封严罐口,放到盛了水的锅里去,盖上锅盖拿文火慢慢煨着,就不再理会,转身人去剔鸭掌了。

他不禁嗤笑了一声,觉得这小丫头也没多大能耐,杀鸭子倒是手脚利索的很,可是这种清炖肥鸭,简直就是厨艺入门级的菜色,即不需要刀工,又不考较火候,谁不会做?于是再无兴趣多看,只将手下的几个厨娘指挥得团团转,自己也挽起袖子,打算好好的一展身手,让沈丞相知道自己的厨艺比这种野路上来的厨子要高明得多。

时间慢慢过去,日头越爬越高,眼看就要到了饭点,主管厨子打算预备热炒了,再偷眼看了看温柔,见她那只鸭子还放在火上煨着,这都近两个时辰了,若单是鸭子,她再炖久些也没什么,偏偏里头还搁了樱桃,岂不是都煨得稀烂了?到时拿出来,卖相肯定难看得一塌糊涂。

忍不住走过去提醒她道:姑娘,你这鸭子还没炖好?怕是忘了火候吧?温柔正在研究沈府的鲍鱼发透了没有,又让叶昱去鸡笼里捡一只胸颈间人字骨摸上去软而有弹性的小油鸡,听见主管厨子问她,便抽空抬眼瞅了瞅火,笑道:早呢,还得炖上三个时辰,好在绿萼说了,我预备的这席酒晚饭时方上桌,就让它慢慢炖着去吧。

主管厨子站在原地无语了半天,这才慢慢走开,继续忙着备他的午饭去了。

午间歇了一会,吃了个饭,及至申时,温柔已经做好了八个冷盘,好对其中那碟子葱油海蛰格外小谗诞,和小环两人以尝味为由,吃了好些,然后两人对视偷笑。

不是她小家子气,要贪吃别人家的吃食,实在是古代海货价格奇高,小户人家寻常是吃不到的,她只是很怀念这味道,因这道冷菜,是她爷爷最中意的,常常做了来下酒。

眼见太阳渐渐落下去了,热菜的食竹虽预备好了,做起来也很着忙。

就拿那道红烧鲍脯来说,要先将新手巾放在原汗鸡汤里煮透晾凉,再分别将发好的鲍脯裹实包紧,放到文火上去烤嫩后,才可以继续下一步的烹制。

其它的菜肴做起步骤也十分繁筣,简直将叶昱和小环这两个打下手的家伙累得连抹汗的功夫都没有,最后还是找主管厨子调派了两具人过来帮忙,才勉强应付了过来。

这边厨房里还在忙碌,那边厅上酒桌已然摆好,沈缘今日宴请了两位同僚,心里正忐忑,不晓温柔这个开小食和糕饼铺子的掌柜,会不会给他整上一桌子点心干果呢,那样就丢脸大了!及至看见先摆上桌的八个冷盘,分别是葱酒海蛰、白切油鸡、鸭掌笋片、熏鱼儿、肘花、油泼螺片、卤味拼盘、蜜汗红枣,不但丰盛,而且雕花装盘,色相诱人,这才将一颗半吊着的心,落回了原处。

第一百二十一章 考较手艺沈缘一捋须,迈着官步走到主位上坐下,又招呼客人道:别客气,都坐,都坐!那两名被请的官员这才小心翼翼的坐下,未敢拿筷,先环顾了一下席面,笑道:怎么不见大人的二公子?沈缘的三儿子沈梦宣嘴快,抢着道:二哥病了。

那两名官员又半立起身惶惶问候,沈缘不耐烦起来,先举杯道:一点水病没大碍,别管他,咱们喝酒。

陆策在旁陪席,压根就不说话,反正沈缘举杯他就举杯,沈缘动筷他就动筷,及至夹了一筷怱油海蛰,刚送入口,嚼得满嘴嫩脆,就听见沈缘在旁赞道:这个鸭掌笋片不错啊,味道特别濡泣!待立在旁斟酒的一位小厮见他兴致较高,斗胆插言道:回老爷,温姑娘说这道菜叫天梯鸭掌。

哦?沈缘听他这么一说,放眼向那盛着鸭掌笋片的盘子瞧去,见斜切成片的笋好似竹梯,十分形像,便点了点头,问道:怎么做的啊?浓缘讲究吃喝,因此府里做了什么新菜色时,侍宴的小厮丫鬟们都会事先向厨子打听清楚做法,以备他问时好回答,不过这是沈缘私下里便饭时的习惯,当着来客的面还从没未问起,那小厮不知他是要考较温柔手艺,好决定要不要让她承制招待九宴筵席,愣得一愣才答道:据说是将新鲜的剔去筋骨的鸭掌放入上好的黄酒里泡涨,再拿切片的肥瘦各半的火腿裹上鸭掌和抹了蜂蜜的夏笋片,所紧后文火蒸透,这火腿的油脂混着蜂蜜慢慢融入鸭掌和笋片,这样吃起来就不觉得腻口了。

说完,他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道:温姑娘还说季节不对,这夏笋不够鲜嫩,若是用冬笋,做出来的味道会更好些。

哎呀呀,这么简单的一道凉菜,没想到竟有这样大的讲究!那小厮说完,沈缘还在捋髭沉吟,其中一位官员就已然忍不住惊叹了出来,满口赞道:大人府上的一饮一食,果然非同凡响,下官今日才算长了见识,以往那数十年的酒饭,竟是白吃了。

沈缘笑着摇头道:哪里有你说的这样夸张,口不对心,罚酒罚酒!这边酒席上热闹喧哗,那边厨下小环偷偷看向温柔抱怨道:做酒席就做酒席,为啥每个菜的做法他们还要问得这样仔细?难不成还怕咱们下毒?是啊!温柔皱了皱鼻子,也有些气不忿道:幸好我多留了一个心眼,做法或是没说全,或是略去调味和火候的特殊要求,嘿嘿,他们就算仿着侨,味道也不能一样。

小环一听这才觉得心里平衡了些,一边帮着温柔剥虾仁一边道:从前在赵府里待着时,我也没觉得日子过得不舒坦,只想着能早点当上上房丫鬟,如今过惯了眼下的日子才知道,在家哪怕再苦,能喝碗稀粥裹腹,这心里头都是痛快的。

到了别人府里,这里要小心,那里须谨慎,连说话都不敢大声,防着隔墙有耳,憋得我真难受。

谁说不是呢……温柔低着头将炒好的菜装盘,没忘在在盘沿装饰上几朵早已雕好的萝卜花,这才回头叫了个人,将菜端上去,一面又告诉那人,这菜的名字叫桂花皮炸,说白了不过是捡上好的隔年油炸猪肉皮放在高汤里面泡软,再切丝一炒,浇上鸡蛋液和火腿末,起锅。

过了一会,这边席上小厮上了一盘蟹肉蒸丝瓜,红白相间的蟹肉镶在嫩绿色的丝瓜里,颜色分外清爽诱人,不过沈缘见到这盘菜,学了尝后微点了两下头,就叹道:其实蟹肉只有蒸才是绝味,剥出蟹粉来,无论怎么做,味道都略差些。

只可惜眼下没到蟹肥的时节,也只能如此料理了,要不邀上三两知已,持蟹饮酒,对月吟诗,那才是人间至乐。

陆策闻言不响,只再次伸筷去夹那道他中意的蒜耳银丝日月贝,结果正同沈梦宣伸出去的筷子撞到一块,只见沈梦宣向着他嘿嘿一笑, 掉过筷头又去夹旁边的虾仁茄罐。

其间小厮又端了一道樱桃肥鸭上桌,沈缘看见整只肥鸭浮在泛红而澄净的浅汤里,仿佛戏水倦了侧颈休憩一般,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油润光泽,不觉伸筷去夹。

只觉这肥鸭被炖得骨烂,夹起来毫不费劲,他尝后赞道:鸭皮最可口。

说着,又拿勺去舀汤,汤汁混合着樱桃的清润,味道鲜美而独特,只是他睁眼寻了半天,没瞧见樱桃,想必是端上桌前已被滤净了,于是提筷笑道:都尝尝,这鸭子真不错。

那边厨房里,温柔皱着眉看叶昱那因剥蟹肉而弄伤的手指道:真倒霉,早知道就不做螃蟹了,都怪那个御厨,说什么沈丞相最爱食蟹,非教做一道上去,倒害得你伤了手。

哼,不懂吃的人才吃眼下这种空瘪瘪的蟹呢!他当了这么久御厨,难道不晓得螃蟹最好的吃法是在膏满黄肥的时候清蒸吗?剥出蟹粉来就失了味,跟渣一样,有什么吃头。

没事,只是被蟹壳轻轻划了一下。

叶昱低着头将手夺回来掩在身后。

要上药!天气这么热,万一感染了怎么办?温柔说着就让人去拿止血散。

待到处理完叶昱的手伤,最后一道汤品温柔就随便敷衍了一下,做了道雪菜黄鱼汤,反正这么多菜,这些人肯定早就吃饱喝足了,做得再精细也是浪费。

事情办完,总算从头至尾没见那沈梦安出现过,温柔舒了一口气,洗净手准备离开沈府,忙碌了一天,她现在只想回去慢慢的煲一锅香浓的皮蛋瘦肉粥,躺在那边新买的躺椅上,坐在小院里边乘凉边喝。

谁知负责端菜的小厮再次出现,垂着手向她道:我家老爷请温姑娘去说两句话。

我?温柔微微皱眉。

是。

小厮在前引路道:姑娘请随我来。

温柔无奈的随着他去了,及至到了宴客的席上,沈缘正同众人品汤闲话,见她来了,便上下打量了两眼,微有些讶异,因温柔与他想象中的不同,非但不娇艳狐媚,反倒清清爽爽,脂粉不施,身上连首饰都没两件,只是发鬓有些散乱,想必是忙碌造成的结果,不觉含笑道了声:今日辛苦温姑娘了。

这是温柔头一回看见沈缘,倒没想到这个堂堂左丞相为人还算和蔼,便回了一礼道:辛苦倒谈不上,只是许久没有做这么多菜了,难免有些手生,诸位大人若是吃的不满意,还请多包涵。

话毕,她抬起眼来,刚巧与陆策的目光对上,心里微微一跳,不觉又垂下眼帘道:不知丞相唤民女来有什么事要说?第一百二十二章 谋事在人沈缘等着那两位同僚赞够了温柔之后,才接过话笑道:老夫有个不情之请,是希望温姑娘下月再来府上整治一席酒,只是菜色要比这回更精致些,不知姑娘肯不肯再劳苦一回?再整治一席酒?说老实话,温柔心里十分不愿,正在考虑怎么推脱,却听见一个人呀了一声道:下官司记得下月十五可是九皇子生辰,沈大人是要制酒席请九皇子吧?正是。

沈缘笑道:老夫一直犯愁找不到好厨子,这不可巧打听到温姑娘做菜手艺不俗,冒昧请来一试,果然手段出众,这望姑娘不要推脱才好啊!九皇子?温柔微微蹙眉,又想到沈缘眼下的身份,不知怎的,心里竟跳出一个竟外的期望,如果—她沉吟了一会抬眼笑道:难得大人赞眼,竟能瞧上民女这手不入流的厨艺,民女若是再要推脱,就太不识抬举了。

客套话谁不会说?抬举等字眼说出口时,温柔的腰板还是挺得笔直,望向沈缘的目光敢毫不躲闪。

沈缘有些意外她那不卑不亢的态度,不过听见她应了,便捋着髭须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你先回去好生想着菜色,到时候老夫会让人去接你。

说着又向左右侍仆道:来呀,赏温姑娘五十两银子,再派辆车将她好生送回去。

回去的路上,在马车里的小环难得轻声抱怨温柔道:姐姐,你怎么就应了?虽说那沈大人是个丞相,有权有势,可是咱们规规矩矩做人,何必适应他?若不愿意时,他还能强按着牛头喝水不成?没良心的小东西!温柔伸出食指,在小环额头重重点了一下,轻声叹道:你当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我?小环疑惑道:我同沈大人设宴的事有何关系?他要请的是九皇子。

温柔微微蹙眉道:就算他不请九皇子,这事我也应了,到时候尽心点整治这席酒,若能办得让人满意,我便想寻个机会,看能不能为你娘求个特赦。

姐姐—   听见温柔提及她娘,小环立刻激动了,紧握住她的手道:这事,能成么……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叶昱在旁插了句话。

温柔点点头笑道:你现下问我能不能成,我也不知道,只是想着你娘犯的事在咱们看来算是难救,可是在那些高官皇子眼里,不过是小事一桩,只要他们愿意,动动口就能解决,就是想要求得他们愿意,不是件容易事。

说着,她望向车窗外,低声叹道:这世上哪来的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要有关系有门路,作奸犯科的人也能逍遥法外,你娘只不过动手试图谋害一个原本就该死的人,起码在我们眼里,她做的是情有可原……是啊!小环心情低落下来,也不知道她近来过得如何了。

温柔轻拍拍她的背道:好了,我说这打算给你听,不是为了让你难过的,再说事情八字还没有撇呢,你也别太兴头,到时万一人家不肯开恩,咱们反倒失望。

小环闻言勉强展颜一笑道:你教过我,事情要往好的一面去想,再不济,到时还能得个五十两金子的打赏,也不算太亏不是?此言一出,叶昱与温柔都忍不住笑了,不过身在马车里,说话毕竟不方便,也就收住了声,不再继续讨论这件事。

次日一早,温柔正打算去铺子里打理点事情,再回来想筵席须备的菜色,谁知沈府就已然派了人来,送了份单子给她,上面开列了各种九皇子偏爱吃的食物,和讨厌吃的食物,还特意点明他尤爱叶厚汁浓的菜色,不过也不喜菜里多加调味料,满满当当,就写了十来页。

温柔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这皇家子弟也太讲究了吧,不过吃顿酒席而已,用得着这样费事么?不过话虽这么说,这些东西她却不得不背下来记实,这关系到九皇子能不能吃得高兴,刘嫂有没有希望获得特赦,万不能轻心大易。

小环梳洗完出房,看见温柔坐在椅子里,看着手里的一叠纸直皱眉头。

不禁好奇的探头瞧了瞧,吐舌道:这九皇子怎么这样挑食啊?爱吃茵菇,不吃芹菜,不吃香荽,不吃各种豆子……是啊。

温柔无奈叹气,将那叠低纳入福袋中,准备每日熟读数遍,直到记下为止。

日子过得再缓,也终究在流逝,很快就到了下月初七,叶昱的生辰。

这段时间内,不知沈梦安是不是被沈缘禁了足,总之一直没有出现过,只派人送过一封信,上面写着三个大字算你狠,温柔看完就随手丢到一旁去了,嘴里还不着调的哼着小春哥的那道《算你狠》,心情颇好,于是决定初七那天替叶昱办一席生日酒,关起门来,一家人乐一乐。

初七这天,小环一大早起来就在笑,温柔问她笑什么,她在那里掰着手指道:咱们的生辰都挺有意思,姐姐是六月初六,叶大哥是七月初七,我是十月初十,唯有温刚的生辰不一样,是三月初八。

你睢,可不是巧的很?温柔一向没留意这些事情,听她这么一说,再一回想,忍不住就笑了,吴谚有语,六月六,狗淴浴。

她从前看过一部民国时的通俗小说,里头还有说到唐伯虎借着六月六这谚语来取笑人的段子。

至于农历的七月初七,可是乞巧节,沈府要宴请九皇子的日子七月十四,也是传统的鬼节,好在这里没有过七夕和鬼节的习俗,还是让她想歪了一阵,很有捧腹的冲动,只是碍着小环在身边,怕她问自己有什么这样好笑,于是一直努力憋着,差点没憋出内伤来。

过完叶昱的生辰后,初十那天沈府就打发马车来接她入府了,说是这两天里,让她将筵席上预备做的菜色先做一遍,让丞相尝尝,看合不合适,再者,若是有什么难寻的食材,也可以趁早知会一声丞相一声,他会派人去搜寻。

温柔很不情愿,却不想办砸了事情,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小环再次去了沈府。

只是不知道沈丞相是不是已然知晓了沈梦安胡缠她的事情,看管甚严,那两天在沈府,她一直闷在厨房里埋头做菜,沈梦安也没有出来捣乱过,只是时不时的派人到厨房传话,一会要吃这个,一会要吃那个,将沈家的下人支使的团团转,温柔在旁也只是冷眼瞧着,暗暗好笑。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夜宿沈府七月十三日,温柔在家刚倒下睡了个囫囵觉,天色还未亮,就有沈府的马车候在门外了,两名管家垂手侍立在院中,等着她出来。

好讨厌,连觉都不让人安稳睡吗?温妈妈进来唤起温柔时,小环揉着惺忪的眼,嘟囔着起来穿衣裳。

也别那么说,难得沈丞相能赏识柔儿做菜的手艺,这可是想不到的天大美事,今后在这京都里,再不怕那些地痞闲汉来寻事生非了。

温妈妈笑道:再说这两日沈府总派马车来接你们,人家听说你被请去沈府掌厨,都夸赞你厨艺了得,咱家的生意也热闹多了。

温柔以手扶额,没听见,她什么也没听见,嘴里含含糊糊道:再让我睡半个时辰,求你了。

真的好困啊!起来,怎好意思让人家久候?温妈妈说着就动手来拖她,还帮她在衣箱里捡了套翡绿的衣裙,笑道:这个颜色好,穿着显得肤色莹白。

温柔将眼睛扯开一线,瞄了一眼,顿时黑线了,她不太喜欢较深的颜色,哪怕能衬出肤色也不喜欢,这套翡翠绿的衣裳是上回温妈妈上街瞧见觉得好看,才买了布料回来替她裁制的,绿的很纯正,可是大热的天气,看见就么一团浓艳艳的绿,她就觉得自己穿上后一定像条人形大青虫,顿时从床上翻身坐起道:我不穿那个,捡那套淡竹青的衣裳吧。

姑娘家,穿那么素净做什么?温妈妈坚持道:这个颜色有什么不好?你瞧瞧这料子多柔软,穿着透气又舒……她话没说完,温柔已经自个起身,捡了那套竹青的衣裳穿上了,回头还向温妈妈露出一个安抚的笑道:娘,这套翡翠绿的衣裳你穿吧,你身量同我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你比我瘦,比我个儿高,再说这颜色,我哪能穿?要不,环儿你穿上……温妈妈还待继续唠叨,小环连忙打断她道:咱们要快些了,别让人家久等呀。

一句话成功掐断了温温妈妈的话头,她咕哝道:哎,我老糊涂了,你们俩快些梳洗,我去厨下看看,给你们煮了鸡子,一会在怀里揣上几个,路上吃。

她说着就出去了,温柔正梳头,在镜子里同小环相视一笑。

沈府这么早打发人来接她们,是因为九皇子喜欢汁浓的菜色,温柔费尽心思想了许久,在菜谱里多加几道以烧、烩、焖、蒸、扒、煎、烤为特色,又力求原汁原味的潭家菜。

潭家菜讲究慢火细做,需要长时间的烹制和备料。

她十三日一整天都要料理食材,还要熬着几锅高汤,待到十四日,大概就要几个炉灶一同开火了,像佛跳墙、红焖大群翅、溏心鲤鱼等等菜品,都是要细煨的,不花足了时间来预备是赶不及的。

沈缘甚至发了话,让她和小环今晚不用回家,沈府里给她们备下了客房,请她们将就一夜,这样次日一早起来就能动手做菜,也不用多花费时间在赶路上。

到了沈府后,温柔和小环在厨房里忙碌的一天不过与先前几日一般,无甚可记,倒是温柔边料理食材边暗暗好笑,这九皇子成天这样饫甘餍肥的过日子,怕是都长成痴肥的模样了吧?也不知道有没有糖尿病和高血压,真是太不知道保养了。

还未入夜,沈夫人就事先打发人来问温柔喜欢怎样的住处。

官宦人家就是讲究多,其实都累成这样了,只要有个地方,有张床给她睡,她也就不挑剔了,不过盛情难却,温柔想了想,还是道:清幽点的住处吧。

闻了好几天的油烟气,是需要清雅点的环境来洗涤一下没腻腻的心灵了。

结果夜里沈夫人派了两名丫鬟提着灯笼来引她们往湖池畔的凝碧馆去了,说是那里一大清早能瞧见湖上烟波凝碧的景象,而且馆旁还种着许多修竹,夏夜里在那里乘凉清着,赏月听风,再好也没有了。

话是这么说,只是夜黑了,又起了风,温柔跟在那两名丫鬟后头,穿行过大半个园子,总觉得愈走愈毛骨耸然,因那园子里树木花草繁多,原本就比别处阴暗凉冷得多,再加上那两盏昏黄的粉笼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不由她不想起聊斋里的景象。

幸而走到凝碧馆,那里已然灯火通明,这才将心里暗藏的几分恐惧给压了下去。

进了凝碧馆,送她的两名丫鬟回去复命了,馆内另两名丫鬟迎了上来,笑着报了自己的名字,一个叫凝烟,一个叫含碧,随后就对她们说沐浴的水已经准备好了,要侍候她们更衣沐浴。

这个…我们还是自己来吧…温柔不是没见识,小环也曾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只是实在不习惯别人瞪着眼瞧她们脱衣洗澡,因此将那两名丫鬟打发到纱帘外候着,这才入内洗浴。

好在沈府也没奢华到在客房的室内建小型浴池的地步,里屋只搁着两只盛满了热水的浴盆,上面漂着许多花瓣,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两只浴盆的中间放着一张红木小几,小几上置着两只海棠式琉璃盏儿,里面盛着粉末状的澡豆,香气袭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日常里洗澡用的澡豆要精致贵重得多。

温柔在浴盆里泡了一会后,取了些澡豆抹在身上洁净肌肤,竟觉香气长久不散,而且浴后肌肤柔滑光泽,不觉暗叹富贵人家使用之物,果然都极尽奢侈之能事。

沈府招待着实周到,浴后时辰还早,换上了丫鬟们准备好的衣裳后,她们又被请到竹林内去乘凉,软榻躺椅都准备好了,一张红木小桌上还放着各色用冰过的果子。

温柔也不客气,舒舒服服躺倒软踏上,又随手捡了一只脆李,咔嚓就一口要下去,凝烟和含碧两名丫鬟见状立刻上来想帮她捶腿,吓得她赶紧摆手,将口内的李子咽下去后方道:罢罢,不敢劳动两位,方才浴后这一日的疲劳早已消了,你们还是坐下来一同吃果子,陪着我们闲话片刻就好。

此刻月悬夜空,凤尾森森,坐在这里纳凉还能遥望见远处的湖池,耳旁在听着丫鬟们的悄声闲话,这种生活真是闲趣之极。

温柔咽下最后一口李子,将核儿丢在桌上,心想到了古代这么久,这还是头一次体验到这样意境的生活,心灵都仿佛被洗涤一净。

说句心里话,古人比现代人会享受的多了,这样闲庭休憩的方式,可比灯红酒绿的喧哗要强上数倍。

第一百二十四章 异味榴莲四人吃了果子纳凉,温柔虽渐渐有了些倦意,却不愿去睡,眯着眼考虑要不要讲两个鬼故事吓人提神,就听见有一缕悠扬的笛声缓缓响起,乘着风,荡漾在夜色里。

唔,哪来的笛声?温柔伸手在果孟里去了一颗龙眼,边剥边笑道:这附近还有人住么?凝烟侧耳听了听,答道:想必是云水轩里住的陆少爷在吹笛,他偶尔心情好,就会吹上那么一段。

陆策啊!温柔听见这个名字,情绪顿时黯了黯,缓缓点了两下头。

将剥好的龙眼丢到嘴里去了。

刚想起身说要去睡,就见如水的月色下,湖池那便隐隐绰绰的过来三个人影。

瞧那袅娜的身姿,像是女子,其中两人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事物。

她一时好奇便瞧住了。

不过这三人很快就走出了她的视线,她再好奇也没有多管闲事的追上去瞧个仔细。

只得悻悻然地吐出嘴里的龙眼核,觉得味道还不错,又剥上一颗,谁知这时就听见淙淙的琴音如流水倾泻而出,空灵澄澈。

她虽不太懂音乐,也能听出这琴音仿佛是在附和那笛声。

一个如溪水湍湍,一个如空山鸟语,借着这湖光夜色,越发轻灵动听。

好吧,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弹琴的人是谁了,温柔再坐不住,站起。

凝香和含碧两名丫鬟赶紧先入屋内去收拾寝褥,又在香炉里添了一把百合香,熏得满屋子清香四溢,只是温柔一向不爱熏香,刚进屋,就被呛得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请那两名丫鬟去安睡,回头关上房门就将那香炉里的香给弄熄了。

小环没同她睡在一间屋里,温柔去外裳后躺在床上想要尽快入眠,养足了神,明日还要劳累一日呢,谁知那笛声和琴音不知是从窗缝还是门底钻了进来,细细绵绵,隐约可辨,仿佛犹如魔音摧脑,搅得她在床上翻了几个身都没睡着。

好在半刻钟后,笛声忽然一滞,意外的停了下来,再也没有响起,而那琴音又执着的响了一阵,却愈来愈有阑珊寂寞的一位,最后铮的一响,彻底停了。

呼 ,总算能安稳的睡觉了!温柔松了一口气,将薄薄的锦被往身上一搭,转了个身,不一会便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次日天色蒙蒙亮,丫鬟凝烟和含碧就已捧了香汤,刷牙子、洗面膏和牙粉请她们起来梳洗了。

待到洁牙净脸后,凝烟替小环梳着头,含碧则在妆台上取了一只白玉小盒,揭开后拿簪子挑了一些递给温柔道:这是桃花膏,抹后使人面容红润悦泽的,姑娘用些?温柔取了些抹在脸上,只觉甜香满面,但含碧再要替她画眉、傅粉、点绛唇,她就赶紧敬谢不敏了。

这么热的天,画个妆在脸上,一会到了厨下,又是汗又是油烟的,回头她就能登台亮相唱花脸了。

匆匆吃了早饭,温柔和小环就由丫鬟们引着去了厨房,她们还以为自己够早呢,谁想那主管厨子更早,已然在指挥众人忙碌了,见她们进来,神色复杂的瞟了温柔两眼,这才迎上去听候调派。

忙碌起来时间过得特别快,正午时分,众人停手歇息一会吃了个饭,这是两名小小厮抬着个大竹筐一路往厨房过来,路上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人,都不由自主拿手掩住了鼻子,还不由自主拿手掩住了鼻子,还回头好奇的驻足观望。

大老远的,温柔就嗅见一股顺着风儿飘过来的奇特味道,连厨房里的食物香气都掩不住。

这味道难道是……她转头向门外张望,待看见竹筐里拿带刺的椭圆型果子,才确定果然是榴莲!只不过到了这个世界后,她似乎从没见市场里有卖这个的,也不知道沈府这框榴莲是哪来的。

两名小厮将榴莲抬到厨下,其中一人皱着眉头向温柔道:这个宫里才赐下来的,外邦供来的奇果,老爷叫抬来一筐来问问温姑娘,看能不能制成什么菜肴。

温柔还未说话,旁边已有人掩鼻,夸张的喊道:妈呀,这么臭的东西还是外邦供来的?怎么入得了口!真的很臭啊!立刻有人附和了一句,就连那主管厨子都忍不住皱眉道:赶紧抬到外头去,熏死人了。

呃,这气味是有点令人难以接受,不,喜欢吃榴莲的人,却赞之为异香呢!温柔倒是对这种水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喜恶,只是沈丞相能确定这东西做出来。

那九皇子敢吃么?她苦笑了一下道:做事能做,只是用来煲汤炖鸡的话,也不见得有多美味,还是做成甜点,可能味道还比较好,那,这东西就交给温姑娘了。

俩小厮说完,丢下竹筐就撒腿泡了。

温柔盯着那筐榴莲有些哭笑不得,现在让她抽空去做甜点嘛?进而盥洗上用的高点沈府早就向她的糕饼铺预定了,原本她可以不沾手的,只是这榴莲。

即便让人抬出府去搁到铺子里,梅香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的。

说不得,只好自己动手,好在沈梦宜那边的小厨房里有全套的用具和材料,做起来也不太费事。

酉时一刻,又有小厮匆匆往厨房跑来,一进门,顾不上喘气就嚷道:来了来了,九皇子进府了!众人轰然一声,更急促的忙碌起来,只听得刀在案板上飞快的叮叮响,锅里的水滚得咕嘟嘟的,灶下的柴火烧得更旺,发出一阵噼噼卟卟的轻响。

那小厮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又兴奋道:不得了!这次不止九皇子一人来了!还有谁?主管厨子忙问。

还有…… 还有微服出行的圣上和贵妃娘娘……那小厮自豪道:咱们老爷这回的脸面可大了!他这话一说,厨内众人更是哗然起来,兴奋里夹杂着点忐忑,既想着自个做的菜肴能被圣上和九皇子赞赏,又怕万一做得不好,这脑袋就要搬家。

只有温柔,微微蹙起了眉头,不晓得这一变故究竟是好还是坏,只是听着众人八卦,似乎知晓那贵妃娘娘就是九皇子的生母。

左丞相沈缘的亲妹妹,难怪会随着一同来。

小厮禀过消息后就走了,主管石子大声催促道:快快快!再过小半时辰估摸着就要开始上凉菜了,没做完的赶紧了。

他说完,自个也动手去雕花拼盘了,毕竟是宫里出来的御厨,很有两把帽子。

过得片刻,只见一名小厮引着手执指尘的一位太监往厨房里来,刚到门口,那鸭公嗓就吼开了,道:圣上有旨,那道榴莲酥的点心做得不错,赏厨子银锞一锭,宫缎一匹,回头将做法录下,送呈御厨房—温柔眼皮一跳,无奈上前谢恩,到了古代这膝下有黄金的话就别提了,只当是入乡随俗,再说这尊严是一种自重的态度,不是跪上一跪就会残缺掉一块的,只是她心里不免有些腹诽,原来这榴莲是皇帝老儿爱吃的,怪道收了这样异味的供品,还当宝似的赏给沈家呢!不过转念一想,她又惊出一身冷汗,万一这东西皇帝不爱吃,觉得是污了龙口,那她这条命,岂不是就要去掉半条?怪道说伴君如伴虎!那么,专替九皇子预备的菜色,如果他不爱吃怎么办……思虑未毕,那头太监又开始喊道:圣上与九皇子已登船,筵席开摆他一句话刚说完,旁边那些早候着的仆僮们立刻将已做好的,加了盖的银盘一只只的往下捧,长长的队伍川流不息,在满府里悬挂的花灯映射下,望去蜿蜒成龙。

  诶,好大的排场!这一席酒宴,还不知要费多少的人力物力呢!温柔站起身来,稍稍发了一会儿怔,又转身继续做她的菜去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传召面圣冷盆退场,热菜开始上桌,整个厨房里拥挤不堪,连转身拿个东西都会被人撞上一下,锅里的热气又氤氲成雾,闷热得好似蒸笼,温柔热得淋淋漓漓一身的汗,可是却连拿汗巾擦抹一下的工夫都没有,只在汗珠子快要落下鼻尖的时候,才凑过脸去,让小环替她抹一下。

从来没想到当厨子会有这样痛苦,以前她还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职业呢,不过经历过这一次之后,恐怕接下来的三四天里,她嗅见油烟味就要倒胃口了。

好在各色菜肴不断的被端上酒桌,那皇帝老儿和九皇子似乎吃的还算满意,不但没有派人来训斥,还宽厚的赏了忙碌的厨子们每人一个冰碗。

那是拿冰冻成的很精致的通透小碗,里面盛着正当时令的各色果品,如西瓜、香瓜、脆李、甜杏等物,俱拿花模压成小块的果肉,在碗里堆得满满当当,瞧上去色彩鲜艳,诱人馋涎。

也只有这东西,温柔有胃口吃上一些了,可是等到她负责的菜肴差不多做完时,那冰碗早就融化成冰水了,她也顾不上这许多,叫人看着火上蒸的那竹节鸡盅,就携了冰碗走出门去透口气。

厨房外头带着植物清新香气的夜风一阵阵的拂过,教她全身三万六千五百个毛孔无一不舒畅,刚满足的叹了一口气,拿小勺舀了一块果肉送进嘴里,就见小环也跟了出来,脸被热得通红,面露踌躇之意,悄声道:姐姐,咱们什么时候去求九皇子特赦我娘?傻丫头,这事是说求就能求的吗?温柔扫了一眼身周,见忙碌来去的人压根没有注意到她们,才将小环带远散步,压低声音道:只得看个机缘罢了,原本想着费心做了这些菜,若是九皇子吃了满意,宣人去领赏,便可借机求上一求,若是他不当面赏东西,那也无法,只得事后再去求求沈丞相,可是没想到这次圣上也来了,平民哪有可能面圣?咱们还是趁早把当面求恳的念头打消了吧,不过回头沈丞相定是能见上一面的,到时求他吧。

小环知道温柔说的话句句在理,只是事涉她娘亲,终究放不下心,犹豫道:若是沈丞相也只赏些东西下来,不见咱们呢?或是求了他不答应……不是说好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么?成不成,看运气了,你想再多也没有用,放松些,顺其自然啦。

借着灯光,温柔瞧见小环眼下有一轮淡淡的乌晕,不觉皱眉道:你昨晚怕是一夜没睡吧?我也想睡来着,只是睡不着。

小环叹气道:脑子里总想着今儿的事,连怎样求恳的言语,我都在心里翻来覆去念得烂熟了……她话未说完,忽然远处来了个太监,走到厨房门口就尖着嗓子喊道:今儿筵席上那水晶肴肉、蛼螯炖鹿筋和溏心鲤鱼是谁做的?圣上传见,快随咱家去吧!温柔方才还在说平民没可能面圣,谁知转眼就被传唤,骇得一跳,结果刚塞入嘴的果肉没嚼着,倒是把自己舌头咬了。

她忍着痛,还在犹豫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呢,就见出来听旨的那些人目光齐刷刷的对向了她,面上流露出的神色里带着羡慕、妒忌、不屑等等复杂的情绪,尤其是那个主管厨子,目光尤其犀利,仿佛两把小椎子,就差没将她钉死在原地了。

好像无意中得罪了不少人啊!温柔苦笑了一下,心想真是冤枉,她压根就没有跑到沈府来与他们抢饭碗的打算嘛!她还站在那里出神,来传唤的太监却等不及了,见众人都眼望着温柔,便不耐烦的向她道:究竟是不是你啊?怎的不说话!小环一脸兴奋之色,以为温柔也高兴傻了,连忙使劲拽了拽她的袖子,将她拽回了神,匆匆上前一步答道:正是民女。

走吧,还愣着做什么?难道叫圣上久候着你不成?那太监说着将拂尘一甩,转身在前头带路。

温柔将手里的冰碗交给小环,想起炉子上还在蒸的竹节鸡盅,连忙嘱咐了她两句,这才急匆匆的跟了上去。

一路上,她心里十分忐忑不安,倒不是怕见了皇帝老儿说不出话,而是在考虑到时要不要替刘嫂求情。

毕竟,她将要面对的是一国之君,怕是不会当众徇私枉法吧?何况她只是个小小的厨子,不过做了一两道皇帝老儿满意的菜肴,提出这种要求似乎太过了一些,他若是答允还好,若是不答允,恐怕就没有转圈的余地了。

皇帝老儿都不同意的速第,谁还敢伸手往自个身上揽啊?及至湖池在望,温柔心里还没拿定主意,鼻尖上都急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儿来,最后登船时,她狠了狠心,决定到时随机应变,依着皇帝老儿的情绪行事,若是他情绪颇好,就寻机求上一求,若是他情绪一般,那就作罢!甫上游舫,温柔就觉一阵凉意夹杂着熏香、脂粉香气和酒菜香气袭面而来。

原来是沈缘瞧着船上人太多,怕太过闷热,除了大开窗户之外,还令人在四处堆了许多冰块,使这艘游舫清凉得犹如水晶宫,再有凉风一吹,更是令人暑意俱消。

在这候着,咱家入内禀告一声。

太监说着就撂下她走入船内。

说不紧张呢,是假的,从来没见过真的活皇帝,温柔手心里多少还是出了点汗,趁此机会深深吸了口气,一面平缓内心的紧张,一面心不在焉地听着远处传来的飘渺歌声和船内的欢声笑语。

片刻后,领她上船的太监又走了出来,挺胸凸肚的贴身侍立在门边,喊了一声:传——温柔吁出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虽未低头,但尽量的目不斜视,只看自己脚下,免得踩到什么不该踩的东西,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脸。

及至走到席前,才按着方才路上太监教她的礼仪,跪下磕了三个头,道了声:万岁圣安。

幸好,没有电视剧里那样夸张,不需要惊天动地的三呼万岁。

起来吧!一个带着微讶情绪的声音响起,比她意想中的要年轻一些,不过那淡淡的威严是掩不住的。

谢圣上。

温柔站起来,低头立着,看见席位下面好多双鞋子,颜色样式各异,正中那双明黄缎靴想必就是皇帝老儿穿的吧。

唔,怎么是个女娃儿?大昭皇帝谢正瑞的确有些讶异,他方才还赞这席酒菜,主厨的人若没有数十年的厨艺浸润,怕是做不出来。

谁知沈缘只笑不语,这才勾起了他的好奇,随口让人传来问问,却没想到主厨是个女子,还是花样的年纪。

圣上,您可也有走眼的时候哪!沈缘知道这位皇帝性子随和,才敢笑着打趣。

谢正瑞笑着摇摇头,又在席上夹了一筷溏心鲤鱼送入口中,品了半日方道:适才若不说破,朕还真尝不出这道菜是鲤鱼做的。

九皇子谢天皓凑趣道:儿臣也没尝出来,只道是将鱼翅煨烂不算难事,却不晓得这鲤鱼也能煨成溏心。

说着,他向温柔笑道:怎么做的,说来听听?温柔此刻情绪已然平缓下来,不急不缓道:回圣上,这道菜需斩去鲤鱼首尾,用文火整块煨炖,鱼肉未经铁器,炖的火候够了,吃起来自然浓郁柔嫩。

哦?谢正瑞见她语音清亮,没有分毫局促之态,不禁有了点兴趣,拿玉杯放在唇边抿了口酒,方道: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要命!这句话真是耳熟之至,电视剧里无论是皇家贵宦还是地痞纨绔,似乎都对人的容貌很感兴趣,头一回见面,总少不得教人抬起头来瞧瞧,好在温柔自知自己长相虽然还算清丽,却与倾国倾城、国色天香、沉鱼落雁这些词儿沾不上边,在三宫六院的绝色美人环绕之下的皇帝老儿,绝对不可能瞧上她,因此心里略一忐忑,就抬起了头。

第一百二十六章 懊悔无益那是一张堪称清丽的脸孔,脂粉不施,只是发鬓微乱,油渍和汗渍还沾在鼻尖额角,看上却也不太清爽,想必在厨下劳作甚是辛苦。

谢正瑞边笑边摇着头,席上众人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赶巧这时候那道竹节鸡盅已然做好,被人呈了上来,旁边有验食的太监先尝过了,方送至各人面前。

他低头去看,见一节新竹里浮着几粒鸡丁,三五片竹荪,汤色澄明莹净,还未尝,先嗅见一股带着鲜味的清香,不觉问道:这也是你做的么?回圣上,是民女做的。

温柔尽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眼神乱飘,不过眼角余光还是瞥清这席上坐的众人了,除了分坐在谢正瑞左右的九皇子与沈缘外,沈缘的两个儿子和陆策也赫然在座,另有两人,她不认得,也没想要知道的好奇,只是暗暗纳罕陆策的身份,照说他只是沈家的客人,无论于公于私,这种场合他都未必应当在场吧?这席酒桌旁,还摆着一架紫檀仙鹤展翅海云绞屏风,屏风后头隐隐有声响传出,似乎还有一桌酒摆在里面,想必是随着皇帝老儿一同前来的贵妃和沈府内眷吧?温柔心里有些不安,只好借着胡思乱想来平衡心绪。

谢正瑞轻啜了几口竹节内的清汤,又吃了一片竹荪,觉得这汤借了新竹的清新,不但去腻醒酒,还颇清口,于是微点了点头笑道:这汤也算得上是一味逸品了。

温柔不知该怎么接话,沉吟了一下方道:谢圣上夸赞。

其实这会她心里颇为焦急,不知道这皇帝老儿的问话到底还有完没完了,难道传她来只为了让众人参观一下她这个做菜的厨子,外带闲聊两句醒酒吗?再说既然欣赏她做的菜,为啥不干脆赏她点东西,好让她有个拒赏的机会,台词她都准备好了,只等着皇帝老儿讶问她为何拒赏,她便将求恳特赦刘嫂的话儿搬出来。

可惜,谢正瑞一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许是他今晚的确吃的满意,又或是酒后话多,再次问她道:这席上还有哪几样菜是你做的?很多啊!整席酒菜几乎有一半是她做的,说出来也太累赘了,偏偏这个问题又不得不答,温柔只好低着头一一道明。

最后她说完,谢正瑞还未发话,沈缘倒插口道:臣多嘴提一句,今儿圣上颇爱的那款点心榴莲酥也是她做的。

谢正瑞闻言眸光一亮,奇道:你还会做糕点?回圣上,民女只会一些。

温柔耐着性子应答,一颗心还是紧吊着,猜测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赏她了,谁知谢正瑞接着吐出的话语,却教她如遭雷殛,差点没一头栽到地上晕死过去。

谢正瑞转头向沈缘道:爱卿啊,朕十分赏识你这厨子的手艺,预备向你讨了她带回宫去,唔,就封她个美人的名号,让她料理朕日常的饮食,如何啊?分明是商量的语气,可是有谁敢拒绝?!温柔脸色唰一下白了,连立定在原地的身子都轻轻晃了两下,刚稳住,就听沈缘笑道:圣上向臣讨人,哪有不给的道理,只是这温姑娘并非臣家里的厨子,您还是自个问她——好人哪!温柔感动得都快热泪盈眶了,准备等皇帝老儿一问她,就找借口拒绝,谁想沈缘话只说了一半,紧接着又道:不过臣想着,能得到圣上的赏识那是天大的福份,再说这天下的百姓都是圣上的子民,若能得个近身服侍的机会,那真是祖上积德,该烧高香谢告苍天才是,谁能不愿意呢?马屁精!温柔的脸色唰一下又黑了,差点没忍住就要从嘴里憋出这句话了。

沈缘已然这样说了,她要是再拒绝,不是明摆着不识抬举,不想近身服侍皇帝老儿吗?岂止是她,连在座的沈梦安和陆策的脸色都有些微的变化,沈梦安是明显有些不高兴,陆策是微蹙着眉,凝神似在思索着什么。

不过他们都错怪沈缘了,沈缘并不是要拍那谢正瑞的马屁,而是真心觉得女子进宫是光耀门楣的一件事,不但自个今后尊享荣华,若是能受宠,还能连带着满门鸡犬升天,因此才说出这番话来。

谢正瑞听着心里舒坦,暗想这沈缘还是比那右丞相江瑜会说话行事,因此赞赏的点了点头,才问温柔道:如何啊?你愿不愿意随朕进宫?进宫不如让她去死!温柔横下一条心,跪下道:民女蓬门陋质又愚昧无知,不配受圣上抬举,何况民女已订了亲事,无颜再受圣上隆恩,还请圣上收回成命,饶民女死罪!决断的话一出口,她心里反倒一松,大不了搭上一条性命好了,死也不进宫去填充这皇帝老儿的后宫!俗话说一入候门深似海,这一入宫门更是永无重见天日之机。

她生在这世上是为了自在过日子的,不是为了成天枯坐宫内,等着帝王临幸,与百千女子争宠,最后弄到心机毒辣,面目狰狞的地步!那样的日子,简直像置身文火上慢慢的煨炖,十年、二十年,挨下来慢慢的死,还不如一杯毒酒,三尺素绫来得爽快!横竖她已穿越过了,知道这世间有灵魂存在,早死还能早超生呢!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没想到这样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温柔竟会不答应!沈缘心里也咯噔了一下,懊悔自己方才将话说得太满,她现下这样一答复,岂不是生生扫了圣上的脸面?再见谢正瑞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目光里带着三分羞恼尴尬和二分意外,便连忙往他面前递话梯,解围道:这可是臣疏忽了,一时兴头就没想到温姑娘已到了适嫁的年纪,自然已订了亲。

罚酒罚酒,臣自罚一杯。

说着,他端起面前酒杯就仰头灌下,喝得无比痛快,心里却愀然不乐,有些怨怪温柔不识抬举。

谢正瑞没理沈缘,只望了低头默跪的温柔沉默了一会,才捉筷夹了一口菜送入嘴里,慢慢咀嚼下咽后才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许配的是哪户人家啊?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却让温柔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若是胡乱编造,那皇帝老儿派人随便一查就能对出来,到时她犯的可就是欺君之罪,自己要掉脑袋不说,万一他再心胸狭窄些,还有可能将温家满门抄斩。

可若是不答,眼下这关又怎能混得过去?这些想法都在电光火石间掠过温柔的脑海,被逼急了,她灵机一动,想到一个人选,便垂眼答道:那人是——话未说完,她不知怎的忽然回忆起方才谢正瑞说话的漠然语气,立刻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要是自己说已同叶昱订了亲事,那叶昱会不会遇到危险?毕竟她面对的是一个皇帝,手中拥有生杀大权。

怎的不说下去?谢正瑞性子再随和也是个天子,更重要的是,他是个男人,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正处于在某方面自信心逐渐消退的敏感时期,不免会去猜想,温柔拒绝进宫,是不是嫌他老了,因此要证实一下这种猜测。

不过这种情绪他只能藏在心里,不能流露出来,言语就加倍淡漠冷然了几分。

那人是——温柔重复了一遍那三个字,心里头一回懊恼到想哭,她可不敢拿叶昱的性命去冒险,何况方才她只是回说订了亲,又没真的嫁出去,即使这皇帝不杀叶昱,却叫她退亲可怎么是好?事情怎么会演变成眼这种状况!早知道她就随便做两个菜敷衍一下了事,可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她已然面临险境,再不快点决断,恐怕下一刻就要被安一个藐视圣上的罪名了。

就在事态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刻,酒桌旁忽然站起一个人来,匆匆两步走到温柔身边,向着谢正瑞跪下道:回圣上,那人正是微臣。

第一百二十七章 各怀心思语不惊人死不休!温柔脑中一片糊涂,彻底被惊呆了,怎么也想不到出来替她解围的竟然会是他!哐当一声,这时屏风后头传来了酒杯落地,被砸了个粉碎的声响,在这须臾的静寂中听来格外惊心。

随后一个温婉低柔的声音关切道:宜儿,你没事吧?没,没什么……只是失手滑了杯子。

琴心,再给四姑娘取只酒杯来。

那温婉低柔的声音嘱咐道。

随着一声答应,屏风后头转出个宫妆丫鬟,向谢正瑞跪得一跪,这才起身在温柔身后的一张桌上取了只浸在温水中的玉杯,又转回屏风后头去了。

除此之外再无声息,场面一时变得十分静寂,不但沈缘和沈梦安此刻的脸色难看之极,就连皇帝谢正瑞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他微眯起了双眼,嘴唇抿成一条线,冷冷的望了半晌跪在地上的陆策,方缓缓道:你同她订下了婚事?朕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欺君可是大罪啊!臣,有罪!陆策不慌不忙答道:臣与温姑娘的事家里统不知晓,我俩实是私定终身。

适才温姑娘迟疑不答并非有意欺瞒圣上,实是不知该如何启齿,还望圣上恕罪。

温柔跪在那里万分疑惑,今儿个明明是大晴天,月色皎洁,清辉遍地,可是她为什么有一种不断被雷劈的感觉呢?先是皇帝老儿看上她做菜的手艺,想要带进宫去随便封个名位,贴身伺候,再紧接着她就莫名其妙同陆策私定了终身,等会要是沈梦安跳出来说陆策胡说八道,其实陆策是同他妹妹私定了终身,她也不会感觉惊奇了。

他胡说!他明明是同我四妹……沈梦安果然不负所望的跳了出来,但是被他老子瞪了一眼,才反应过来自个目前是在皇帝眼下放肆,连忙也扑通一声跪下道:请圣上恕罪。

听见沈梦安忽然提到他妹妹,谢正瑞心思一转,紧握的唇松开了,眼神也逐渐转为温和,挥挥手道:都起来回话吧,跪这么一地做什么?说着,他又微微蹙眉问陆策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给朕说个明白。

回圣上,臣尊称丞相一声世伯,向来将沈姑娘当作妹妹看待,怎可能有甚私情?陆策一脸坦诚道:圣上明鉴,臣这段时日一直借宿丞相府邸,沈姑娘怕我客居不便,时常令丫鬟送些吃食衣裳,这原是一片好心,也是她殷勤待客之道,至于沈兄所说之事,纯属他个人的误会,不过此事辨明之后,还请沈兄三缄其口,否则这事万一传出去,臣的名声还不打紧,若是连累沈姑娘闺誉,臣便万死莫辞了!他每说一句话,在场人的脸色就变一变,其中变得最厉害的,大概当属沈缘和沈梦安了,他们一个是心里知道女儿暗怀的情愫,另一个则是懊恼自个又被陆策驳了个哑口无言。

至于沈梦宜此刻到底是怎样的表情,温柔便瞧不见了,但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场面有点诡异的喜感,方才是她一个人在表演变脸,现下却是一群人在表演变脸,唯有高高在上的那位皇帝老儿,倒是一脸莫测的神情,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谢正瑞的确在想心思,其实不止是他,连九皇子谢天皓都在心里不停的转着念头。

他们俩都知道,要想皇位坐得稳,就要擅长玩弄平衡之术,技巧愈纯熟,分寸把握的愈好,就愈容易控制臣属,稳定天下。

目前大昭朝中势力最大的文官,便是左丞相沈缘和右丞相江瑜,这两名丞相各有各的亲信属吏,在谢正瑞不着痕迹的帝王权术的施展下,这两人势如水火,时常针锋相对,而谢正瑞就在旁坐山观虎斗,瞧见哪方势力大了,便不着痕迹的消弱一下,或是扶助一下势弱的一方,压制住不让他们强大。

撇开文官不谈,大昭朝中势力最大的武将则是陆策的父亲陆风林,当然,自从陆策的爷爷陆沉舟当年告病养老之后,陆家所掌的兵权这几年内已被消减了不少,但是陆沉舟当年出生入死立下无数赫赫战绩,至今军中大半将领都曾是他的部属,因此陆家在大昭的人气威望还是非常高的,在朝堂上也拥有相当份量的话语权。

在这种情形下,谢正瑞自然不希望看见陆家与任何一位丞相家联姻,这样他的平衡之术就玩不起来了,而且独大的一方势力一起了什么异心,恐怕他的皇位轻者要被架空,重者将被颠覆。

至于九皇子谢天皓,他与陆策私交甚好,左丞相沈缘又是他的亲娘舅,从他个人的角度来说,倒是乐见陆沈两家联姻,但目前太子之位尚悬,他生怕自己那皇帝老爹猜忌于他,避嫌都来不及,哪敢从中周旋促成?两人在心里各自盘算了一阵,最后还是谢天皓决定顺水推舟,借机表明自己没存私心,对皇帝老爹绝对忠心,于是笑道:父皇,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难得陆策这个感情冷漠的家伙动了心,您不如就施个恩,成全他们算了。

谢正瑞一听此话,微蹙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颇为赞赏地瞧他一眼,再转过脸来,这才故作为难的沉吟道:好罢!今儿是皇儿生辰,他这个寿星爷都替你们求情了,朕岂能不允?温柔垂眼站得腿都发麻了,终于等来了这句话,只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听谢正瑞接着向陆策道:不过你们终究是私定终身,于礼不合,何况以你的身份地位,自然不能将她明媒正娶过门,否则你爹还不赶着进宫找朕算帐来着?他自以为说了一句趣话,仰起头哈哈大笑了两声,其他人也跟着笑,席间气氛顿时缓和欢悦了不少,只有沈梦安仍是拉长他那张脸,又怕别人瞧见,只得低下头去掩饰心内隐隐的不快。

谢正瑞停下笑后拿指尖摩挲着酒杯的杯沿,垂着眼道:这样罢!朕赐你纳她为妾,横竖不像正经娶妻那样麻烦,需要什么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儿个,你就纳她过门吧!此言一出,温柔的脸色立刻又变了!她原本知道陆策说与她私定终身只是权宜之计,替她解噩的,因此没有出言反驳,默认了,反正她也不在乎什么闺誉,不怕人说,但没想到这皇帝老儿居然想让他们假戏真做,那她可就接受不了了,她宁可独身也不愿嫁人为妾,尤其是不愿意嫁给陆策为妾!只是,这回绝的话该怎么出口呢?毕竟她面对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位九五至尊……温柔正犯踌躇,众人已接连向陆策道起喜来,却见陆策面上神情分毫不变,一一道谢后方出言道:圣上,臣如今无家可归,怎能借着丞相的府邸纳妾?好事做到底,不如父皇再下一道旨意,让他官司复原职如何?再派个人去陆将军府上打声招呼,让他回家吧,要不长住在外头也不是个事儿!谢天皓笑着建议道。

谁知这一次谢正瑞却不答应了,板起脸道:君无戏言!朕当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要罚他回去思过两年,这还未满两年呢,怎能轻易起复?不过——他话风一转,面上又带起了春风般的笑意,免得让人觉得朕小气又记仇,朕就将北城那座空置的翰林宅子赐与你罢!横竖京官做到五品,朕都会下赐宅邸,以往你在京都里都有住处,朕也就没多费这份事。

父皇!谢天皓欲言又止道:那个,那座宅子可是正三品的官司儿才能住的……谢正瑞似笑非笑的瞟了陆策一眼道:朕这个当媒作保的人,总也要略表点心意吧?金珠玉器什么的就不赐了,这些陆家有的是,想来想去,也只有这宅邸还能拿得出手。

装!你就装吧!陆策心里十分不以为然,御赐的宅邸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自然再清楚也没有了,那就是人在京里当官儿时,赐给你住一住,等你不当京官不够格了,立刻又收回去另赐他人,要不历年当京官的,都送一座宅邸,这京都的地方哪儿够住啊!因此略有钱财的官儿,都会自个掏腰包另买建府邸。

他心里虽这样想着,面上却没露出来,只回绝道:臣不敢逾矩住这宅子,何况臣已被停职扣俸,那样大的一座宅邸,臣也无财力维持,还请圣上收回成命。

第一百二十八章 权宜之计沈缘私心里一直非常赏识陆策,当然也想将最疼爱的女儿许配给他,无奈试探过多次,陆策从来不接他的话,更没有露出过一丁点想娶沈梦宜的意思,因此今日陆策在御前的这番剖白,虽然多少有些打击到他,令他担心女儿听见后不能接受,却也没对陆策产生多少怨怪,此刻见他如此执意不受谢正瑞的赏赐,又再次冷了场,反倒替他说起话来。

说起来陆贤侄眼下的确无甚财力维持那样大的一座宅邸啊!当初他离了家,本打算在城内租赁一间小屋,还是臣再三邀约,甚至撂下话,他若是不搬到臣这来住,就是瞧不起臣,他才搬了来。

这一年来臣冷眼瞧着,他吃穿用度都甚俭,这才关照女儿多照应,我看,圣上不如另赐一座较小的宅子给他罢。

这一番话,他不但替陆策分辨了,缓和了冷场的气氛,还顺带维护了一下沈梦宜的闺誉,果然不愧在官场滚打了多年,练出了一份老辣。

谢正瑞心里想着,面上带笑道:爱卿啊,你可不要被陆策这只小狐狸给蒙骗了啊!他没钱?朕告诉你,他是个财主哩!此……此话怎讲啊……臣不明白。

沈缘吃惊,他真不明白。

你自个问他,这京都里的各项营生,他哪样不掺合一脚?每月都有不少进项呢,朕就算扣他十年俸禄,陆家一个子儿也不给他,都饿不死他!谢正瑞笑吟吟的望向陆策道:朕说的可对啊?这都被他知道了!真想不通大内那些暗卫成天闲着没事干,查的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陆策心里虽懊恼,面上却露出淡淡的笑容,敷衍道:圣上英明。

温柔此刻早被晾在一旁无人理会了,她有些哭笑不得,很想当场拒绝这种不人道的安排,只是这样一来,揭穿了陆策方才的话,岂不又是一个欺君之罪?横思竖想,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咬咬牙,忍了!反正上有政策,她就来个下有对策,陆策又不像是个色情狂,再说还未必瞧得上她,总不至于来个霸王硬上弓,还是先将眼前这皇帝老儿敷衍走,再考虑后策吧,因此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出声。

好了,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谢正瑞站起身来,笑道:叨唠了爱卿一夜,朕也该回宫去了,明儿一早还得上朝呢!只是今夜,倒要教爱卿费心,替他们预备圆房的地方了。

应该的,这是应该的……沈缘被谢正瑞泄露出来的八卦给惊到了,嘴角抽抽了两下,才笑道:臣不敢强留圣上,不过还请九皇子再多坐会,宽饮两杯。

谢天谢地谢过沈缘好意,笑道:天色也不早了,甥儿还是早些回去好了,再说父皇微服出来,身边带的人不多,甥儿放心不下,要先将父皇送回宫去,日后再来叨扰吧!微服出行?温柔眼角瞟着那双明黄色缎靴,很不厚道的想着:他们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微服啊?以为穿得朴素些就叫微服了?还带着一群宫女太监,穿着天子服色,若是这样,别人都认不出他是个皇帝,那倒稀奇了。

这头告别正热闹,那头贵妃与沈夫人执手说着话儿也出来了,沈缘的各房姬妾簇拥在旁,沈梦宜带着丫鬟跟在后头,低着脸儿,瞧不清神情,但看样子心情似乎真的不太好。

温柔心情比她更糟,因此也没怎么留意,只知道跟着别人一块下跪,道一声:恭送圣上、贵妃娘娘和九皇子。

然后再站起来,一大帮子人忽拉拉的一拥而上,将皇帝和贵妃送到湖岸边,那里早有预先备好的三顶矫子,皇帝上矫前很有气势的一挥手,道一声:爱卿留步,早点歇着吧!一大群沈府的人再次跟着沈缘忽拉拉一起跪下,看着皇帝、贵妃和九皇子上矫,宫女和太监们在轿旁团团围侍跟随,预备到府门前再换乘马车。

终于,结束了啊——眼见矫子抬远,下跪的人都站起身来,温柔也跟着起身,可是她今儿立足了一整天,先前又跪又站,腿早酸麻了,再经历了一场惊吓,心事重重,这会稍松了口气后,腿一软,没站稳竟又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真倒霉!心里郁闷着,温柔准备以手撑地站起身来,反正浑身上下早都脏透了,回去肯定得洗澡,谁知这时就有一只手伸到她的面前。

手型修长匀称,指甲修得圆润,最重要的是很干净,而且这只手并不像她想的那样文气柔弱,上面竟还有一层薄茧,看那茧长的位置,应该是常年练剑磨出来的吧……怎么,不想起来?陆策微一挑眉。

温柔这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忙拉住他的手,借力站起,低头拍了拍沾灰的裙子,悄声道:我有话和你说。

一会吧。

他话音刚落,沈缘同当面告辞的两名陪同官员叙完了话,就已然走过来向他拱拱手道:陆贤侄,恭喜恭喜啊,圣上亲口恩赐你纳妾,老夫竟没瞧出你和温姑娘是一对有情人。

他这话一说,沈梦安、沈梦宜和温柔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好在灯光下瞧不分明,尚可掩饰。

陆策微微一笑道:世伯快别这样说,小侄当不起。

爹,您不是当真要他今晚纳妾吧?那妹妹怎么办?沈梦安沉不住气了,他觉得不论怎么看,陆策和温柔都不像有奸情的样子啊!先前的事,多半是在敷衍皇帝,难道还要将戏演全套?方才他在席上的表现就已经让沈缘很生气了,此刻话里又扯上沈梦宜,更是不合时宜之至,沈梦宜也气得一张脸煞白,待要骂,又要顾忌着身份和风度,实在骂不出口,最后只得恨恨的跺跺脚,转身就走了。

沈缘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自己怎么养出这么个人头猪脑的儿子?别说眼下陆策挑明了说对自个的女儿没有什么儿女私情,就便有,皇帝都发了话,他能不纳这妾吗?何况他也仅是纳妾而已,又不是娶正妻,官宦大族之家的子弟,除了尚公主的,哪个没有三妻四妾?到时沈梦宜再嫁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要他这么热心着急做什么?想来想去,恐怕是他自己想纳那个姓温的女子吧!倒没瞧出来,这女子竟有这样大的手段,勾得陆策和自己儿子都神魂颠倒!一时间,沈缘心里翻腾过数个想法,想要当场痛斥沈梦安,又觉得给自个丢脸,最后只得冷笑了半晌,喝道:孽障!这儿有你什么事?还不给我快点滚回房去闭门思过!我说错了什么要闭门思过……沈梦安嘴里咕哝着,实在有点儿不服气,但看见他老子气得连胡子都快翘起来了,又不敢再说,最后还是被沈夫人给强行拖走了。

沈缘深呼吸了数回,总算控制住了将要喷薄而出的怒气,向陆策叹道:你看我这儿子,唉,又让你见笑了。

梦安只是直脾气,口无遮拦了点罢了。

陆策垂下了眼。

唉——沈缘再次长叹了一口气道:不说这个,你看,今晚你们住在哪好?还是你原先住的云水轩么?我立刻派人去收拾一下。

这事出突然,实在没什么准备,若是有什么简慢的地方,陆贤侄可要多多包涵啊!不……不用了吧,我要回家……温柔总算找到了插口的机会,再顾不得合不合时宜了,若是不说,一会就得被送入洞房了,那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这怎么能行?圣上的旨意……沈缘话到一半,就被陆策接了口去,道:她是害羞,世伯别介意。

我看我们还是住云水轩吧,只是这都大半夜了,也不用费事收拾了,我带她过去就成,世伯您也早点歇着去吧。

说着,他淡淡扫了一眼温柔低声询问道:将就一夜?温柔蹙眉,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陆策又有劝她隐忍的意思,她能继续强硬下去吗?再说这事说破了,要落个欺君的罪名,对她也没好处,只得咬牙道:好罢,不过我还有个同伴,沈大人能派人将她领来,让我和她说两句话么?沈缘颔首,嘱咐了身旁的小厮两句,让他将人领去云水轩,又笑道:天晚了,她也别回去了,回头你们说完了话,还是让她在凝碧馆住上一夜好了。

世伯费心。

陆策道谢。

那两位早点歇息,老夫就不打扰了。

沈缘哈哈一笑,带着人转身离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月夜彻谈望着沈缘远去,温柔低头,看鞋尖,叹气。

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眼下这个样子。

莫名其妙之下,她竟成了某人的妾?!这是她实在无法接受的一个身份,无论某人是谁。

你没得选。

陆策淡淡道:进宫、嫁人,要不就一头碰死,只有三条路。

温柔哑然,是啊!这就是她方才软弱的躲在他的谎言之后,不抵抗,不反驳,选择沉默的原因。

为什么要帮我?她盯着鞋尖微微蹙眉道:你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我是不喜欢多管闲事,但是看你的样子,大概宁死也不愿进宫吧?刚巧,我也不喜欢看见认识的人死在我眼前,那么只好选一条你我都能接受的路。

陆策说着迈步道:怎么,难道你站得还不够累吗?去云水轩慢慢说吧。

喂,我的样子像是要死的人吗?温柔快步追上去。

谁知陆策竟煞住脚步,认真看了看她,方道:现在脸色好看一些,方才是比死人还要难看。

何况顶撞违拗了圣上,你还想活吗?没满门抄斩就该庆幸了。

温柔无奈望天,这个家伙说话就不能婉转一些吗?就像他那张冷脸,要是能稍稍带点笑意,面部线条就会柔和许多,给人一种温雅的感觉,而不是傲如霜雪。

那今后怎么办?沉默了没多久,她还是忍不住开口追问最想知道的问题。

这个嘛——陆策像是在沉吟,但脚步却没有停,反而走得更快了,半晌方道:看你能不能接受眼下的身份了,我不会干涉你的。

嗯?温柔迷惑道:我不是很明白。

陆策刚要答话,却见两个丫鬟从远处走来,立刻又抿紧了嘴,等着她们见礼后擦身远去,这才道:我不知道今晚这事做的对不对。

咦,他也会有迟疑的时候?温柔觉得他说话做事都一向很果断,多少吃了一惊道:今晚你的确帮了我的大忙,若是那时你不出面,这会我还不知道是死…是活…我不是说这个。

陆策微微蹙眉道:你难道就没考虑到今后嫁人的问题?女人的名节很重要,给我当过妾后,你想必是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了。

有些贞女,可是宁死都不愿坏了名节的。

他说着,唇角微扬,露出了一抹略带讥讽的笑。

天黑路暗灯光昏淡,温柔又紧追在他身后,因此瞧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不过他说的这个问题,倒是让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毕竟她是个现代人,没有古人那么重的贞操观念,何况她从前生活的那个年代,离婚再嫁的女人多的是,所以她一时半会想不到这个问题上来,此刻被他一提,才头痛的想到这年头女人最讲究贞洁,若是嫁过人,还是当妾的名声传出去,对她今后的婚姻真是会有不小的影响。

只是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再后悔也没有用了,何况她当时是真的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拿性命和名节来比较,当然是性命更重要,于是只好阿Q的自我安慰一下,故作轻松道:今晚的事只是权宜之计,我又并未真做出什么失贞的事情,若是将来要嫁的人不相信我的解释,认为我的名节比我这个人更重要的话,那人也不值得我嫁!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却多少还是在叫苦的。

哪怕是她生活过的现代社会,都存在许多拥有处女情节的男人,又何况是这种封建社会?她可不对这里男人的思想觉悟,抱有太大的期望。

实在不行的话,也只好不嫁人了,反正她养得活自己。

生活啊,可以没有爱情,却不能没有面包。

陆策闻言倒是诧异了一下,眉稍轻挑,抛出一句话道:那很好!很好?好个屁!她这是无可奈何好伐!两人说着话,已一路走到了云水轩的门外,温柔偷眼向门内瞟了瞟,见里头已有几个丫鬟小厮在忙碌,想必沈缘还是交待了他们要收拾一下,因此不太想进去,起码在问题没有说清楚之前,她不想进去,便道:我们能不能先在湖边坐坐。

陆策颔首,随着她又转回湖池边,捡了块干净的大石,一掀袍子坐了下来。

温柔的腿也早就酸麻了,在他身旁捡了块石头坐下,左右望望,没见人,正是个适合谈话的清幽所在,便直问道:你还没说清楚今后该怎么办呢!沈府今夜在湖池边挂满了花灯,因此这地方并不太暗,还是能望清对方面容的,陆策打量了她半晌,忽然微微一笑道:你就这么相信我不会假戏真做?废话!温柔还没自恋到认为他这么做是有不良企图的地步,她垂下眼淡淡道:你若要找女人,随便吭一声,立刻有一群站在你面前任你挑,短长肥瘦各有态,就怕你会挑花了眼。

陆策望着她不语,沉默了一会,终于道:纳妾的事是圣上的旨意,无论真假,也得装个样儿,否则便是欺君。

大内那些暗卫,他打赌,会被派来查探的!要装多久?温柔捡了根树枝在手里把玩,一截一截的折断。

圣上赐的妾能休吗?陆策反问她。

温柔蓦然抬头,倒吸一口凉气道:不会是一辈子吧?陆策瞟了她一眼,淡淡道:我说过不会干涉你,你顶着这个身份,只要不招来闲言闲语,不做有损陆家的事,随便你干什么,若是腻味了这个身份,那就装病!装病?温柔不解,开始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圈圈。

嗯,装上几个月,报病身亡。

陆策别过头去望湖池上的层层莲影,这一点,我也是刚想到。

我另替你弄个户籍顶上,这样你也不用担心名节的问题了,搬个地方重新开始,又是新的人生。

不错嘛!服务还挺周到!温柔终于有心情笑了,没看错人,他还算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男人,若是要做什么事情,必定会做到尽善尽美。

就这样说定了哦,我们先演上几个月的戏,然后我就开始装病!不过——温柔忽然有些担忧,这样不会影响你今后的婚事吧?说什么傻话呢!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事么?陆策诧异的瞟了她一眼道:有些大户人家的少爷未娶亲前,屋里就先放两个丫鬟,这有什么影响?无语了,果然是万恶的封建社会啊!温柔没有什么立场去指责这种普遍的种马行为,只好仰头望天,忽然颇为邪恶的想到,沈梦安这个家伙如此好色,会不会屋里也藏着两个通房丫鬟呢?估计,多半是有的!嘿嘿,可要小心X尽人亡啊!心事解决了,她有情绪欣赏身周的夜景了,望着天上那轮圆月出了一会神,心里有一抹淡淡的怅然掠过。

终究,她还是要同陆策说再见的!不过从今晚听来的只字片语来分析,陆家肯定大有来头,她这种身份的平民,原本就是永远都不会与他有交集的,就算有,那也是顶着个妾的身份,偏偏这种身份是她宁死也不愿意接受的,还是两人相安无事,同处一段时日后再笑着说再见,这样的结局,比较真实而完美。

再想到这一整天的经历,简直如同做梦一般,这样天雷的事情都能让她撞见,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果然生活远比小说来得狗血的多,险险,她的生命轨迹就要朝着宫斗的方向去发展了,或是像以前看过的某个穿越失败的帖子,直接挂在古代,不过是触怒皇帝被杀哟,死得还算蛮华丽的!温柔还在走神,陆策已然站了起来,淡淡道:走吧,该回去了。

被他这么一提醒,温柔立刻跳起来大喊糟糕,提着裙子就往云水轩的方向跑去,哎,今儿这一天过得实在太让人无语啦,她心绪一乱,差点就忘了小环,想必此刻她早已到了云水轩,等得都快急死了吧!第一百三十章 无奈相瞒陆策紧追上前,沉声道:你跑慢些。

不行,小环肯定等得急死了。

温柔脚步微顿了顿,还是没有停。

你停一下,我有话说。

陆策拦在她的身前。

温柔不得已刹住脚步,疑惑的抬起头道:要说什么?从这个角度向下望,温柔的眼被那树上高挂的花灯和月色衬得莹亮,仿佛漫天的晨星都坠入了她的眼眸中,眼神清然而澄净,陆策略略别过头,望向远处道:演戏的事,你不必告诉你那名唤小环的同伴。

为什么?温柔不解道:我没有对朋友说谎的习惯,况且小环是可以信任的人,她不会将这事告诉别人的。

话是这么说。

陆策沉吟了一会儿忽道:她会演戏么?嗯?她心里有事,能在人前装得若无其事么?你确定她知道了这件事后,言行举止里不会带出点异样,让别人瞧出什么不对么?陆策一口气说下去,此事眼下能少一人知道,就少一份被揭穿的风险,等时过境迁,你要不要再同她解释,那么随你的意。

温柔不知为何,想起了小环刚从赵府里逃出来时,在酒楼外头遇见官兵的情形,她当时那瑟瑟发抖的身子和掩不住的慌张给温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小环太纯真善良了,被别人问起不愿意说的事情,也只会说不想说,而不是不知道,不像她,在现代生活长大,又被迫在古代摸爬滚打了这许久,为环境所迫,有时不得不编点善意的谎言来掩盖一些事情,已经,练到撒谎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境界了吧?这件事她不知道更好,万一到时被揭穿了,也不至于连累到她。

陆策见她迟疑不定,又补了一句。

好…好吧…温柔答允了,决定只捡能说的说,不能说的,就暂时隐瞒吧。

回到云水轩,小环果然已经坐立不安了,满面焦急之色地立在门边向外张望,旁边有一名丫鬟在柔声劝解她,她也听不进去,直到看见温柔和陆策出现在视线里,这才长舒一口气,急急迎上去,一把拉住温柔的手道:姐姐,你没事吧?待抬眼再看见陆策,又结巴道:他们…说的事,是…是真的么?看来已经有人把今晚发生的事大略告诉小环了,温柔只得点了点头,说不出一句话。

怎…怎么会这样…小环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吃惊了,不过她吃惊的倒不是温柔给人做了妾,而是别人告诉她温柔同陆策有私情,这简直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她从来没从温柔那里听见过这个人的名字,也从没见过温柔与这个人单独见过面,怎么一下子就有了私情?温柔不知该怎么答才好,想了想说道:我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小环睁大了眼睛,她可是知道温柔当初是连给许秀才当填房都不愿意的,而当妾,那更是低了一等,虽然这个妾的身份是皇帝御赐的,不过想到皇帝,再记起方才别人说起这事时,曾以惋惜的语气道:真不明白温姑娘为何不愿入宫去当主子享福,偏要嫁给陆少爷当妾,尽管陆少爷相貌出色又家世显赫,却又怎比得上当今圣上?那可是天下第一等的人物,除了老天爷,就是圣上最大了!姐姐,对不住,都是我们拖累了你-----小环说着,满面歉疚之色。

陆策闻言不禁哑然失笑。

呃?她怎么接了这样一句话?温柔也睁大了眼睛,不明所以了,只见小环低着头略有些哽咽道:我晓得,姐姐心里舍不下我们,若是进了宫,恐怕咱们姐妹俩就再没有重见之日了,只是你也该为你自个打算一下,这许久以来,都是你一个人在苦苦撑着这个家,从未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其实,我们现下已然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也无需挂念…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此刻温柔进宫的机会已然失去,而眼下站在旁边听她们说话的陆策才是温柔正儿八经的夫婿,立刻拿手轻掩住了嘴,自觉失言,又歉然的瞥了陆策一眼,希望他不要计较自己的话,到时为难温柔。

陆…陆少爷,我姐姐是很好的人,请你今后一定好好待她。

小环缓缓向着陆策施了一礼,她略有些想通了,陆策仪表不俗,又出身仕宦名门,这等人物,原不是她们这种平民能攀附的上的,若是能好好待温柔,也不失为良配,只是,当妾,还是太委屈温柔了,在她心里,温柔这样的女子,若不是限于出身,就算给皇帝当正宫娘娘,那也是够格的。

温柔自然不知小环心里想的是什么,但听她这样说,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尽管她不愿进宫,也许有割舍不下他们的缘故在内,但更重要的是,她本身不愿意去侍奉一个连好感都没有的陌生男人,更不愿意还因此去与一群嫔妃争宠,偏偏,她答允了陆策暂不说破,连解释都不能,只好望着小环微笑,再微笑。

放心吧。

陆策接了小环的话,脸上带着莫测的神情瞟了她俩一眼,忽道:你们两个还真是不一样。

呃,这话听着怎么这样怪异呀,温柔无奈一笑,小环同自己比较起来,真的太单纯,她只盼着自己能嫁得好,甚至认为进宫是一件好事,只是她大概不知道,在后宫那样勾心斗角的生活环境下,真正能过的安适快意的,大概只有皇帝一个人了。

时辰不早了,我…我不打扰姐姐歇息了…小环说着,瞟了一眼屋内点的大红蜡烛,面上不由自主就飘了红,轻笑道:我先回凝碧馆去。

小环。

温柔追上去,在她耳边轻声道:抱歉,今晚我没有机会替你娘求情,日后,待我慢慢设法。

姐姐,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小环一笑,将她往陆策那边轻轻一推,转身就走了。

她原先是有些失望的,但是听见温柔今日胆敢拒绝皇帝的事后,早就将这点失望吓到九霄云外去了,毕竟她娘还好好活着,只是受了点苦,但隔上数年后还能再次相见,温柔若是出上点什么岔子,那才真是天塌般的大事。

温柔被小环一推,不由自主退了两步,刚巧立身在陆策身边,两人离得有些近,近的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连忙错开脚步向旁斜走了数步。

此刻两名丫鬟迎了上来,预备伺候她沐浴更衣,温柔这才想起自己身上又是油渍又是汗渍,早已污浊不堪,赶忙借机逃开。

沐浴完温柔准备穿衣裳时,这才黑线的发现丫鬟们替她预备的是一身绯色的轻容薄纱裳,轻容这种衣料珍贵难得,常是贡物,许多宫里的后妃或是时常受赏的官宦人家也用来裁制夏衣,穿着轻薄透气又美观,这原没有什么,但令温柔头痛的是,那些丫鬟只替她备了这轻容薄纱裳,却没有准备亵衣穿在里头来遮蔽!云裳,云裳——温柔不得不喊人了,好在方才那两名丫鬟已然自通了明姓,说是夫人派来常日里伺候陆少爷的,一个名叫云裳,另一个名唤水容。

姑娘唤我?帘外,云裳躬身侍立。

帮我换一套衣裳好么?就是我昨儿住在凝碧馆是换下来的那套衣裳,应该都洗净晾干了吧?那套衣裳先前含碧确是拿过来了,只是这样大喜的日子,穿那颜色不太吉利吧?云裳的语气有些惶感道:从前老爷纳妾时,都叫给如夫人预备艳色轻容,姑娘不喜欢么?艳色轻容——天哪!原来沈梦安的风流好色还是家传渊源的,真没想到沈缘一把年纪了,外表看上去有那么庄重儒雅,私下里竟还有这样的爱好,真是人不可貌相,不过,这关她什么事?像沈缘这样身份的人,若是家里没有两个姬妾,恐怕别人才要怀疑他不正常吧?温柔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道:随便啦,穿这套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麻烦你们将我的亵衣拿给我可好?第一百三十一章 洞房花烛云裳偷着笑,把温柔的亵衣递了进去。

温柔换好衣裳出来将还湿的头发轻轻挽了起来,没有办法,古代没有吹风机,长发洗完后不容易干,而披头散发在古人看来是很不合礼仪的一件事,只好将就一下了。

姑娘,这样子睡觉会头疼的。

云裳体贴道:我让人拿些干手巾来替你抹干可好?温柔点了点头,原本她就觉得眼下的情形很尴尬,若是要演戏,必定要与陆策同居一室,她不知该怎么面对,只好能拖延一时就拖延一时。

待到长发被反复擦抹到略带湿意的干爽时,云裳才停了手,又要拿香粉替她扑面,倒骇了温柔一跳,挡住她的手道:做什么?云裳笑道:这是特制的香粉,夜里在面上扑匀后,能使肌肤香白细腻,咱家的四姑娘,可是每日都要用的,还要仔细的扑遍全身呢。

不…不要吧… 我贫户出身,没见过世面,用不惯这种东西…温柔随便找了个借口推脱了,刚洗完澡,好不容易弄得浑身清爽了,再扑上这香粉岂不是自个找罪受么?最重要的是天气这么热,她又不像那些心静娴雅的淑女那样,即便是炎夏都能冰肌玉骨,清凉无汗,抹上这香粉,等会再出上一身汗,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云裳依了她,将银粉盒放回妆台上,替她将长发松松挽起,又择了两朵清香的茉莉与她簪在鬓旁,那是她趁着温柔沐浴时去外头采摘来的,花朵儿还新鲜着。

姑娘,可打算歇息了?云裳做完这一切,轻声问了一句,结果便瞧见镜中的温柔变了脸色,最后她咬了咬唇,露出一脸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决绝,点了点头。

被云裳迎到卧房门前,温柔脚步一顿,忍不住问道:他已经在里面了?应该是吧。

云裳也不太清楚,笑道:是水容服侍陆少爷沐浴的。

会是怎么个服侍法呢?想到她昨儿头一次在沈家沐浴,那两名丫鬟甚至要帮她洗澡的情形,她就觉得冷汗要滴下来了,陆策该不会也是那样被人服侍的吧?呃,她干嘛总是要去想与自己无关的事?陆策怎么洗的澡,同她有关系吗?事实上他们目前的关系,只能算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一块相处几月之后,就要分道扬镳了。

温柔摇摇头,甩掉脑中的胡思乱想,伸手一推门,迈步走入了卧房,她身后的云裳轻声笑道:姑娘,我们就守在门外,若是夜里要用水,换我们一声就得了。

当丫鬟连夜里睡觉的权利也没有?这也太没有人权了吧?何况她们守在门外做什么?听房?黑线!温柔还来不及多想,刚要嘱咐她们不用守着。

自己睡就行,便听见房门轻微的响了一下,被悄悄带上了。

算了!温柔抬眼瞧清卧房内的情形时,就默然无言了。

窗上贴着两张大喜字,桌上燃着两只大红龙凤烛,将整个屋子都映出一片洋洋的喜气,陆策坐在桌前,刚洗过的头发没有像往常一样拿头巾丝毫不乱的束起,而是随意用一根玉簪挽在头顶,样子很懒散,他手里还执着一卷书,想必先前正在夜读,瞧见温柔进来,才将目光转向了她。

咳————气氛安静到让人心感异样,温柔清了清嗓子,极力弄出点动静,又透过已然放下的薄纱帐,轻瞟了一眼卧房里那张黄花梨木的雕花拔步床,见上面已铺好了香薰过的簇新的大红色的水纹锦被,更是觉得尴尬,迟疑了半晌,方问道:晚上我睡哪?自然是睡床啊!陆策说话的同时,窗外一阵风过,刮得树叶沙拉拉轻响了一下,他漫不经心的转过脸瞥了眼窗子,将手里的书卷搁在了桌上。

呼温柔长出一口气,不错,这人还挺有男士风度的,将床让给她睡,于是略有些歉然的笑道:真抱歉,要让你打地……她话未说完,忽然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原来陆策已然站起身来,将食指点在了她的唇上,止住了她的话,随后带着一抹微笑,以很温柔很温柔的声音道:这身衣裳的颜色挺衬你的。

天雷呀!谁能告诉她这个男人是不是双子座的?又或是有双重人格?明明前一刻还是那种淡漠的样子,怎么紧接着就化身为一潭春水,眼波里全是溺死人的柔情?你————温柔大退一步,惊极传疑,不应该啊!再怎么转变也不会这样突然。

夜深了,该睡了。

陆策再次打断她的话,反手一挥,将桌上燃的红烛煽灭,紧接着道:这一刻,我们不是等了很久了吗?温柔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被他那深情款款的言语给激了起来,再也忍不住,想暴跳起来吼他一嗓子,问他到底是不是中了邪,谁知还没来得及将想法付诸行动,陆策的一只手就向着她腰间圈了过来,轻轻一带,拥她入怀。

有没有搞错啊!先前不是明明说好只做假夫妻的吗?还是这家伙也像沈梦安那样无耻?温柔发誓,如果他的嘴唇敢贴过来,立刻免费赠送他一锅贴,谁知陆策真的贴过来了,不过是拿嘴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外面似乎有人,将就一下吧。

有人?温柔身子一僵,怔得一怔才反应过来陆策原来是在演戏,那,接下来她难道真的要扮演被推倒的角色?黑线!这样一想,她被他说话时吐出的气息拂过的耳朵就不由自主烫热了起来。

躺倒床上去。

陆策再次小声嘱咐她。

好吧!窗外若是有人,那必定是皇帝老儿派来试探虚实的,到了这地步,不配合也不行了,好在外头光亮屋里幽暗,若是有人从外向内看,基本是瞧不见什么的。

温柔感觉到陆策的手松开她后,乖乖的掀开被子自个躺倒床上去了,当然,没有脱衣裳。

哇——黑暗中,忽然传出一声轻呼。

怎么了?陆策那关切的声音传来。

温柔不知道他是演戏太认真投入,还是真的关心自己,偏偏喊都已经喊,再掩口已迟,只得郁闷道:床上。

有东西。

咯的她很痛呢,用手一摸,摸到一个圆溜溜的,外表光滑的坚硬东西,稍一回想,立刻恍然大悟道:是栗子啊!真笨!早该想到古代洞房时经常有这种习俗的嘛,于是她拿手往床上一探,相继摸到了不少别的东西,花生、龙眼、红枣…我不知道他们放了这个。

陆策帮着她摸黑将这些东西扫开,随后跟着躺倒了床上。

两人的身体虽然没有贴在一起,可是挨得很近很近,近到能感觉到彼此身上的热气。

温柔鼻端嗅见锦被上浓烈熏香的气味,还有陆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薄荷香味,又觉得脸孔有些发烫了。

虽然,她是见过世面的现代女子,可是这样近距离的同一个男人躺在一张床上,还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多少有些羞怯和不习惯。

一片静寂中,温柔仰面躺着,慢慢的深呼吸,试图让自己跳的稍有些快的心平缓下来,不过躺着躺着,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不得不转过脸去,贴着陆策的耳朵轻声问道:我们…这样安静没有…关系吧?嗤陆策被她问得竟忍不住低笑了出来,转过脸去悄声道:那你准备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我…我…温柔的脸孔更加燥热了,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啊!她侧着头想了又想,最后硬着头皮道:要不…我们把床摇两下…半晌,陆策都没有回应她,让她觉得十分尴尬。

的确,这个提议太不纯洁了一点,他听到之后肯定会无言的。

但是,为什么她觉得被子在轻微的抖动呢?而且感觉越来越明显,最后忍不住探手往陆策的肩上一碰,才发现是他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

你————温柔疑惑了,微一沉吟,才反应过来他原来是在憋笑,顿时臊的更无地自容了,真想此刻墙上立刻开一条大缝,好让她躲进去,再也不要出来见人。

拜托你…过了一会,陆策终于出了声,可是话语中仍带着那掩也掩不住的笑意,他断断续续低语道:沈府里的床,没有那么不结实啦…不过你若是想摇两下,我也不反对…地洞啊!强缝啊!我深情的召唤你们,你们在哪里——温柔窘的一头就缩进了锦被里,原本打死都不想再钻出来的,可是天气实在太热,被子里更是闷人,加上那熏香的气味极其浓烈了,呛得她不得不出来透口气,否则没窘死,也被憋死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虚度良宵摇床这种丢脸的即兴想法,温柔自然是没勇气去付诸行动的,最后只得以装傻沉默敷衍过去,不过好在他们方才的低声细语多少闹出了点动静,隐隐约约听不真切时,还当是两人在调笑呢!窗外偷听壁脚的人似乎满意了,在一阵风吹树叶的响动过去后,陆策的声音恢复了清明,低声告诉她道:那人似乎走了。

嗯。

温柔松了一口气。

心略微放松了一些,可是躺着,还是睡不着,想想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又偏偏记不起来,待到略一翻身,侧睡过去时,她才一掀被子,猛然坐起——你怎么还躺在床上?终于想起来了,最不对劲的地方就是在床上多了一个陆策!那我应该在哪?陆策的声音里带了点软软的倦意,似乎想要睡了。

你…你不是说过让我睡床的吗?温柔可没忘记。

对啊。

陆策懒洋洋道:你睡床,我也睡床,有什么关系吗?温柔被他那种理直气壮的回答憋得语噎了,总不能霸道的一脚将他踹下床去吧?何况这房里除了一张席,一床被之外什么也没有,就算想让他打地铺,万一明儿一早起来,背上一片大灰渍,别人瞧见了会怎么猜想?他这样高的一个人,叫他睡桌子又不太可能,想来想去,她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来。

再想想,反正都同居一室,不论他是睡床还是睡地板,在旁人看来,他们之间总是没有清白可言了,她又不能跑出去大喊,其实我们什么都没做!不掉脑袋都会被人笑死!哎,算了算了,自个的清白自个知道就好,用不着旁人来证明,何况妾这个身份她都顶上了,睡同一张床有什么大关系?她独自郁闷了一会,又倒头睡下,只是自觉地往靠墙的那边挪了一挪。

唔,幸好床很大,锦被也很宽,各睡一边,互不干涉!原本温柔觉得自己今晚一定会失眠,首先发生了一连串令她难以接受的事情,其次同陆策一起睡在一张床上,最后还需要盘算一下到时怎么和家里交待,这么多事情,够她颠来倒去的想上一整夜。

谁知事实与想象通常是两码事,她累了一天,此刻心情略松,竟然很快就迷糊睡了过去,酣甜好梦,一觉到天明。

次日睁开眼,红日已满窗。

糟糕,居然睡迟了!温柔连忙翻身坐起,却见陆策斜倚在床上,浑身上下的衣裳整整齐齐的,手里拿着一卷书在看,听见她翻身起来,目光还是落在书上,只淡淡问道:醒了?嗯。

温柔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初醒来的一瞬,有些许迷茫,但她转瞬就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因此身边有个陆策,她也没感觉惊讶。

那就起床收拾一下,出去吃点东西吧。

陆策将书抛回桌上道:我想圣上的旨意就快到了,回头还得准备准备,搬去翰林府。

呃——温柔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我也要搬去?陆策瞟了她一眼道:你见过小妾在外独居的么?见过!温柔拼命点头,她初来京都时租赁房子的那条街上,就有一户人家,住着某富户的妾氏,常日里总闭门过日子,一月里只有三四天,会有一个小厮牵着马,引着那富户上门,回头那家的丫鬟,又会同这小厮一块出来打酒买肉,整条街的人都知道。

那叫外室,地位还不如妾呢!陆策说着想要立起,忽然又坐回了远处,转眼去瞧温柔,沉吟道:有件事得先问问你回头若是圣上问话,我也好回。

什么事?听见有事牵涉皇帝老儿,温柔心里略有些忐忑。

你出身平民,从哪里学来的做菜手艺?陆策紧盯着她道:若是一般的菜色倒也罢了,只是这两日你做了不少鲍鱼燕窝和鱼翅,这些都不是寻常厨子会处理的吧?温柔被他问得愣了一下,难道又要扯谎了吗?哎,穿越之后的生活,常常是由一连串的谎言构结而成的。

只是,不知为何,她不太想编谎话来欺骗陆策,就像不愿骗小环一样。

见她愣住,陆策也不追问,只是挪开目光,沉默半晌方道:你的私事我原本就不愿过问,你若不想说,就随便编个合理点的解释给我。

昨儿酒宴上,圣上已然断言那一席酒菜,主厨的人若没有数十年的厨艺浸润,怕是做不出来,及至瞧见温柔,诧异非常,后来被一连串的事情给搅混过了,恐怕一时没想起来,事后难保不发问,因此提前预备好答词,才能使他不起疑。

只要答得没什么破绽,圣上每日料理国家大事就够头痛了,想必也没闲到非要去查一个小厨子身份的地步。

我…温柔吁出一口气道:我从前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厨艺是在那学的,这样的说辞可成?凑合。

陆策点点头,站起身来。

温柔紧跟着从床上下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被睡的皱折不堪,不禁纳闷为啥同样和衣而睡的陆策,身上的衣裳却能异样整齐。

换上。

温柔正犯愁怎么出去呢,谁知陆策不知从哪捞了套衣裳丢给她,原来这房内已有丫鬟们事先准备好的替换衣裳,只是她昨夜仓促间没有发现,不过这时她手里拎着衣裳,又抬头望望陆策,那意思不言而喻。

陆策转过身对着床,低声道:你换吧,好了说一声。

嗯。

温柔答应着,飞快的脱衣换裳,待到浑身整理清爽,才道:好了。

陆策也不言语,只是从床上拾起一块白绫帕子,这才转身道:我唤人拿水进来。

温柔眼见,早已瞥见他的小动作,脸上立刻烫热起来。

那白绫帕子,难道就是传说中邪恶的元帕?就算想知道,她也没脸问得,只好装作没看见,点了点头,随陆策去安排。

开了房门后,早有丫鬟侯在那里,再次向他们道了一声喜后,才陆续端了些洗漱用品进来。

陆策匆匆洗完自己就迈步出房去了,温柔梳妆再快,也及不上他,只好端坐在妆台前,由着云裳替她梳头。

因方才瞧见元帕后面上绯红未退,此刻瞧来更增娇羞,云裳在镜中望见她眼波如水,不禁笑问道:姑…夫人,昨夜睡得可好?夫人?温柔自嘲地笑了笑,这个称呼似乎不该安在她身上的吧?充其量,她只是陆策的小妾,压根就没有资格称夫人呢!倒是这云裳生性还算机灵,称她一声夫人,算是给足了她面子,反正陆策还没娶正妻,也不至于冒犯了谁。

还好。

她懒得解释更改,随口作了答。

这时丫鬟水容已端着一碗冰糖燕窝进来,笑道:这是我家夫人特意让人送来的,最是滋阴补虚。

温柔听见补虚两字,差点就想一头磕死在妆台上算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两天的日子,总是过得如此尴尬?好吧!她承认,是她不纯洁想歪了,也许人家并没有那样的意思,只是燕窝这东西,她真是不太想吃,总觉得吃这个跟吃唾液没什么区别,于是推脱道:替我谢过你家夫人,只是我…我不太习惯吃这个,要不,你们替我送到小环姑娘那去。

小环姑娘那也有了。

云裳笑着回道:她先前还来探过夫人两回,只是夫人还未起,就说去湖池边转转,一会再来。

那你们吃了吧!待到云裳将簪子与她插在发上,温柔便站起身来,准备出去外边厅上,随意吃些沈家备下得早点,然后赶紧逃离这个总让她倒霉的地方。

第一百三十三章 冤家路窄一碗清粥,两碟小菜,温柔吃的很满意,毕竟经历过这两天的油烟熏烤,她早就腻了胃口,还是清淡点的饮食比较合她的口味,只是吃到一半,圣旨果然就如同陆策预料的一般下来了,紧接着又是一阵忙乱,沈府摆着香案接旨,她跟在一旁当木偶,别人跪她就跪,别人起她就起。

圣旨上说的当然就是赐陆策纳妾和赐翰林府宅邸之事,不过老太监念到最后,语气却变得严厉,原来是谢正瑞斥责陆策身为朝廷命宫,却插手经商之事,违了大昭律法,喝令他立刻停止这种不良行径,并加罚他三年俸禄!陆策接旨时也不禁苦笑了一下,这圣上还真是闲得慌,管这么宽。

他虽插手了经商之事,却没利用自个的官员身份敛不义之财,不过是挑了些能赚钱的行当,同人凑点分子经营,每年年底得些利钱罢了,本意也不过是不想再继续花用家里的钱财,成天看他父亲的脸色,没想到圣上竟不允许!好在处罚的不重,而且他事情做得还算隐秘,极少自个出面,都是挑了一些能信任得过的下人去办的,最多将明面上的几项生意停了也就罢了。

宣完旨,那老太监又将陆策唤到一旁问了一些话,这才将一串钥匙交给他,回宫复旨去了。

恭送走宣旨太监,陆策随手将那串翰林府的钥匙递给了温柔,温柔吃了一惊道:给我?嗯。

陆策微点了点头。

我——温柔迟疑道:不够资格管你的家吧。

言下之意,她跟他完全没有什么关系,有什么资格和义务替他管家呀?陆策待要说话,恰巧这时沈梦宜由婢女扶着回房,路过他们身边,不得不略施了一礼,道喜道:恭喜陆大哥新纳妾室,温姑娘如此贤淑能干,看来你和今后娶的夫人,可是有口福了。

听这话里的意思,敢情自个就是个陪睡的厨娘啊!温柔深吸了一口气。

攥紧了手里的钥匙。

算了,不同她计较,失恋的人说话难免刻薄些,自己只当没听见,何况逞点口舌之能,就算讥讽赢了,又能如何?也不见得身上就多长了一块肉。

倒是陆策,眉头微蹙后立刻松开,露出了难得的淡淡笑容,回礼道:梦宜妹妹说笑了,我陆家别的没有,下厨做饭的仆人还是能寻出几个的,也不至于让内人亲自下厨。

沈梦宜脸上的笑容一僵,仓促的向着他们点了点头,就擦身过去了。

温柔抬眼,目送她远去,又见沈梦安似要过来,却被他爹沈缘给唤住了,不禁轻声道:为何要替我出头?你眼下是我陆家的人,自然不能随意让外人欺侮。

这家伙还真护短呢!温柔还待再说,沈缘已然迈步过来,同陆策闲话一阵,听陆策说即刻就要搬出沈府,不禁讶然道:那边宅子刚赐下来,还未收拾打扫,贤侄还是多住些时日,待新宅修缮完毕再搬罢!叨扰世伯这许久,小侄已然过意不去,再说也没有带着家眷住在世伯家里的道理,还是尽早搬出去的好。

两人言来语往客套了一番,沈缘又嘱咐他日后多上沈家来坐坐,这才令人替他们拿着东西,送到府门口。

直到上了马车,温柔才彻底松了一口气道:终于出来了——姐姐,你说的跟好不容易重见天日一般。

小环在旁边抿着嘴儿笑。

可不是么?在那样的高门大户,言行举止都要处处留神,见一个人就要笑一回,让我觉得做人真虚伪啊!真虚伪!温柔话刚说完,忽然想起此刻已不是她与小环常日独处的时候,还有个陆策在旁边呢,这家伙也是高门大户出身的,于是忙陪笑道:我只是说说自己的感受,没有别的意思啊!陆策唇角微扬道:我原本没多想,你这么一说,我倒要想一想自个到底虚不虚伪了。

黑线!温柔刚想解释,这时马车忽然急急一煞,她没坐稳,整个身子就向前扑去,好在陆策手快,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又将她拖了回来,沉声道:小心。

外头发生什么事了?小环掀起车帘探出头去张望。

车夫见问,回头拱了拱手回道:一个酒鬼混窜到马车前来了,幸好没伤着。

谁说没事儿啊?一个吵嚷嚷的声音冲入马车内,只听得那酒鬼大着舌头含糊呻吟道:爷…爷被你撞伤了腿,折了骨头,躺上三个月都未必能好…快赔钱…否则,咱们见官去…哎,你这人咋张口就混说呢?别说压,根本没蹭上你一点皮肉,就算撞着了你,你自个突然冲到马车前来,能怨我么?车夫被他说得火大了。

温柔借着小环掀起的车帘,看见那酒鬼蓬着一头乱发坐在地上,闻言拿手背在身后使劲磨蹭了两下,然后高抬起来,问那车夫道:谁说没蹭上一点皮肉?你看我这血流的…都淌成河了…那…那是你自个蹭的…车夫被气了个仰倒,都结巴了。

就那一点小伤,血珠儿都没见两滴,这酒鬼也能够夸张的。

啥自个…蹭的?我好端端噌自个干啥?那酒鬼打了个酒嗝,抬起头来斜睨着眼向车夫道:大伙可是都瞧见了,分明是你…驾着马车向我冲…冲过来的…围观的人渐多,但事实上先前发生的那一幕压根就没有几个人瞧清,场面一时间闹哄哄的,有帮着酒鬼说话,说有钱人家仗势欺人的,也有帮着车夫说话,说这酒鬼看着就不像好人,没准是故意讹钱的,当然还有一些人驻足旁观,持中立态度。

好好一条宽畅的街道很快就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听这人说话,除了有点醉意之外,中气还是很足的,压根就不像被撞倒受伤的样子,看来是有意冲到车前来讹诈钱财的,原来古代也有这种人啊!温柔刚想说话,就听小环在旁边疑惑道:姐姐,这人瞧上去怎么有点眼熟?倒像在哪里见过似得。

眼熟?小环这么一说,温柔也有些觉着了,再仔细打量了那人两眼,见他形容消瘦,身上极脏黑,面上又有一道极长的疤痕,顿时吃惊的吸了一口气道:他是咱们上京时在破庙里头遇见的——李三!小环接口道。

真是他啊!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他面上那道疤,是姐姐那时拿簪子划下的吧。

小环咬了咬唇恨恨道:当时真是险,我还当咱们都活不成了呢。

唔,是啊。

温柔说着又瞧了瞧那酒鬼道:看他的样子,混的也不怎么样嘛,想必是花光了抢走的银子,流落街头当无赖了。

不错啦,还能有钱买酒喝!小环难得生气,只是当时破庙里的那一幕太令她惊心了,恨那几个灾民恨得牙痒。

陆策一直在旁默默听她们说话,这会才大声向那车夫道:别同这人吵了,他既要告官,就拿了我的片子给京兆尹樊大人送去。

那酒鬼正是当初抢劫了温柔等人的灾民李三,一路流落到京都来,但这样大的都城,物价奇高,岂是他这种农民能居住得下的?开始还知道卖苦力去替粮食铺子扛米袋,或是推个粪车满城跑,见这样也赚不到什么钱,填不饱肚子,就渐渐懈怠起来。

有一回在街上,他因饿极了,抢了人的钱财,那人没追赶上,最后竟让他顺利溜走,令他颇过了几天舒畅日子。

只是不义之财得来容易,花的也快,成天下馆子喝酒吃饭,没多久钱就用光了。

人堕落起来的速度总是特别快,他不愿意再去卖力气,就一回回的偷抢讹诈,得了几回手,也被打的个臭死过,因此练得油滑无比,知道什么样的人能欺负,什么样的人不能得罪。

此刻听见陆策的话,心里立刻知晓这马车里坐的人不是普通的那些不愿意同官府打交道的富户,没准本身是个官儿,顿时便将继续耍泼讹诈的念头打消了,准备翻身起来迅速开溜,哪知这时,旁边却有个人沉着嗓子替他打抱不平道:怎么,认得京兆尹就了不起,可以随便欺负人了吗?第一百三十四章 翰林府邸果然是路不平,有人踩,可是这人踩的时候,没留神脚底下,有没有狗屎吗?像李三这种人渣,压根就不值得同情,小环就闹不明白了,怎还有人替他鸣不平呢?这声音——温柔注意的却是另一个方面,怎么觉得这人说话的声音,就像小环男装时压低了嗓子一样,里头有种掩也掩不住的女腔呢?她好奇抬眼向外瞧去,见一位身着白衣的翩翩少年,手执一把洒金折扇儿,撤开了半掩着脸孔,闪亮登场。

可惜脸面看不清,只能瞧出他肌肤细腻,双眸格外神采湛然。

温柔目光向下挪,停留在他胸口处,见他衣裳宽大,倒显不出身材来,只是偶有一阵风过,拂得衣裳顺着身体的线条贴起,那胸部的轮廓,配他这样瘦削的身体,似乎显肿了些,心里顿时了然,这人是女扮男装的。

再看她身边陪同的两个人,个头不高,容貌清丽,尤其是嘴唇上那撇胡须,又黑又亮,怎么看怎么假,分明也是两名丫鬟改装的,不禁暗笑,觉得那胡须真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遇到此情形,陆策神色分毫没变,只向外扫了一眼,便淡淡道:好说,在下一向都是挑着人欺负的。

那白衣少年闻言一噎,唰一下将折扇收了起来,闷哼一声道:那是,你这种人,只晓得挑平民欺负,若是遇见什么高官显贵,恐怕早就像狗一样摇起尾巴了。

温柔皱眉,这话说得过份了,不过这人是冲着陆策来的,她不便插口,只是目光向那白衣少年的颈部望去,果见一片平坦,丝毫没有喉结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觉得这小姑娘也太没有改装的经验了,连穿件领子高些的衣裳挡一挡都不晓得。

陆策还有事情要办,没心绪争这口舌之快,可是满大街的人都堵着围观,马车又无法继续前行,他只得闪身下了车,望向李三道:你的腿折了?李三惯会见风使舵的,原本想溜,此刻见有人替他出头,心里思忖着说什么再继续装一装,就算从马车的主儿这里讹不到钱,那个替他打抱不平的小白脸看上去却很好骗的样子,没准能给他几吊钱,让他上醉香楼好好吃上两顿,于是便捂着右腿哼哼唧唧道:折…折了…锥心的痛…陆策不言不语,只慢慢的向着李三走过去。

李三心里一惊,连忙道:你干嘛…要干嘛…我痛啊…就连那白衣少年也是眉间一蹙,想陆策喊道:你撞折了他的腿不说,还想当众殴打他吗?陆策压根不理她的叫嚣,只蹲身道李三面前,探手从怀里摸出一片金叶子,拿到他面前一晃道:你的腿若是没折呢,这金叶子就是你的,若是折了,可就没有了。

李三见了金叶子,混浊的双眼一亮,迟疑了一会方道:此话当真?这么多人瞧着,我会当众赖你么?陆策唇角微扬,露出的笑容简直如沐春风。

我…李三舔了舔嘴唇道:腿没折…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他立刻从地上翻身爬起,在马车前连蹦带跳的转了两圈,腆着脸伸出手道:金叶子给我。

见此情形,那白衣少年也不知是羞还是恼,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话更是半句也说不出来。

围观的人也连声起哄,还有人道:看吧,我就说他是讹钱的!很好!陆策点了点头,将那金叶子纳入怀中。

李三一见急道:你…你骗我!谁骗你?陆策脸上的笑容渐敛,忽然伸手扯住李三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又迅速伸掌在他右腿上一拍,只听咔一声轻响,紧接着又是李三惨叫,看那样子,这回腿铁定是断了。

腿没折,金叶子才是你的。

陆策说着,将李三提到路边,轻轻往地上一丢道:恶事做绝,只折一条腿,算是便宜你了。

说完,他拍拍手,就转回了马车。

大伙,热闹瞧完了,让一让!都让一让啊!车夫也觉出了口气,欢快的吆喝起来,等着人散了,继续驱动马车前行。

眼见马车徐徐远去,那白衣少年帮错了人,当众丢了个大脸,恨李三恨得牙痒痒,见他还在地上一声大似一声的翻滚呻吟着,立刻冲了过去在他身上又使劲踹上两脚,恼道:教你骗我!无耻!踢骂完,犹觉不解恨,伸手一把扯下腰间玉。

丢给身边跟着的一个随从道:去把樊远山给我唤来!我想看看,这满京都里乱窜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马车上,小环想起当日李三抢劫时,那满面狰狞的神色,觉得没将他送官真是太便宜他了,忍不住咕哝道:就这样算啦?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他这腿一断,起码得在床上躺上个三个月,还不知会不会饿死呢,我们也算出了一口气。

温柔说着,向陆策道谢,心里知道若不是与他同行,就算再次撞见李三,她也没法捉这家伙去见官。

马车先路过翰林府,到了地方后,三人开门进去一看,见里头家具都是全套的,想必宫里已经派人来打扫过,甚是洁净,只是缺了些摆设和日常动用的物品,不过这些东西不算太急,都可以慢慢添置,最让人头痛的是这宅子太大了!简直是座大型园林,里头有山有水有亭有榭,还有一大片竹林,难怪钥匙都是一大串,挂在身上沉甸甸的。

三人逛了许久,才粗粗将这翰林府转了一遍。

什么叫豪宅?!这才是豪宅!跟这里一比,现代那些私人别墅简直小得不值一提!就算是温柔和小环以前待过的赵府也算蛮大了,同这里比较起来,面积还是小些,景观也没这里雅致。

小环吐舌道:这宅邸大小都快赶上丞相府了吧!陆策摇头道:差得远了,丞相府起码要比这里大上二三倍。

这么大,将来怎么打扫啊?温柔快崩溃了!难怪当时陆策推说他没有财力维持这样大的一座宅邸呢!恐怕她一个月累死累活赚来的钱,也不够请人来打扫的。

买些使唤的婢女和小厮吧。

陆策一手撑肘,一手托着下巴道:将就点,十个够了。

十个!温柔闻言立刻蹲身下去,拿着根树枝在泥地上划算。

你在做什么?陆策诧异道。

我在算这些人一个月要吃掉多少钱。

温柔说着嘴里念念有词道:两个人一月少算也得吃掉一石粮,十个人就是五石粮,折合铜钱二千五百文,这还光只是吃饭,若是加上菜肴和时令水果…呜,每餐鱼没有,肉总少不了吧?一个月下来怎么着也得花上六七吊钱。

她丢掉手里的树枝,啧啧有声道:哇,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还没有算没婢女和小厮需要的本金哦!回头还得给下人月钱,做四季衣裳,逢年过节还需打赏…姐姐,你还没有算上我们自个吃的。

小环在旁提了一句。

对哦!温柔拾回树枝原本打算继续算,可是想了想,忽然又将树枝丢掉一旁去了,手一摊道:没法算了,我家伙食吃得算好,一月下来也花不了多少,现下加上你,吃惯了精致饮食,鲍鱼海参,鱼吃燕窝那是什么价啊?卖了我也买不起!呜?怎么没动静?温柔诧异抬眼,却瞟见陆策那张冰山脸也有变黑的时候,阴沉沉的,好似将要下雨的天空。

她吞了口唾沫,低声道:怎么…不说话?陆策深吸了一口气,怒道:你当我是吃白饭的啊!要你来养我吗?还有,谁告诉你我要吃鲍鱼海参、鱼翅燕窝?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哦—温柔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态,被吼得有些愣了,小环站在旁边也有些不知所措。

见她们发愣,陆策自觉失态,平缓了一下情绪,半晌方苦笑道:抱歉,我不该发火的。

这样吧,日后每月给你五十两银子的家用,不够再找我要。

没关系,是我算错了,我忽然想起,眼下需要搬进来住的只有我跟你而已,我家人没道理也搬过来住。

温柔站起身来,拍拍手笑道:我也不需要你养,我每月的花用自个承担,至于这个宅子的花销,你爱买多少人随你,到时每月的帐我会仔细做出来,实销实报,一文钱也不昧你的。

这样应该没问题了吧!毕竟她同陆策除了表面上的亲密身份外,私下里当真是什么暧昧都没有,怎么可能让他养呢?没得贬低了自个的身份!不过,她话说完后,忽然觉得身周气氛又有些压抑了,心虚的偷瞟一眼陆策,果然见他又黑了脸。

注:本书中有一部分美食做法,比如天梯鸭掌、潭家菜等引用已逝唐鲁孙先生忆旧之作《饮馔杂谭中国吃》~第一百三十五章 双双还家陆策这次没有出声,只是沉着脸在旁边一块低矮的山石上坐了下来,整个人又变回冰山模样了,连气温都仿佛一下子低了好几度,温柔甚至觉得有阴风阵阵,再抬眼看天空,炎日被一大片乌云遮蔽了,变天了。

小环见气氛不对,从中周旋道:姐姐,这事就是你不对了。

我?温柔纳闷,她也没说错什么呀!小环抿嘴笑道:都是一家人了,你说这样的话,岂不显得同陆少爷生分了?生分?原本就不熟啊!再说他已经帮了她,怎么还好意思赖着让他养?但这话又没法同小环分辩,温柔只好道:我这不是替他的荷包考虑么?这么大一座宅子,维持下来需要不少钱,再说他眼下同家里闹翻了,手头更不宽裕,既然有缘…呃,走到一起,总要替他…多着想,这钱能省一点是一点嘛!何况我自个有手有脚能赚钱,为什么非要人养着?陆策听完她这一番话,脸色减缓,不过还是没有吭声。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温柔倒是想起生意上的事情来。

陆策曾说过,只要她不招来闲言碎语,不做有损陆家的事,是不会干涉她行动的,那么,她若是要继续经营她的铺子呢?算不算在会招来闲言碎语的范围内?不行!这件事情她一定要问清楚!铺子里的生意好不容易才经营得有了点起色,能赚钱了,将来装病诈死后,她还得指着这些铺子生活呢,绝不能轻易放弃!于是略略踌躇了一下,便向陆策道:我日后继续开着那几个铺子,你不反对吧?眼见陆策眉梢微挑,她又乱忙解释道:我行动会很小心,大不了男装出去,不会被人发现的…也不至于招来什么闲言碎语…姐姐,这事恐怕不太妥当吧?小环沉吟道:人多口杂的,总有人会知道啊!你如今的身份…她不知道陆策的父辈到底当的什么官儿,但说到底温柔也是嫁进了官家的门,陆家怎么可能再让她出去抛头露面呢?我——温柔没法解释。

这样吧。

陆策插话道:铺子你继续经营着,尽量减少亲自露面,日常就找个人帮你料理着,每隔数日让他给你报个帐。

小生意,没有事必躬亲的需要,要不他早累死了。

温柔想了想,觉得这样似乎也行,本来她最近就只管着帐儿,两家小食铺子,其实已算交到小环手里了,至于糕点铺子,让小环一并兼管了也没什么关系,温刚若是闲了,还能帮把手,于是拿眼望着小环,点了点头。

陆策见她应了,朝着小环抬了抬下巴淡淡道:交给她?对啊。

温柔再次点头。

小环听她这么说,忽然觉得身上的担子沉了许多,但她知道温柔找不到别的人来帮她,这事只能自己顶着,所以也没有开口推却。

那就让你家人搬过来一块住吧,生意上有什么事儿也方便商量,不然一来一去,耽搁不少时辰还误。

陆策说着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袍道:再说我宅子太大了,若不多住几个人,碜得慌。

你自个说的,我眼下手头不宽裕,买不起太多下人,只好劳烦你家人来填填屋子了。

好吧!温柔不想在这问题上多纠缠,反正宅子的确实挺大的,空着也浪费,人住少了,心里多少有些发凉,不过她坚持道:我家人的常日花销,不用你操心,我自个解决。

随你。

陆策颔首道:不过你的常日花销,由我负担。

没这个必要吧!他们只是在演戏啊!温柔刚想拒绝,却见陆策踱到她身前,凑到她耳边以极轻的声音道:戏要做个全套吧?温柔顿时被堵得没话了。

的确,若是让人知晓陆策纳了个妾,这妾还得自个花钱养活自个,肯定会起疑吧?算了,反正自己再能吃也吃不穷他,就当抵了帮他管家的工钱好了。

三人商议了一阵,转到府门外时,刚巧遇到一名小厮在与车夫说话,见陆策出来,立刻上前行了一礼道:爷,你怎么搬出沈府了,倒叫小的一阵好寻。

事情办得如何了?陆策出言问道。

都办妥了!那小厮站起来笑道:小的办事,爷还有不放心的么?陆策点了点头,指着温柔道:这是我新纳的妾室,今后你具称她夫人吧。

夫人?!温柔和小环闻言都有些吃惊,那小厮也愣了一下,不是说纳的是妾室吗,怎的要称呼夫人?但陆策都发了话,再说自家原本也没夫人,称呼一下不打紧,他便上前陪着笑又向温柔行了礼,称了声夫人。

他是我的贴身小厮,名唤洗竹,今后有什么事,你也可以吩咐他去做。

陆策此话一说,温柔和小环没觉得如何,这洗竹却又吃了大大一惊,他和云淡两人一向是陆策的心腹,只听他一个人调派,连老爷的吩咐都可敷衍的,现下陆策却让他今后照着这位新纳小妾的吩咐去做!这也太反常了!不过他知道陆策行事向来有分寸,他只要照着做就行,因此只低了头,听侯调派。

爷,现下去哪?车夫见陆策等着温柔和小环上车,不禁问了一声。

陆策沉吟了一会,问温柔道:去你家?温柔点头,她的确急着回家,原本说好在沈府里歇一宿的,结果多耽搁了一夜,还不知家里人是不是都急坏了呢。

陆策招手让洗竹近前,嘱咐他去买上四个看家护院的家丁,人要忠厚壮实的,再买四个机灵点的丫鬟勤快点的浆洗下厨的妇人。

他说一句,洗竹应一句,温柔坐在车上听着欲言又止。

她还是不太习惯将人当作货品一样随意买卖,何况自个又是经历过其中苦楚的,不过陆策要买,她也没什么立场反对,只好微蹙着眉想自个的心事。

洗竹领命去了,陆策这才跨上马车,掀了车帘瞟了温柔一眼后方坐下,等到车夫吆喝一声,驱着马前行了,才淡淡道:怎么?有什么不称意的地方么?没什么,只是自个当过丫鬟,吃过身为下人的苦楚,回想起来有些感慨罢了。

温柔是直性子,经历过昨晚的事之后,对陆策多了份信任,何况她原本无财无势无貌,也没什么可让人家图谋的,因此在他面前说话倒不藏不掩。

姐姐当初吃了不少苦,险些被…小环接了口,但说到一半,想起那件不光彩的事可不能在陆策面前吐露,否则温柔要被看低的,便赶忙收住了声。

傻丫头,你比我苦多了。

温柔轻揉揉她的发,又笑道:好在眼下日子渐好,我们也还在一起,过去的事,忘了算了。

小环轻叹一声,没再言语。

陆策听着她俩说话,也没有吭声,只眼望了一会窗外,就闭目养起神来。

很快到了温柔的家门首,她还未下马车,伙计已经瞧见,飞奔进门告诉去了,温妈妈和温刚两人急急迎出来,看见她和小环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们都没有见过陆策,看见他扶着温柔下车马,先倒吸了一口凉气,再看温柔的头发完全盘束了起来,是已嫁妇人打扮,更是惊得两眼发直,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

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发上,温柔先是尴尬,但立在门外不好说话,只得先假装若无其事的穿过铺子和小院,进了内室。

该解释的事情总要解释清楚,躲不过去的,走到厅上,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索性大大方方的向家人介绍起陆策来——他是我夫婿,姓陆,单名策。

厅里静悄悄的,倒吸凉气的声音显得分外清晰。

温柔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又补上一句,我是他纳的第一房妾室。

温妈妈听见后眼神复杂,温刚则是再次大吃了一惊,望向陆策的目光却有些不善起来。

他想不明白,姐姐一向志向甚远,当初连做填房也不愿意,怎会甘心嫁人作妾?不过此人相貌出众,风姿卓然,看起来倒真比那许秀才要顺眼数十倍。

炸弹还没扔完呢!温柔懒得分几次解说了,再次丢了一句话出来道:昨晚圣上赐的婚,因此没来得及同你们说。

轰隆隆——先前已然转阴的天空,此刻终于雷声轰鸣起来,温妈妈和温刚就在这一阵阵雷鸣声中,呆立成了雕塑。

第一百三十六章 陆家规矩直到将事情详细解说完毕,温妈妈和温刚的眼神还有些发直,圣上这两个字对他们这种平民百姓来说,简直同神仙两字一样不容轻易亵渎,能见皇上一面,就是祖坟冒青烟,何况是被亲口赐了婚?温妈妈楞了好半天回过神来,心里还有些惋惜,不懂女儿为啥不肯进宫享福,不过此事已成定局,她再说什么也没用,只好上上下下不断的偷着眼打量陆策,对眼前这个女婿颇为满意,觉得温柔给他做妾也不枉了。

何况这又是圣上亲口赐婚,更是想不到的天大脸面,哪怕日后陆策再娶妻纳妾,她这圣上亲赐的人,也尊贵着呢!不怕陆家不高看一眼。

温刚则是眨着眼说不出话来,看看温柔,再看看陆策,仍在替他姐姐委屈,他私心里觉着,若是叶大哥娶了姐姐也是不错的,起码叶大哥会好好待姐姐,不会再纳什么妾,这样他们一家人,关起门来也能过上好日子。

只是此事木已成舟,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他也只能在心里期望这姐夫,将来可不要冷落欺负姐姐才好,否则——否则要如何,他也没有想好,只觉着这人既然娶了温柔,就要疼爱她,若是有一点欺侮怠慢,那他将来就死也要考上状元,当上朝廷命官,才有余力替姐姐撑腰,讨回公道。

温柔哪知道自个小弟的思绪已飘到不着边际的十万八千里外去了?只低头摸着已经泛凉的茶杯,将预备搬家到翰林府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不太好吧?温刚不顾温妈妈在桌子底下偷偷扯他的衣裳,接着道:哪有姐姐嫁了人,咱们一家子都跟着住过去的道理。

他读多了书,多少知道骨气两字怎写,因从未听温柔提起过这么个人,认为她嫁他做妾是被逼无奈,眼下对陆策就稍有敌意,不愿住到别人屋檐下去看人脸色过日。

我也是这么说。

温柔一摊手,将问题抛还给陆策。

陆策喝了一口茶,淡淡道:那宅子太空,若不是几个人住,怕不安全。

何况我白日总不在家,下人又是新买的,不知道底细,万一出点事,后悔就迟了。

你们若能搬去,总算多个照应,你姐姐也好多几个人陪着说说话,解个闷。

他理由十足,温刚不好坚决反对了,又听他话里意思,竟是为着温柔的安全考虑,顿时对他的印象改观不少,正沉吟着,温妈妈便已站起身接口道:眼下都正午时分了,你们怕是还没吃饭,我…先去弄几个菜吧。

只是这雨下得不巧,家里又没预备,姑爷头一回上门,这可要怠慢了。

她说着,急匆匆就赶着去做饭,好借机平缓一下兴奋的心情,否则再坐下去,她就快变成一尊弥勒佛了,倒像是没见过世面一般,教人看着笑话。

不过话说回来,女儿还真是有眼光,难怪当初不愿嫁那许秀才,现下想想,幸好没有嫁!虽说嫁人填房比当妾要好上一些,但哪有圣上赐嫁来得风光?何况那许秀才与陆策一比,简直就是端不上台面的一碟子腌菜嘛,压根就配不上自个女儿。

一顿饭吃下来,温刚对陆策印象渐好,两人聊着聊着,不免说到学问的事情上去,这种事在家里很少有人能与他谈,温妈妈连字也不识,温柔不看经史之书,小环不懂,叶昱嘛,是没有空,倒是今日遇上陆策,温刚觉得他虽然话不多,但偶尔说出一句,总能切中要害,令他真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不禁越谈越投入,都有些眉飞色舞起来。

温妈妈虽然一句话都听不懂,但见他们相处融洽,心里更是乐和,倒是温柔心情很复杂,时常皱着眉,望着他们不语。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饭后恰恰停了,陆策看了看天色,便唤那车夫再去雇上一辆车,又建议温妈妈收拾些细软东西,今日就搬去翰林府。

温刚原本就不想同温柔长久分开不见,此刻见陆策不是那种目中无人,满身骄纵气味的纨绔子弟,明明只是纳了个妾,却肯带着温柔亲自登门,也不再反对了,只帮着收拾桌上碗筷,倒是温妈妈又犯起了踌躇道:搬家不用挑日子吗?既然要搬,就早些搬吧。

若是不搬,回头让她和陆策两人住到那又大又空的宅子去,温柔还真觉得有点寒,可是要住在家里,不但没这个道理,屋子小,挤挨挨的也睡不下这么些人。

那…家什怎么办?温妈妈老毛病又犯了,心里捉摸着是不是该把这些家具都卖了。

小环抿嘴笑道:咱们铺子还开着,让那些家远的伙计暂住吧,这样也好照看铺子。

不过——她接着道:梅香和叶大哥那里还得告诉一声。

我去吧!温刚自告奋勇道,我先去武馆给叶大哥送个信,回头再去铺子里找梅香。

不过事儿究竟怎么启口,他心里还有些犯愁,毕竟从前他总指望着叶昱当他姐夫的,哪能想到突然天降一个陆策出来?吃饭时又瞧见温柔略有些愁眉,知道她表面虽看去豁达,但心里必定也不愿当这个妾,不禁有些叹息造化弄人。

收拾了细软,看着伙计搬上马车,温柔眼里不知怎的竟有些泛酸,再回头看看这小院里的花草树木和屋里的家什,每一样都是白手起家置起来的,如今要搬,还真有些舍不得。

她深吸一口气,迈步出门,罢了!人总是要面对现实向前看的,何况她并没真的失去这些,只是暂别而已,等她把惹出来的事敷衍平了,再回来。

马车又驶回了翰林府,或者说是陆宅吧,因那宅门前挂的名牌早已换了。

温柔下车后就瞧见洗竹带着几个新买的仆人侯在那里,见他们来了,才上前向陆策回禀道:爷,夫人,老夫人,小的暂时只挑捡出这五个下人,回头再继续去找。

温妈妈生平头一回被人称作老夫人,愣得一愣之后,喜得差点合不拢嘴。

温柔却实在不太习惯这样的称呼,觉得很是无奈。

陆策扫了一眼那五个小人,点点头,迈步就往正厅内走去,边走边问洗竹道:陆家的规矩都给他们说了?说了。

洗竹笑道:我办事,爷放心。

这个小厮还真自负,不知道是不是近朱者赤近,近墨者黑的缘故,温柔听了暗暗好笑。

原来陆家的规矩是新买进的仆人,只签五年的卖身契,五年之后,主家若是觉得满意,想留人继续用,就得先问过那下人自个的意思,要是愿意留下来,再续签卖身契的年限,要是不愿意,陆家也不会勉强,给笔钱打发回去。

不过陆家下人的待遇一向很好,衣食吃穿都不愁,又不会遭到随意的打骂凌辱,日子过得比外头的普通百姓要强得多,因此总有不少人愿意长做下去,直到如今陆家还有几个老家人,做不动活了,每天陪着老太爷种种花,说说话,在陆家养老。

温柔听后觉得这种规矩倒还不错,除了人身不自由外,只要做事勤谨,倒有点捧了个铁饭碗了,不过她是绝对不愿过这种日子的,但看那五个新买的仆人倒是一脸喜色,只得暗中叹息人各有志。

毕竟古人有古人的活法和已然定形的人生观念,只要他们自个觉得过得舒心自在,她是没有权力去给人家灌输自由,平等之类的想法的,只因这种想法在封建社会里压根不现实,也没有办法做到。

何况自由本事就是相对的,而平等更是不可能,若真的要将平等坚持进行到底,她如今就不会坐在这翰林府内,不是在赵府被打死,就是触怒皇帝被凌迟。

第一百三十七章 适应生活陆策淡淡的嘱咐了下人几句,这才打发那个新入府的家丁,洗竹一块出去置买东西,那四名丫鬟和浆洗厨妇则交由温柔使唤,他自个携了一卷洗竹交给他的东西,到书房去看了。

温柔坐在厅上,和那些丫鬟仆妇门面面相觑,她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那些丫鬟仆妇们则是被她盯得心里忐忑,生怕这位夫人看不上自己,回头又让人将她们卖了。

最后还是温妈妈笑眯眯的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儿?其中一个瘦削脸庞,看着有几分颜色的丫鬟先开口道:小婢名唤香兰。

小婢名唤采芹。

那个身姿有些怯弱的丫鬟跟着答话。

另两个仆妇一个姓孙,另一个姓汤。

通过名姓后,照例主家是要另赐名好方便使唤的,温柔实在没什么起名天赋,索性不改,反正陆策要是听着觉得名字不好,再让他自个去赐名好了,因此吩咐她们洒扫一下屋子,买些菜回来,自个则带着小环和温妈妈去挑选她们要住的屋子。

温妈妈在宅子里逛了一圈,看见什么都爱,口里不住的在念佛,说是原以为自个的后半生就要穷困潦倒至死,做梦也没想到今生能住进这样好的地方。

温柔听见她的话,心里又好笑又觉得有些心酸,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小环见状悄悄关切道:姐姐,我瞧你今儿一整日,心情都不太好,是不是姐夫他对你…对你不好?没有,挺好的。

她可没说假话,陆策做到这份上,已经够好了,只是其中的原因却无法说给小环听,只好笑问她道:你想住哪?姐姐住哪?小环反问。

温柔停住脚步,看看四周幽幽密密的竹林笑道:我倒是喜欢这地方,又接着长廊,天热时坐在廊上乘凉最好,只是冬天恐怕就有点阴寒了。

冬天时姐姐再挪地方好了。

小环笑道:我一个人住着害怕,让梅香和我一同住吧,我捡你边上那个临水轩,好大一池水,看着眼也清亮。

冬天再挪地方?温柔微微一笑,冬天的时候,没准她已病逝身亡了呢!怕小环见她忧愁会担心,她又撇开这些恼人心思,只笑道:临水是好,只是蚊虫甚多,你到时别喊苦。

温妈妈拎了一座向阳的小楼,预备自个住楼上,温刚住楼下,还笑道:这地方光亮,正适合刚儿念书。

又念佛道:这宅子住处多,但咱们住惯了小宅小户,倒觉得太过宽敞了,还是挤着点儿住好,那些不常去的楼阁也可以锁了,省的费事打扫,顺便替姑爷省下两个请下人的钱。

温柔淡笑不语,心内怅然,又望望远处的水面,忽然觉得长日漫漫,竟不知要怎样排解消遣了。

从前,总是犯愁没有时间睡觉,从一睁眼就要忙碌到夜里,若是有一天能得清闲,她必定在床上窝足一日来补眠,眼下时间多了,她反而有些无措,怪道要说富贵闲人,富了,贵了,才得闲!只是偷得的闲暇是享受,这光明正大得来的闲暇,就令人苦恼了。

在宅子里稍转了一圈,挑好了各人住的地方,小环便偷空出去铺子里巡视了,温妈妈则带着两个丫鬟铺床设帐,待得下人买了茶回来,闲在一旁无事可做的温柔便挽了袖子就自个下厨,一来打发时间,而来一家大小都吃惯了她做的饭菜,别人做的,还真未必能合口胃。

孙嫂和汤嫂正在厨下忙碌,看见她进来,都有些惶恐,待见她再拿起菜刀,更是讶然,忙上前要抢过刀道:夫人,不仔细切了手,还是让我们来吧。

唔,你们帮我把那个黄瓜洗一下,还有这条咸鱼也蒸了。

温柔没有理会,只是埋头切菜。

孙嫂和汤嫂见她运刀如飞,切出来的菜又细又匀,面面相觑之下又自愧不如。

心中暗暗纳罕,她俩在入陆府之前,也在别的大户人家里做过,那些正妻妾室,都怕弄粗了手,油污了衣裳,哪个肯亲自下厨?就便说亲自做的小菜,事实上也不过是站在旁边指点下人几句,属于动口不动手的那种,而眼下府里这位夫人,想必是贫苦出身吧,厨活做得倒还挺利索。

天气热,没有什么胃口吃油荤的东西,既然陆策说了,他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温柔也不必多讲究,随手做了四样清淡小菜,蒸了一条咸鱼,又拌了一大盘蔬菜色拉。

这里没有调配好的各种色拉酱,她便挑最简单的做法,打两枚鸡蛋,仔细撇净蛋清,再将烧熟的油晾到稍凉后,分次滴入搁生蛋黄的碗内,拿筷子朝着一个方向慢慢打匀。

做这蛋黄色拉酱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技巧,只要耐心就成,每次滴入碗内的油不可过多,数滴足够,这样才能调出浓稠的色拉酱,最后浇在切好烫过的蔬菜上,拌开后颜色瞧着怪清爽的,倒引人胃口。

待到夜里掌灯时分,温刚带着梅香先回来了,小环随后也赶了回来,温柔便吩咐摆饭。

梅香踌躇着自个身份尴尬,非要和下人一桌吃,却被温柔一把拽了回来,笑道:怎么,你难道第一天认识我?不晓得我不讲究这个?梅香无法答话只瞟了陆策一眼,又低下头去。

人多吃饭热闹。

陆策只淡淡说了一句,也唤来洗竹坐下一块吃。

洗竹早习惯了与陆策同桌吃饭,答应一声,候着温柔等人坐下,也入了座。

事实上不止是他,若是云淡在,他们俩人私下里也时常陪着陆策一块吃的,顺便回些事情,不过若是在陆家,老爷讲究规矩,就没有他俩上桌的份了。

梅香见洗竹坐了,这才跟着坐下,但终究胆怯,只低着头扒着碗里的白粥,连夹两筷面前的菜都不太敢。

温柔见状无奈叹息,心里恨恨的咒骂着老天爷,好端端的,为何将她原先那自由自在的生活变成如此模样?好吧,现在要装个样儿替陆策管家,明明是女儿身却要被称作夫人,就连梅香都变得胆胆怯怯,真是令她觉得很不自在。

没错,陆策虽然看上去冷漠,原则挺随性,但他的身份压在那里,行动举止自有大家风范,无形中也让人觉得有压力,根本放松不起来。

别说他们了,连她与他独处时,都觉得十分拘谨。

怪道古代婚姻一向讲究门当户对,童话故事里灰姑娘嫁了王子之后就没有下文了呢,原来生活习惯上的差异实在太大,不是一时半会就能适应得了的。

说不得,只好忍一忍,挨过这几个月,再出去过她的逍遥日子!饭后陆策和温刚看书,温柔和小环看帐册,温妈妈将梅香拉走八卦去了,倒是互不相扰。

不过陆策与温柔同在一间书房内,最初见她坐到灯下看帐,倒是诧异的挑了挑眉道:你识字?嗯,跟着刚儿学过一些。

温柔咬着毛笔头,口齿含糊道。

陆策回想起她白日里蹲在泥地上划写的那些奇怪的字符,动了动嘴唇,终究没再问,只自嘲的笑了笑,又低头看他的书去了。

温柔看完帐,抬眼瞟一眼陆策,再偷瞟一眼,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陆策没抬眼,就开口问了。

这家伙,似乎感觉很敏锐哎,偷偷瞟他都会被发现吗?温柔站起来走到门前,向外瞧了瞧,确定没有人后,这才合上房门,轻声问道:夜里还要同你睡一张床吗?我很不习惯。

唔,我也不习惯。

陆策还是没有抬眼,不过唇角却略微上向弯起了好看的弧度,直到半天没听见动静,才抬眼,见温柔背贴着门站在那里想心事,不禁笑道:再将就三个晚上,回头我就得出门一段时日,你可以安睡了。

你去哪啊?温柔脱口问出话后才觉得有些不妥,忙改口道:我是想说,等你回来之后,我们不必再睡一起了吧?嗯。

陆策点点头,又垂下眼去看书,淡淡道:圣上只是多疑,还不至于百无聊赖到成天派人盯着我们的地步,装上两天哄哄他就得了。

温柔闻言吃惊的倒吸一口凉气,这这这,这家伙也够大胆子,竟敢私议皇帝老儿,用词还十分不敬,这在古代可是要杀头的罪名!难道不怕她去告上一状吗?谁知陆策听见她吸气的声音,眼也不抬就道:怕什么,这里又没外人。

温柔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望天无语。

第一百三十八章 帐目差池陆策说三天后要出门,温柔怀着复杂的心情掐着指头在数。

头一日,陆策白天带着洗竹出去,直到夜里才回来,带回一只凤头八哥送她解闷。

第二日,一个叫云淡的贴身小厮来,拿了一叠似乎是帐册的东西给陆策,他在书房里闭门看了一日。

第三日,陆策一早起来,将洗竹和云淡两人叫到书房内关门说了半日的话,回头出来,那云淡又消失不见了,而洗竹傍晚时分就开始替陆策收拾行装,预备次日出门。

好像很神秘的样子,不过温柔猜想他在忙的一定是生意上的事,平日倒没瞧出来,他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还挺有经商的头脑,难怪敢同家里闹翻,因为不怕断了经济来源。

第四日大清早,温柔起床后还在梳头,洗竹就站在帘外回了一声,说他要和陆策出门去了。

温柔淡淡嗯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的表现实在不像嫁了人,一心牵挂着夫君的妇人,只好再多问一句,什么时候回来?小的也不知道,许是五六天,或者十天半个月的,没个准数儿。

洗竹在帘外恭谨回话。

没事了,你去吧。

温柔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镜子露出一个笑脸。

心想拘谨了这数日,总算可以自在过两天日子了,只是心里为何还有淡淡的离绪呢?她没有出去送陆策,躲在房里吃了一碗双皮奶,然后自个与自个下五子棋玩,又支开丫鬟开了箱子将这几个月攒的钱拿出来数,算算什么时候才能攒够开家小酒楼的钱,这可是她的梦想,只是需要的本钱太大,目前攒的钱还不够零头呢!一时郁闷,她又将钱丢回箱底锁好,携了一本书,准备去池边的树阴下坐坐,戏戏水,翻翻书。

谁知刚出门就撞上迎面进来的小环,温柔见她一脸优冲之色,忙问道:出什么事了?小环蹙着眉,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犹豫了一下,反手将门带上,拉着温柔走到里屋道:姐姐,你有没有发现梅香这两天神情有些不对?梅香?听见她原来是为梅香担心,温柔原本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了,笑道:她这两天举止是有点瑟缩的样子,话也少得多了,倒像是刚来咱们家时的模样,大概是不习惯现下的日子吧,你多宽解她,没准再过两日就好了。

可是…小环低头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帐册,递给温柔道:糕饼铺子里这两日的帐有些不对,你自个看吧。

温柔接过帐册,翻开看了看,皱眉道:怎么买食材比往常多花了一倍的钱?最近生意比较好么?也不对啊,收入反倒少了!生意和以往一样,姐姐,你再仔细看看。

小环拿手指着某一行,教她看清了,又翻到前面的帐目记录上去对比。

这——温柔抬眼道:每种食材的来买价格都比往常的都要高出两倍!小环咬着唇迟疑道:糕饼铺子要用什么食材我一向不懂,都是由梅香嘱咐伙计去买的,照理说,我该怀疑那个负责采买的伙计从中揩了油,买食材时多报了帐,可是…说下去。

温柔将帐册往桌上轻轻一搁。

我连着几日去糕点铺子里收帐都没收到,夜里追问梅香每日花销和收入的账目来记帐,她又总是推脱说太累了,敷衍过去,直到昨晚才交了半吊钱来,向我报了帐,而且只告诉我一个大约的数目,并没有细帐。

小环叹口气接着道:我又追问了半日,她只说隔的时日长了,想不起来,我让她尽力想想,她才将几样不常用的食材采买数量和价钱告诉了我,我再一对帐,就觉着不对了。

温柔沉吟着没有说话,搁在帐册上的手拳起又松开,松开又拳起,最后坐了下来,拿眼望向小环道:你确定是她?我昨儿一夜没睡着,翻来覆去总在想这件事,觉着她没有必要这样做,但帐目的确不对…小环低下头道:早起我见梅香眼下也是一片淡淡的青乌,想必也一夜未睡着,侯着她出门去了铺子里,才来找姐姐拿个主意。

温柔望着帐册发了半天愣,这才长出一口气道:这事还是谨慎些好,免得叫梅香寒了心,先把那个负责采买的伙计叫来问问。

小环答应一声,却没有去,犹豫道:找什么借口将他唤出来呢?梅香在铺子里不可能不知道咱们将他唤来问话。

那就不必将他唤来,你去铺子里查视的时候顺便问他两句。

温柔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心里一时乱的很,见小环转身要出去,又忙道:等等,你不必直接问帐目的事,只问这两日有没有生人去铺子里找过梅香。

姐姐的意思是——小环沉吟着。

这段日子以来,我们待她并不苛薄,我不相信她无缘无故会做这种事,总有什么原因吧!温柔叹了口气,情绪一下子变得很糟糕。

其实不用查证,她也知道这事基本可以断定是梅香干的了,难怪这两天她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敢抬眼见人。

小环出去了,温柔再没心思做任何事,只开了房门,坐到游廊的红漆雕栏上吹风发呆。

廊下吊着那只陆策送的凤头八哥,歪着头瞧她,温柔冲它做了个鬼脸,龇牙一笑,结果那八哥一惊,扑着翅膀尖叫道:好样的——噗嗤,温柔忍不住被它逗笑了,原本还以为这只傻鸟不会说话呢,买来三天了,从没听它开过口,冷不丁来这么一句,还真是令人惊喜。

正逗着八哥,想瞧瞧它到底还会说什么,谁知它反倒不开口了,只顾着低头啄米。

这时温柔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响,回头一瞧,却是温妈妈带着丫鬟香兰走了过来,向她笑道:有件事儿我琢磨了一夜,想听听你的意思?什么事?温柔心想怎么今儿人人都有事啊?不过看温妈妈脸上带着笑模样,倒不像是烦心为难的样子,这才心里略定。

温妈妈将香兰支走倒茶,坐到温柔身边笑道:我想,给你和刚儿请个琴师如何?琴师?温柔诧异极了,不知道她怎会莫名其妙想到这一出。

昨夜我瞧见刚儿一直在研究棋谱,想着你眼下得了闲,也该学点什么了。

温妈妈笑道:听说大户人家的姑娘,从小就要学琴棋书画这些风雅的玩意,这样将来嫁了人才好讨得夫婿欢心,夫妻俩吟吟诗,作作对,这才叫夫唱妇随!温柔睁大眼,望了温妈妈半晌回道:娘,我不想学。

哎,怎么不想学呢?温妈妈好意劝说道:你如今只是个妾的身份,出身又不好,想要被扶正那是不可能的事儿,眼下姑爷没讨正妻和妾室,你日子还好过,若是今后他有了别人,你拿什么去争宠?虽说你有一手好厨艺傍身,可是嫁到这样不缺厨娘的人家,日日亲自下厨是有失体面的事儿,再者说…娘!温柔打断她道:我眼下没有心绪学这个,不如你先找个琴师教刚儿吧,我看他对这些东西挺有兴趣,多学点也好。

即便要学,也要她自个喜欢才学,而不是拿琴棋书画来当作争宠的手段!说句不好听的话,何止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会这些?勾栏里头的花魁娘子也会!那她是不是还要去学那些媚眼如丝,巧言调笑?最重要的是,她没必要这样去讨好陆策或是她将来真正的夫婿,她若是当真嫁了人,夫婿要纳妾,还指不定谁要休谁呢!温妈妈望了她一会,低声叹息道:你怎么总是不听劝呢?这个女儿,向来与她意见不合,几乎到了她说什么,就要反对什么的地步了,真搞不明白,怎么母女俩的关系会变成现下这样。

娘——温柔无奈道:你不能将自个的想法强推到我身上。

得了闲,你还是好好歇着,将养一下身体,找丫鬟们陪你抹抹纸牌,别想这么多事情,徒令自个烦恼。

温妈妈长叹一声,还想说话,就听得头顶上八哥紧拍了两下翅膀嚷道:没错——没错——她未出口的话顿时僵在舌尖,再也说不出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倾诉烦恼哄走了温妈妈,温柔端着杯茶,心不在焉的逗着八哥等到小环回来,远远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走过来,温柔再坐不住了,迎上前去问道:伙计怎么说?他说最近有个赶车的大叔曾去找过梅香两回,每回两人都要躲着人说上许久的话,那大叔才离开。

小环抬眼瞧了瞧温柔,又低头道:我算过,他说那大叔两回去的日子,都是在咱俩出入沈府的那段时日。

温柔沉吟道:伙计有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呢?小环摇摇头道:说是没听清,只隐约听到‘家里’、‘奶奶’等字眼,每回那大叔走了,梅香都要一个人避到内室里呆上半天,再出来的时候,眼儿红红的,像是哭过的样子。

这样啊——温柔默默走了几步,又坐回了红漆雕栏上。

她能猜到那位赶车的大叔一定是吴天才,他每隔一两月总是要顺道来一趟,替梅香把工钱带回家去。

这次,一定是梅香的奶奶出了什么事吧。

或是生病,或是亡故,都有可能,毕竟老人家年纪大了,梅家的生活条件又那样差……姐姐,这事该怎么办呢?小环坐到她身边踌躇道:我看梅香也是有苦衷的,要不要再找吴大叔问问?看她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不用了。

温柔摇摇头道:这事就让它过去吧,你我只当不知道,在梅香面前一个字儿也别提,日子该怎么过,仍是照旧。

小环睁大眼睛,望着她不语。

账目上的事你多留点心,若是再有差池,你趁早告诉我。

温柔微倾了身子,理了理被压皱的裙子道:若是没再出错,就把这事忘了吧。

小环低头凝思了一会,这才展颜道:我记下了。

好样的——猛不丁,那只八哥又开始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小环先是被骇了一跳,待瞧清说话的是鸟儿,又觉好笑,忍不住伸出手去敲了敲鸟笼,惹得八哥大叫一声,别惹我——噗——温柔正喝茶,还没咽下去,就喷了小环一裙子。

不提温柔和小环两人计议已定,此刻梅香却是忐忑到片刻不安,她想到家里发生的事时,眼睛就发酸,想到做了对不起温柔的事,心里又内疚。

看情形,昨日小环已然觉察出账目不对了,要不也不会那样追问她。

方才,她在里间做糕点,听见小环与伙计闲话,虽没听清,也晓得说的是自己的事,她差点没忍住,就想站出去承认,是她拿了铺子里的钱。

可是,想到家里现下如此困难,若是少了她这每月五百文的工钱,恐怕更是要过不下去了,她又收住了脚步,正犹豫着,就听见小环在外头与她打了声招呼,说要回去了,待她赶出去时,只瞧见一个远去的背影。

梅香姑娘,你这两日是不是有心事?伙计见她站在铺门首发愣神,不禁关心了一句。

没……没什么……梅香勉强 一笑,又避入里屋去了。

待到铺子关门,她走回陆府的时候,更觉脚步沉重。

温柔对她家有雪中送炭之恩,她却做出这种忘恩负义之事,还有什么脸面回去与温家大小一桌吃饭?如何面对烛光下那一张张满溢着温情的笑脸?想着想着,她步子越拖越慢,也不知走了多久,才挪到陆府门口,结果瞧见宅子边上有个人贴墙倒立在那里,抬头望着府门前高挂的两盏灯笼发呆。

叶大哥?梅香诧异极了,压根没想到叶昱会在这里。

叶昱听见她这一声呼唤,身子微震了一下,这才缓缓转过头来道:是你啊!嗯。

梅香应了一声,忍不住奇道:你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唔,我今儿出来办件事,路过这里,略站站歇个脚,就要赶回武馆了。

叶昱心不在焉的说着,又道:你一会进去不必提起看见过我。

哦。

梅香见他似乎不愿意见到自己的样子,不禁低下头去,想要迈步继续往前走,绕过正门,从侧门入府。

不过走了数步,她再抬头望望那两盏高挂的灯笼,不知怎的,又停下了脚步,回头道:叶大哥,你有空陪我说会话儿么?其实她与叶昱不太熟。

叶昱常日总是住在武馆,很少回温家,可是只有面对这样不熟悉的人,她才不会被心里的内疚压得喘不过气。

叶昱很诧异她会想找自己说话,愣了一愣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心情也不好,也许和人闲聊两句,好过一个人胡思乱想。

片刻后,叶昱不知从哪里买了一坛子酒来,携着梅香在城墙根下一处极为僻静的地方喝酒说话。

这里几乎没有行人经过,因此也不用担心别人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叶大哥,你说若是有人做了对不起他人的事,但他又有苦衷,该怎么办才好呢?梅香低头坐在地上,捡了块小石片,在地上刮划着。

叶昱瞟了她一眼,闷头喝了口酒才道:不管有没有苦衷,总是对不起他人了,能道歉的话,就道个歉吧。

若是道了歉,别人不肯原谅你呢?梅香的声音渐低。

那就说明他将别人伤得太厉害,自个作的孽,只好自个承受了。

叶昱提起酒坛灌了一口酒,背靠在城墙上,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星。

梅香皱眉沉思着,半天没有在说话。

叶昱放下酒坛忽道:打个比方吧,我家乡遭了水患,许多人逃出命来,却没有吃食裹腹,没有衣裳御寒,于是这其中有些人为了活下去,就去抢劫别人,在他们看来,自个也是有苦衷的,可是被他们抢的那些人何其无辜?他们想活下去,别人就不想活下去了吗?说着,他闷哼了一声道:那些人若是出现在我面前,我一个也不会绕过的!勾起了伤心事,叶昱愁上添愁,又猛灌了几口酒。

梅香见他越喝脸色越白,不由担心道:你少喝一点罢,回头醉了,可怎么回去?醉了?叶昱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道:喝酒不醉,不如去喝水,喝酒啊,就是求个醉字!喝醉了,倒头一睡,放眼就天明,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说着,他将酒坛提到梅香面前道:你要不要喝上一口,我瞧你似乎也有什么烦心事。

我——梅香原是想同叶昱聊聊,借些勇气回去向温柔认错,可是他说的那些话,又令她更加担心起来,生怕认了错,温柔不肯原谅她,那怎么好?此刻见叶昱说醉酒能忘却烦心事,不禁有些跃跃欲试,迟疑道:那我喝一口试试吧。

酒坛十分沉重,梅香接过的时候险些砸落在地上,叶昱伸手在坛底一托,道声:小心些,若是砸了,这会上哪买去?梅香凑在酒坛边喝了一大口,咽下后只觉一股辛辣直透脑门,又好似有一道火,从喉头一径烧入胃里,令她十分难受,皱着眉头憋了半天气,待那辛辣之意稍减,才长出一口气道:好难喝!这是酒啊!又不是小孩子家喝的糖水,味道当然不会太好,不过喝惯了就觉得好喝了。

叶昱将酒坛取了回来,自个又灌了两口,半天没听见梅香出声,转眼才瞧见她脸色涨得通红,眼神也迷蒙起来,不禁笑道:不会吧?只喝了一口就醉了?梅香摇摇头,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个恍惚的笑,道:有点晕,身体好像要飘起来。

叶大哥,再给我喝两口吧?叶昱此刻也微有醉意了,不过头脑还算清醒,见她这样,知道她已有些醉了,蓦然想起男女有别,哪敢再给她酒喝啊?再喝下去,他都不知该怎么送她回去了,何况要是到时她在温柔面前胡乱说话,说瞧见过自己,岂不更糟糕?于是拒绝道:咱俩都别喝了,再坐着说会话,我送你回去。

叶大哥,我做了对不起姐姐的事。

不知是不是酒后胆壮,梅香低下头,径自将心事说了出来,语带哭音道:我……我偷拿了铺子里的钱,还撒了谎……你说……姐姐她会原谅我吗?叶昱听她说完整件事,沉默了半响,没有出言安慰她,只站起来将酒坛递给她道:你再喝一小口,我送你回去吧。

这事儿,你最好自个和她说清楚。

我想她不至于在乎那几个钱,她在乎的是你怎么对她。

第一百四十章 少年情怀梅香被叶昱送到陆府门前时,温柔已经找她快找疯了。

这么晚,她单身一人,到底会上哪去啊?温柔在屋子里团团转着,坐立不安。

铺子里没人,回来的路上也仔细寻了两遍,都没找见,她该不会是遇见拍花的人了吧?温妈妈皱着眉道:若是这样,那……那……她一时竟说不下去了。

娘,你别吓人好不好?温柔揉揉太阳穴道:我再出去找找!她说着迈步就走,却被小环拖住劝道:天这么黑了,你上哪找去?要去,我和温刚一同去吧。

你留下,我换了男装和温刚一起去。

温柔刚想回房换衣裳,却见丫鬟香兰一路跑进来道:梅香姑娘回来了——哎,你到底上哪去了?温妈妈上前一把拉住跟在香兰身后的梅香,担心的抱怨道:可把人急坏了!咦,怎么酒味这么重?你喝酒了?梅香低着头,闷声不响,只走到温柔面前,卟嗵一声跪下,哭道:姐姐,我对不起你。

在场的除了小环和温柔这两个人知情的人外,所有的人见状都一下子懵了,不晓得梅香唱的这是哪一出。

我——梅香刚想将事情一股脑儿说出来,就被温柔打断道:你先起来。

说着,她上前将梅香拉起道:有话,到我房里说。

她牵着梅香的手就往廊上走去,出门前顺带丢了个眼色给小环。

小环会意,转身拉住想要跟上去的温妈妈道:大娘,咱们先吃饭吧,都饿了这许久了。

温柔将梅香带回房里,随手拴上门,这才转身摸黑点上了灯,看看她那已哭花的脸,叹了口气道:你要说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不过我还想听听你自个怎么想的,眼下没有人,你说吧。

梅香低着头不敢看她,哽咽着将吴天才来找她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最初一次,是告诉她家里奶奶病重,她本想回去看看,但见温柔那两天忙得抽不出空来,自己肯定是走不开的,又不想拿自个家里的事烦她,就没有说。

第二回,吴天才是告诉她奶奶年纪大熬不过去,已经病逝,家里没有了办丧事的钱,问梅香能不能找温柔想法子借点。

我本来想找姐姐借点钱,只是那时你和小环姐姐都……都夜宿在沈府……我不晓得你们什么时候才回来,姑父也不能一直陪着等……天气热,家里停不住灵,我不能……看着奶奶死了还遭罪……一时心急,就挪了铺子里的钱用……还哄着姑父说是姐姐平日赏的……梅香说着只是哭,温柔没有催她,等她哭过了劲儿,又接着道:我已做错了事,怕你赶我走,越发不敢说出来,只想着隔上些时日……能用自个的工钱补上这挪用的钱……其实小环姐姐最初来问我时,我就该说出来,只是做了错事心里发慌,不知怎的又扯了谎,错也越犯越大……到了如今这地步,后悔已迟,姐姐随便怎样罚我都成,只求你别赶我走……她哭着,又要跪下。

梅香这事温柔原不打算声张,想看看她日后行事再决定怎么处置,只是眼下既然说开了,有些事情还是点明了好。

温柔暗叹一声,伸手拉住了她,取了帕子替她拭了拭泪道:你的苦处我能理解,但这不代表你做的事是对的,哪怕当时你同我娘……唉,我那个娘是靠不住的,哪怕你同温刚说一声,再挪用铺子里的钱救急,也比私下挪用了强些不是?嗯……梅香低着头只是抹眼泪,心里懊愧难当。

这孩子毕竟还小,想事不可能太周全,这次的事,偏赶不上时间不凑巧,事发时自己也不在,她想求助也没有机会,温柔便不想太苛责她了,再说现下铺子里也缺不了人手,只道:这事就这么过去吧,今后也别再提了,你在铺子里挪的钱,回头我从你工钱里扣。

姐姐不赶我走吗?梅香蓦然抬头,闪着泪花的眼里,带着抹喜悦。

这回不赶你走,不过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不能再有下一回,要是有下一回,我就不得不赶你走了。

温柔说着抬眼直视梅香道:我希望今后有事你可以来找我商议,别自个做出错事来。

我保证,绝不会再有下一次!否则,我不得好死……温柔淡淡一笑,事情说开了,她也觉得轻松许多,只是不放心,又多问了她一句:家里还缺钱吗?你奶奶葬了没有?问道这,梅香心里悲痛,立即又扑到她身上放声大哭起来,这次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温柔任由她抱着自己哭了半天,才拍拍她的肩叹道:这几日倒也苦了你,这么多事情憋在心里说不出来,奶奶去逝也没能瞧上最后一眼。

梅香憋了这许久,只有每天晚上能闷在被里悄悄哭上一阵,此刻得了温柔谅解,又听她软言相慰,哪里还停得下来?反倒越哭越厉害了。

温柔由着她去哭,也不再劝,知道遇上这种伤心事,还是要哭够了,心里才不会有什么郁积。

她甚至开了门,自个出去,只留梅香一人在房内哭个尽性。

过了小半个时辰,温柔敷衍完了温妈妈,打发她去睡了,又亲自下厨煮了一小锅红枣粥,拿到房内,唤梅香来吃。

梅香尽性哭了半日,这会两只眼睛肿得厉害,正难为情,见温柔进来,连忙低了头遮掩道:姐姐,我回房去了。

急什么?喝了粥再走。

温柔说着,将粥舀了一碗搁在桌上道:甜食能让人心情畅快些,快趁热喝!她等了梅香半夜,自个也还没吃饭,又给自己舀一碗,坐下来陪着一块喝。

两人心里的疙瘩都已解开,此刻边喝粥边闲话起来。

温柔打趣她道:你是不是在外头喝酒壮了胆,才敢回来将事情告诉我?是——梅香不好意思的承认了,但随即想起叶昱的嘱咐,连忙又补上一句道:我一个人喝的,只喝了两口,没有人陪着。

真是小孩子,连撒谎都不会!她这么说,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温柔低头笑着,又喝了几口粥,才忽然问她道:叶昱没喝醉吧?他没醉……梅香此刻饥肠辘辘,喝粥正喝得香甜,话说到一半,才惊觉自己露了口风,连忙丢了勺子,拿手掩住了嘴,睁大眼镜,盯了温柔半响,苦着脸道:姐姐,你怎么知道?在这京都里,你还能认得谁?温柔拿勺舀着碗里的粥,笑着缓缓道:我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两个人,能让你放心和他一起喝酒的。

吴大叔自然不会拿酒给你这孩子喝,再说就算他拿给你喝了,你也没必要瞒我吧?那么就只剩叶昱啦。

梅香尴尬道:他不让我说的。

你在哪遇见他的?温柔微蹙了眉。

就在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他站在门口,心情似乎不太好的样子。

梅香失了言,心里对叶昱感觉很抱歉,但她毕竟年纪很小,说话不懂得藏掩,还是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温柔低头苦笑了一下,觉得喝到嘴里的香甜的粥也变得有些难以下咽起来。

她穿越前后的两世加起来也算活了二十来年,叶昱心里那点小心思,她多少能感觉到的。

从前她也考虑过,是不是能接受叶昱的感情,然后与他一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但是每回想了又想,总觉得实在无法接受。

别看她眼下的年纪同叶昱差不多大,但事实上,她的心理年纪要比叶昱大上好几岁,与他在一起,就像和温刚在一起一样,她总是拿他们当弟弟看的,一想到要和一个弟弟谈恋爱,她就有一种老牛吃嫩草的感觉,真的很有心理障碍。

这一点,她和天下大部分女子一样,免不了俗,觉得恋爱结婚,该找年龄比自己大的男子,这样偶尔撒起娇来,也不会有装嫩的异样感觉。

吃完粥,温柔将梅香打发回去睡觉,也没喊人,自个想着心事,将筷碗收拾洗净,躺到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心里还想着叶昱的事,苦于无法坦然开解。

她知道叶昱骨子里是个骄傲的人,不会愿意将脆弱的心事坦露在别人眼前,也不会愿意让人同情怜惜他,大概,尤其是不愿意让她知道吧,要不然,今儿晚上这事,他也不会嘱咐梅香守密了。

温柔在床上翻了个身,叹了口气。

既然他不愿说出来,自己又怎能故意去揭开这层窗户纸?就算揭了,能对他说什么?说咱们两个不合适?还是说我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你,你还是死了心吧?一个太敷衍,一个太伤人!还是假装不知道好了,反正在叶昱看来,她此刻已然嫁了人,他们两个是没有可能在一起的。

好在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时日原本就不长,眼下又不常见面,希望他那少年的青涩情怀,能够被时间消磨的慢慢淡却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 雨打竹林夜里辗转反侧睡得迟了,次日醒得就晚,温柔苏醒后听见窗外淅沥沥的轻响,再看窗纸上映照的天色暗淡,这才知道原来是下雨了。

披衣起床,刚打开房门,入眼就见一片明净的葱翠,又有一股凉风卷着湿潮气息扑面而来,令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虽是夏季,但这宅子里种的花草数目繁多,屋子四周又全是竹林,因此下了雨,清晨还是很凉的。

采芹侯在廊上喂八哥,瞧见她起来,连忙打了脸水来。

温柔原来不习惯人服侍,她知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道理,要是在这里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日子,那今后离开了怎么办?可是到了眼下这地步,却不得不将就了,只因前两日,她什么事都自个动手,这些丫鬟仆僮反倒惶恐,以为嫌他们笨手笨脚,服侍不好。

背地里采芹偷着哭鼻子,向香兰倾诉说:怕是过段时日,我就要被转卖出去了,可是家里父母早已亡故,我一向跟着舅舅过活,偏生舅舅家的孩子也多,又穷,舅母嫌我白吃了他们家的饭,成天变着法儿在舅舅耳旁唠叨,说要将我卖了。

我心里害怕,做事更勤快,但舅舅经不住唠叨,还想着送家里的两个弟弟上学念书,终是将我卖了。

如今能被这样的人家买来,也算是一场造化,若是再被转卖出去,就不见得有这样好的运气了,也不知是要被送进勾栏里头,还是遇上个刻薄的主家,总归是要丢了这条命……你说的何尝不是呢?香兰也叹气道:我还不如你呢,虽有个爹在,可是他成日里只知赌输了喝,喝醉了打骂人撒气,家里东西都变卖干净了,回头他连我这个亲生女儿都卖了换钱去赌去喝。

有时我想想,卖了也好,眼不见为净,好歹我也能过上两天安生日子,但如今这情形,只怕在这里也待不长久了。

两人说着就淌眼抹泪,相互安慰。

温柔那天隐在竹林子里听见这段话,情绪复杂得很,又怕被她们发现,就悄悄走开了。

后来她私下里想想,觉得做人还是变通点好,只要不是太违背原则的事,将就一下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她又不会打骂虐待这些丫鬟,既然她们要做事才觉得安心,那就让她们去做吧,横竖也不过是打扫庭院,梳头洗衣,都是些轻省的家务活。

采芹这两天见温柔肯让她们动手服侍了,忐忑的情绪也减缓了许多,脸上有了笑模样,此刻在在帮她梳头,将一根银簪子插到她鬓发上的时候,低声笑道:夫人打扮的也太素淡了,都没几件像样的首饰,衣裳也不是什么好料子,若是不知道的,都瞧不出您的身份来。

温柔闻言微微一笑,也不答话。

她自觉衣裳这种东西,穿着舒服就好,若是让她拿上好的料子来做衣裳,恐怕她才不会小心翼翼,坐立不安呢!首饰也一样,多了怕贼偷,插个满头又嫌重,不如简单点好。

梳洗完采芹捧了水出去,又拿掸子进来打扫屋子,温柔便出了房,沿着游廊,预备到厨下去给自个弄点吃的。

刚走出没多远,恰见小环着一身豆青的衣裙,手执一把油纸伞从她住的临水轩里出来,衬着如烟如雾的细雨和远处的水色树影,倒好像国画里的仕女图,有种浓浓的唐诗宋词里的古韵,不禁停下脚步,站着看住了。

小环提着裙子一抬眼,瞧见温柔,连忙走过来,抱怨着笑道:好恼人的天气,走不上两步就沾了一身泥水。

今儿就别出门了,街上人来车往的,等你回来,恐怕就变成泥人了!温柔也笑,古代就是这点不方便,毕竟道路不全是青石板铺就的,下雨天到处湿淋淋的,有时泥水都能漫到青石路上,再有辆马车飞驰而过的话,一溅就是一身的泥。

好罢,横竖今儿也没什么事,若是一会雨停了,我再去。

小环走到廊上,收了伞,扑了扑身上沾的细雨,笑道:不过下了雨,天气凉爽多了,不像前两日那样热。

两人说这话,一路往厨房走去。

温柔前两日兴起,拿糯米做了些甜酒酿,原本今儿早上想搓点小圆子,做个桂花酒酿圆子来解馋的,谁知进了厨下,却看见有新买的极新鲜的黄鱼,不由改了主意,找出鲜笋和雪里蕻,剖了黄鱼,做起雪菜笋片黄鱼面来。

黄鱼本是极鲜之物,又加了笋片,汤味更是鲜美到极点,再加入面和切碎煸炒过的雪里蕻,还未煮好,一股鲜香味就直引人馋唾。

小环这一向都是去铺子里顺便吃早饭的,此刻正饿着肚子,忍到面熟,先动手舀了一碗,雪白的面条衬着鲜嫩的黄鱼肉和笋片,她端着碗急急先喝了一口汤,鲜是鲜到了极点,烫也是烫到极点,她含着那口汤,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直皱眉头。

温柔见状忍不住笑,递了盏凉水给她,自个也动手舀了一碗面,转眼见孙嫂和汤嫂在旁边直着眼看,又笑道:将其他人都叫来一块吃吧,我煮了很多,一会面糊了,味道就差了。

孙嫂和汤嫂巴不得一声,一个动手烫碗舀面,另一个已经飞奔出去唤人了。

温柔觉得厨下油烟味太重,便与小环两人端着碗儿,走到游廊下,并肩坐在台阶上吃。

反正她随意惯了,不讲究什么坐得正,行得端,府里的下人原先见了她行事不合身份还暗自咋舌纳闷,但几天相处下来,也没露出什么局促的小家子气,于是便将她这种行为归结为风度闲适,自有一段天然风韵,很快就见怪不怪了。

温柔压根不知道别人这样想她,不然恐怕要想,自己在现代时,成天将脚翘在茶几上,窝在沙发里吃零食看电视,或是早上赖床,缩在床上团着被子扮乌龟的样子被他们瞧见的话,不知他们会不会惊骇到死。

姐姐,咱们这样子坐在台阶上,别人会不会觉得我们很粗俗哦?小环将口里的黄鱼咽下后,忍不住道:要不要装一下大家闺秀,端着碗去桌上吃?粗俗就粗俗吧。

温柔埋头吃面,百忙之中抽空答道:好歹我要在这住上小半年,你让我头发纹丝不乱,衣裳上面没有皱痕,天天端坐在椅子上露出那种蒙那……呃,那种高深莫测的笑容,我会闷死的。

其实到了古代之后,她已经尽量端着架子,不让自己做出太不合常理,太惹人注目的事了,只是在外头奔波时如此还罢,在自个住的地方也要这样,难免太累了,因此才松懈了几分。

小环忍不住笑,但又疑惑道:小半年?你只在这里住小半年吗?温柔说漏了嘴,啊了一声,正在想怎么将这话题扯过去,又见小环露出暧昧兮兮的笑道:哦,我知道了,是姐夫到时要接你回去他家住吧?呃,差不多吧。

温柔低下头,将脸埋在碗中腾出的氤氲热气里。

那咱们以后就不能常见面了吧?小环说着又忧郁起来,同情的看着她道:听说做官人家的规矩都很大,当媳妇的每日大清早就要起来,还要在婆婆跟前立规矩,连歇个午觉起来,头发也不能乱,否则就要被骂哦。

你,受得了吗?到时再说吧,你不快点,面就要凉了。

温柔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讨论下去了,婆婆?她还不知道有没有婆婆呢!两人坐着吃完了面,又捧着空碗坐在那里看细雨敲打在竹叶上头,那轻微的淅沥沥的声音好似天籁,能将人浮躁的心绪洗得清灵,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似乎怕搅了这一份宁静。

不过,远处忽然走来两个撑伞的身影,那两袭水蓝淡青的长衫仿佛替这灰暗的天色映出一份亮彩来。

温柔微眯起眼,盯着那两人瞧了半响,问小环道:刚儿今日没去上学么?他身边那个男人是谁?第一百四十二章 被迫学琴小环抬眼仔细瞧了瞧温刚和那个陌生男人,皱眉道:我不晓得,现下住的地方大了,不像从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每日温刚什么时候去上学的,我都不太清楚。

至于他旁边那个男人——她想了想道:昨儿听大娘说要找个琴师,他该不会就是那个琴师吧?她动作还真快。

温柔这时也瞧见那陌生男人的背后背了一张琴,不觉无奈的拿筷子在空碗里拨弄了两下。

小环见那人一身淡青的长衫都洗得有些发白了,明显是家里不太宽裕,便笑道:大概是给的束修丰厚吧,想要寻个琴师就容易些。

温柔闻言张大了嘴,想了想,忍不住笑道:你说,我娘要是知道这请琴师的钱,得我自个掏腰包,她会不会心疼得三天吃不下饭去?小环苦笑了一下道:这个很难说,有这个可能……她们两人说着话,却见远处的人影越走越近,那琴师甚至回过脸来,往她们这边瞧了一眼,温柔这才想起,她眼下身份不同,已经被贴上了陆策私有物品的标签,照理,是不可能让外头的男人瞧见的,别说是外头男人了,就连府里那些男性家丁,都要避着嫌儿,于是站起身向小环道:咱们走吧,坐在这里怪凉的。

长日漫漫,无甚消遣。

离了廊下台阶,温柔与小环回房下了几盘五子棋,就觉得没趣之极了,可是若不做些什么,傻坐在那里更是无聊,温柔端着杯子喝了口茶,瞧见小环腰间系的香囊,便动了心思道:不如,你教我做女红吧?做女红?小环吃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上回你让我教你,结果做了不到半日,手指都快扎成了马蜂窝了,你不是当场弃了针线,发誓说这辈子再不学女红了吗?此一时彼一时啊——温柔长叹一声道:你总不能看我被闷死吧?可是……小环迟疑着笑道:我觉得你学不会绣花的,让你绣花,不如让你去切菜……这小妮子!都学会调侃她了!温柔还待再说,却见温妈妈带着香兰走了进来,向她笑道:琴师傅来了,方才刚儿与他对谈了几句,很是佩服他的雅识,就预备请他了,每日申时过后,刚儿下了学,他来教上一个时辰。

哦。

温柔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啦。

申时?那要留他吃饭吗?小环好奇道:束修给多少呀?束修每月一两五钱银子。

温妈妈笑道:我觉得这个价钱还算公道,毕竟是学琴技这样高深的玩意儿。

至于饭嘛,还是留吧,不过不方便一块儿吃,到时让刚儿陪他另吃吧。

哦。

温柔又哦了一声,与小环对望一眼。

一两五钱银子哎,温刚去念书,每月五钱银子的束修就够了,最多年节下再送点东西给教书的先生,不过钱不是大事,只要温刚愿意学,她眼下赚的钱还足够支付这笔开销。

温妈妈坐着又说了一会闲话,温柔趁着香兰去倒茶的功夫,进里屋开了箱子,拿了五两银子给她道:这些钱足够三个月的束修,你按时月付吧。

那你当真的不去学么?横竖是教,要花这么些钱,多一个人学,岂不便宜?温妈妈接了银子收起,不忘了省钱占便宜之事。

温柔原本想一口拒绝,不过想到温妈妈的脾气,不觉又笑了,道:陆策刚出门没两天,我就请个男人在家里教琴,似乎不太合宜吧?她这么一说,温妈妈当即一拍腿懊恼道:是我老糊涂了,你若是要学,还是等姑爷回来问过了再说。

但——她很不甘心的将目光又转向了小环道:环儿,不如你跟着一块学?多学点本事,将来也好嫁人。

我——小环苦着脸,求助似的看了温柔一眼,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温妈妈牵起手道:走吧走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眼下那裴景轩正在给刚儿讲乐理,去迟了回头你可就听不懂了。

温柔眼睁睁看着温妈妈像一阵狂风般将小环给摄走了,直到人去屋空,才回过神来,苦笑着摇了摇头。

接下来的好几日,小环每天望向她的眼神里,都带着无限悲苦,已经不止一次向她抱怨过了,说那些琴谱在她看来就像天书,弹琴的手法她也无论如何都记不住,弹出来的声音就像在弹棉花,每每引得温刚抱头鼠窜,真的很丢脸。

可是,逼迫她学琴的已经不止温妈妈一个人,连丫鬟采芹和香兰,每日都要央求着她去,目的仅仅是为了跟着去旁听上一会,小环不惯拒绝人,也不忍心让她们失望,只好日复一日,将就着学下去。

采芹和香兰真的如此想学琴吗?温柔观察了她们数日之后,得出了一个否定的答案,她觉得这两个丫鬟,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嘛!不过那天隔得远,她也没瞧清那名叫裴景轩的琴师到底长什么样儿,怎能引得这两个如此芳心萌动?好在昨日陆策那个贴身的小厮云淡,又给她送了三名家丁和两名丫鬟过来使唤,否则温妈妈就在要她耳边唠叨死了,说想找个小丫鬟帮着穿根线都摸不着一个人。

这天一大早,温柔正在书房里翻陆策的藏书,忽然门外有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有人敲了两下门,探了半个头进来,问道:姐姐,你在里面吗?在啊!温柔听见来的是温刚,便从一个书架后面转了出来,向他招招手笑道:你来的正巧,帮我把最上面那本《太和纪胜》拿下来。

太高,她踮着脚也够不着。

温刚依言进来,踮脚将书取了下来,递给她后,就低着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了。

温柔将书拿在手里翻了两页,忽然觉得静寂得有点不正常,便将目光从书页挪到了温刚脸上,打量了他一会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温刚迟疑了一会,咬咬唇道:你可不可以让小环别再去学琴了?咦?!温柔讶异了,她正屈着指头算,小环还能忍耐多久才来向她求救呢,没想到温刚倒先来了,不禁促狭的笑道:为什么?大概他是不忍心瞧着小环受折磨吧?她……她弹琴太难听了。

温刚头一低,憋出话道:我快被那声音逼疯了。

这个答案,与她想的实在相差太远。

温柔微蹙起眉,望了他半响,心里思怵着,最近这两个孩子没闹什么别扭吧?平素连一块糕饼,都要假意说自个不喜欢,让给对方吃的,怎么温刚会突然说出这种伤人的话呢?姐姐——见温柔不说话,温刚头压得更低了,忍不住催促了她一声。

她弹不好,你多教教她不就好了?谁又是生来就会弹琴的?温柔回神笑道:若是让我去弹,恐怕还不如她呢。

可是——温刚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可是什么呀?温柔将手里的书合上,认真望着他。

算了,姐姐你看书吧,我走了。

温刚放弃了,转身出门时又回头嘱咐了一句道:别把我找你说的事告诉小环啊!嗯。

温柔点了点头应了,望着他出去的身影发愣,只因想起这声嘱咐,就同那天叶昱在府门口站了半天,却嘱咐梅香不要说一样。

究竟,温刚是怎么回事呢?温柔立在那里想了半日,忽然喊人道:裁云——夫人,唤我什么事?守在门外头的新来的小丫鬟笑吟吟的跑了进来。

陪我去园子里走一走吧。

温柔说着,将手里的书搁在了桌上,迈步往外走去。

正文第一百四十三章 暗中窥探温柔带着裁云往园内走去,穿过竹林后径自到了池边的凉亭,不过她没有往凉亭上去,而是走到凉亭边上的一块假山石后,这才停下了脚步道:在这歇一会吧。

裁云看见温柔背靠着假山石坐了下来,不禁皱眉道:夫人,这石头上凉,咱们还是去凉亭上歇脚吧?不用,这里离水近,再说凉亭上风也太大。

温柔随手从地上折了一支小草,在手里掐玩着。

其实她压根不是想来散心的,而是知道最近温刚和小环总在这凉亭上学琴,因此赶来偷听壁角,瞧瞧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也幸好这里有座假山石可以遮挡,她才能藏住行迹。

  小丫环裁云没再说什么,很耐心的陪着坐下来,看地上的蚂蚁爬来爬去,还寻了根树枝堵截它们的去路。

温柔看了暗暗好笑,却也有些愣神,想起小时候自己也总是爱蹲在地上看蚂蚁搬食,只是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早已经远去了。

等得一会,时近申时,笑道:是温少爷和小环姑娘来了,咱们出去听他们弹琴吧。

说着,她就要站起来。

温柔连忙拉住她道:悄声,别让他们知道我们躲在这里。

为啥?裁云年纪还小,只得十一岁,性格很是直爽,此刻眨着眼好奇的问道。

望着那纯洁清澈的眼神,温柔还真不好拿男女授受不亲这种借口来回答,想了想轻声道:我在同小环姑娘打赌呢,要是被她找见,我今儿晚上就得被罚做宵夜……啊——裁云点头,悄声道:我明白了。

很窘的感觉啊,如此哄骗一个小丫环,看来她还真有当狼外婆的潜质。

不过温柔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凉亭上那五个人吸引住了,她从缝隙里偷看到小环坐在温刚边上,香兰和采芹两名丫环很殷勤的在倒茶摆糕点,而正中坐的那个人,瞧上去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竹布长衫,想来就是那个叫裴景轩的琴师吧?长得还算比较清秀,当然容貌是绝对比不上陆策和沈梦安的,但他整个人从内至外透出一股温润的气质,令人看着感觉心里很平和。

这就有点意思了,难怪香兰和采芹两个丫环,最近都有点芳心萌动了,毕竟以她们的丫环身分,想要嫁个家贫的书生,还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温柔忍不住暗自叹气,那她和陆策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分明,也是八杆子都打不到一块的两个人嘛,偏被那皇帝老儿一句话,就定了终身,也不管别人心里愿意不愿意!她在假山石后头想着纠结的心事,那边凉亭一就开始讲琴了,一堆的指法的运用呀,曲子的意境呀,听得裁云这小丫环昏昏欲睡,最后还是转过身去玩她的蚂蚁了,其实别说她了,就连温柔回过神后也听得如坠云雾之中,心里更是同情小环,居然能忍受这么多日,不过总的说起来,这个琴师的声音还是蛮好听的,很悦耳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温润平和,只是听久了,实在有点催眠的效果。

就在温柔差点忍不住也想转身去看裁云玩蚂蚁时,那裴景轩倒终于讲完了,拿了两本翻抄好的琴谱给小环和温刚,让他们试弹一下,他自己则站起身,端着杯子喝茶,眺望远处的园景。

温刚先起手弹,叮叮咚咚的琴音虽听起来有些生涩,但作为初学者来说,已算难能可贵了,温柔这几日总瞧见他住的小楼灯光亮到几近天明,还能听见隐约的琴音,想来每天夜里他都在苦练呢!那裴景轩听他弹,也在不住点头,不过最后还是点评了六个字道:意境略有不足。

轮到小环时,温柔明显瞧见她脸上有为难之色,但终于还是伸手弹了,琴音没有温刚说的那样可怕,只是乱糟糟也听不出什么名堂来,小环弹着弹着,偷眼瞟见裴景轩的眉头有些微蹙,立刻又弹错一个音,满面沮丧。

有意思!温柔关注的则是温刚的脸色,看见小环偷眼瞟裴景轩时,温刚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动了一下,然后裴景轩站到小环手后,虚扶着她的手,讲解了几个抚琴的正确手法后,温刚的脸色简直都有点黑了。

原来,这小子是吃醋了啊!难怪急巴巴的跑来求她,让小环别再继续学琴了,还找了个烂到极点的借口!想必是不好意思表明自己对小环的好感,只好说讨厌听她的琴声。

这一点,倒有点像现代学校的男生,总是爱欺负自己喜欢的女生一样。

温柔在假山石后忍不住抿着嘴笑了,其实,她总觉得小环和温刚之间,似乎有发展暧昧感情的可能性,何况两人的身份也相配,又是长期在一起相处过的,说是青梅竹马,也不夸张。

只是,她心里还颇有点顾忌,毕竟小环被破了身子,这在古代人看来,是极为严重的事情,温刚虽受了她一段时间的熏陶,想法较同类的孩子开朗一些,但她也没把握猜测他要是知道了那件事后,会有怎么的反应。

如果他很在乎小环失贞的事情,并因此而嫌弃小环,那就可以想见小环到时会受到多大的伤害了。

但要是将这件事瞒着他,似乎也不太厚道,毕竟他是有知情权的,应该自己选择接受或不接受。

这事,难办啊!温柔一时又踌躇叹息起来,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不过她想了一阵,又自嘲的笑了,觉得自己太过杞人忧天了。

这世上的事,多半都是尽人事而听天命,顺其自然发展就好了,担心也没有用啊!至于到时要不要将失贞的事告诉温刚,就由小环自个决定好了,毕竟她的人生,要由她自己去掌握和安排,旁人也许可以给她一些建议,却不能替她作出选择。

窥探到了一点八卦,温柔原想回去了,不过凉亭上的琴课还未上完,她却不能立刻站起来大咧咧的走掉,只她继续坐在那里旁观,见裴景轩一对小环说话,或是小环一望裴景轩,温刚的脸就阴沉下来,但小环若是偶尔望他一眼,他又扭过脸去假装没有看到,一副赌气的模样,真是有够孩子气。

看着看着,温柔忽然又担忧起来,她对比了一下裴景轩与温刚,觉得两人半斤对八两,容貌都属于中上等的,但裴景轩明显比较稳重温和,而且浑身散发出的书香气息要比温刚这种毛头小子浓得多,正是女人容易倾心的对象,看香兰和采芹两个丫环的目光总在他身上打转就晓得了,这万一小环要是喜欢上了裴景轩可怎么办啊?这这这,这个问题可让人头痛!感情的事,最难过的就是一头热,尤其是那种明知无望,还要如飞蛾扑火般投入进去的初恋,就仿佛叶昱,令她觉得无奈又叹息,可以想见若是小环喜欢上裴景轩,他会消沉到何种地步。

再说就算小环喜欢裴景轩,那裴景轩能接受小环的感情和她的过去吗?若是不能,这种纠葛的感情就是一种悲剧了!实在不是她想看到的局面。

温柔想着,眉头又深拧了起来,正在犹豫着改天要不要找小环探探口风,就听见身旁的裁云忽然打了个喷嚏,然后凉亭上的人都一惊,转头往假山石这边望来,温刚还出声道:谁在那里?为啥偷窥的人通常会在紧要关头被人发现呢?温柔无语问苍天!最后盯着那个还在揉鼻子,一脸歉意望着她的裁云,比着无声的口形道:你-自-己-惹-的-祸-你-自-己-去-解-决-好-吧-裁云也比着口形回了她两个字,然后无奈的站起身来,从假山后头转了出来,委屈道:温少爷,是我在山石后头看蚂蚁,没打扰你们练琴吧?我……我这就走……说着,这小丫环怕他们跑到假山石后头来查看,还当真跑了起来,一溜烟就没了影。

温柔只她独自一个,继续坐在那里发愣想心事。

正文第一百四十四章 白玉簪子好容易候到凉亭上的琴课上完,温柔已经在假山石后头坐到十分不耐烦了!眼见着温刚随着裴景轩站起身来,准备陪着他去吃饭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巴不得他们赶紧走,这样她就可以脱身回房了。

谁知事与愿违,这时她偏瞟见不远处,陆策独自一个往这边来了,顿时愣得一愣,情绪复杂的想着,他怎么回来了?陆策原是事情办完,赶着回来的,进门后没瞧见温柔,就随口问了一句,小丫环裁云便回说她在园子里看景。

他恰好闲着无事,这几天在外处理事情又疲倦的很了,就顺脚也往园子里来,想找个清幽的地方散散心。

走到半路上,他听见凉亭这边有琴声,想着这里的水景不错,就折转了过来,不想大老远看见温刚等人的同时,也瞥见了假山石后头的温柔,不觉微微眯起了眼。

温柔的眼神与陆策对上的时候,就知道他已然瞧见自己了,虽不至于慌乱,但多少觉得有点不自在,毕竟她此刻做的事情,实在不太光明正大,何况有裴景轩这个陌生人在场,她自个琢磨着,这场面被人瞧见的话,怎么都容易惹人歧想,不觉低下头去,有种做错事被当场抓住的尴尬。

陆策见她低头,便别开了目光,当下只当没看见她,不动声色的走到凉亭上,与温刚等人闲话了两句。

见有陌生人,不禁问道:这位是——姐夫,这是新聘的琴师裴先生,教我和小环弹琴的。

温刚见他回来,除了有些意外之外,倒还挺欢喜,甚至想拉他一块去吃饭。

你们去吧,我一路回来受了点暑气,不太想吃,先在这里坐着略散散。

陆策说着,又与他们闲话了两句,瞧着他们离去,这才打发香兰和采芹再去泡壶好茶,拿些果子和点心来。

等到丫环们走远,他在桌上拈了块糕点,一边捏碎了洒到池里去喂游鱼,一边扬声道:没人了,出来吧。

温柔尴尬的从假山后头出来,走到凉亭上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事情办完便回来了。

陆策将捏碎的糕点都撒入了池里,也不问她为什么要躲在假山后头,只是转身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拨弄了两下桌上的茶杯。

温柔跟着坐了下来,原本想解释自己方才那奇怪的行径,但转念一想又没有必要,一来陆策早说过不会干涉她的私事,二来看他此刻淡漠的样子,似乎压根就没在意,不过两人这样干坐着不说话,气氛沉默得有点古怪,她便开口问道:晚上想吃什么?听你方才说受了点暑气。

要不一会我做点凉面吧。

好。

陆策点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一支雕成莲状的白玉簪,拿在手里默默把玩着。

温柔瞥了一眼,见那白玉簪雕工精细,玉质莹洁,便知道价钱一定也不菲,不过这明显是一只女人用的簪子,却被他揣在身上,应该是他的意中人送给他的吧?这样一想,心情就有些微涩,但她随即又释然了,就像陆策不过问她的私事一样,她也没立场和身份去追问他的私事,何况她心里对陆策有好感是她自己的事,与陆策无关,就算陆策不在乎多养她一个,她也不可能为了这点好感就认命接受妾室的身份,两人迟早还是要说再见的,因此她坦然笑道:这簪子挺漂亮的。

唔,玉质还不错。

陆策说着,将那白玉簪递给她道:给你吧。

给我?事情与想像的不同,难道这不是他意中人送的吗?这下温柔讶异了,但她没有接那簪子,只是微蹙眉道:为什么?你不是说这簪子漂亮吗?陆策的语气淡淡的,就好像随手给路边的小孩一文铜钱,让他去买糖吃一样。

我说簪子漂亮你就送啊?温柔有点黑线道:那我要说你腰间悬的玉佩挺漂亮的,你给不给?陆策将白玉簪搁在石桌上,没有说话,只是瞧着她的时候,面上神情颇为古怪。

难道这玉佩还有什么讲究?见陆策难得有情绪溢于言表,温柔倒起了玩笑的心思,不说不要玉佩,只指了指天猜道:他赏的?不是。

那是你家传的吧?我祖父给的。

陆策提起他祖父,微微一笑,接着又道:我祖母给我祖父的。

很复杂!温柔点点头,还没回过味来。

定情信物。

陆策又道。

呃,这下温柔有点窘了,连忙摆手道:我方才是开玩笑的,可没当真想要。

我知道。

陆策说着,抬眼望向远处,又沉默了起来。

恰在这时,香兰和采芹捧了新泡的茶和果点回来了,看见温柔也在,略有些讶异,香兰笑道:夫人原来在这里,小环姑娘还在到处寻你呢!咦,好漂亮的簪子!采芹摆放果点的时候,瞧见桌上那根白玉簪,不由多看了两眼。

是爷送夫人的吧?香兰一面斟茶,一面笑着打趣道:夫人可真有福气,爷出门一趟,也不忘了替您捎点东西回来。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温柔尴尬的笑了笑,低头喝茶来掩饰自己的窘态。

我替夫人簪上吧。

采芹说着已拿起白玉簪换下了温柔鬓发间插的那根银簪,退开两步端详了一下,笑赞道:爷的眼光真好,这簪子样式简洁又大方,正配夫人。

温柔听见这句话,差点被茶呛到了,脸上不由自主就烫热了一下。

怎么回味,都觉得这句话多少有点夸大的意味,将陆策和她都赞到了。

果然这年月,连丫环都不是那么好当的,要嘴甜,才容易讨得主人欢心。

这边采芹方说完,那边香兰又接口道:夫人气质好,用什么簪子都不显得俗气。

窘死了!温柔实在不习惯听这种赤裸裸的夸赞,其实要说她气质好,那是因为容貌普通没啥可夸赞的地方,只她拿气质这种虚无缥缈的词来应个景。

这两人要是再一搭一唱夸下去,没准天仙都没她出色了!她偷眼瞟陆策,见他唇角微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怕是听了这两个丫环那夸大其词的话,心里觉得好笑吧!于是连忙站起身讪讪道:你再歇一会,我做凉面去,回头让采芹来唤你。

凉面的种类很多,可是缺了调味料,日式或是川式的凉面就做不出来了。

温柔到了厨下,想了想,便让人拿冰镇下一盆凉水,又吩咐叫个家丁,拿架梯子,攀到外头的槐树上去采嫩槐叶,随后她将那些嫩槐叶洗净,挤出汁子来,与面粉掺在一块揉匀,做起面条来。

熟鸡肉净手扯丝,园子里采来的新鲜薄荷叶、黄瓜和香葱也切丝,煮熟的卤蛋一剖两半,再拿芝麻酱和别的调味料一起制成酱汁,温柔便开始动手煮面。

面熟,在凉水里一过,捞起沥尽水份,放入碗中,随后在面上浇上酱汁,码上切好的黄瓜丝和少量薄荷丝,接着将鸡丝洒在上面,香葱丝装点,最后将剖开的卤蛋斜摆在碗边,一碗她自创的变种鸡丝凉面就做好了。

她自己侧头端详一下,觉得样子挺好看的,掺了槐叶汁做出来的面条,颜色青碧,有清香,衬着雪白的鸡丝和嫩黄的卤蛋黄,瞧上去挺清眼的,这才点点头,一边继续将煮熟的面条过凉水装碗,一边让人去唤陆策和小环等人来吃饭。

正文第一百四十五章 丰收喜讯陆策出门好几日,为了掩人耳目,这天夜里不得不在温柔的房里歇宿,不过两人总算不用同床共枕了,温柔睡在床上,陆策睡在软塌上,中间隔了一道屏风,彼此都不尴尬。

只是房里多了个男人,温柔此刻抱着薄被,仰面躺在那里,一时半会却也睡不着。

只听得一阵悉碎声响,似乎是陆策翻了个身,她忍不住也跟着翻身侧躺了,睁眼望着窗缝里泄进来的月光,在地上洒下一片的白。

这两天我祖父可能会来看我。

静寂中,陆策忽然开了口。

难道要见他家的人了?温柔想想就觉得挺窘的,也不知道做官的人家有什么讲究,她没准应付不来呢!你不用紧张,到时随意就好,他知道我们的事。

陆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淡淡接了一句。

啊!他知道!那就是知道她这个妾的身份是假的了?温柔脱口道:他没怪你胡闹吗?没有。

陆策答话的时候,心里一动,只因陆老爷子当初听见他说起这件事,只似笑非笑的问了他一句,你不会假戏真做吧?那你祖母不来么?温柔的心思又转到傍晚他们谈起过的那块玉佩上去了,不知怎的,她竟觉得陆策的祖父和祖母,感情一定很好。

陆策闻言沉默了,一时没有出声。

是不是我问错话了?温柔忐忑道。

她过世许久了。

温柔听见陆策说出这句话,连忙抱歉道:对不起,我不知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陆策淡淡叹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又提醒她道:在我祖父面前,你千万不要提我祖母的事。

好,我知道了。

温柔记下后,赶紧将话题转开道:那他来时我做两个菜吧,只是不知道他爱吃什么。

肉。

陆策言简意赅。

只爱吃肉?温柔再问道:什么肉都吃?嗯,无肉不欢。

陆策的话语里带着淡淡的笑意道:不过他最爱猪牛羊肉,你不用费心弄什么山珍野味和鱼类,他嫌那个吃起来麻烦,尤其是雀鸟类的,他说全是骨装头,还不够塞牙缝。

温柔无语了半晌,这才迟疑道:他年纪挺大了吧?吃那么多肉,不怕吃出病来吗?不是她想诅咒那老爷子,而是年纪大的人,吃太多肉食真的不好啊!七十多岁的人了,牙倒没掉几个,还总是骂我爹,说我爹天天让他吃素,吃得嘴里淡出鸟来。

陆策提到他祖父,似乎话就多起来。

而且话里还带着一抹掩不住的温情,我离家之后,他便三天两头跑出来寻我见面,一来是为了看我,二来恐怕是想打打牙祭,要不怎么每回都约我在酒楼里会面,还点上一桌子的肉菜,让他少吃点都不肯。

听起来,这陆家的老爷子似乎是挺有趣的一个人,温柔咬着唇暗想,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样儿,也不知道陆策是长得像他祖父呢,还是像他祖母。

两人继继续续又闲话了一会,陆策说了不少关于他祖父的事,这似乎是他们两人认识以来,说话最多的一次,只是温柔听着听着,竟然睡着了!次日醒来,她觉得有点窘又有点懊恼,听别人说话听得睡着,好像也太不尊重人了些,最后偷瞧了几回陆策的脸色,见他并没有异常,这才觉得放心了。

傍晚时分吃过了饭,陆策去书房看书了,温柔沐浴过后坐在游廊底下逗八哥玩,小丫环裁云忽然进来说有个名叫吴天才的车夫,在门外求见。

温柔忙让人请了进来,自己又带了两个丫环和梅香、小环去厅上相见。

原本她与吴天才是旧识,不用避讳,但眼下顶着个妾室的身份,总不能教人说陆家的闲话吧,只得累赘一些,见外人的时候多带两人。

吴天才这回是替梅有德传话儿来的,还运了满满一车的番椒和六月柿,说是地里还有许多,不知温柔的意思,没敢全收了,若是要,这两天就得赶紧摘下来。

裁云,快叫几个人将车上的东西搬进来。

温柔听了他的话,真是欢喜异常,她想这两样东西想得太久了,此刻一听说有了,立刻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差点想要自己跑出去搬,幸好克制住了,却又忍不住的嘱咐丫环道:搬的时候小心点啊!那六月柿经不得摔!吴大叔,你快喝茶。

小环见吴天才坐在椅子里打量着厅里的环境,模样十分局促,似乎连手足都不知该如何放了,便连忙将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

唔,你这一路过来,肯定是饿坏了。

温柔连忙又让人去做饭,回头又叫吴天才不用客气,自个拿攒盒里的果点吃,笑道:这些点心都是梅香亲手做的,你先吃些垫垫饥,走的时候再多带些,给梅家送去。

吴天才推脱不过,将手在衣上抹了抹,这才小心翼翼的在攒盒里取了一块椰蓉酥,尝后赞不绝口,笑道:梅香有出息了,竟然能做出这等美味的糕点!梅香听见他夸,略有些害羞的低了头道:都是姐姐教的。

随即又问家里的人可都好,小弟小妹有没有闯祸惹事。

吴天才一一答了,又寒暄了一阵,他见温柔等人待他还是原样,便渐渐放松了下来,不像初来时那样局促,及至听见温柔问他地里到底能收多少六月柿和番椒,这才一拍大腿惊叹道:这番椒和六月柿长得可多,我那妻弟说,头一回种,不知道个啥,糟蹋了不少,但一亩地里也能种出个二千斤,若是来年再种,他有成算一亩地里种出三千来斤!这么多……温柔自个都讶异了,她从小生在城市里,对种地的事情完全没有概念,一听亩产以千字论,那五亩地算下来就有一万斤?!她顿时无语了。

这么多,怎么可能吃得完呢?番椒还好说,可以晒干了吃,这六月柿可放不久,要烂的。

她在这头正犯踌躇,吴天才在那头又迟疑道:不过有件事儿,我那妻弟让我问姑娘一声。

他叫惯了姑娘,一时就忘了要改口,温柔也没留意到这些,只问:什么事?姑娘让种的这两种东西都是稀罕物儿,庄里人从没见过,有德最初种时,人家还没留意,等到结出果来,全庄的人都赶着来瞧。

有德骗他们说这些东西有毒,也没人信,还有些娃儿瞅着大人不备,就偷摘了尝。

啊——温柔听到这里,就有点黑线,说实话,她没那么小气,东西被人偷尝了出不是什么大事,可问题是番椒的味道,那些孩子能受得了吗?果然听见吴天才又接着道:那六月柿倒罢了,只是那番椒,似乎味儿有点古怪,有些娃儿偷吃了以后,说嘴里生痛,汁液抹到眼里,眼睛也痛,满地打着滚儿的哭,惹得不少大人带着娃儿们上梅家去闹事,说梅家缺德,种这种有毒的玩意来祸害人,连他家仅有的几件家什都砸坏了不少。

这……也太不讲理了吧,是他们自个要偷尝的,怎能怨人呢?小环在旁忍不住插话。

梅家穷到什么地步,温柔是亲眼见过的,这会听吴天才这么一说,不禁有些怨怪自己连累了梅家,也不知当初梅香的奶奶去世,与这事有没有关系,连忙问了一句,看见吴天才摇头,才放下了心,只是提起了梅香的伤心事,见她难过,大家不得不再安慰了她两句。

后来呢?裁云站在那里也听出了神,连声催促吴天才接着说下去。

后来?后来那些娃儿不知为啥,渐渐好了,也不嚷痛了,这事儿才算揭过去,只是再没人敢去动那番椒。

吴天才乐呵呵笑了两声,又摇头道:但那六月柿味儿好,被偷了不少。

温柔听着,一时沉吟不语。

看我,说着说着就扯了这许多闲篇儿!吴天才又一拍大腿道:有德是想让我问姑娘一声,那番椒是没人敢动了,只是那六月柿,他侍弄的时候,常有庄里人在旁偷眼瞧着,没准已学了种法,偷了种子去,回头要是也学着种起来,这可咋办?红杏泄春光 第一百四十六章 计算失误吴天才问的这个问题,温柔实在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毕竟这地里种的东西,不像独门手艺,小心点保密,还能垄断。

不过话说回来,她当初种这两样东西,就只是为了当食材用,并没想着拿来卖钱,尤其是番椒,若是不能流传出去,让人习惯并喜欢上那种辣味,就算她做出菜来,恐怕也没多少人敢来吃吧?温柔还在踌躇,香兰就进来回说饭菜已经预备好了,她便连忙让梅香陪着吴天才先吃饭去,她自己没有跟去,生怕吴天才觉得拘束,不敢放开了吃。

眼瞅着吴天才出去,温柔嘱咐人将家里剩下的各色糕点分包成两份,又进房开了箱子,取出十二两银子,外加两吊钱,都分别包起,一并拿回厅上。

候着吴天才吃晚饭回来,温柔向他笑道:地里种的东西,若是别人家学着种了,也就罢了,这是没法的事,只是我没料到五亩地里能种出上万斤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搁都不知往哪搁。

是太多了……吴天才跟着叹了口气,他早先与梅有德也商议过了,怕温柔来年不需要再种这么多亩地,那梅家的日子怕是又要难过了,只是庄户人实诚,学不会欺瞒的事,也不会骗他一亩地里只种出几百斤东西来,只好听天由命了。

这样吧,回头先将番椒收下来,麻烦梅家替我晒干,这样分量可以轻些,运起来也方便。

六月柿嘛,我这几日再找人去分批摘了运回来,至于来年——温柔想了想接着道:契书都签了,我也不会反悔,让梅家继续种着吧。

一听温柔没有毁约的意思,吴天才又是欢喜又提她担忧道:姑娘,这样你不会太勉强吧?我瞧那六月柿,实在不禁搁,放上没几日就要烂了。

温柔苦笑,烂也没办法啊,谁让她从没有种过蔬菜瓜果,不知道一亩地能种出多少呢?一次性就狮子大开口,让人种了五亩,真是后悔都迟了。

不过这可赖不得梅家,是她自己计算失误,损失就由她自己担吧,于是向吴天才道:大叔不必替我担心,我回头再仔细想想没准能有法儿。

众人又闲话了片刻,见天色早已黑透,吴天才车上的东西也卸尽了,他便起身告辞。

温柔留他在府里住上一宿,他却推说不方便,死活不肯。

温柔也不勉强,让丫鬟将两包糕点递给他,笑道:这两包都是梅香做的糕点,劳烦大叔替我带一包给梅婶,让他们尝尝梅香的手艺。

另一包,大叔你自个带回去给孩子们吃吧。

说着,她又将包好的钱拿了出来,指着其中一包道:这里是十二两银子,是要劳烦大叔带给梅家的,回头我让梅香签收就成了,不用麻烦梅家又写什么收条。

不是当初说好十五吊钱的吗?折成银子也只需十两就够了,这多的……吴天才不敢收。

是啊,姐姐,这多的钱我们不能收。

梅香连忙摆着手拒绝都有些无措了。

多的二两银子,是因梅家受我之累,被砸了家什,这是赔他们的钱。

再说梅香奶奶刚过世,用钱的地方一定多,大叔也别同我客气了,带去给他们便是。

温柔说完,见梅香脸上神情十分过意不去,又悄悄向她笑道:铺子里账上短的钱,回头我扣起来不会手软的,到时你别抱怨我刻薄才好!姐姐,瞧你说的这话……梅香哭笑不得了。

温柔回头又将另一包钱推到吴天才面前道:这两吊钱是给大叔的,累你成天来回奔波着捎话带东西,我心里过意不去。

吴天才家里景况也不好,两吊钱对他来说是不晓得数目了,待要推脱,有些不舍,但要收下,又不好意思,正为难间,温柔已笑道:今后要累大叔的事多了,你若不收,到时候我可没脸求你办事。

见她这样说,吴天才又再三谢了,才收下东西和钱,告辞出去。

温柔见梅香送他走时,面上颇有些不舍的神情,心念微动,忽笑道:这样吧,铺子里卖剩的糕点应当还有些,我让小环顶替你去看两日,你赶早起来就跟着大叔回家瞧瞧吧,住上两日再回来。

梅香听说心里欢喜,但知道糕点这东西原本就怕坏,不能多做,铺子里的存货大概只能够卖上一日,她要是回去住上两日,温柔眼下的身份又不能再亲自去铺子里做糕点,那到时铺子没东西卖了该怎么办呢?这样一想,她又摇头道:我不回去。

铺子的事你不用管,我另有安排。

温柔推她出去问清吴天才夜宿的客栈,让她明儿一早自己寻去,这才返身回到厅上坐下,端着茶杯头痛那一堆六月柿和番椒该怎么处理的事情。

姐姐,能尝一个不?小环已经洗了一盘六月柿端了上来,自个拿起一个笑道:这样红殷殷的果子,瞧着都教人爱,好想咬一口。

温柔转眼瞧那六月柿,见比起现代的番茄似乎要小上一些,但模样还是很可爱的,忍不住也拿了一个,咬了一口,溅得满嘴酸甜,感觉味道比自己吃过的番茄都要好许多呢,可能是没喷洒农药化肥,天然种植出来的原故,顿时有些惊喜。

小环从没吃过这东西,学着温柔的样儿咬了一口,先是被酸得有些皱眉,咽下后又笑道:好甜。

只是这六月柿的汁液多的出乎她的意料,结果没防备,被溅得半张脸上都是,又乱着寻手巾来拭了,好在没滴到衣裳上。

两人玩笑了一阵,温柔便带着丫鬟们又洗了许多六月柿,让人给温妈妈和温刚送了些去,她自己装了一盘给陆策端去,其余的则散给府里的下人了。

书房的门虚掩着,温柔进去前先敲了两下门,很快洗竹就在里头将门拉开了,她走进去瞧见陆策正捏着毛笔在纸上写着东西,便将手里的果盘往桌上一搁道:歇会再忙吧。

客人走了?陆策抬头,看见六月柿,不觉伸手拿了一个起来,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一会道:这是……六月柿?咦,你知道?温柔奇了。

嗯。

在书上见过记载,不过这东西似乎有毒吧?陆策瞧了她一眼,意示询问。

温柔也不回答,只笑着伸手捡了一个小的,放到唇边就一口咬下去。

她心里猜想,记载这六月柿有毒的人,大概是吃了未熟的青色果子吧,没熟的六月柿,的确是有毒的。

陆策眉头微扬,见她坦然无事,沉吟道:没毒的吗?唔,不但没毒,味道还很好,你尝尝看。

温柔说着,又回头想叫洗竹来尝一个,谁知洗竹见她进来,早就避了出去,这会连人影都没了,她只好回过头来继续啃手里的六月柿,还问陆策道:好吃吗?还不错。

陆策点了点头。

你就这样信我的话,不怕中毒啊?温柔昨儿与他说了不少话,感觉熟络了许多,说话也就随意起来。

你有必要毒我吗?陆策吃东西的样子很优雅,但是速度并不慢,说话间他抬眼瞥见温柔唇边沾了点六月柿的红汁,在灯光下折射出莹亮的光泽,不觉又垂下了眼去。

这倒是,我眼下还要靠你养着呢!温柔几口啃完手里的六月柿,拿帕子抹了抹嘴,又拖过一把椅子坐下道:你说这六月柿,我要是拿出去卖,卖多少钱一斤好呢?陆策不忙着答话,只将最后一口六月柿吃完,随后顺手将温柔手里的帕子抽了出来,往自个的嘴上抹去。

呃,这个帕子——她刚抹过嘴哎!算了,她什么也没看见!再说陆策肯定也不是有意的,谁让六月柿这么多汁呢?吃完以后谁都要擦擦嘴,擦擦手的,对吧!红杏泄春光 第一百四十七章 生财有道陆策擦了嘴又擦手,最后又将帕子往右手边一放,就是不递给温热,低下头想了想道:卖多少钱都可能,你想奇货可居呢,还是想薄利多销?他这话一说,温柔早将帕子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颇感兴趣的将头凑近了些问道:奇货可居怎么卖?薄利多销又怎么卖?奇货可居的话,把这些六月柿分装上几篓,宫里头送一些,各个王府送一些,回头这六月柿,你开价一两银子一个都有人要,只是买得起的人少些,卖出去的量也不多。

陆策沉吟了一会又道:若是薄利多销就不用这么费事了,二三十个装一篓,让人拿到水果市上,一两银子一篓,毕竟是稀罕物儿,味儿又不错,大户人家买回去尝鲜摆酒,不怕没人要。

温柔听得双眼有些发亮,她原本还犯愁,若是这些六月柿卖不上价,到时白放坏了,还要赔钱,可是经过陆策这自小在古代生活长大,又对上层社会十分了解的专业人士一分析,她顿时觉得前景一片光明,好像看见那一个个红通通的六月柿,都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

想什么呢?见温柔双眼发亮,带着一种很梦幻的神情的盯视着自己,陆策不禁也有些窘了,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你究竟有多少六月柿要卖?五千来斤吧。

温柔脱口而出,随即瞧见陆策的双眼似乎睁大了一些,眉头微蹙道:五千斤?是啊,这东西放不久,不快点卖掉要烂的。

要不,她也不用这样烦恼了。

原本动过脑筋想将这些六月柿都做成番茄酱或番茄汁,可是这年头科技这么落后,如何真空储存是很大的问题,她的学识没有这么渊博,解决不了这样高难度的问题,只好作罢。

陆策有些头大,拿指尖揉了揉眉心道:你从哪里买来的?花了多少钱?我让人种的,连着番椒一块种的,一共花了十两银子吧。

温柔想起成本似乎挺低廉,一下子又笑了。

番椒?陆策的眉头又蹙了起来,你不会告诉我,那东西你也弄了五千来斤吧?没错!温柔笑吟吟道:不过番椒可以晒干了就存,我暂时没打算卖,就算卖,恐怕一时半会也没人敢吃敢买。

怎会想起种这些有毒的东西?陆策转过头去,把玩着搁在砚台上的毛笔。

这个——陆策这下问倒了她,要说是随便种着玩的,也没道理一下子种这么多啊!若是说自个种来吃的,那他要是接着问,你怎知道这些东西没毒可吃?她又要无言以对了,毕竟她可不是尝百草的神农,不可能去犯这种以身试毒的险,只好含糊道:我从前吃过,知道这些东西都没毒,说它们有毒的人,一定是吃法不对。

陆策倒没有再追问,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温柔思忖了一会道:我看我还是选薄利多销的法子吧,要不到时又要麻烦你去各处送东西,回头我再高价卖这六月柿,有心人略花些心思,就能瞧出这事与你脱不了干系。

圣上不是刚下过旨意,不许你再经商么?况且他要是吃对了胃口,要将这六月柿列为贡品,那更是糟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由我自个卖去吧。

也好。

陆策转头深深瞧了她一眼道:若是需要人手,你只管告诉洗竹,他会替你安排的。

说着,他拿起毛笔又继续写字去了。

嗯啊。

温柔心不在焉的点头应了,趴在桌上瞧那烛光闪烁,心里美滋滋的想,说是薄利多销,其实这利也不薄啊!一篓装上二十个六月柿好了,估算算也不过五斤,若是能卖一两银子,那五千斤岂不是能卖一千两银子?哇,要是真能都卖出去,她开酒楼的钱就有了哎!不过事情还是别想这么美妙的好,万一卖不掉,徒令人失望。

再回头想想,这十两银子的本钱是一定能赚回来的,但赚钱的事人人爱做,明年保不定就有人跟着风儿大肆栽种这些东西,卖价就会大跌,到时候没准五文钱一堆,还没人要呢!可是不管怎么说,这第一桶金,她已算是淘到了一半,做人不能太贪心,日后就算不能指着卖六月柿发财,也只当她为推广新种果菜,丰富老百姓的餐桌作了点贡献好了。

陆策原本在卷写一份东西,眼下温柔趴在他身边的桌案上做发财梦,多少让他分了神,写不上十几个字,就要转头瞟上他一眼,就这样瞟来瞟去,都瞟了十几眼了,温柔还是一无所觉,只是望着那烛光,眼神越发梦幻缥缈起来,最后倒是他忍不住了,轻咳了一声,将笔搁下,站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要去睡了。

话说完,他瞥见桌上搁的那方已被脏污的帕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捡了起来,袖进了自个的袖袋里,这才迈步往外走。

睡觉啊?温柔听见这个词,迷迷糊糊的站起来,乖乖跟在陆策身后,飘呀飘呀,飘出了书房,到了卧室。

直到她在床前坐下时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等陆策吱呀一声送上了房门,她才被惊醒,转头望望四周,还颇觉奇怪,自个怎么回房了?回想了一下,才记起是陆策说要睡了,她就乖乖跟着来着,顿时大窘,陆策要睡就睡呗,关她什么事呀!反正偶尔分个房睡,在旁人瞧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不知道是赚钱的计划让她太兴奋,还是睡前连吃了两个六月柿,胃里撑得慌,温柔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才合眼睡去。

正在香梦沉酣之时,忽然感觉身边有人推她,还有声音道:夫人,天亮了,快起来吧。

让我再睡一会。

温柔迷迷糊糊睁眼,瞧见推她的人是丫鬟采芹,咕哝了一句后,翻了个身还想接着睡,反正一整天都无事可做,闲着也是闲着,不睡白不睡。

不能再睡啦,老太爷来啦!采芹一句话将温柔从床上炸了起来,睡意顿消。

她坐起身,拉着被子紧张道:你说什么?我说老太爷来啦!采芹重复了一遍,回转身就替她找衣裳,取了两条眼色较为喜庆的问她道:夫人你要穿哪身?那身银红的吧。

温柔随手指了一套,赶着掀掉被子起来换衣裳。

不管怎么说,客人都上门了,她这半个主人还窝在床上睡觉,是有点不太像话。

好在上门的是陆策的爷爷,男人家不至于太计较这种事情吧?若是陆策的娘亲上门,这一下怠慢的可够厉害,没准当场说她不敬,让她罚跪都有可能,这就是嫁入豪门的悲惨处啊!匆匆梳洗完,温柔吩咐采芹让厨下赶紧去采买大量猪羊肉,牛肉这年头不容易吃到,也就罢了。

她自个又急着赶到厅上,才踏进门去,就见一个身着灰袍,面色微黑,双眉斜飞入鬓,目光炯然的白胡子老头儿正坐在厅上喝茶,陆策则陪在他旁边闲话。

她心里知道这白胡子老儿一定就是陆策的爷爷,当年名震四方的威远将军,如今的威远公陆沉舟,连忙面上带笑,迎上前去请安,又坦言自己出身蓬门小户,不懂规矩,若是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陆沉舟提点教训。

陆沉舟与陆策显然性格不太相同,倒是挺爽朗的一个人,闻言未语先笑,一串笑声又响又亮,震得人耳朵都有些嗡嗡响。

他笑停,打量了温柔两眼,点头道:甚好!甚好!温柔自知外貌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头一回见面,心性专长又瞧不出来,实在不知道他说甚好是什么意思,但这也不是什么坏话,便站在一旁陪着笑。

只见陆沉舟摸着胡子笑吟吟道:听策儿说你这两日总琢磨着要给我做点特别的菜肴,夜里常常过了三更才睡。

那老夫倒想知道,你今儿究竟要做点什么来招待老夫啊?红杏泄春光 第一百四十八章 初尝辣菜温柔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才知道陆策已然在陆沉舟面前给她下了绊子,虽说也是好意解释了她晚起的原因,但怎么琢磨都有点想要考较为难她的意思,不禁抬眼去瞧陆策,见他垂着眼,面上带着一抹淡笑只顾喝茶,而陆沉舟又兴致勃勃的盯着自己,只好笑着回道:这个嘛,容我卖个关子,等老将军尝过后,自然知晓。

陆沉舟分明知道她与陆策两人在演戏,她也没脸跟着陆策喊他爷爷,一声将军敷衍过去便已了事,虽略显生分,但横竖也挑不出什么大错来。

倒是陆沉舟听她这么一说,稍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笑道:好!那老夫一会就等着尝你的手艺了。

温柔笑着暂且告退,走出厅门才松了一口气,先找了洗竹来,将自己栽种六月柿和番椒的事情告诉他,让他找些人去梅庄帮着梅有才晒番椒,摘运六月柿。

另外,又让他在府里挑两个家丁,将昨日吴天才送来的那些六月柿,留下一小部分自吃,其余的都二十个分装一篓,抬到她的糕饼铺子里去,告诉小环,一篓卖一两银子。

横竖这两天糕饼铺子里没东西卖啦,临时改卖六月柿好了,正巧可以先试试,看能不能卖出去,回头大批六月柿再运回来,她也好知道一篓卖什么价才最合适。

洗竹答应着去办了,温柔这才一路往厨下走去,心里还在头痛做什么出奇的菜色来招待陆沉舟,及至瞧见搁在厨房门口的那一大堆番椒,不由有了主意,先唤来汤嫂,让她将一部分番椒仔细串起,都吊在屋檐下风干,又唤孙嫂备下几个咸菜坛子,然后将剩下的大部分番椒都洗清晾干,回头她准备做辣椒酱。

要说这辣椒真是极好的调味品,来到古代以后,常常苦于没有辣椒而无法制作的菜肴,这会也都一齐涌入了温柔的脑海中,惹得她自己都有些食指大动。

只是心里多少有点顾忌,只因这东西太辣,没吃过的人一下子可能无法接受,还有些人天生就不爱辣东西,点滴不碰,万一她做出来,陆沉舟不喜欢怎么办?温柔伸手扯了一只番椒,拿帕子抹了抹,放在嘴边轻轻咬下一小截,又嚼得两下,顿时一股辣味直透脑门,辣得她真是又痛又开,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

到底是长时间没吃辣了,当然更别指望第一次尝辣的人能爱上这种味道。

想了又想,她决定做辣菜时先少放点辣椒,若是吃的人能接受,回头再加重点量也未尝不可。

夫人,你站在这里发什么愣?小丫鬟裁云和采芹从远处走来,笑道:爷说今儿夫人要亲自下厨做好菜,让我们来帮把手。

来得正好。

温柔点点头,指了指地上堆的那些辣椒向采芹道:先取一些帮我在火上烘干,仔细别焦了。

又向裁云道:去将我娘唤来,说我要烦她搭把手呢!及至温妈妈带着丫鬟香兰赶来,被派去采买鲜肉的两个家丁也回来了,温柔便挽起袖子预备做菜。

此时陆沉舟还在厅上与陆策闲话,丫鬟霁月捧着各色果点上来侍候,又忙着添茶。

陆沉舟原本不爱吃水果,见其中的六月柿稀罕,不禁也捡了一个尝了尝,问陆策这是什么果子,怎么从来没见过。

陆策据实答了,不知怎的话题又绕回了温柔身上,陆沉舟摸着他的胡子沉吟道:小姑娘还不错。

嗯。

陆策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有分寸,知道进退。

陆沉舟想起她方才那句老将军,分明有拉远距离,不顺着杆儿往上爬的意味,不觉又转眼瞧了瞧陆策,心里微有些纳罕。

不是他自个要夸口,而是他这个孙儿无论人品还是样貌,都算得上出类拔萃,不论这姓温的女子当初嫁他孙儿为妾是不是情非得已,但亲密相处了几日下来,难道当真连一点分外的想法都没有?见了他这长辈,热情有礼却不谄媚巴结,不似那些看中陆策的世家女子,恨不能扯着他的袖子,娇滴滴的连唤他三四声爷爷,好像这样才能拉近彼此的距离,彰显出自个的身份一样。

陆策听他夸温柔,还是没有出声,只坐在那里淡淡的笑。

从孙儿这里打听不出什么八卦,陆沉舟不禁深深叹了口气道:老夫不管你们这些娃儿的事,只是你也该给老夫生个曾孙儿抱抱了吧?这样回头到了九泉之下,绮儿问起来,咱们的曾孙儿长啥样,老夫也好回话,不然你教老夫说什么?说还未曾见过?她又该扯着老夫的胡须生气啦!罗绮是陆策祖母的名讳,陆沉舟却只管她叫绮儿,唤了一辈子,到老也改不过来,直到此刻还心心念念惦记着。

这一番话,倒教陆策听了心里很是酸楚,安慰他道:放心,哪怕是为了保住您那把好不容易才蓄起来的胡须,孙儿也必让您先见了曾孙,再去见奶奶。

胡扯!陆沉舟中气十足的喝斥了他一声,但回头自个却撑不住先哈哈大笑了。

爷孙两人在一起倒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谈谈朝廷局势,说说国计民生,再寥寥奇闻异事,一晃眼的功夫,已时近晌午。

温柔的菜也做得差不多了,只余几个还在火上炖煮的菜。

让两个厨娘帮着看火候也就得了,于是吩咐丫鬟们预备上菜,自个领着温妈妈,又唤了温刚,先来请陆沉舟入席。

只因她眼下是个妾的身份,温家虽与陆家结了亲,到底不是正宗的妻家亲戚,何况陆沉舟难得来看看孙儿,想必有什么私话要聊,温妈妈和温刚上来见了面,问了好,就避出去另开席自吃了。

温柔原本也想避走,但陆沉舟招招手让她到身旁陪坐,还笑道:你若是走了,回头我吃着中意的菜,心里却还糊涂着,连菜名都不晓得,这可怎生是好?温柔见他性子爽快,也不推让,先执壶斟了酒,这才坐下笑道:今儿有些菜里,我加了点特别的调料,也不知您吃不吃得惯,回头要是吃着不合口味,可别生气才好。

陆沉舟笑而不语,先饮了陆策和温柔敬他的一杯酒,再举筷放眼一看,桌上已摆的六个凉菜里,有三个是飘着一汪红油的,不禁好奇心起,捡个菜先夹了一筷送入口中。

一嚼,先是皱眉。

再嚼,眉头皱得更紧。

三嚼,他面上浮出诧异的神色。

将那口菜咽下后,陆沉舟又夹了一筷送入口中,仔细品味,却不言不语。

温柔此刻心里也有些忐忑,虽说她已减少了菜里辣椒的分量,但还是不知道陆沉舟能不能接受,只是猜着他是个将军,想必喜欢痛饮烈酒,而酒味辛辣,初入口的感觉其实也有些微似辣椒,这才做了半桌子的辣菜,想让他尝个新鲜。

陆策看见那三道红油油的凉菜,只猜是温柔新得的番椒做出来的,但番椒是什么味儿,他也没有尝过,原想着夹一筷子试试,可是瞧见陆沉舟皱眉,那伸出去的筷子又自动绕了个弯儿,去夹那道什锦白肉卷。

心想,横竖这些菜跑不掉,等祖父尝了吭声再说,若是不好吃,也免得自个口舌受苦。

不过,温柔做的菜会不好吃吗?他倒是至今还没尝到过特别不合他口味的。

红杏泄春光 第一百四十九章 茶韵余香陆沉舟连夹了三筷菜,吃完,不出声,又喝了一杯酒,这才长出一口气,大赞了一声好。

小丫头,你这菜怎么做的?明明是凉菜,入口却犹似烈酒,倒像一把火从口内直烧入胃中,烫得人好生过瘾!陆沉舟哈哈大笑着,又夹了几筷菜,慢慢吃起来,还点头长叹道:这到让老夫想起了前半生的戎马生涯,每回上阵与敌人厮杀,先要灌上一皮囊烈酒,浑身的热血都在沸腾啊!温柔闻言微微一笑,其实这一点辣,倒不像陆沉舟说得这样夸张,只是勾得他想起了那些在战场上的生死岁月,才会如此激赞的。

她慢慢推开拳着的左手,伸到陆沉舟面前道:老将军,菜叶没什么特别,只多搁了这一味调料而已。

这是——陆沉舟停筷,眯眼望着温柔掌心里那一抹鲜红,辨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那是番椒,据说有毒。

陆策在旁解释了一句,说完,他自个也夹了一筷辣菜,放入口里细细品味起来。

有毒?陆沉舟微一蹙眉,随即释然道:若是有毒,小丫头也不会拿来做菜了吧?想是这东西入口灼人,才被误作有毒吧。

老将军好见识。

温柔倒不是拍马屁,而是见陆沉舟听见番椒有毒后,脸上丝毫没露出惊疑之色,因此十分佩服他的胆识。

果然是当武将的人,心里比较坦然,没那么多自以为是的猜忌。

怪道要说老小孩,人老了,的确会有些返璞归真,陆沉舟被夸更是兴致勃勃,指着什锦白肉卷旁边那道辣菜问道:这道菜叫什么名儿?老夫吃着像是鸡肉啊!就是鸡肉。

温柔笑道:这菜叫棒棒鸡。

好怪的名字。

陆策也微微笑了,他刚尝过这个菜,味道果然如陆沉舟说得那样,入口灼人,一开始不太能接受,不过回味倒悠长,舌尖上有点辣辣香香的感觉,勾人食欲。

这个菜取的是鸡脯鸡腿肉,煮熟后要用木棒轻轻拍送,所以叫棒棒鸡。

温柔笑着替陆沉舟斟了杯酒继续道:虽是用鸡做的,可是不带骨头,吃起来不麻烦。

很好!陆沉舟欣然道:老夫就不爱吃那些要吐骨头的肉。

这道菜叫夫妻肺片,用牛肉和牛杂做的。

温柔指着另一盘菜又介绍道:不知道今儿小厮们从哪买来的牛肉和牛杂,倒是老将军有口福。

她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夹了一筷,到了古代这么久,还没有吃过牛肉呢!三人坐着吃吃菜,喝两杯酒,再谈谈美食,席间气氛倒也融洽。

不过温柔还是没有久坐,等桌上凉菜尝得差不多了,她便站起身说要去料理热菜,暂时退了席。

说起来,辣味的火锅其实是温柔自个很喜欢的东西,吃做起来都方便,可这时毕竟是夏天,又没有空调,再说陆沉舟年纪大了,温柔怕他受不住热气,因此火锅还是不敢做出来,只做了一大碗毛血旺,略尽火锅之意。

其余的热菜,也都按着辣与不辣各半的比例,分别做出,教丫鬟们端了上去。

陆策吃到毛血旺时,心念一动,到勾起了那段日子常在温柔夜摊上吃鸭血粉丝汤的回忆。

那时他刚与家里闹翻,心里很是气闷,每天夜里那一瓶酒,几碟卤味小菜,外加一碗鸭血粉丝汤的日子,如今回想起来,感触更深,不觉下筷多夹了几回。

小丫头不错。

陆沉舟啃着东坡肘子,又赞了一回。

陆策搁下筷子笑道:爷爷,这话您今日说过好几回了。

有吗?陆沉舟咽下肘子,又去夹水煮肉片,笑道:人老了,难免啰嗦。

不过我说,你每日吃着这样的好菜,心里就没什么想头?能有什么想头?陆策伸筷,在盛装红绕狮子头的碗里夹了筷铺底的青菜,搁到陆沉舟的菜碟内,劝他道:肉虽好,也不能不吃菜。

我爱吃肉,不爱吃菜!陆沉舟一瞪眼,将那一筷子青菜又挑出菜碟道:难得痛快吃一次肉,你别学你爹的样子,搅得我不高兴。

说着,他斜睨着眼瞧了瞧陆策道:你到底什么打算?别总闷在心里,给爷爷说说。

打算?陆策盯着被挑出菜碟的青菜,微一蹙眉。

陆沉舟支退丫鬟,舀了一大勺火爆腰花道:有没有假戏真做的打算啊?您觉得可能吗?陆策瞟了他一眼。

有什么不可能?你现在不是已经纳了她吗?腰花火候刚好,上桌不久,还有些烫,嚼在嘴里嫩脆香口,陆沉舟又舀了一大勺。

是被迫纳的。

陆策认真道。

这么说你对她没意思?陆沉舟眯着眼睛笑道:若真是这样,按你的脾气,当初就不会在圣上面前替她解围了吧?陆策被问得怔住了,其实他心里对温柔到底怀着怎样的感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最初在她的摊子上吃东西,早就瞧出她是女扮男装的,当时只是觉得这女孩大胆的有趣,却没有在意。

倒是那回地痞去她摊上闹事,他自忖那些家伙闹不出大动静来,冷眼旁观着,事后她赌气随即又愧疚时做出的那一连串减加食料的小动作,都落在了他的眼里,仔细琢磨一下,还真觉得这女孩坦然得可爱,心里便对她有了淡淡的好感。

就因这份淡淡的好感,后来那些地痞再次闹事砸了她的小摊子时,他才会暗中施以援手,但不愿意让她知道,怕她觉得欠了自己的情分,要报什么恩。

在他。

做这种事只是举手之劳,不想看一个为生活努力打拼的女子遭遇如此挫折而已,原本就没存着要人回报的意愿,所以温柔谢他,他只是否认。

及至温柔的小摊要搬了,怯怯的将地址告诉他,他却从没打算要去。

在他的感觉里,温柔就像寒冷的路途中偶遇的一缕暖风,带来了几许暖意,但风过,他仍要继续前行,不可能转身追着那缕风跑,再说她的摊子搬得太远,不顺路,他也没有特意赶去那里,只为了吃点东西的理由,便从未去过。

谁想人生的际遇,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那日沈梦宜缠着他,让他陪去庙里进香,偏他也没什么事,推脱不过去后,也就答应了,回去的途中,沈梦宜瞧见那糕点铺子的招牌,忽然想要尝尝,便央他下车去买,没想到他进铺子后第一眼,瞧见的就是身着女装,想要避进内室的她。

那一瞬间的感觉,真是很奇妙。

明明是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着的人,走过一段路,一拐弯,一抬头,却发现她又站在了自己的眼前。

不过,这仅仅一次偶遇,压根也说明不了什么,最好的应对法子还是应该微微一笑,尔后再次擦身而过,但那天他心里还是有点意外的,淡淡的喜悦,因此出铺子时,才多嘴说了一句话,也不知这话后来是被沈梦宜还是绿萼听见了,过了两天,沈梦宜竟将她请去沈府教做糕点,沈梦安不知怎的也开始纠缠于她。

这完全是出乎他意料外的事情,再看到沈梦安这纵横花丛,无往不利的风流佳公子都被她气得失了常态,动了两份真心,又觉新奇,不过多少还是替她隐着点担忧,想等着看着事态的发展,看她是不是真的不想与沈梦安有所纠葛,再考虑要不要替她解决麻烦。

及至最后沈府设宴,她被圣上看中想要纳入宫里,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大概还是要推本溯源到他那日出铺子时多嘴说的那句话上。

看她跪在圣上面前恳辞入宫之事,又被问到一脸死灰之色,大有死不入宫的意味,他不得不站出来替她解这个围,这原本就是他搅出来的事,他要承担,却没想到圣上会一句金口,赐他纳妾!这结果,是他们两个都不想要的。

只看她当时的懊恼沮丧,就知道她不想当他的妾,而他若是要娶谁,也希望能两相情愿,不喜欢这种强制性的赐给。

也许在别人看来,圣上金口赐婚是一种荣耀,但他却觉得这是一种不能拒绝的强迫,无奈找了几回借口,都不能让圣上收回成命,又犯不着以死相抗,彼此都只好暂时妥协。

接下来短暂的数日接触,她时常让他感觉到意外和惊奇,她身上的许多特质,都是他较常接触的那些出身世宦权贵之门的大家闺秀所没有的,也许她不够知书达理,端庄娴雅,但是举止坦然自若,不矫揉造作,更没有因出身市井而带上几分小家气,仍像一缕清风,慢慢的融入他的心里。

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对她的一切感觉都是淡淡的,从淡淡的喜欢到淡淡的在乎,没有酒样的浓烈,只有茶的余香……红杏泄春光 第一百五十章 宁为民妻怎么不说话?陆沉舟埋头吃了很久,稍过了肉瘾之后,抬起头来,看见孙儿还在举杯发愣,不由笑道:被老夫说中了?那又怎样?陆策淡淡已笑道:我说过不会干涉她的,你看她像是愿意屈身为妾的人吗?这回轮到陆沉舟愣了,刚想开口,却听见门外一阵轻轻地脚步声响,温柔亲自端着一大盘鲜香四溢的铁板鱿鱼进来了。

尝尝这个。

温柔将菜搁在桌上,笑道:知道老将军不爱吃鱼,嫌吐刺麻烦,鲍鱼海参之类的东西,大概您也吃腻了,倒是这个鱿鱼,放点番椒后味道会比较特别。

单是那股浓烈的香味已引人馋唾,陆沉舟闻言立刻伸筷去夹,觉得那鱿鱼肉吃在嘴里香辣鲜咸,的确美味,不禁又大赞了两声。

等到温柔坐下,吃了两口菜,丫鬟采芹又端了汤上来,那是一大腕拿火腿、鲜肉、嫩笋炖出来的江浙地方的名汤腌笃鲜,只是真个名字有些拗口难念,何况笃字又是方言,因此温柔只说这汤叫火腿鲜笋汤,亲自站起来,替他们舀了两碗。

坐下坐下,咱们自个随意吃。

陆沉舟说着,挥挥手,又将丫鬟都打发走了,他默默的喝了两口汤,吃了一片火腿,忽然抬头笑道:老夫是个爽快人,说话不喜欢藏着掩着,小丫头,老夫问你一句,喜欢我这个孙儿吗?温柔一片鲜笋还没咽下去,听他这么一问,差点就卡在喉咙口了,赶紧又灌了一口汤,才顺过气来,苦笑道:老将军,吃饭的时候不要讲冷笑话,会出人命的。

爷爷——陆策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直截了当的问出来,赶紧替他夹了一筷白切羊肉,想要堵住他的嘴。

什么叫冷笑话?陆沉舟听不懂,也不理会陆策,自顾自向温柔道:老夫可是当真问你,没同你开玩笑。

他说话果然够直爽!可是这样的问题,教她如何回答才是?温柔轻轻搁下碗,抬眼望向陆沉舟道:老将军,您知道我和他的事,这个问题,不论我给您何种答案,似乎都不重要。

重要!怎么不重要?陆沉舟笑道:若是你喜欢他,不如你俩假戏真做得了。

假戏真做?温柔一怔,还未答话,陆策已搁下筷子道:我不赞成。

对啊,被说陆策当时替自己解围只是迫不得已,并不是当真相娶她,就便是她对陆策有好感,她也情愿将这份好感藏在心底,也许日后还可以偶尔拿出来回味一下,而不是为了这份好感屈身为妾,在漫长的人生里看着他再娶纳妾,将自己毕生的精力都用来争风吃醋,再让这份纯粹的好感因此磨灭成恨,或是幽怨成痴。

温柔缓缓摇头道:我也不赞成。

说着,她低下头,捏着勺儿慢慢搅动着汤碗里的鲜笋和火腿,坚定道:宁为平民妻,不作王侯妾!她最后说出的这句话,到将陆沉舟和陆策都惊了一下。

宁为平民妻,不作王侯妾!陆策虽然早已猜到她心里的想法,还是被这样斩钉截铁般的言语给震动了,只默默念着这两句话,一时有些出神。

陆沉舟听见这话,心里却被搅起了惊涛骇浪,眼前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站在荼靡花架下,犹如晓花清露般纯美的女子,她拧着眉头狠骂他道:陆沉舟,你这个木鱼脑袋的家伙,你不知道我喜欢的是你吗?居然让我嫁给平阳侯当妾!你去死,去死!死得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别再让我看见你!我罗绮宁可终身不嫁,也绝不给王侯做妾!那样心如坚石的意愿言犹在耳,可是佳人却早已不见,不知来年九泉之下,奈何桥上,是否还有相见之时……爷爷——陆沉舟感觉身边有人在轻推他,缓缓回过神来,才瞧见陆策焦急的神情和温柔的一脸担忧,你没事吧?是不是今儿吃了太多肉,身体有些不舒服?裁云——裁云——泡壶浓浓的山楂茶来。

陆沉舟不知道他恍惚愣神了多久,只是再想到当年罗绮的模样,心里忍不住有点酸楚,又怕在小辈面前失了态,只站起身来,摆了摆手,道:老夫没事,好得很,你们继续吃,我先走了。

他说走就走,绝不停留,连陆策都没拉住他,就见他大踏步走出门去,穿过月洞门消失在两人眼前。

这——温柔眼望门外,不安道:是不是我说错什么惹老爷子生气了?陆策到底是知道一些陆沉舟往事的,猜测没准是温柔方才的话,引得他又想起了去世的祖母,当下只要摇头道:不关你的事。

温柔咬了咬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坐下发起呆来。

其实,她内心里挺喜欢陆沉舟的,倒不是因为他是陆策的爷爷,而是他那种豪爽的性格让人觉得亲切,让她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的爷爷,因此今日这顿饭,她是尽心尽力来做的,就是想让陆沉舟吃的开心满意,谁想到头来还是惹得他闷声离去,她心里真是怪不好受的。

见温柔不语,知她心内仍有些自怨,陆策坐下淡淡道:我看他是想起我祖母了,想一个人静静而已,不用担心。

说着,他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他方才那些话,你也不用放在心里。

好。

温柔点头,但心内情绪仍是很复杂,只拿着筷子,没精打采的夹两口菜吃,及至裁云泡了山楂茶上来,见陆沉舟不在,不禁奇道:老太爷走了么?她将茶壶搁在桌上,忽然瞧见陆沉舟原先坐处的酒杯旁搁着一只碧色莹润的翡翠镯,又笑道:夫人,那是你的镯子么?我怎么从没见过你戴?这镯子——温柔刚想否认,就见陆策拿起镯子瞧了瞧,屏退裁云后方递给她道:爷爷给你的见面礼,收下吧。

你怎知这是给我的?温柔摇头道:没准是你爷爷落下的,你下回还给他吧。

这镯子是我祖母从前常戴的,她的衣裳首饰我爷爷一向都珍藏密敛,轻易不拿出来的,怎可能落下?陆策摇头。

那也不一定是……温柔没有伸手拿别人贵重东西的习惯,还待再说,陆策已拉起她的左手,将那只镯子替她戴上了,没想到大小刚巧合适,松松的挂在腕间,盈盈如碧水的玉色衬得肌肤更是白腻。

挺合适的。

陆策端详了一下,松开了她的手。

温柔只觉脸上一烫,连忙缩回左手,拿右手替他夹了一筷菜,岔开话题道:桌上菜好多,你再吃点吧,不然我就白做了。

陆策点了点头,坐下后低头吃菜。

温柔跟着吃了点东西,但平素吃饭桌上人总是挺多的,难得一次是他与她单独吃,总觉得气氛沉默得有点别扭,她原想唤两个丫鬟进来一同吃,但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踌躇了半日,忽道: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道……可不可以……你说。

陆策抬眼,搁下筷子。

温柔在心里将要说的话细细想了一回,才将小环与刘嫂的事慢慢说了出来,想请陆策帮忙救回刘嫂,再替她们母女俩弄个户籍。

说完,她低头道:我知道请你帮这种忙实在有些唐突,也会让你欠下不少人情,只是我实在找不到别的人了,原本还打算求求沈丞相或是圣上,但……好。

陆策没有听她继续说下去,便答应了。

真的?温柔反倒有些不敢相信了,望了陆策两眼,见他脸上神色根本不像在开玩笑,才欣喜道:那到时若是要用钱打点,你千万告诉我,不能让你出了力还要倒贴钱。

陆策淡淡道:若是你觉得这样比较安心,那我答应你。

温柔闻言一怔,再一回味,不禁十分愧窘。

从搬进这里,她要求银钱两清开始,就一直在试图与他彻底划清界限,不想亏欠他的情分,觉得这样才能心安,但是真能做到吗?若真能做到,那她现在恳请他办事,并支付银钱,就不亏欠他的情分了?说到底,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一边倚靠着他帮忙,还一边自以为清高自立,这种行为,真的挺伤人心,也挺让她自己觉得不齿的,不由诚心道歉道:对不起,我……没关系。

陆策打断她的话,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