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竹签儿随着小环的不断摆动,从签筒里落了出来。
她捡起后忐忑的交给旁边解签的和尚,看他依着那竹签上第数码儿出签文来。
恭喜女施主,你抽得是支吉签,所问诸事皆如意。
那解签的和尚溜了一眼红纸上写的签文,交给小环后就合掌向她道喜。
单这一句话,说得小环心花怒放,脸上都透出红光来。
温柔在旁好奇的探头去看那签文,却见上面写着-----阆苑一时春,庭前花柳新,声传好信息,草木尽欣欣。
签文的意思浅显,不用解释也能看懂,温柔也向小环道了喜,看她将那签纸小心翼翼的塞进贴身的荷包里,这才学着她的样子,也签了一只签儿。
解签和尚对出签文来,看后望了望温柔道:不知女施主求何事?抽签的人,多半求的是事业、爱情、财运等等,温柔求的却是这一生的运势,迟疑了一下方道:求人生。
她用的词儿古怪,解签和尚想了想,将签文递给她道:坎坷过后有坦途。
温柔接过那签,瞧见上面写的是-----骤雨打新荷,红杏泄春光。
这只签文的意思,就没有小环那支浅显哩。
不过她越看,越觉得有点意思,再回想起穿越来时,在赵府里过的那段惨淡日子,心里颇有些感触。
小环见她沉思,以为她不喜欢这签,在旁宽解道:姐姐,我瞧着这签儿挺好哪,春光两字最好,我都能想见那繁花烂漫的景象呢!是啊,是挺好。
温柔微笑着,将那签文收起。
她自己也能想见红杏在春日里初绽,阳光在花瓣里跳跃的情景,因此这也算得上是一支好签吧。
求完签,陪随的和尚又将她们领到静室,刚坐了没多久,陆策便带着洗竹进来了。
温柔瞧见他紧抿着唇,虽没有明显的神情变化,但瞧着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再看洗竹,微低着头,也蹙紧了眉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又不好多问,只好站起来道:要回去了么?再等等吧,在庙里吃过素斋再走。
陆策坐下后,奉茶的小沙弥就避了出去。
一时无人说话,满室静寂无声。
温柔只好没话找话说:方丈呢?去送九皇子了。
陆策此言一出,温柔倒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坦然直言。
原来方才凉亭上与和尚对弈之人是九皇子啊,可是他来这里做什么?这种朝堂上的人世纷争与温柔的生活相距太远,她不知道当皇子的人也需要避忌,不能与朝臣走得太近,否则多半会被人在背地里诋毁,说是拉党结派,图谋皇位。
偏偏九皇子一向与陆策走得近,今日窥测圣意,觉得自个的皇帝老爹似乎对陆家颇多顾忌,这才约着陆策到这种地方相见。
洗竹不知陆策纳温柔为妾的真正底细,只觉得她为人温和,私下里还是挺喜欢她的,不觉替她抱怨道:也不知圣上到底什么意思,既然亲口指了爷纳夫人为妾,何必又想着将公主下嫁?偏偏还是那位有名出名的刁蛮……话未说完,已被陆策喝止道:在外边不要私议皇家之事。
洗竹被喝,立刻低头,嘴唇无声的蠕动着,爷不知在说些什么。
小环听见这只字片语,心里已然一惊,转眼去瞧温柔,见她坐在那里低头喝茶,眉眼都埋在茶器的氤氲里,瞧不分明,自然更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
但是,这一口茶,她喝了好久,足有半柱香的工夫才抬起眼来,向陆策淡淡笑道:恭喜你,要当驸马爷了。
陆策瞧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搁下茶杯出了会神。
温柔此刻的心情也挺复杂,就好像一盘菜,搁多了调料,酸甜麻苦涩全都混在一起,她自己也说不上是何种滋味,于是也坐在那里出了一会神,随即又自嘲的笑了笑,这种结果明明早就知道了嘛,不论陆策将来娶了谁,大家千金还是皇家公主都与她没有什么关系,那为何她还会觉得心里有些难受?果然有些事是想起来洒脱,做起来就未必容易。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尽力将心里那种不该有的感受都暂时驱开,告诫自己有些事如果会让人难受,那就不要去想,生活里总还有能够让人觉得温暖和快乐的事情,想想小环,再想想刘嫂,没准过不了多久,她们就能重逢,她自己也该尽早摆脱掉这个妾的身份,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了。
想到快攒够酒楼的钱了,未来大概有好一段日子要忙,再想到酒楼若是经营得好,她还可以买下一座小宅子,关起门来过平淡的生活,温柔总算能够很自然的微笑了。
这世上的事,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但上天对人关上一道门的时候,必定也会记得留下一扇窗,她不能大摇大摆的从大门走出去,跳窗总可以吧!小环从旁瞧见她的脸色变化。
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欲劝,又不知从何劝起,刚想随便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就见温柔望着门外的天色道:快晌午了,什么时候能吃饭呀?我觉得好饿了。
也不知这庙里的方丈是不是温柔肚子里的蛔虫,她刚说完这句话没多会,他就带着两名捧着漆盘的小沙弥进来了,一边向众人合掌一礼,一边笑道:敝寺没什么好东西,只得几碗素面待客,几位施主将就用些,别嫌弃老衲怠慢才好。
陆策立起身来与那方丈客套了几句,小沙弥们则将漆盘内的面碗端到了个人面前,温柔只觉得一股鲜香扑鼻而来,低头一瞧,不禁咦了一声。
原来这素面,还真是素的彻底,一碗金黄色的面汤里浮着一团根缕分明的雪白面条,上面连一点油星和浇头也没有,若不是面汤还带点颜色,她还真要以为是清汤煮素面呢!不过那香味,闻着真是极诱人的,一点也不亚于拿山珍海味煲出的高汤,真将她的馋虫给勾出来了呢!此刻陆策将那老方丈敷衍了出去,转头见温柔迫不及待的拿起了筷子,不禁微笑道:老和尚这里的素面是有名的,一天只供应香客们二十碗,来迟的就吃不到了。
他们来迟了,偏偏一吃就是四碗,看来老和尚也给人开后门啊!温柔顾不上说话,先低头去吃那面了,只觉得面条入口极为爽滑,虽然弹性稍差了一些,但味道极鲜,似乎那面里另外搀和了别的东西。
再喝一口汤,醇美鲜香,含到嘴里还未咽下时,就觉得那液体有一种极厚重的质感,偏偏又绝无杂质,清则清,却不是寡淡无味的清,想必是食材里的精华都被熬了出来。
很好吃啊!小环尝了一口后先赞了一声,奇道:这面怎么做的啊,都没有浇头,味道还这样好。
温柔有吃了一口面,细细回味了一下才笑道:就是要没有浇头才好,若是放杂了东西,倒夺走了这浑然天成的味道,也少了一点素的意味。
美食啊,果然能让人心情愉悦,她现在已经觉得情绪平缓淡定多了。
猜猜这面里掺了什么?陆策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温柔闻言蹙眉,又多吃了几口面,才迟疑道:我只能吃出笋和香蕈的鲜味,还有一味……她正在思索,陆策已接口道:松仁!对了!温柔双眼一亮,不觉与他对视了一眼,笑道:鲜笋、香蕈和松仁,这三味研得极细,和入面里,做出来才有这种味道,只是减了点面的筋道。
那汤呢?拿什么做的?我简直不相信这是素汤。
小环问道。
这下温柔开始摇头了,苦笑道:别看这汤很清,味道其实好复杂,我只知道鲜笋肯定是少不了的,还能尝出一点菌菇的味道,具体是什么,就辨不出了。
她终究是好的厨师,对厨艺方面的知识有强烈的求知欲,便问陆策道:你知道这汤里有什么吗?老和尚不肯告诉我。
路策也摇头道:只说是用猴头、竹荪、鸡 等十几种菌菇吊的汤头。
温柔闻言顿时无语了,只低头继续吃面。
怪道这面的味道会这样好,原来用了如此多的山珍。
这些菌菇的价钱都不菲,仔细算算,大概这碗面都能值上一两银子,多么昂贵的清汤素面,多么奢侈的一群和尚啊!第一百五十四章 母女重逢待到面空汤尽,素斋吃完,温柔见陆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再次纳闷起来,他到底在等什么?难道还有什么七皇子八皇子的约他在这里见面?她可是急着想回去了,私下里找他商议一下什么时候装病的事情,总不能等到公主抬进门,先给她这侍妾一个下马威,她再来个郁气攻心,抱病而亡吧?陆策抬眼瞧见她满面急色,有些坐立不安,出言安抚她道:再稍等等,我想快来了吧。
谁快来了?温柔听不懂。
陆策瞟了小环一眼,刚想说话,就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多时未见的云淡领着一位两鬓头发有些苍白的布衣妇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温柔瞧见那布衣妇人就顿时愣了,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就听见小环哑着声音唤了一声娘,然后飞快的扑了上去,搂着那妇人的脖子大哭起来。
这种场面大概就是所谓的喜极而泣吧?两人相拥着抱头痛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温柔在旁看着,心里不禁也跟着酸楚起来。
她原本猜测着今日也许有希望能看见刘嫂,但后来被接连发生的事情磨去了这份念想,此刻乍然看见刘嫂,吃惊的程度只比小环略好些,再见刘嫂仿佛老瘦了许多,想必她这段时日以来,受尽苦楚,难得还能挣出命来,与小环重逢,这——还是要谢谢陆策!温柔感激的向他望了一眼,却见他冲着自己略点点头,随后从椅子上立起身来,迈步往屋外走去,洗竹和云淡两人也跟了出去。
温柔迟疑了一下,再看看刘嫂和小环,估摸着她们两人还得哭上好一会,回头还要互道别来,有的是耽搁,还是不要打扰她们,让她们安安静静独处半日的好,因此也跟着出了屋。
陆策见她出来,转头低声嘱咐洗竹将房门带上,又让他和云淡守在屋前等刘嫂母女俩叙完话,这才转头问温柔道:去附近走走?好。
温柔正有话想同他说,当即点头。
两人慢慢的往不远处的竹林踱去,一路上,温柔没瞧见几个和尚,想必今日香客众多,他们都忙碌去了,待到走近竹林,她确实身周无人,便停下脚步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开始装病?陆策闻言微微蹙眉,盯着她看了半晌,方叹道:太快了——不快了!温柔低声反驳道,等你娶公主进门,我就算想装病,恐怕都没那么容易。
她可从来没拿古人当傻子,更没有把握装病时不被人瞧出破绽。
公主?陆策深吸口气道:这事只是圣上私下里让九皇子稍露了口风,说是有这个想法,但还未成定论,没准他到时就改了主意。
眼下提起公主两字,陆策也头痛得很,他真是很讨厌皇帝这种强制性塞给他一个妻子以示隆恩的粗暴行为,偏偏又无法反抗,甚至还不能表示自己已经知道,只能在旨意未下之前,想些法儿尽力转圜,至于能不能成功,就天知地知皇帝知了。
这种事情,谁说得清呢?改不改主意,只在那皇帝老儿的一念间,而她要装病,是势在必行的,不管那公主嫁或不嫁!温柔咬了咬唇道:迟早要这么做的,还是早做打算吧。
不是不放你走。
陆策背转身淡淡道,只是纳妾方一个月,就报病身亡,很难取得人信,你又不像体弱多病之人,圣上是见过的,他会起疑,还是再拖两个月吧。
何况公主就算要嫁,光是筹备迎娶,少说也得花上半年,不急于一时。
他这样说,似乎也有些道理。
毕竟温柔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就装病的,听完陆策这一席话,就陷入了沉思里,开始在脑海中搜索,有没有什么可以突然患上,又很容易死掉的病。
ADS?肯定不行,这年头没有呢。
那些禽流感啊,猪流感的什么也不可能有。
要不,狂犬病?不行,装起来难度太大!最好是装那种传染性强,可以卧床避人的病,一来轻松,二来也不容易露出破绽。
她想了半天,总觉得古代有一种常见又容易至死的病名在脑子里绕啊绕,偏偏就是叫不出名儿来,最后甚至连鼠疫她都想到了,这才一拍脑袋,想到天花这两个字。
温柔刚想开口找陆策验证一下,这里到底有没有天花这种病,忽然听见竹林外面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那里吼道:不要跟着我,你烦不烦啊!冤家路窄啊!怎么会是他呢?温柔头大的透过竹林间的缝隙向外望去,果然瞧见了那个她十分不想看到的身影,沈府的二少爷沈梦安!不过,他身后跟着的那个人,瞧上去似乎也挺眼熟的,明明是男装,只是走路的姿势怎么让人感觉有点娘娘腔?仔细一想,她倒是记起来了,那人就是上回在路上,替酒鬼李三打报不平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想到这里,温柔立刻又往他们身后望去,不出所料的看见了后面尾随的两个同样女扮男装的丫鬟,还有手里提着一个包裹,满面沮丧神情的侍墨,心里觉得好生奇怪——这两人怎么会在一起?陆策低着嗓音问出了她想问的问题,只是,她怎么感觉他的声音近得有点不对劲呢?回头一瞧,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贴近了她身边,幸好她回头没有太急太快,但就算这样,额头也险些磕上他的牙,吓得她赶紧往侧边迈出一步,稍稍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咳,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对于她这种明显抗拒躲避的举动,陆策只是垂眼瞟了一下,随即又将注意力转移到竹林外头的两人身上去了。
好在竹林里光线比较阴暗,外头又是烈日当空,若不仔细查看,他们一时半会也不会被人发现。
跟你说了我不是贼,没空陪你玩官兵捉强盗,滚开,不要跟着我!沈梦安此刻恼火之极,做梦都没想到怎会遇上个跟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的厚脸皮丫头!说起来,他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只不过被他老爹在家里软禁了一个月,终于忍不住带着侍墨翻墙开溜了。
明明算好落脚处是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天知道怎么刚跳下来,就被这个丫头给一把揪住了衣襟,要将他当贼拿了。
沈梦安鼻子有多灵?贴身一嗅,就闻见她身上的脂粉香气了,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再对着她上下一溜,立刻瞧出她是女扮男装,模样儿长得还挺水灵,于是干脆将她搂进怀里,想要用无赖的手段将她吓跳。
谁知还没来得及上下其手,就听见两声清脆的喝斥,不知从哪里又钻出两个女扮男装的丫鬟,一个跳起来打他的头,一个在他背上狠狠捣了一拳,还真的挺痛的,吃惊之下,他就松了手,没想到先前被他搂住的这个丫头,骂了一声色狼,便直接抬腿往他跨下狠狠踹了一脚!沈梦安当场就煞白了脸,蹲在地上哼哼唧唧了半天没站起来,及至待墨翻墙出来,瞧见他这个样子,心急护主,差点又跟那三个恶丫头叫骂起来,最后还是沈梦安怕闹出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府里的人,才强忍着痛,瞅准方向,一把拉过侍墨就往巷子外头逃窜。
本以为可以顺利甩掉身后这三个丫头的,没想到跑了半天,发现人家还是咬牙死跟在后头,偏偏沈梦安一向养尊处优,走路已是运动量最大锻炼,这样狂奔了一阵早就上气不接下气,耐力也没比跟着他的那三个丫头好多少,结果就这样跑跑停停,一路往城外来了。
看见天佛寺的时候,沈梦安心里大喜,想挤进烧香的人堆里将身后这三个尾巴甩掉,但很可惜的是他衣着一向扎眼,个子还挺高,哪怕是挤到人群里,都能让人一眼认出来,仍是没能顺利甩掉那三个丫头,反被追到佛殿后头来了。
既然甩不掉她们,那就骂吧,可惜骂了一路,那三个丫头若是没力气了,就不理他,只紧跟着他,若是有力气了,就反骂回来,尤其是领头的那个,张嘴就是要他去衙门自首,归还赃物。
打吧,他又有不打女人的原则,实在伸不出那个手。
他这会被追的简直都快要抓狂了,真正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第一百五十五章 正义少女那个女扮男装的少女此刻也追的上气不接下气了,只是生性要强,不愿意服输,赌着一口气,非得将沈梦安捉去见官不可。
他说他没有偷东西,谁信啊!没偷东西干嘛鬼鬼祟祟的翻墙,而且与她一打照面就开始动手动脚肆意轻簿,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可是她这一路追来,每回追得近了,偏偏无气力动手捉他,待到缓过口气来,这家伙又跑远了。
她也曾大声呼喊捉贼,盼着沿路的行人以将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给拦下,谁知那些行人瞧见他衣着光鲜,生性惹麻烦,都不敢动手,连两个官差都是这样,甚至还主动让出一条道来,方便他逃跑。
京都的人,就这和胆小怕事,放任盗贼横行吗?那京兆尹樊远山可脱不了关系,看她回头怎么收拾他!快停下来,你逃的不累吗?还是乖乖束手就缚,跟着我去衙门自首!我担保,只要你退还赃物,再向被盗的人家道个歉,我绝不让你蹲大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很委屈呢!要不是实在跑不动了,她也不想这样丢脸,软言相劝的,但这个家伙怎么就如此不识了歹,偏不停呢?你当我傻的啊?你算老几?能帮我担保个屁!沈梦安回头瞪了她一眼,忍不住都出口秽言了。
这个傻丫头到底是打哪冒出来的?连他这个顶顶有句的沈家二少都认不出来,没见路上行人和官差都给他让道吗?她以为她是飞天侠士啊!还想捉他回去!他自然不怕被捉到要去蹲大牢,他是怕被他爹狠揍上一顿,再继续软禁!我……我能担保,你停下来,我告诉你……少女被他拿话一堵,急得口齿都不灵便了。
不听不听,你快滚!你到底停不停?我生气了!啊哈,气死最好!我巴不得你快点死,好别来烦我!两人一喝一骂的继续往前跑去,转眼消失在温柔和陆策的眼前。
这两人……温柔瞧得有些愣了,原本以为沈梦安已经够无赖够软硬不吃的会纠缠人了,没想到这个女扮男装的少女还要更厉害一些,而且正义感强烈到有点不可理喻了。
不过她倒真是忍不住要幸灾乐祸,沈梦安这个家伙,总算也尝到被人纠缠甩不掉的滋味了吧。
咱们走吧,我想刘嫂和小环话也说得差不多了。
陆策在旁轻声提了一句。
好。
温柔闻言转头瞧了他一眼,发现他唇角竟勾出了一抹淡淡的笑,似乎心情又变好的模样,不禁有点纳闷,但终是没有问。
两人转出竹林,走了没多远,忽然看见前面沈梦安拉住了洗竹,在那里絮絮的向着那个少女说着什么,只是隔得太远,听不清楚。
洗竹被沈梦安扯住,正急于无法脱身,抬眼瞧见陆策和温柔走过来,急忙提声喊道:爷,我正要去找你,沈少爷却揪着我不放。
沈梦安听见洗竹这么一喊,欣喜抬头,结果看见陆策的同时,也瞧见了温柔,一张脸不禁又拉了下为,气呼呼的转头,发现那少女已然趁机紧扯了他的袖子,最后还是咬咬牙,决定向陆策求救道:陆世兄,请过来帮忙解释一下,这个人……她非说我是贼不可!已经跟了我大半日了。
你就是贼,还用解释吗?谁知道他是不是你同伙,没准同你约好在这里见面分赃的呢!那少女一边说,一边回头找随从要绳索,好不容易抓住他,可不能再让他跑了!等到百忙这中抽空往陆策这边瞥了一眼,这才呆了一呆,皱眉道:怎么是你?看来,她还没有忘记上回那酒鬼在街头闹事的一幕,不过陆策也不是那种让人见过就能轻易忘记的类型。
陆策看看沈梦安,再看看眼前这少女,没有答她的话,只拱了拱手道:这位姑娘,我想这件事是你误会了,堂堂左丞相沈缘的公子,怎么可能去做贼呢?对啊!他是威远将军的孙儿,你不信我,总该信他吧?沈梦安连忙在旁接口道:再说这世上哪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出手去偷啊?他是沈缘的儿子?少女不理会沈梦安在说什么,只睁大眼睛望着陆策,一脸的不可思议,其实沈梦安先前也对她说过自个的身份,只是她不相信,当是谎言,但是从陆策嘴里说出来,她就要重新掂量一下了。
千真万确。
陆策淡淡道。
公……少爷……她身旁的一个男装的丫鬟轻声道,咱们瞧见他翻出来的那座宅子,好像是沈丞相的府邸,别当真是误会了吧?被这丫鬟一提醒,这少女愣了一下之后,随即板起脸向陆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姑娘?爷明明是堂堂男子!这话说的,在场所有的人都不信,只是拿眼瞧她,看是她自己都觉得装不下去,只好懊恼道,好吧好吧,就算我不是男子,只是这事可没这么容易就算完!我不相信你们任何一个,他还是得跟我上衙门去!说着,她突然狠狠一跺脚,将沈梦安踩得弯下腰呼痛,趁此机会飞快的拿绳将他的手与她自己的手绕紧在一起,又让一个丫鬟打上死结,这才得意洋洋的抬了抬手道:看你这下还怎么逃!沈梦安无缘无故被攻击,已经痛得想骂人了,再见她将自己给捆上了,更是气得想要吐血。
实在没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人,捆人还捆得连一点男女授受不亲的顾忌都没有!不过此刻他没心情跟她叫骂计较,只心急着去解那绳扣,谁想那丫头一掌拍过来,见没能成功阻止他,立刻变掌为抓,在他手背上留下了五道深深的血痕。
侍墨!侍墨你傻啦!就这样看着你爷被捆?快过来帮忙啊!沈梦安被抓得缩回了手,气得跳脚。
爷……二爷,她们好凶……我看,不如跟她们上衙门去吧……兴许还安全些……侍墨方才也被那两个男装的丫鬟欺负得要死,打得头上都鼓起一个包来,心里又担心这次沈梦安逃家,回头老爷发现后越想越恼,会把怒气发泄在他身上,巴不得借这个机会,让沈梦安早点回去。
眼见这个贴身小厮都倒戈了,沈梦安恨得牙痒,只好回头再向陆策求助道:陆世兄,帮忙啊!他很不愿意在温柔面前丢这个脸,生怕破坏她心里自个的形象,但又不能不求救,可惜他不知道,事实上在温柔心里,他的形象从来没有今日这般可爱过。
以前是讨厌他之极,这会瞧见他被折磨的满头是汗,明明可以用武力的方式将三个丫头强行赶走,却仍是克制着自己没有动手,便觉得他还不至于纨绔到无药可救的地步,那心里的讨厌,就淡了许多。
不过,在这种近似闹剧的场面下,她很自觉的低调,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只看陆策怎么收拾这烂摊子。
谁知陆策微微蹙眉看了看沈梦安道:她们不听我解释,我也没法子。
若她们是三个男子,为兄的不管怎么说,都会替你解决这个麻烦,可她们偏偏是弱女子,这个……对付女子,你一向是无往不利的,为兄就不便插手了。
说完,他还背转过身子,叹了口气道,你就随着她们好生去吧!瞧陆策的样子,只差没边拭泪边挥条小手绢欢送沈梦安了。
温柔在旁着实看傻了眼,她这才发现,原来相处多日的他,没准不是个冷漠冰山男,而是个隐藏很深的腹黑!陆策!陆策!你……你太不够义气了!沈梦安此刻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气得七窃生烟。
可是陆策没再搭理他,那少女又像是发号施令惯了的,冲着洗竹喊道:去,替我雇辆车去!洗竹看看沈梦安,再看看陆策,见他单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的食指轻轻勾了勾,这才道声好,跑出去替那少女雇车去了。
那少女拖着骂骂咧咧的沈梦安,一路跟着洗竹,侍墨则同陆策道了别,被另两名丫鬟监视着,提着个包裹,苦着张脸,低头跟在后面,心里暗暗盘算,这次事过后,沈梦安到底会踹他几脚来解气。
温柔望着这些人的背影消失,才转头问陆策道:就这样让他被捆走?是啊!陆策迈步往静室走去,无奈道,谁让那女子是公主呢!第一百五十六章 安宁公主公主!温柔听见这两个字,顿时傻眼了。
她原本以为那少女是什么富贵人家的骄纵千金,偷溜出来玩的,哪里会想到堂堂公主是这副模样?果然,很有正义感!呆站了一会,温柔追上去问道:若是公主,怎能随便出宫,还连一个侍卫都不带,只带了两个宫女就在外头胡闹?唔!陆策停下脚步听了听身旁的动静,才答道,谁说她没带侍卫?每回她出现的时候,附近都有四五个高手隐匿尾随着,只不过她自己大概不知道罢了。
至于出宫,她是公主,真想偷溜出来也有的是法子,装成被公主派出宫去办事的太监,或是赏侍卫点东西,都能出来。
当然,这事想要瞒过圣上是不可能的,我想他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由她胡闹吧,没准她身边的高手也是圣上指派了保护她的,谁让她是最受宠的一个呢!温柔低头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只是——你……你怎知她是公主?还知道她是最受圣上宠爱的?你见过?没见过。
陆策摇摇头道,上一回见她,我也没留意她的身份,但这次我却瞧见她腰间悬的玉佩是宫里的物事,九皇子也有一块。
圣上管教皇子公主甚是严厉,若是不受宠的公主敢私自出宫,必被严罚,没准还要被削去封号,只有他特别偏爱的安宁公主,能破此例吧。
说起来,皇帝偏爱安宁公主,真是已到了宠溺的地步,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只怕都会想法儿替她摘了下来,若是能逗她展颜一笑,出宫又算得上是什么大事?不足为奇!温柔越听越奇,不过最后想想,这年头,天大地大皇帝最大,只要皇帝不管,公主们做出点离谱的事情,的确没什么好讶异的,反正历史上就一直没缺过身带传奇性质的公主,例如改变一段历史的馆陶公主,迎娶男妾的山阴公主,私通和尚的高阳公主,权势滔天的太平公主。
只是方才那公主封号安宁?再看看她那跳脱的性子,真名不副其实了。
她边想边同着陆策往回走,蓦然想到,那皇帝老儿想要赐公主下嫁陆策的事,发生在上回路遇这安宁公主之后,这两件事其中是否有什么联系?不管是这安宁公主想要查陆策的底细,流露出对他的兴趣,还是她尾随的高手报告给皇帝老儿知晓,似乎都有可能促成这个决定。
那陆策方才放任安宁公主捉走沈梦安,到底是明哲保身,不想让那公主继续注意他呢?还是希冀公主对沈梦安产生兴趣?不管是哪个猜想,都只能证明一件事——陆策这家伙,的确很腹黑!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只是怕沈梦安在外面惹事,让他早点回去也好。
再说有公主护着,沈丞相多少要给两分面子,不至于打断他的腿。
陆策淡淡的话语在她的耳旁响起。
呃,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温柔愕然抬眼。
她走路的时候,时不时瞄自己一眼,再偷瞄一眼,还微微皱眉,不是明摆着在猜测自己方才的用意么?陆策无奈道:你脸上不都写着吗?温柔尴尬了一下,正想说话,才发现已然走到了静室门外,小环和刘嫂瞧见他们,立刻从门内迎了出来,尤其是刘嫂,看见她格外激动,紧握着她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
刘嫂,你总算回来了。
温柔微微一笑,拉过小环道,我这可要把小环交还给你了,一根头发也没少她的。
谢谢……谢谢……刘嫂方才已哭得眼睛红肿, 这时眼眶里又盈起了泪光,只会一个劲的道谢了。
当初她情急之下能选择托付的人只有温柔了,偏偏交情不深,不求她能无微不至,只求小环能留得一条命在,能吃饱穿暖已是万幸,却没想到她能将小环照顾的这样好,连识字管帐做生意都会了,比她这个娘做得还要周全。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温柔不太习惯应付这种场面,笑指着陆策道,你该谢谢他才是,否则你恐怕不能这么早回来。
刘嫂闻言又拖着小环想向陆策下跪道谢,却见他抬手拦住她们道:举手之劳的事,你们不用放在心上,只是我让你们在这里相见,是为了能让你们自在说话,往后的日子怎么过,你们打算好了吗?这话温柔也想问,毕竟小环与她相交了这许久,一向感情很好,无话不说,眼下又成了她不可或缺的帮手,若是刘嫂想带着小环单过,她多少会有点失落。
我们……刘嫂低头用手背抹去泪道,自然要留下报恩,只是怕你们不愿收留……刘嫂你若是愿意和小环一起留下来,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温柔连忙接话道,只是报恩的话,今后就别再提了,小环与我情同姐妹,当初刘嫂你也没少照顾我,我帮你们点忙原本就是份内的事,要说报恩,倒显得生分了。
刘嫂是个心内有成算和主意的人,言语上倒没有坚持,只点头应了声好,但不免有些顾忌道:我和小环这种身份,不会拖累你们吧?这点不用担心,户籍的事我已替你们办好了。
陆策淡淡道,若是你们定了主意,那就先回去再慢慢叙话吧。
刘嫂闻言心里加倍感动,真没想到自己与小环还有在光天化日下堂堂正正做人的一天,她悄悄抹着泪,没有再谢,只将这份感激藏在了心里。
上了马车后,温柔瞧见小环只顾着发呆,或是痴痴的望着刘嫂,不禁笑她道:怎么今儿倒成了闷葫芦?姐姐——小环目露为难之色道,回头大娘问起来,我该怎么说我娘的事呢?她原来在担心这个啊!温柔闻言也沉默了,当初她为了让温妈妈对小环的事缄口不语,曾扯谎说刘嫂犯了要掉脑袋的大事,连小环失身的事也从没往外说过,只说是受了她娘的牵连,眼下要是将人带回去,温妈妈最近又闲得慌,难免不会问东问西的八卦,多费一番口舌不说,还搅得人耳根不得清静。
她想了想道:这事不必对她细说,只说当初一个案子错判了,眼下刘嫂喜得沉冤得雪,被放了回来,敷衍过去就成了。
那回头你们还是先回去吧,在街口放我下车,我再慢慢找去。
刘嫂到底心细,道,否则我同你们一块回去,若说是路上遇见的,也太过巧了。
也好!温柔笑望着刘嫂,心里微酸,她脸上真是平添了许多风霜,看上去苍老多了,好在与小环重逢畅谈后,面上又透出喜色来,瞧着倒还精神,有了点往日的爽利模样。
想到这里,她不觉心念一动,觉得日后自己若是真筹够了钱要开酒楼,刘嫂倒是最合适的帮手了。
一来她原来就是厨娘出身,做得一手好菜,二来她学东西也非常快,再说又是旧识,更添着小环这一层关系,无论什么事交给她去办,都能安心的,不像温妈妈是个靠不住的,只求她不添乱已经很好。
想到温妈妈,温柔不禁暗自摇头,人与人真的无法比较,倒不是她嫌弃温妈妈,而是觉得没有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可以依靠,多少有点失落,再说温妈妈有时候的言行也太令人难以接受了,实在是不能对她有太好的观感。
就说这几日吧,她闲来无事,又开始鼓动温刚去科考,搅得温刚一日向她抱怨三回,说温妈妈快把他的耳茧都唠叨出来了!人各有志啊!不是自个认为好的事,别人也一定会觉得好!若是再要强迫别人去接受去执行,更是容易闹出矛盾来。
温柔暗下决定,将来她若是能生下孩子,绝不干涉他的兴趣爱好,若是爱学画,就让他学画,若是爱做菜,就教他做菜,任由他自由成长。
不过,想起孩子,她又不免头痛起婚姻的事情来,到时离开了陆策,她究竟要上哪去找一个合适的人来嫁呢?再过上两年,她在古代也算得上是大龄剩女一枚了吧?老天!光是想想就能估算到时温妈妈会怎样唠叨她了!温柔顿时深感头痛起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简易披萨回到陆府,温柔回房换了身衣裳,将手上那只翡翠镯子取下,用帕子包好塞在暂时不穿的冬衣夹层里,又查看了一下藏在箱底的银钱和银票,见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才稍稍安心。
不是她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谨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行事原则,毕竟府里这些下人都是新买来的,不知根底,何况这一口薄木箱外加一把不堪一击的老式铜锁,也实在不能给人带来什么心理上的安全感。
她琢磨着今后是不是该找个铁匠打口铁箱,贵重东西收在里头,多少能放心点,但转念一想,箱子终究是箱子,若是有人真想偷,直接扛走就成,也起不到多少防盗的功用,屋里突兀的放一口铁箱,反倒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是作罢的好。
等日后有了自己的宅子,再想法子弄点藏物的暗格或是密柜,这样才比较保险。
夫人——外边裁云在唤她道:有个贫妇寻上门来,指名要见夫人,还说她是小环姑娘的娘。
这是事先计议好的,温柔也不吃惊,只道:请进来吧,再唤小环姑娘去厅上认一认。
小环回府后就撞见温妈妈拉着她闲话,她手里做着针线活,口里嗯啊应着,心里想的却是刘嫂该来了没有,等到丫鬟前来唤她,她丢下手里的针线就提着裙子飞跑出门。
温妈妈心里纳闷,不是说小环的娘犯了事么?怎么还能找上门来?何况他们还搬了家,就算要打听,也不容易吧?没准是个假冒的,因此怀着满腹的疑惑也跟了出去。
及至母女两人再次相见,虽然也激动的相拥了一阵,互嘘寒暖,毕竟没有像初见时那样痛哭到不能出声,但这样的场面,还是将温妈妈给唬过了,相见过后,众人闲话了一阵,温柔就让小环带刘嫂回屋洗漱休息,慢慢叙话,跟着也想起身给刘嫂做点吃的去。
温妈妈见小环和刘嫂出去了,一把拉住温柔道:究竟怎么回事,小环怎么突然冒出个娘来?我琢磨着有点古怪。
娘,先前不是说了吗?刘嫂的案子当初是错判的,现下昭雪了,就放回来了呗。
温柔笑道:你别想太多了。
那,她要住在咱们这里?不会惹来什么麻烦吧?温妈妈胆儿小,想起那回官差上门搜人,还觉得腿肚子有点打颤。
不会不会,你放心!就有什么事,还有我呢!倒是天气热不了多久了,你得了闲,还是替刚儿裁两件夹衣,好预备着他天凉时穿。
温柔一句话,成功将温妈妈的注意力引开,她抚掌笑道:这话说得是,还得替你和小环也裁两件夹衣,我这就带着香兰上街挑衣料去!看着她风风火火赶出门去,温柔心里多少还是淌过一阵暖意,说到底,温妈妈也是真心为了他们过得好,像裁衣裳这种事,她就从没想到要替自己做身新的,光想着他们几个小辈了。
不过一到换季时节,荷包又要大出血了,谁让古代的衣料都是纯天然织物,不结实又不经洗呢?穿上不多时,就坏破了。
从梅庄收回来的六月柿,府里还堆着许多没有卖出去的,前两日温柔有让匠人在厨内照样做了个老式烤炉,打造了一些烤盘模具,此时走到厨下,她心念一动,便想动手烤个简易的番茄披萨。
反正除了馅料是撒在面饼之上,混了许多芝士之外,披萨这种东西与中国传统的馅饼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应该不至于让人吃不惯。
挑选食材的时候,温柔倒是颇费了一番踌躇,橄榄油、洋葱、青椒、能拉出丝儿的马苏里拉芝士,这些东西都是她没有的,不用考虑,只拿别的食材代替即可,只要好吃,她不在乎用料做法是否纯正,横竖这里的人也没有吃过正宗披萨,不会挑剔。
至于培根,就是烟肉,这里是有的,香肠、火腿、番茄、口蘑这些厨下都有,再挑选两样蔬菜也就足够配出美味的饼顶馅料了。
不过制作披萨的关键不在可以任意搭配的饼顶馅料,而在于饼底,烤好的披萨口感好坏都取决于饼底的发酵程度。
温柔不常做这个,试验的过程中出过两回小错,才将面粉和黄油的用量比例给研究了出来。
在缺少土豆和卷心菜的年头,想做罗宋汤是不可能的,等待饼底面团发酵的过程中,温柔只拿六月柿和厨娘们不知从哪里买来的牛肉,做了一锅浓浓的番茄牛肉汤。
烤制披萨的时候,又做了番茄炸虾、番茄炒蛋和番茄排骨几个简易菜,这样哪怕她的披萨烤失败了,也不至于让人饿了肚子。
菜做好,将披萨从烤炉里取出,她自己先尝了尝,觉得味道还好,不禁偷笑起来,前几日做了全莲席,今晚又是番茄宴,看来在百无聊赖的日子里,她也只能做些新奇的美食来打发时间了。
晚饭时,温柔的披萨出乎意料的受到了众人的赏识。
起初众人怕脏了手,还是小心翼翼的拿筷子夹着披萨慢慢的吃,当然不免弄得碗碟里一片狼藉,后来瞧她直接上手了,吃得嘴角糊满了奶酪,一边笑也一边学着她的样吃了,倒是平添了一份热闹。
这东西味道好特别。
梅香边吃边笑道:姐姐,教我做吧,铺子里也可以卖的,一定有不少人想尝个新鲜。
好啊!温柔闻言想到还能拿六月柿做不少西点,能多耗点存货,倒也兴致勃勃起来,笑道:回头我就教你。
刘嫂初来,坐在那里多少有点拘束,还犯愁自己今后不知能帮温柔做什么,总不能赖在这里白吃白住吧?听见她们这样说,立刻接话道:也教教我吧,老婆子别的本事没有,帮你们点忙,做点吃食还是能行的。
赶巧温柔眼下的钱还没凑够,想开酒楼是不可能的,既然刘嫂想学做西点,她倒求之不得,这样日后多个人帮手,若是梅香有什么事,她也不用干着急了,当即点头应了,还笑道:这事倒不急,这两日我还想晒点六月柿,再做点酱藏着,一个人做不过来,倒要求刘嫂你帮帮忙了。
饭后温柔带着梅香和刘嫂入厨教了披萨的做法,洗手出来后,洗竹将这两日卖六月柿挣得的一百两银票和三十两银子交给了她,又回说梅有德那地里,长出了第二茬六月柿和番椒,量虽没从前那样多,但仍是不少,问她是不是还接着卖。
第二茬!看来还要做点蜜饯才能勉强用尽这些六月柿了!温柔沉思了半晌道:接着卖吧,价再降些也无妨,你做主就成了。
语毕,她拈出一锭约有十两重的细丝纹银,交给洗竹道:大伙替我忙了这些时日,总要赏点银钱,这下剩的,你再替我置一席酒,请请他们吧。
洗竹接过银子应了,待要走,温柔转念一想,他回头定是将这些银子都散给众人,自己不会私留的,又忙唤住他,再拿了十两银子给他道:这是私下给你和云淡的,辛苦你们替我和小环的事奔波了许久。
洗竹吃了一惊,执意不肯收下,说替温柔做事是份内的,无须另赏银子。
温柔却觉得办事拿钱,天经地义,总不能让他白忙吧?这样她心里也过意不去,于是坚持要他收下。
两人正僵持间,恰好陆策过来瞧见了,发话让洗竹收了,他才敢接了银子,退了下去。
眼见洗竹避走,温柔抬头向陆策笑道:你来得正好,回来的路上我想了半日,有个疑问难解,正想问你,咱们去书房说。
陆策颔首,随着她到了书房,点上灯,闭了门,坐下方道:你说。
温柔拿起茶壶替两人各倒了杯茶,坐下后低头想了想道:公主若是嫁人,娶她的人,该不能再纳妾了吧?若是原先房里有妾的呢?是给纸休书打发走,还是……这个问题事关重大,先前一时没想到,这会她真要问个清楚,若是到时只需一纸休书,她就能重获自由,那也就不必再费心尽力的冒上许多风险来装病了,倒省了事。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宁静生活陆策抬眼望了她半晌,方点头道:照理说尚了公主之后,房内有姬妾的都该遣走,日后也不能再纳妾室,只是你我的情况有些特殊,我不知圣上会怎样打算。
事实上,这个问题他早想到了,但没有说,毕竟尚公主的事还未成定论,用不着将善后的事考虑得太过周全。
温柔叹了口气,随手拈起笔架上的毛笔,在桌上随意划弄着,道:洗竹说,圣上要嫁的公主是最刁蛮的那个,是今日遇见的安宁公主么?是。
陆策微微蹙眉。
那她既是最受圣上宠爱的一位公主,圣上必定不会让她受委屈,你房内若是留了姬妾,在她看来,多少都是眼中刺吧?不可能要求公主有多容人多娴淑的,古代的很多礼教都是用来约束平民,而非皇族的。
陆策想不通的也是这点,沉吟道:当初我借口咱们有私情,圣上才赐婚,表面瞧来是一种成全,若是公主下嫁,再将你遣走,按理说,我该怨恨的吧?圣上不至于出这种昏招。
话毕,他心里微动,除非,圣上是有意在九皇子面前吐露这事,来试探他与九皇子的亲密程度和他的真实想法,而非真的要将公主嫁与他。
若是到时他做出什么知情的举动,来抗拒迎娶公主,那就是不打自招了。
谁知道呢?温柔不知陆策在想什么,只懒懒道:没准在他眼里,一个女人宠上半年也就是极限,你到时就该厌倦了,再娶公主,遣了姬妾,两全其美。
也许。
陆策微微一笑道:不管怎么说,休书一事你就别想了,还是忍上两个月,装病吧。
眼下若是急着休掉她,绝对也属于昏招中的一种,还是静观其变吧,十之八九,这公主是不会嫁到他家的。
那好吧。
温柔失望道:我到时假装得了天花成吧?天花?陆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那回头你帮我找个大夫问问,得了天花究竟有哪些症状,免得我到时露了馅,大家一块完蛋!温柔说着,站起身来打了个呵欠道:时辰不早了,累了一天,我先去睡了。
陆策颔首,坐在那里目送她开了书房的门出去,然后转眼望着灯光默坐无语。
接下来的数日,温柔忙着将那些六月柿晒干,做蜜饯或是番茄酱。
没有真空储存的办法,做番茄酱还是颇令她头痛,想了许久,才想出个法儿,寻了一些青瓷小坛,洗净后灌满水,放在锅里加热杀菌,再将六月柿上笼蒸过,取出剥皮去蒂,捏碎后放在锅里加盐搅匀煮沸,待冷却后快速装坛,封坛前洒上一些白酒,再储藏在阴凉之处。
纯粹是重复单调的工作,尤其是剥六月柿的皮,剥到府里那几个丫鬟,足足有好几日,谈皮色变,就连温柔自己,也剥得指甲根生痛。
可是为了在不生六月柿的季节,能吃到美味的番茄酱,只得咬咬牙忍了。
为了保险起见,做了几十坛这种纯味的番茄酱后,温柔又让人买了些蒜头,领着一群丫鬟开始剥蒜,剁番椒,混入六月柿里一块做成番茄酱,毕竟蒜有杀菌的功效,虽然有些人不喜欢那个味儿,但制成后储存起来,比纯味的番茄酱要耐放一些。
好容易将六月柿都卖光做完,温柔私下里算算,她存的银子已近千两,心满意足的当儿,没忘了番椒虽耐放,有些新鲜的也必须做成辣椒酱,好在辣椒酱做起来比番茄酱要简单得多,不过剁番椒时,那股味儿还是呛得人直打喷嚏,辣汁沾在手上,也要疼上许久,实是苦楚难言。
辣椒酱做得比番茄酱更多,自家是吃不完的,温柔让人送了好些去铺子里,让伙计在每张桌儿上放上一小碟子,任凭客人自取沾食,不另收钱。
一方面想培养古人吃辣椒的习惯,另一方面自个铺子里有这样与众不同的调味料,也容易招徕更多的食客来尝鲜。
这招倒是真的有成效,本来人都有贪小便宜的心理,见那辣椒酱红得可喜,从没见过,又不收钱,有些食客皱着眉头也要尝点试试。
最初几次,不免被辣到喉头生烟,急找着凉水儿解辣,倒使得店内的桂花凉鱼多卖了好些出去。
待到日子久了,食客们尝惯了这辣味,许多人甚至是冲着这辣椒酱才来光顾的,私下里还拉着伙计打听做法,可惜伙计们压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更不晓得做法,被问后也只能瞪目结舌,无言以对,于是那些食客想尝辣椒的味儿,还是得上温柔的小食铺子,倒让她的生意更红火了一阵。
与此同时,糕饼铺子里番茄口味的水晶冻、番茄蛋糕、简易的番茄披萨也挺好卖的,和往常相比,每日总能多进帐几两银子,不过梅香倒是更忙了起来,若不是有刘嫂帮着,压根就应付不过来了。
管管铺子算算帐,再教刘嫂做菜和糕点,有事忙碌的时候,两个月其实一晃眼就过去了,入秋后,温柔让小食铺子重新开始卖鸭血粉丝汤,并将自己做的辣椒油送到了铺子里,在这种凉冷的季节,喝上一碗飘着葱花和辣油的鸭血粉丝汤,真是让人从胃里暖到心里,而陆府里,火锅也被端上了桌,众人常日围坐在一处,随意烫食吃喝,倒也其乐融融。
其间,陆家的老爷子陆沉舟上门数次,多是冲着温柔私藏的那些番椒来的,每回都吃到食物涨到喉咙口,才打着饱嗝心满意足的离去。
温柔曾将那翡翠镯子归还,但陆沉舟一瞪眼道:老夫送出去的物事,岂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你若一定要退还,就是瞧不起老夫!一顿话说得温柔无语,最后陆沉舟又笑吟吟道:小丫头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多做点新奇菜式来哄住老夫的胃才是正理。
要别的物事,温柔真拿不出来,要吃新奇的菜,却有何难?那天温柔费心做了西式的黑胡椒牛排,恐他吃不惯太生的,做成八分熟,还做了些黄油鸡卷、盐水猪脚,不过生怕老爷子吃多了肉食要糟糕,她特意又做了份甜虾沙拉,希望他能多吃点河鲜,不要总吃对身体不好的肉食。
日子过得还算顺当,没有什么特别的烦心事来打扰这种日常的宁静,唯一令温柔头痛的是叶昱一直宿在武馆之内,她让梅香和小环找过他几回,想让他回来吃顿饭,可他总是有借口推托过去,就是不愿上门。
温柔知道他心结未解,也不勉强,只是偶尔想起,还是颇觉伤感,真想回到从前那段虽苦,却没有嫌隙的日子,但她知道时光不可能倒流,何况就算回到从前,她与叶昱的关系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终究是要走到这一步,只能心怀怅然,暗自叹息。
除了叶昱的事之外,若说还有什么人能教温柔无奈,那就要算上陆策了!这一日她总算得了点闲,静下来掰着指头细算算嫁给他的日子,已满了三个月。
与他接触时间越长,对他的好感就越发强烈,她不想再这样将就下去,怕时间长了更难割舍,偏偏公主下嫁的事一点消息也没有,就仿佛那日在天佛寺里听见的一切,都是她凭空幻想出来的一般。
但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就算公主不嫁,她也是要离开这里的!长痛不如短痛吧!温柔在廊下眼望远处的竹影水色,暗下了决定。
没错!没错!那只凤头八哥又在架上欢快的跳跃起来。
裁云听见动静过来查看,一边在八哥吃食的小碗里添了点鸡蛋米,一边笑道:夫人怎么站在这里,风大的很,还是进屋去坐坐吧。
好。
温柔点头往屋里走去,随后吩咐抢先替她打起软帘的裁云,让她去将陆策找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游园话别陆策这天恰好没有出门,听见裁云说温柔找他,略一沉吟,心下就有些明白了,道声知道,先将裁云打发走,他搁下手里的书卷又默坐了一会,才走出书房去找温柔。
你找我?跨进房门,陆策一眼扫见温柔坐在窗前发呆。
是啊。
温柔回头淡淡一笑道:阳光真好,咱们去园子里走走吧,再过几天,我就要足不出户躺着装病了。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见她脸上那种夹杂着淡淡愁绪的笑容,再听见她说出的话,陆策还是忍不住心念微动,单背在身后的右手,紧紧的拳了一下,似乎想要握紧什么,最终还是徒然的松开,唇角勾出一抹浅笑道:好。
两人一路往园里走去,谁都没有说话,温柔低着头,专注的看着脚下的路,其实却是在倾听陆策的脚步声响。
很轻,若不是踩在落叶上发出些微动静,几乎不能听见,可就是这轻轻的足音,仿佛踩在她心间一般,带着她的心跳跟着韵动。
终于还是陆策先开了口,问道:今后怎么办,你打算过了吗?温柔摇摇头道:京都定然是无法再待下去的,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能去哪儿,我想雇上一辆车,就这样一路行过去,瞧见哪里顺眼,就在哪住下吧。
想到好不容易在太和城里打拼下一番事业,蓦然说要抛下一切远走高飞,她心里还是不舍的,但是接下来要做的事,实属欺君,她不能抱着一丁点侥幸的心理,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命只有一条,她赌不起。
陆策闻言沉默了许久,忽然抬头望望天空,状似不经意道:去云州城吧。
嗯?温柔顿下脚步,云州?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见过。
还记得有一回,我祖父走后,你曾问过我为什么会同家里闹翻吗?陆策垂下眼望向她。
记得。
温柔挪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生怕多看一眼,到时就更难割舍一点,她盯着鞋尖道:你没有回答。
陆策迈步继续往前走,淡淡道:我当时执拗的毛病又犯了,在朝堂上与我爹针锋相对,死保下犯了事的云州知府莫万江,回去后又与他争执了一场,就被赶出家门了。
你爹的脾气真倔哪!温柔说完才觉得有点失言,尴尬道:抱歉,我有点口不择言。
陆策微微一笑,也没介意,只道:他和我计较,倒也有一半原因是为了我好。
此话怎讲?温柔不太明白。
那日圣上想要严处云州知府,附和圣议的人占了多半,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顶得圣上无言相对,扫了他的脸面,惹得龙颜大怒,当即将我罚奉二年,让我回去思过。
陆策的语气淡漠,就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到家后我爹又教训了我一番,说了不少为官之道,我只回他四个字,‘忠君爱民’,他就一脚将我踢出了家门。
起初我心里也忿恚难平,回头气消了再一想,他大概怕圣上退朝后愈想愈生气,到时下旨加倍罚我,于是先赶我出门,多少带点平息圣上怒气,好令我不再受罚的用意。
陆策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说完后就默然不语了,只向前慢慢踱着步子。
那——温柔迟疑着问道:你后来怎么不回家。
回家?陆策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道:我怎好剥夺祖父教训儿子的乐趣?温柔恍惚看见一只乌鸦在眼前呀呀叫着飞过,十分无语。
陆策自己想想也觉得有点好笑,最初不回家,自然是为了赌气,后来是拉不下这个脸,毕竟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又是被赶出来的,回去后,他爹指定脸一沉,爱理不理道:你还有脸回来?到了此刻,他完全是觉得在外面的日子过得也蛮自在的,起码不用成天挨训受骂,加上发现祖父有了教训父亲的借口,隔三岔五骂上一顿,追打一场,精神加倍抖擞起来,连身体都越发硬朗了,如此一举两得的事,何乐不为?两人各想各的心事,又默默走了一段路。
温柔这才追问道:那云州知府后来怎样?他?陆策淡淡道:有惊无险,倒是没什么事,革职留任了一年,又官复原职了。
温柔心念一动道:你让我去云州是——好有个照应。
陆策坦然道:你若要继续做生意,免不了会被地痞无赖骚扰,若是遇上贪婪点的官吏,赚的钱没准还不够上下打点。
莫万江是个好官儿,云州被他治理得不错,适合安居。
这样……不太好吧,岂不是又让你欠人情债?温柔觉得自个已经承他太多的情了,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何况这一去,原本打算各自天涯,最好老死不再相见,才能慢慢将他遗忘,若是又欠了他的债,心下越发不安,哪里还忘得掉。
户籍的事我会替你办妥,建议你去云州,也只不过知道莫万江这个官儿清廉,该纳的税绢,你分文都免不了的,何来欠人情之说?陆策说着,忽然顿下脚步,眺视前方道:我知道你不愿见我,放心吧,我不会打扰你的。
这一句话,说得温柔心里砰砰乱跳了两下,不知该怎么答言才好。
她的确是不太想见陆策,却不是因为讨厌,而是由于喜欢。
好在陆策很快就将话题带过道:你离去之后的事,我替你料理妥当,不过你该怎么对家里人解释,可得好好想想了。
对!这又是一个令她十分头痛的问题!该怎么说?说她不喜欢陆策,准备诈死后将他一脚踹了?还是说陆策不喜欢她,偏偏皇上赐的妾不能休,因此才让她装死离去?这两种借口都不妥当,这年头的婚姻,只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一而终,若是女方不喜欢男方,那就只得忍着,还是要将丈夫看得比天还高。
若是男方不喜欢女方,大可多多纳妾,让女的去独守空房。
她甚至能想见自己解释时,小环和温刚那不解的眼神,外加温妈妈的莫名惊诧,除非——陆策……温柔轻轻唤了他一声。
嗯?帮我演场戏,让安宁公主背个黑锅如何?陆策沉吟了一会道:这个借口勉强可行,好罢,我答允你。
他爽快应了,温柔也不再多说什么,两人走到池边停下,望着那一池碧波,再次沉默。
总觉得,应该再说点什么,难得能这样畅谈一回,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温柔心里怅然着,想了半日,张开嘴吐露出的话语却是:那些番椒酱和六月柿酱都留给你了。
好。
都搁在柴房旁那间空置的屋里了。
嗯。
我再写几张食单,都是老将军爱吃的菜,回头他若是想吃,你让厨娘照着样儿做。
行。
你爱吃什么?告诉我,我也照样把食单写出来。
这次陆策闻言沉默了半晌,方道:鸭血粉丝汤吧。
就这?温柔微讶,但仍是点头道:容易得很!也不用再写食单了,厨娘做不出那个味。
陆策淡淡道:你在京城的那两家小食铺子继续开着吧,我若是想吃,就上那去。
至于常日里铺子的照管,伙计的工钱,我让云淡去料理,回头有了盈利,每隔三个月,我打发人给你送去。
温柔的心跳了再跳,这样一来,两人不是一直都牵扯不清了吗?每隔三月收一次钱是好事,但每隔三月,都要想起他一回,就是悲剧了!她想了又想,终于还是狠狠心拒绝道:那两家铺子送给你了,不用再打发人给我送钱了。
陆策闻言眉头微微一蹙,随即又舒展了开来,他缓缓转过脸来,望着温柔没有言语。
怎么了……温柔被他那种复杂的眼神盯得垂下了眼,不敢与他对视,勉强弯了弯唇角,漾出的笑容苦涩得好似一碗熬了多年的药。
就这么想与我完全断绝关系么?陆策仿佛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他说话的声音十分低沉,简直就像在轻声叹息,温柔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下一刻就被他一把扯入了怀中,紧接着,他的唇就贴了过来,只是终究没有落下来,而是停在了距离她的唇还有半寸的地方。
他们第一次如此贴近,这样的姿势实在暧昧之至,温柔的思绪霎时纷乱如麻,只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和那将她箍得无法动弹的坚实臂弯,血液立刻本能的极速奔涌起来,从脸到耳根都烫热成一片。
对不起——就在她完全不知所措之时,陆策低声呢喃所带出的温暖气息如羽毛一般轻拂过了她的唇,紧接着,他便松开手放脱了她,背转过身快步离去。
第一百六十章 摊牌不易温柔望着陆策的身影远去,再反手摸摸脸上那未褪的烫热,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也不敢去猜测做出那样举动的他,到底想的是什么。
因为她要面对的是现实,不论是她喜欢陆策,还是陆策对她有好感,只要她还是陆策御赐小妾的身份,在皇权的压迫下,他们就都无力去改变什么。
她慢慢的在池边那长满青苔的石上坐了下来,看池里的游鱼摇曳着尾巴相互嬉戏。
棉絮般洁白的云彩,倒映入水中,已辨不清原来是什么颜色,就像她在古代待久了,一样要忘记现代那种相对自由和平等的生活,在这里,皇权至上。
也不知呆坐了多久,温柔看见小环和温刚远远的从池子那头走到凉亭上学琴去了,不一会,叮叮咚咚的琴音便隔着池面响了起来,一派洋洋洒洒的喜悦。
听琴,听的是心境,在这种时候听到这样欢快的琴音,温柔着实有些受不了,又不想打扰到他们,只悄悄站起身来穿过一条幽道,转回房去了。
小环在凉亭上瞧见隔岸人影一闪,仔细一瞧却是温柔,再看裴景轩和温刚等人都没有留意,只是专注在琴上,便提了裙子,转过池子赶了上去。
姐姐——温柔前脚刚进房,小环后脚就跟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学琴么?温柔诧异回头。
小环没答话,只是盯着她的脸细瞧,瞧得温柔低下眼去,她才道:方才我隔着池子瞧见你了,便跟了上来。
姐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这两天情绪都不太好的样子。
心事,当然有,只是却不知该怎么启齿。
温柔只强笑道:事倒是有的,只是说来话长,晚饭后你将我娘和温刚带来,我再同你们细说吧。
饭后睡前的闲暇,小环果然带着温妈妈和温刚随着温柔进了房,将丫鬟都打发走,又掩上门后,温柔犹豫了半晌,方才开口道:这段时日你们准备一下,过两个月,咱们得离开这里了。
三人闻言脸色都变了一下,不知温柔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温妈妈抢着问道: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都嫁给陆少爷了,离开这,你上哪去?温柔低下头,不想让他们瞧见自己脸上的神情,只道:圣上预备将安宁公主许给陆策,旨意没准什么时候就下来了,我想赶在这之前离开。
什么!公主要嫁?这个消息太惊人,温刚的第一个反应是冲出门去,将陆策抓来暴打一顿,问问他为什么要负心,但转念一想,又颓然了,只因温柔当初嫁他,就是个妾的身份,陆策这样的世宦子弟,迟早是要娶正妻的,就算不是娶公主,也得娶别的官宦世家的千金。
何况这些富贵人家,怎可能没有三妻四妾?哪怕陆策要再纳个妾,他也没有什么立场去责问的,只得郁闷道:当初姐姐就不该嫁他,还不如嫁给叶大哥呢!叶昱这小子除了干活勤快些,还有什么好?温妈妈心里满是不赞同,柔儿要是看上他,那就不是嫁他,而是他入赘了。
温妈妈这话实在不中听,温柔和小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温刚先急着替叶昱辩解道:叶大哥人好,姐姐和他在一起,才不会受欺负呢!好人满大街都是,有什么用?温妈妈执着道:嫁汉嫁汉,就是图个穿衣吃饭!你爹不是个好人?凭良心说对我也不错,可就是没有本事,又去得早,他两眼一闭落了个清静,只丢下你们姐弟俩要我养活,我一个妇道人家,怎有这个能耐?若得过时,当初也就不会将你姐姐卖了……落到如今这地步,连女儿都暗中怨怪她,与她不亲了!温妈妈说着说着,触及自身的伤心事,不禁有些哽咽起来。
娘,那不一样!温刚见她眼里闪着泪花,一时也急了,只懊恼道:好啦,咱们不提叶大哥,但姐姐嫁了陆策,又得了什么好处?现如今还不是要被打发出门!这——温妈妈一听,立刻将自己的伤心抛到脑后去了,只扯住温柔急道:就算公主要嫁,你一个妾,又不碍她什么事,怎说要离开的话?难不成是陆策这小子要休了你?娘……娘这就找他求求情去!娘,你回来。
温柔被这一通吵,搅得实在哭笑不得,好在事先她就估算到与家人摊牌时,会有许多口舌,也不意外,只拉住温妈妈道:你们都少说一句,听我把话说完。
温柔在家里说话还是十分有威信的,既然她开了口,温妈妈与温刚对望一眼也都不言语了,只耐下心来听她说话,只有小环,从头到底没开过口,此刻也不出声,伸手在桌上拿起茶壶来,替每人倒了一杯茶。
当初我并不想嫁陆策的,他也未必想纳我,那是圣上的旨意,除了照做之外别无他法。
温柔垂着眼,拨弄了两下面前的茶杯,唇角浮出一抹自嘲的笑,道:现今公主要下嫁,那也是圣上的旨意,咱们都违背不了,只是这回我不想那么被动。
娘——说到这里,温柔转眼望向温妈妈接着道:不是陆策要休我,是我自己想离开,已经同他商量好了,你也不用再去找他,有什么问题,问我就成了。
温妈妈听她这样一说,加倍吃惊,怎么都搞不懂温柔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知道她一旦下了什么决心,那真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忙道:陆策娶他的公主,你当你的妾,为何要离开?娘!这个问题温刚倒是知道,在旁道:尚了公主的驸马,是不能纳妾的!就算姐姐不走,陆策也会休了她!他心里气恼,再不称陆策姐夫了,只直呼其名。
她这个妾是圣上赐的啊,身份非凡,有什么关系?温妈妈还是不能理解。
不管是不是圣上赐的,公主总不会希望自己嫁的驸马身边还有别的姬妾吧?温柔嘴里说着,心里对那背了黑锅的安宁公主感觉有些欠然,但只要说服了家人,离开这里,日后不管陆策娶不娶公主,都没什么关系了,因此只好硬着头皮接着道:听说这安宁公主是最受圣上宠爱的,脾气又十分骄纵,她若是不喜欢瞧见我,你们觉得圣上是会护着她这个公主,还是护着我?到时免不了要下道圣旨,将我逐出陆家,反受一场辱,不如早点走了干净。
她这番话倒编得合情合理,其实陆策若是尚了公主,事情的发展多半也跳不出她推测的范围,因此说出来后,其他人都默然了。
温妈妈和小环本身就是女子,更加清楚只要是个女人,若非出于无奈,都是不想看到丈夫纳妾的,何况对方又是个身份高贵的公主,怎能忍得下?到时温柔若是被圣上下旨休了,传出去名声更难听,还不如主动走人呢!明白虽明白,温妈妈总还是觉得心有不甘,低声咕哝道:没准……也到不了那个地步……说不定这公主气量大能容人呢……大娘,你这只是侥幸的想法。
小环一脸忧色道:若是那公主不能容人,即便圣上不下旨将姐姐逐出陆家,她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温妈妈回头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她自个虽出身市井,却也听过许多家中大妇不能容人,将小妾凌辱至死的街头传闻,再希望女儿嫁得好,也不能拿她的性命来当赌注,只得站起身叹口气道:好罢,我这就收拾东西去,回头捡个日子,咱们就走。
娘——温柔哭笑不得的将她又拉了回来道:别这么急,我话还没说完呢!还有什么要说?温妈妈忽然一拍手道:对了!好歹你们恩爱一场,陆策这小子替你安排好了今后的生活没有?给你多少遣散银子择人另嫁?柔儿啊!这可关系到你将来的日子好坏,你别不好意思开口!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温柔十分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露出了一抹苦笑。
红杏泄春光 第一百六十一章 辗转反侧温柔忽略掉温妈妈那个让人难以解说清楚地问题,稳了稳情绪,站起身开了房门再探头向外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人在外,这才重新关好门,走回来坐下,慎重道: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你们千万要保密,若是声张出去,那可是要杀头的大事!啊!温妈妈最先愣了,有这样严重吗?欺君之罪,够严重么?温柔说出这句话时,心里也犹豫了好半天,毕竟在温妈妈心里,温刚永远是最重要的,若是知道事情有可能连累到温刚,她说不定要强劝自己忍耐着继续给陆策当妾呢!但这事若不是事先与她们通气,说个清楚明白,很容易就漏了消息,传出去就当真没命了。
她话一出口,果然看见另三人脸上都彻底变了颜色。
欺君!欺君啊!寻常百姓连君都见不到一面,哪有可能去欺上一欺?这事不能指望她们听见后能淡然不惊的,温柔默默喝着茶,想等他们稍稍平静一点再接着往下说。
温妈妈最先忍不住,心惊胆颤道:你究竟……要做什么啊?温柔将与陆策商量好的装病诈死的计划慢慢说了出来,听到心惊处,小环都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温刚脸上的忧色则更加深重,温妈妈几番欲言,都被温柔坚定的眼神给将话堵了回去,直到她说完,三人还有点回不过神来,半晌没人说话。
非得这样做吗?温妈妈连喝了两杯茶,强压下心里的害怕,这才迟疑道:让陆策直接休了你不就得了……圣上赐的妾,他哪能休啊?温柔无奈,若是一纸休书就能解决,她压根也不想这么费事。
那——温妈妈的确想说让温柔再忍耐一点,继续当妾得了,可温柔毕竟也是她亲生的,这话她实在说不出口,也知道就算说了,温刚也会反对的,只好忐忑不安道:柔儿,你确定这事能成么?万一要是被人……没有万一!温柔坚定道:只要你们不往外说半个字,回头我‘死’的时候,多哭两声就成了。
其余的事情,你们都不用操心。
说着,她又望向小环道:这几日辛苦你,铺子里的事情你多管管,回头再将账理出来,交给陆策吧。
姐姐不将铺子关了或是转手给别人吗?小环答应的同时,忍不住有点疑问。
温柔摇头道:不成呢,这不明摆着告诉别人,我这是装病么?要不为何无缘无故要将铺子关掉。
小环默默点头,温刚也没有异议,温妈妈只好保证自己会守口如瓶,尽量不露出什么破绽,只依着温柔说的办。
毕竟这是要掉脑袋的大事,她不敢不谨慎。
温柔想了想,又望向小环道:这事先别对你娘说,免得她跟着提心吊胆,到要走时,再带上她就好了。
至于梅香——她顿了顿,苦笑道:说不得,她还有家要顾,就留她在铺子里吧,回头陆策也不会亏待她的。
话是这么说,她多少觉得有点怅然,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人手,就这样弃之不用,十分可惜。
小环明白她的心意,陪着叹了口气,强提起精神安慰她道:姐姐,想开些吧,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温柔默默点头不语,这道理,她何尝不明白呢?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姐,那咱们离了京都要上哪去?温刚问道。
听见这个问题,温柔不由自主就想起了与陆策在园子里的那一场对话,还有……她觉得脸上有些烫热,连忙低下头道:我还没想好,回头再说吧。
真的很犹豫,到底要不要去云州呢?还是想想再说吧。
四人又闲话了两句,温柔再三嘱咐这事一定不能泄露半句,才让他们回房去睡。
她自己没精打采的洗漱完,对着镜子散了头发,又坐着发了半天呆,才吹了灯上床去睡,只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一夜,陆策没有回房,他睡在书房里,也同样辗转整夜。
从小到大,他耳里听惯了亲戚世交还有下人们对祖父祖母那种坚贞爱情的赞叹,心里也一直很羡慕这种从一而终的感情,只是他知道这事可遇而不可求的事,从来没奢望过有一天自己也能遇到这样一个令他长久心动的人。
但自从温柔出现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像一股清泉一般,慢慢的溶入了他的生活,又慢慢的让他如沉水般的心荡起了涟漪,给他带来一种淡淡的喜悦和安宁。
只因这份淡然,他理所当然的将这种感情归结为喜欢,自认没有到爱的程度,也不可能让他就此许下终身的承诺,所以明知她想要离开,也仍由着她,以为到时最多会怅然思念一阵,随后他的生活又将回归到没遇见她时的原样。
他的想法错了吗?若是没错,为何明明有了心理准备,真的听见她开口说要离开,又看见她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想将他完全遗忘时,心里就止不住一阵接一阵的难过?那种难过并不疼痛,只是令他感觉心在不断的下沉,一直沉入漆黑无光的深潭里,仿佛生命力再看不见希望,甚至没有任何欢乐的想往,简直令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憋闷感,那一刻,他只想将她狠狠的搂入怀里,抓紧她!留下她!不让她离去!原来,真的爱上一个人时,心动的过程也可以是这样淡然,只有真正面对离别时,才会被触动,才知道自己在这段感情里究竟坠得有多深,也只有在那一刻,他才真正确定了,温柔就是他所想要的,陪伴他度过一生的那个人。
寻寻觅觅,辗转迂回,才终于找见的人。
在池边紧拥住她时,陆策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才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有做出冲动的事情来。
是的,他知道自己爱上了温柔,但终究还是松开了手,放她走!哪怕心里再想将她留下,他仍知道自己眼下没有承诺的资格。
的确,温柔从没说过她想要过怎样的生活,但是相处这些时日下来,他早就明白,知道她只想找一个喜欢的人,没事数数钱,做点美食,一起过安定平静的生活,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争风吃醋和勾心斗角。
仅仅是这样简单,可是他满足不了,那又何必将她强留在身边,看她一天天难过,一天天消沉?爱一个人,是该让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过想要的生活吧?就像他祖母爱祖父,知道他喜欢那种酣畅淋漓的征战生涯,明明很害怕担忧,却仍是将这份感受深隐在心底,每回都带着微笑目送他领兵出战,再忍着泪处理他回来时身上带的创伤。
也像他祖父爱祖母,每每征战回来,头一件事情就是往家里跑,哪怕在外时常被人嘲笑说他怕妻子,照旧一次又一次的坚持圣上和别的同僚送他的美姬艳妾。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走吧。
这不代表他要放弃,他只想再等等,等到他确定自己可以给她想要的生活时,再重新找她回来。
虽然他也不知道要等多久,也许,在这等待的过程中,他就会错失这份感情,可是能够瞧见她过得幸福,总比拥有她再看着她难过,最后彼此折磨要好得多。
陆策睁着眼,看着窗纸一点一点被目光映得明亮起来,又一次一次重复着坚定自己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
他现在有些了解当初祖母去世时,祖父也不想再独活的感受了,原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爱的人消失在眼前,长久,甚至永远不见,真的很难!实在躺不下去了!他从来没有这样优柔寡断过,再想,恐怕都会被自己那反反复复的犹豫给憋闷死!陆策翻身从榻上披衣坐起,提声唤人道:洗竹——洗竹——爷,你起了?洗竹推门进来,看见陆策走到桌边,拿笔沾了残墨,在纸上奋笔疾书。
半晌,他写完字,将笔一把掷在桌上,趁着墨迹未干之时,又重新检阅了一遍,这才将纸叠起,交给洗竹道:拿去亲手交给夫人,嘱咐她看完之后就烧掉,别让旁人瞧见。
是。
洗竹接了纸便想走,却又被陆策唤住道:回来的时候替我备马,我要出去。
出去?今儿不是云淡要拿账册回来核算的日子么?昨儿夜里也没听爷说要出去呀!洗竹犹豫了一下,知道陆策有他自己的打算,因此没有多问,只应了一声,就转身出去了。
红杏泄春光 第一百六十二章 脸现斑疹温柔刚梳洗完,就听见洗竹在帘外问裁云夫人起来了没有,问他有什么事,他又迟疑不答,温柔略一沉吟,支开身边丫鬟,唤他进来,他才将陆策写的字笺交给她,并将陆策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才退了下去。
无人处,温柔展开那字笺,瞧见上面写的是天花发病时的症状,这种病在她从前生活的那个年代,除了少数戒备森严的实验室里还保留着一些病毒样本之外,早已在人群里绝迹,因此她也不太清楚发病的时候会有哪些症状,此事越看越觉得心惊,随即想起自己现在用的这个身体,根本没有接种过天花疫苗,没准日后真的有可能患上,不禁又有点害怕。
她忘记曾在哪本书上瞧见过这样一个说法,说是人类的发展史上,每个阶段都有难以治愈,传染性又极强的疾病肆虐,当人类好不容易想出办法控制住这种病毒时,往往又会有新种的病毒开始流行,这几乎已成为一种定律。
人类的生命很脆弱,疾病这种事,不是想躲就能躲过的,听天由命好了!温柔深吸一口气,将脑中的杂念抛去,努力将字笺上写的内容完全记下,这才将字笺烧掉,坐在椅上发起愣来。
天花这种病,有不少外在可见,难以伪装的症状,例如高烧、皮疹,这些通过接触和观察都能瞧出来的,她没办法装,但陆策让她不用考虑这些,只在这两天里假装不舒服,说头痛和背痛就好了,接下来的事,他会替她安排妥当。
究竟怎么安排呢?温柔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走出房想去找陆策问问,又听丫鬟说他已经带着洗竹骑马出去了,只好又折了回来。
其实,她还真有点害怕面对陆策,怕自己会失言,会忐忑不安,会控制不住情绪,因此听说他不在,反倒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折回来后,温柔原本还想去找小环,让她悄悄去武官一回,就说近期要离开京都,问叶昱是留在这里,还是跟着一起走。
但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作罢,等过几日再问吧,毕竟很多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得清的,何况这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担一分风险。
不是不相信叶昱,而是谁知道他们谈话时会不会被旁人听见?又或是叶昱会不会关心则乱,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温柔心绪纷乱,回房后也没有心思吃裁云端来的早饭,只喝了半碗粥就搁下了筷子。
裁云在旁见了关心道:夫人,你是不是不舒服,怎么吃得这样少?头有点痛,我去躺一会。
裁云这小丫头真有趣,温柔刚打瞌睡,她就塞个枕头过来,这下可以自然而然的装病了,虽然躺在床上闷了点,但是也能静一静,将思绪理理清楚,想想还有什么被忽略掉的事,和诈死之后如何离开的问题。
接下来的两三天,温柔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真的非常闷,所以连温妈妈来看她时的唠叨,都变得有趣味起来,只是说着说着,话题就免不了要带到陆策身上。
他这两日没有来你房里?温妈妈压低了声音,听起来十分八卦。
没有。
温柔转过脸去,抬起枕边的一本书。
听香兰说他这两日总是带着洗竹很早出门,到天黑了才回来,骑的两匹马腿上全是泥泞,连衣裳上沾的都是,不知上哪撒欢跑了。
哦。
温柔低下头,翻开书页。
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他的行踪?温妈妈忍不住问道。
关不关心,不一定非要在言行上表现出来吧?温柔无奈道:留意他的行踪就是关心他么?那叫不放心!娘,我和他就快分开了,他的事,我知道再多,又有何用?温妈妈欲言又止,最终只得叹口气。
两人又闲话了片刻,紧接着温刚和小环都来瞧她,连刘嫂都来了,絮絮的说了些让她安心养病的话,才陆续离去。
这天夜里,陆策倒是回房来睡了,顺便带了两包药给她,说是一包内服,能够引起发烧的症状,另一包外擦,能让皮肤起点小疙瘩,不过药效过后,这些症状就能完全消失,于身体无害。
温柔应了一声,低头接过。
陆策也无别话,只说次日清早,他会去请大夫来瞧病,这是事先打点好的,只是转个样儿,走走过场。
横竖,这赐妾的事儿,圣上大概早就忘了,就算记得,也没有那份闲心来关心一个臣下小妾生病的事,最多事后问两句,也就敷衍过去了。
男女独处一室,气氛本就暧昧,说话的时候,两人谁也没敢多看谁一眼,及至陆策吹了灯,在屏风那头的软榻上睡下时,温柔才迟疑着问道:那……入殓时……我会支开旁人,往棺材里搁上一口猪,再钉棺盖。
黑暗中,陆策的声音顿了顿才接着道:你得的是天花这种容易传人的病,不停灵也说得过去,回头再让人悄悄抬去烧了,不留一点痕迹,倒时就算旁人有些疑虑,也摸不着凭证。
猪?温柔睁眼望着头顶的帐子,无奈的笑道:好吧!陆策想事情还真是很周到的,看来不用自己多费什么心思了,他会将一切都料理妥当。
一宿无话。
次日清早起来,陆策先绕过屏风瞧了瞧温柔两眼,又低声嘱咐了她几句话,才皱着眉头开了门出去,唤裁云捧水进房让温柔梳洗,自己则急匆匆跑去府外请大夫了。
裁云从来没见过陆策这样忧心的神情,心里诧异,待到端了一盆水进来,抬眼就瞧见温柔脸上起的小红疙瘩,顿时吓得惊叫一声,差点失了手,将那盆水打翻在地上,骇然道:夫人,您脸上怎么……她说不下去了,她之所以被卖到陆府,就是因为家里的哥哥出了天花,爹娘没钱给哥哥瞧病,也怕她待在家里跟着被传上,这才忍着泪将她卖了。
那红色的小斑疹,对她来说再眼熟也没有了,哥哥当时就是浑身长满这种东西,爹娘死都不肯让她靠近,但她远远望过两眼,终身难忘!难道,夫人得的也是天花?看见裁云惊慌的样子,温柔不觉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很吓人吗?只感觉脸上有点凸凹不平而已,不痛又不痒。
她一边勉力撑起身来披上外衣,一边轻声唤裁云拿镜子。
这戏应该怎么演?趁着裁云慌里慌张去拿镜子的当儿,温柔绞尽脑汁去想从前看过的电视剧,回忆里头的角色若是知道自己的了绝症后,该怎样表现。
绝望的流泪?歇斯底里的尖叫?看似冷静的木然?还是将所有人都赶出去,把自己锁在房内等死?还没等她想好,裁云已经拿了镜子过来了,但她伸手接过的时候,裁云又仿佛受了惊吓似的身子轻微一颤,向后退了两步。
她认得天花这种病症?看来这药的效果的确逼真,要不怎么将她吓成这个样儿!温柔没有在乎裁云的退缩和刻意保持距离,毕竟这病在这年头是无救的,只要得上了,就是九死一生!若是她自己遇到,病人又不是亲密的朋友和亲人,那也是会害怕退缩的,因此只抬起铜镜来照了一下,看见镜里自己的面目略有些模糊,但脸上的红疙瘩十分明显,瞧着不仅骇人,还有点恶心。
温柔手一松,镜子落在了腿上,裁云见状又是轻轻一颤,向前走了一步,像是想伸手过来拿镜子,但又咬着唇迟疑不定。
不忍看见这小姑娘在心内天人交战,再说她其实压根就没得什么病,温柔唇边浮出一抹苦笑,只挥挥手道:你下去吧。
我……我……裁云退了两步,像是想要转身出去,最终还是停了下来,迟疑着开口安慰她道:夫人,您别担心,想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脸上才长疙瘩的,不会是天花……话说到一半,她才惊觉自己失了口,连忙伸手捂住嘴,却瞧见温柔低下头,慢慢的将落在腿上的镜子搁到枕边,轻声道: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看见温柔那有点失魂落魄的模样,裁云懊悔死自己方才的失言和胆怯了,但她的确不敢上前,又不想马上走掉,在原地徘徊了半日,被房内的静寂迫得实在待不下去了,才转身带上门出去。
红杏泄春光 第一百六十三章 骤然病起眼见裁云出去了,温柔这才起来拿凉水将就着漱了漱口,又寻了个干净的杯子,将陆策给的那包用来内服的药粉倾了一些在杯中,随后那水荡开,皱着眉头喝了下去。
味道,很古怪,但勉强可以接受。
她喝完药后,收好那包药粉,再转过身来看了看桌上的空杯,想了想,还是那水洗净了,免得留下什么痕迹,这才接着躺回床上去,放下帐子,等着陆策将大夫请来。
不知那药粉有没有催眠的作用,加上她这几天夜里一直没有睡好,躺着躺着,竟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及至陆策领着大夫进来,她听见了,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来。
只能感觉到一方帕子覆到了她的手上,随后就有人搭着她的手腕替她把起脉来。
椅子挪动声、磨墨声、对话声,声声在耳,温柔却感觉自己仿佛沉在一只大火炉里,被烈焰汹汹的焚烧着,身上烫热,喉咙好干,无法动弹。
只是想让人倒杯水来,都张不开口,最后又迷迷糊糊的接着睡去。
睡梦中,仿佛有一只手将她的身子轻轻托起,温热的水被勺子舀着,喂进了她的嘴里,她只觉精神一振,立刻贪婪的吮吸起来,喝完,她的身子被轻轻放回床上,她又接着倒头睡去。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睡了醒,醒了睡,总感觉身边有人在陪着,不断的给她喂水喂药。
不知为何,温柔竟然有种很安心的感觉,一点焦虑都没有的睡了个昏天暗地。
待到她彻底醒来,已经是夜里了,整个屋子里,都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在弥漫,她睁开眼先看见倚在床头闭目养神的陆策,随后才瞧见桌上亮着的一盏油灯,再转眼四下里扫视一圈,发现屋里只有他们两人,不由心里一跳,暗自猜测,难道她睡过去的这段时间里,陪着她的一直是陆策?你醒了?陆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睁开了眼睛,看见她真的醒来时,脸上便露出了一抹疲惫的笑。
他看上去很累的样子,与平常的淡漠一点都不相同,尤其是脸上那抹淡淡的笑,触得人心里一片柔软。
温柔生怕再与他对视下去,就要溺死在他那双含着柔情的眼眸中了,连忙垂下眼慌慌道:我睡了一天?天都黑了。
你睡了三天!陆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为何声音突然变得十分冷然。
怎么会……温柔讶然失声,抬眼却瞧见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嘴唇紧抿成一条线,仿佛很恼怒的样子。
何霖这个该死的家伙,他把我耍了!一向喜怒很少形于色的陆策简直有点咬牙切齿了,他说这药吃下去不会有事,只会有点小小的不舒服,谁知道你竟然昏睡了三天!何霖?温柔疑惑道:替我遮掩的那个大夫?就是他!陆策异常恼恨。
他当时发现温柔烧得有点不正常后,立刻飞马赶去找何霖,谁知那家伙正蹲在椅子上边抠脚丫子边写字,听他一责问,立刻白眼一翻,说这样病得才逼真,不会被人瞧出破绽。
还说已经手下留了情,照理说得了天花,身上长的斑疹会慢慢变成脓疱疹,就算好了,也会留下许多疤痕,瞧在装病的是个女子的份上,他才给了点能长出无伤大雅的小斑疹的药,若是陆策自己要装病,他早就让陆策毁容了。
陆策越想越郁闷,他怎么都忘不了,说完这番话后的何霖,还凑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阵,嬉皮笑脸道:怎么,你也学会怜香惜玉了?这样不是正好,让她多睡两天,你还可以趁机上下其手,需不需要兄弟我再给你配点别的药?媚魂香?牵情散?别说我不够义气,只要是我这里有的,你随便挑。
你在想什么呢?温柔瞧见陆策紧蹙着眉头,原本不想打扰他,只是这回神志越发清醒了,就觉得胃里空荡荡的饿得生疼,实在是忍不住想吃点东西了,这才出轻声道:我……饿得很,有没有什么吃的?你等等。
陆策回过神来,瞟了她一眼,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这才站起身走到门边,唤外面守着的洗竹去把熬好的粥端来。
温柔躺在那里,望着陆策那挺拔的身影,心里不由自主的涌过一阵暖意,忍不住要去猜想,陆策这样疲惫,难道是因为在她的病床边守了整整三天没睡?应该,不至于吧?府里明明有许多丫鬟,还有温妈妈和小环都可以轮流照顾她的。
何必他亲自守着呢?但若不是这样又无法解释他疲惫的原因……她正胡思乱想着,陆策已经打发洗竹先去睡,然后闭上房门,端了粥回来了。
闻见粥香,温柔胃里一阵抽搐翻涌,立刻翻身坐起。
谁知躺得久了,猛然坐起来,她就觉得眼前陡然一黑,头脑十分晕眩。
别急,粥还烫着呢。
陆策左手端着碗,右手伸过来在她额前一搭。
温柔只感觉到他手背上的皮肤温暖,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心理上的波动,就见他已缩回了手,将枕头竖起垫在她的腰间,淡淡道:烧退了。
嗯,睡了这么久,人也清爽多了。
其实烧的时候也没觉得有多难受,只是有点口渴。
温柔微微一笑,伸手想接过碗来自己喝粥,谁知陆策却没有将碗递给她,而是坐到床前,低头拿勺轻轻刮起面上那层稍凉的粥,吹了吹,送到了她嘴边。
我自己能吃……温柔有点窘了,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生病时被爷爷喂过汤外,还从来没让人喂过。
陆策却像是毫不介意,只淡淡道:碗很烫,你又饿了三天没吃东西,要是手软打翻了,还得乱着起来换被子。
听起来很有道理,温柔又想起那天在池边他说的话来,生怕自己太坚持着保持距离,会很伤人心,只好张口由着他喂。
粥是搁了点糖,撒了少许木犀花的,吃在嘴里糯软香甜,温柔又饿了三天,吃起来更是觉得香美,若不是陆策慢条斯理的一口口喂着她,恐怕她当真要狼吞虎咽起来。
半晌喂完一碗粥,温柔觉得自己只吃了个半饱,实在是意犹未尽,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再要,怕陆策还接着喂她,虽然这种被人照顾关怀的感觉很甜蜜美好,可是多少也有点羞颜尴尬,因此她只是垂着眼不出声。
何霖说你醒后不能给你多吃。
陆策像是瞧出了她对食物的渴望,却没有满足她,只站起身将空碗搁到桌上道:先吃这点吧,你再躺着歇一会,等早起再多吃两碗。
那你……也快点睡一会吧……温柔没胆子问他是不是为了照顾自己三天没合眼,何况在她想要遁离的当儿再问这种话也实在不明智,只狠下心装着糊涂,飞快的躺了回去,合上眼道:我……我睡了。
陆策没有出声,只转过身来默默的望着她。
室内静悄悄一片,温柔闭着眼在心里慢慢的数着秒数,数到六十九时,快要忍不住睁开眼来窥看他到底在做什么时,才嗅见一股油灯被熄灭时发出的呛鼻烟味,随即听见陆策转到了屏风那头,躺倒软榻上的声音。
黑暗中,她睁开眼来,心里只觉一片茫然。
想到过去几天里发生的种种,她不用自主的厚着脸皮猜测,没准陆策对她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的。
那么,她决定离开他的想法,究竟是对还是错呢?若是现在想要留下来,也许还来得及。
红杏泄春光 第一百六十四章 离别之夜这样的念头在温柔的心里一闪,就无法抑制的蔓延扩散开来。
她想要同他在一起,看他的笑容,听他的声音,哪怕只是嗅见他身上清爽的气息,都能觉得很安心,如果就这样过一辈子,应该也是一种很平和淡然的幸福吧?可是——想到陆策的身份,沈梦宜对他的爱恋,还有皇帝老儿想要下嫁公主的意图,她就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瓢冷水,湿个彻底!不可能的!早在赵府时,她就从那些小厮丫鬟的闲聊八卦里,知道这年头的律法中有一条叫毋以妾为妻,意思就是男子休掉或是死了妻子,哪怕在续娶一个,也不能将原来的妾室扶为正妻,否则便是犯了律法,需徒刑一年半,回头照样要将这扶正的妾室给休了。
因此那赵老头儿,再宠李氏,也没敢做出什么宠妾灭妻的事情,而李氏再恣意骄纵,在苏氏面前也不得不低下声气。
至于她自己,这个妾的身份还是皇帝老儿亲口定下的,哪有半点废改的余地?再说陆策这样的身份,也不可能不娶正妻,就算他不打算娶,也有许多人想嫁,他家里的长辈还要掺和,没准哪天皇帝老儿一时兴起,又御口指婚,他能反抗吗?一夫一妻一妾,三个人的感情生活,实在太复杂了,不是她能应付得来的,陆策也不可能喜欢她到专宠的地步,就算她无耻点,自以为是的想着能被专宠,那心理上的别扭感,她也没有办法克服,何况这样一来,那个嫁给他的正妻,该被置于何地?喜欢一个人没有错,若是让那无辜的正妻夜夜独守空房,只做个名分上的妻子,那也太可怜了!放弃吧!还是彻底放弃吧!失恋的创伤是可以慢慢弥合的,但若是相互折磨,纠缠至死,就是一辈子的痛苦了!黑暗中,温柔再次闭上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数天,温柔一直卧病在床,小环、温妈妈和刘嫂轮着来照料她,间或有个吊儿郎当的大夫会被带进府来替她瞧病,走时开上一堆熬起来气味难闻的药。
至于府里的那些丫鬟们,自然都被打发去做别的事了,没人传唤的话,谁也不会靠近温柔住的屋子半步,谁让她生的是这种传染性极强的天花呢?别人唯恐避之不及呢,连她换下来的衣裳,都是由温妈妈拿去起手烧掉的,丫鬟们只知道温柔得了天花,病得很重。
陆策没有再在她房里歇宿,只是每天都会抽空来看她几回,再悄悄走掉。
叶昱那边,温柔让小环去问过了,谁知他一听温柔得了天花,还没等小环将话说完,就不顾一切想要冲进府里来探望,最后还是小环死命拖住了他,将装病的事情说了,他才稍稍控制住情绪,但执意不愿再留在京都,要跟着温柔一块走。
走啊,走到哪里去呢?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关系到他们未来的生活。
温柔犹豫苦想了数日,最终还是决定去云州,她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不想再遇到地痞骚扰,贪官讹诈,至于云州官儿私下里同陆策有没有交情,那不关她的事,她只要知道莫万江是个好官,这就够了。
十天之后,小环暗中将京都内的三家铺子移交给了陆策打理,叶昱则准备了许多路上需要的吃食和御寒的衣物,甚至去铁匠铺子里打了两把匕首,预备到用来防身,就等着小环给他带消息来,他就可以带着温柔离开这里。
当温柔生病到第十五天的时候,陆策当看府里众人的面,将贴身小厮洗竹训斥了一顿,只因洗竹提醒他说,夫人病重,该预备喜板冲冲喜了。
不过骂虽骂,回头陆策还是照着他的话做了,提前让人预备了冲喜的棺木和装殓衣裳。
消息传到温柔耳里,虽然明知这是陆策和洗竹同演的戏码,她心下还是有些欠然。
当夜三更时分,洗竹与云淡两人偷偷摸摸抬了一口大箱到温柔的房里,结果险些卡在门口进不来,倒教虚惊了一场。
箱子抬进屋后,温柔好奇的打开一看,倒有点哭笑不得起来,原来里面装的是一口中等大小,被洗剥干净的死猪。
片刻后,陆策带着一件青金缎面斗篷进来了,说是让温柔路上穿着御寒的,顺手交给她后,又凝视了她半晌道:你再歇一会,早起天不亮就走。
这么快?这晚是小环陪着温柔过夜,她原本还有些睡意朦胧,听见陆策的话,顿时完全清醒了,咬着唇看向温柔道:那……叶大哥那里我还没有给他说。
叶昱?陆策微一蹙眉,这个人他当然听说过,只是他不知道叶昱也要跟着走。
嗯。
温柔点头道:他在这里无亲无故,说要跟着我一块走,有他在,路上也能安全些。
叶昱这一向都在学武的事情陆策也知道,当下只沉吟了一会,就开口道:你先走,出了城后让车夫慢些赶车,等天亮了,我让云淡去武馆只会他一声,让他随后赶去吧。
这样也好,不然大半夜在陆府进进出出,又去武馆敲门喊人,动静闹得也太大了。
温柔想了想便同意了,动手开箱,将早就准备好的两个装着细软的包袱寻了出来。
那我也回房去收拾一下。
小环急着要走,却被温柔拉住了,她摇头道:我不能带你们一起走。
不是说好大家都走的吗?小环奇了。
对,不过是我先走,你和我家人在这里多住一段日子,随后再来。
温柔原本也想带着家人一块走,路上也方便照应,但这样一来,瞧在外人眼中就很奇怪了,哪有人刚死,一家子大小连后事都不料理,就集体失踪的道理?小环听温柔这么一说,略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只是仍有点不放心,面带忧色道:那路上只有你和叶昱两人,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不会啦。
温柔此刻心里满是离绪,强笑着安慰她道:叶昱不是学了武么?就算遇到什么危险,护着我逃脱总是能够的。
再说,这里又不是武侠世界,出门就能遇见绿林大盗或是武林高手,充其量,不过是路遇两三个小毛贼,她想她的运气还没有遭到每回出门都碰上打劫的地步。
那我去给你准备点路上吃的干粮。
小环不知怎的,想到要与温柔分别,那颗心就紧吊着放松不下来,总觉得要做点什么事,才能平缓一下不安的情绪。
这一次是陆策拦住了她道:不用了,路上要动用的东西,车里都预备好了。
你们还是歇一会吧,明儿早起,你要忙的事情也很多。
他说着,抬眼又望了望温柔,最终没再说什么,只带了洗竹和云淡出去了。
他们走后,温柔和小环两人躺回床上去睡觉,但一时半会,谁也睡不着,两人闲闲的说着话,聊起当初在赵府的事情,及至后来辗转京都的日子,都有些惨然,说着说着,小环毕竟不常熬夜,虽然心事重重,还是睡着了。
温柔轻唤了她两声,没听见她应声,知道她已熟睡,又披衣下床,点起了灯,拿了纸笺坐到桌前写点什么给陆策,但凝想了半日,还是没有动笔,怕这信笺落在别人手里,又多一层麻烦,于是将纸笺收起,取了一方帕子,将陆策送她的玉簪与陆沉舟给的翡翠镯子都包在里面,塞入枕下。
做完这一切,她再也睡不着,只慢慢的换好男装,束起头发,坐在床边,守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及至鸡鸣头遍,房门上有人轻敲了两下,温柔知道是时候该走了,便强压下满腹的离绪,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外间去开门。
红杏泄春光 第一百六十五章 惊喜交集温柔刚打开门,陆策就夹着一股寒气闪进了屋里,掩上门后,借着桌上点亮的油灯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压着声道:你准备好了?嗯。
温柔垂下去点了点头,嗓子眼里仿佛哽着什么东西一般,几乎令她发不出声来。
陆策暂时没有说话,只是很想在碰触抚摩她一下,但抬起的手将要落到她的发上时,他又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将手缩了回去,探入怀中,摸出一包东西交给她道:收好,路上再看。
那包东西入手略有些沉,温柔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若是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说实话她不想收的,但陆策方才说话的语气,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定,加上这会也不是推脱的时候,她便伸手接了。
你,走吧——陆策走到桌旁,将上面放的两个包袱提了起来,又将那件青金缎面斗篷搭在温柔的身上,就要去开门。
小环……她还没醒……温柔犹豫了一下,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想同小环道别一声,还是想再听陆策说两句话。
离别,对她来说一直是想象中的事,到了此时此刻,才突然变得真实而贴近起来。
回头我会唤她起来,你先走吧。
陆策的手略停顿了一下,还是将门拉开了。
门外,洗竹和云淡守在那里,见他们出来,云淡立刻接过陆策手里的两个包袱,压低声音道:夫人,你跟我走。
嗯。
温柔抓紧了身上披着的斗篷,迈步走时,忍不住又回头望了陆策一眼,轻声道:你进屋吧。
不想,不想让他看着自己走,那样每迈出一步,都感觉十分艰难!陆策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等着洗竹闪身进屋,便合上了房门。
温柔这才松了一口气,狠狠心,回过头来,跟在云淡身后往外走。
此刻正是寅时三刻,一天中最静寂黑暗的时分,也是人最好睡的时辰,偌大的府里除了风吹草动的声响外,别无声息。
温柔小心翼翼的跟在云淡身后,穿过游廊,绕到园内,来到一面足有两人高的墙下。
怎么,不走门吗?温柔努力睁大眼,借着云淡手里提的那盏昏暗的灯笼,往四周探看了一下,压根没发现梯子之类的借力之物,顿时有点不知所措了。
不过她知道陆策既然这样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也不多问,只看云淡如何行事。
云淡放下灯笼,从怀里摸出一条顶端拴着勾抓物的绳索,甩动了两下,将那绳索抛上了墙头,用力一扯,觉得固定住了,这才将两个包袱绑在一起,搭在了肩头上,回头向温柔道:一会我上去后,会将绳子再放下来,夫人你拴紧在腰间,我拉你上去。
好。
温柔点了点头。
云淡身上似乎也藏着几分武艺,借着绳索之力,三两下就攀到了墙顶,随后放下绳索,等温柔拴紧在腰间,提上灯笼,这才两手交错拉扯着,将她提上了墙头,又慢慢将她放到墙外,自己才从墙上跟着滑了下来。
墙后是一条逼仄的小巷,平日人迹罕至的,此刻却有一辆骡车静候在那里,车夫看上去是个中年汉子,头上戴的斗笠遮挡住了眼睛,看见云淡后,才伸手将斗笠往上推了推,露出一双与外表不符的湛然有神的眼。
这位是许叔。
云淡简单的向温柔介绍了一下,就请她上车,将手里的包袱也递给她道:许叔会带你出城,我先去武馆找叶昱。
好。
温柔此刻心里的忐忑和兴奋交织成一片,复杂的情绪里又夹杂着深深的离绪,实在不想多说话,只想坐在车里,一个人平静一下,听云淡说完这番话,就将车帘拉了下来,由着那车夫带她出城,反正是陆策安排的人,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骡车停顿了一会,向前慢慢行驶起来,不过他们没有立刻出城,许叔又将车赶到一家铺子门前停了一会,随即有人送了点东西上车。
这时天色朦胧的亮了起来,街道上也隐隐有了点人声,温柔坐在车里,甚至还听见许叔和别人大声谈笑了两句,这才不紧不慢的赶着车往城外驶去。
温柔本不是逃犯,若不是怕被人瞧见,事后露了行踪,就算大摇大摆走出城都没有关系,因此他们很顺利的就通过了城门口的盘查,出了城。
及至骡车行驶在城外的官道上,她长吁了一口气,回想一下方才的情形,竟有一种很恍惚的不真实感,毕竟活了两世,都是平头百姓,哪里接触过这种诈死逃匿的离奇事件?不过,经历过穿越这种更离奇的事情后,对她来说,方才的一切也只是小菜一碟了。
略微出了一会神,也就恢复了平常的心态。
她定下神来查看了一下车厢,发现里面准备的东西真是很齐全,不但右边的车窗下面有一块可以翻起置物的木板,左边的车窗下海钉着一排齐整的小木格,里面分别装了些茶果点心,还有两本闲暇时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书籍。
屁股底下坐的车登,也有讲究,是抽屉式能够拉开的,一个里头搁着茶具和干粮,另一个里头只搁了一个包袱。
温柔好奇的将那包袱扯出来打开一看,里面包了两套半旧半新的男装,中间夹着一叠纸样的东西,抽出来一看,她顿时有点晕,原来其中有十张是一百两的银票,一张云州城的房契,另外还有一张填着温柔性命、年龄、性别和身份的手实和陆策写给她的一封书信。
她将别的东西先搁在一旁,展开陆策的信,入目就是那笔熟悉的清拔有力的字迹,信上写着银票是他买下温柔在京都的那三家铺子所付的银款,房契是让她好有个方便落脚的住处,若她不愿白住,他也不反对她每月交一两银子的房钱,至于手实,那是让她带给莫万江的,登造户籍时方便抄录。
除此之外,整封信上只有末尾留了珍重两字,别无它话。
温柔看完信,默默地叠好收起,心里有点哭笑不得。
看来这陆策真是猜透了她的心思,知道她不愿意伸手白拿别人的东西,因此给她银票和房契时都找了恰当的理由,让她就算收下,心里也不会有过分不安的感觉。
不过,他既然已给了银票,那临走时塞给她的那包东西又是什么呢?想起那包东西,温柔立刻从怀里将之摸了出来,打开一看,吃惊更甚,没想到里面包的竟然是陆策一直佩在身上的那块玉佩!这是他祖母送给祖父的定情信物啊!其意义比陆沉舟送她的翡翠镯子还要重大,他怎么会转送给自己!这其中的含义——温柔不敢猜测,又忍不住想要猜测,刚刚平缓下来的情绪,一时间又被这块玉佩给搅得纷乱如麻。
她自己也说不清是想哭还是想笑,是惊喜还是难过,只是觉得嗓子眼里堵得难受,却又有想高声叫喊的冲动,心潮如澎湃的波涛一般,起伏不定。
陆策!陆策!你教我怎么才能忘掉你?!如果说离开的时候,温柔还有信心过上一段时日就将他遗忘,此刻这份信心却陡然就消失了一半,她手里紧攥着玉佩,暗问自己,真的能忘掉?真的有把握能将他的身影从心里完全驱走?答案,她自己也不知道!默坐着发呆良久,温柔才叹了口气,将那块玉佩仔细收好,再看放着玉佩的包里还搁着两根银簪和一副银镯,样式就是最普通常见的那种,佩戴的人满大街都是,一点也不新巧,不觉有点奇怪,他送着东西做什么?再仔细研究了一下,温柔才发现,那两根银簪是空心的,可以旋开,银镯也是又宽又扁的空心样式,内侧有个可以开启的小机关。
她不觉心念一动,翻出陆策给的银票和房契,卷成细条,塞了进去,再将之恢复原样。
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再看,觉得若不是分留意,真的不能发现这常见的银簪和银镯里竟然另有机巧,不禁暗自叹服起陆策的细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