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中一直侯到晚上,都无消息传来。
栀子也让夏欢去探过几次消息,但都被人拦了回来。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栀子让夏欢点了蜡烛。
夏欢见栀子望着烛光出神,就道:要不,奴婢去厨房端饭,顺便再打听打听?栀子摇头:算了,家中人手不够,辽王爷突然前来,向来早忙得不可开交,人人都恨不得生出四只手来,你这时去端饭,更是添乱,还是再等等吧。
夏欢只得罢了,从床头的立柜里端出一盘当零嘴的糕点摆上。
又倒了一盅白水递到栀子手上。
栀子方吃了两块,江白圭就回来了。
进门就让夏欢与他倒茶,待接过一口气喝尽,方道:渴死我了。
栀子仰头望着他:怎么忙得连口茶都没吃上?江白圭在她身边坐了,叹道:可不是。
辽王爷一会要与我下棋,一会要与我连对,一会又要作画,我从旁陪着,哪有时间喝茶。
好不容易等他累了去房中歇着,我才得空来看看你。
栀子知道他肯定也未吃饭,捡了一块糕递与他,辽王爷怎么突然来?是不是有事?江白圭中饭还未入口就被叫了回来。
这时饿得慌了,三两下就将一块糕塞进口中,含糊道:说是去云青寺上香路过,记起祖父住在江陵,临时来看看。
栀子听得无事,就将心放回腹中,道:有没有说住几日走?又叹了口气,才来半日,就折腾的家中人仰马翻,若是多住几日,只怕·······江白圭笑道:你就放心罢,明日肯定会走。
一来家中简陋,他住一日新鲜,多住两日肯定住不惯;二来,本朝有规矩,翻王不能随意离开封地,若是离开,须得到知府李大人处报备。
他离开荆州三五日,李大人尚可替他掩饰,时间久了,如何,瞒得了宫中那位?栀子笑道:那就好。
她瞄了一眼夏欢,将头探了探,听夏欢讲,辽王爷长的比小娘子还俊俏?夏欢自觉是栀子的陪嫁,又有二丫做样子,她在栀子跟前说话也随意,但这时有江白圭在跟前,到底不好意思,听栀子将话讲完,羞红脸悄悄退了出去。
江白圭以为栀子夸赞别人,心头有些不舒服,闷声道:这话岂是你该讲的?栀子撇了一下嘴角:我也只是好奇。
江白圭道:我家小时住在荆州,老王妃喜欢我,时常唤我去陪辽王读书,那时他还未承爵呢。
只是他吟诗作画都不如我,渐渐的就不喜欢跟我一处玩。
其实我也不喜欢和他一处玩,他总是跟我比,每次输了,又爱哭闹,闹得先生们都来派我的不是,我在王府没少挨板子呢。
后来祖父想搬回祖籍定居,禀明老王妃,在江陵买了这处宅子,举家搬了过来,我就再没见过辽王。
栀子静静的听他讲。
她能想象他当时的委屈,一个是资质平庸的王府世子,一个是天资聪颖的护卫之孙,身份有天壤之别的两人在一处读书识字,再遇上谄媚的先生,哪还有公平可言?偏世子还喜欢争强好胜。
当时年幼的江白圭只是觉得委屈,但老太爷只怕想的更多,不然也不会搬家。
这样一想,栀子方才放下的心,又被提了起来。
她忙问,方才下棋,谁赢了?江白圭道:辽王是只臭棋篓子,下了五局,我赢了五局······话未讲完,他就明白过来,娘子的意思,是我不该赢?栀子急道:你小时就知辽王没有度量,容不得人比他强,你方才怎就忘记了?都说三岁看大,他如今的性子只怕并未改变。
只是他如今贵为王爷,学会了些许隐忍,不会当面发作,但心中不痛快却是肯定的。
江白圭拍了下额头,兀自懊恼,道:娘子说的是,方才我只觉赢得快意,就未想旁的。
这时想来,祖父在旁不时咳嗽,应该就是提醒于我。
又顿了顿足,这可怎么办好?栀子想了想,道:不急。
一会辽王歇够,你再请他玩别的,作诗写字什么都行,你就输于他,只要他赢得畅快,方才之事定然不会计较。
江白圭神色黯然,点了点头,搂住栀子,将头埋在她的颈间,许久才道:娘子,我现在才明白,祖父为何那样希望我考中进士。
只有站的比别人高,才不会被人踩在脚下。
这话栀子没有说出口,因为爹爹惨死,她比江白圭更早知道这个社会的规则。
她笑了笑:老太爷希望你比他过得好。
江白圭还要再说,端砚却来请,说辽王爷醒了,唤他过去作陪。
直到二更,江白圭方才满面倦容的回房。
栀子唤夏欢打水,亲自拧了帕子递与他擦脸。
江白圭按着她坐下,说道:大夫吩咐你要静养,你怎还做这些事?方大夫今日来过,说我无事。
栀子盯着他,辽王爷那边怎样?江白圭嘴角漏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听娘子的吩咐,不管他拉我玩什么,我都输于他,他怎会不高兴?栀子听他这样讲,料定无事,铺床躺下。
夫妻两个累了一日,但因心中有事,都睡不着,睁着眼各自想心事。
正如江白圭所料,辽王第二日一早便带着随从离去,家中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栀子半月都没踏出过房门一步,听说辽王走了,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去走走,就借口要去看江夫人。
江白圭本欲陪着,但老太爷唤的急,他只叮嘱了一番,自个先走了。
栀子到赏梅居,江夫人正在院中安排下人扫洒之事。
见她来,江夫人嘱咐下人几句,拉她到厅中坐:家中正乱着,你怎的到处走?栀子笑了笑:实在是闷得慌,就想来看看夫人这边又没有可以帮忙的。
江夫人道:我也就这会子忙一点。
辽王爷厨子管事随从都带的齐备,王爷的事情,我们连手都插不上,也没甚可忙的。
栀子道:虽说辽王爷万事都有王府带来的管事打理,但夫人须得从旁协助,这也累人呢。
还有这些厨子管事随从的吃住,一堆的事情,件件都不是轻松的。
江夫人欣慰:难为你看得见我的难处,比江雅和白圭两个还贴心。
栀子笑道:比起夫人待媳妇的好,媳妇这点子,算得了什么?栀子说的是真心话,江夫人这样的婆婆,别说这世,就是前世也不多见。
江夫人大笑,又问起栀子腹中孩子来。
婆媳两个说到还未出世的孩子,俱是眉开眼笑。
栀子在赏梅居坐了小半个时辰才辞了出来。
走了一阵,想起这半月都未去教授江雅的绣娘针艺,也不知进展怎样,就想去看看。
方才走到赏梅居外的小花园,她就碰到了江老爷。
江老爷穿一件艳红的织锦长衫,面色惨白,神情萎靡阴郁,她晃眼一看,只以为是江老爷新买的粉头,不以为意。
待要错身走过,她才反应过来,忙与他行礼。
江老爷抬头看了栀子一眼,神色极是不耐,道:不知好好养着,到处乱窜做甚?栀子忍者气,低眉顺眼,道:妇人唤我有事。
江老爷冷哼一声,丢下栀子不理,自顾自往偏院走。
夏欢看见江老爷往进偏院,方小声道:老爷子怎么会穿这样一件艳红的衣衫?就是女子,也少有人穿这样艳红的衫裙呢!栀子不愿去管江老爷的闲事,敲了她一记,道:休要乱讲话。
却说老太爷将江白圭叫到祠堂,亲自将门闭上,方令江白圭在祖宗牌位前跪下。
见江白圭依言跪下,他闭目长叹一口气,缓缓睁开眼,道:有些话,我本打算等你高中之后在说与你听,但昨日王爷突然来家,我不得不提前与你讲。
江白圭心下诧异,看老太爷目光就有些怔怔的。
老太爷道:你知我为何要聘栀子为孙媳?江白圭迟疑了一下:因我有克妻之名?老太爷摇头:就是方李两家小姐不曾过世,我也不会同意两家婚事的。
我让你娶栀子,却是因为我对不起她家。
我先在老王爷老王妃跟前当差,老王爷过世之后,我又在王爷跟前当差。
那日,王爷在茶馆听人说书,听说书人讲绿林好汉如何了得,就动了心思,非要去做一回劫匪!同去的几个侍卫,都想借着这次机会捞一笔,非但不劝,还鼓动王爷要多做几笔。
哎——我一人之言,哪里劝的住?只得跟了去。
先劫几次,都未出过人命,但遇上栀子爹那一回,栀子爹死命护着货物不松手,王爷下手就狠了······王爷的功夫却是我教的。
江白圭从未曾听栀子提过父亲之事,待听老太爷讲完,惊得嘴都合不上,道:他身为王爷,怎能拿旁人的生家性命当儿戏?老太爷苦笑:草民的命,哪里算的命?我知王爷这般胡闹,定然会出大事,自那次之后,就借口你中举,跟老王妃请辞。
老王妃倒也未拦阻,当时就答应了。
我辞了之后,王爷这两年也不知被人鼓动着劫了多少商贩,哎——眼不见为净,我也不去操那心,我让你娶栀子,却是因为我对不起她家,你娶了她,才能名正言顺的照应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