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得了秀才,老夫人就从心底瞧不起庄户人家出身的弟媳妇黄氏,待到孙子中举,那更是没正眼瞧过黄氏。
她做的明显,黄氏如何看不出来?黄氏平常礼节周全,但从不愿意到江家来走动。
黄氏与她是面子情儿,兄弟袁老爷又与老太爷不对付,两人未必就会为她出头,她此时回娘家去,粗茶淡饭虽不会少她的,但闲气必是整箩筐的奉上。
想起这些,老夫人几步抢到老太爷跟前,扯着他的袖子抹起眼泪来。
老太爷今日也是存心想要吓醒她,任由老夫人如何撒泼哭闹,就是不松口,末了甩了袖子出门去。
颐养居正房与摆饭的厅堂相隔不远,屋中这般哭闹,自是瞒不过正在指挥下人收拾碗筷的江夫人的耳朵。
今日在席上,她也被老夫人一席不知轻重的话气的发抖,到这时都没缓过来,她只作未曾听见,一心一意的盯着下人不让人摔坏了碗碟。
下人看她这般,也乐得不用去管那闲事,寻出闲话来大声讲,好将哭闹声掩过去。
老夫人在房中哭闹过一阵,见连一个劝解的人都无,渐渐收了声,方才的酒意又上了头,便歪在床头就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她看老太爷不在,就只当老太爷昨日说的是气话,唤来云嫂子帮她梳洗。
云嫂子昨日收了十两银子,回到家中到底忐忑,再细细大厅,听老太爷要撵老夫人家去,料想这事与涂妈妈支开她有关,就觉出上了当。
但此时与涂妈妈拴在了一条绳上,有苦说不出,再去看那银子只觉烫手。
今日早起看老夫人还像从前那样待她没他暗自松了一口气,一心一意的服饰起老夫人来,不敢去起话头说闲话。
老夫人收拾停当,像往常那般去厅堂中吃早饭,因昨日之事,吴氏就不愿与老夫人同桌吃饭,只推说要照顾栀子就在静心居随便用点饭。
早饭毕,老太爷唤众人厅中坐,讨论重孙女的闺名。
老夫人更是以为昨日之事就此揭过,道:听说取了个乳名叫巧巧,不如就叫这个名字罢。
老太爷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听着不错,就叫巧巧罢。
看众人皆点头,他话锋一转,驴车已经雇妥,一会便会来家,你准备好了就走罢。
老夫人不由得呆住,她万没想到老太爷这一次如此当真,愣了好半晌,方拿眼睛去瞧儿子,使眼色让他劝解。
江老爷自知如今被老父亲厌恶,哪里肯再去替老娘说半句话,不耐烦的道:既是父亲有话,那娘依言行事就是,到得舅家,娘亲拿出体己银子补贴家用,舅母少不得会对你笑颜相迎。
老夫人没曾想自己当成心头肉的儿子,会弃她于不顾,顿时就觉气血上涌,指着儿子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去看儿媳妇。
江夫人昨日之气已去了大半,她看的明白,老太爷此时当着晚辈的面撵老夫人,只怕还是不愿让老夫人出门,这事要人给她一个台阶下。
何况,江举人老爷的脸。
权衡过一阵,江夫人再不愿帮老夫人,看在自己儿子的面上,她也不得不开口劝说。
江雅也不愿被杜家人笑话,一改往日遇上的事装菩萨的做法,跟着一起劝解起来。
老夫人看有人帮她说话,面上神色平静起来,眼中还带着些许的喜意。
老太爷也不愿家丑外扬,本意是得个台阶下,还如上次一样,将老夫人拘在祠堂,但转头看到她眼中的喜意,他顿时就改了主意,一定要让老夫人会娘家去吃几日苦才肯罢休,道:即使媳妇孙女为你求情,我也就给你一个准话,只要你在娘家恪守妇道谨言慎行,过得几月,我还是接你来家,若是还到处挑事,搅的一家不得安宁,我就补一纸休书与你。
情势急转,老夫人傻了眼,待见老太爷唤来云嫂子替她收拾包袱,方才反应过来,知形势不可挽回,垂头丧气的坐在房中发起呆来。
江夫人江雅母女两个也未料到老太爷会这样,对视一眼,俱不说话,待云嫂子挽了两个包袱来,江夫人方使金妈妈取了五两银子放入包袱中,悄悄嘱咐云嫂子:你与老夫人到得袁家,莫说老太爷夫人起了争执,就说老夫人年级大,听不得孩子哭闹,才回娘家避一避。
云嫂子心中有事,听江夫人要她同去,就有些不愿意,道:夫人,家中有事,能不能留下,换尹强家的跟老夫人去?江夫人沉了脸:厨房那一摊事,你可做得来?云嫂子看江夫人沉了脸,就不敢多言,又自去给自己收拾了一个包袱出来。
栀子与吴氏也是见老夫人出门,方才知晓老夫人回了娘家,吴氏为人心直,并未多想,栀子却晓得定然是涂妈妈从中作了梗,也没去问究竟,只背了人与涂妈妈道:老夫人回娘家去,只怕会让人笑话。
涂妈妈笑道:江夫人已替老夫人寻下了借口,袁家人虽疑惑,但还是不会张扬开去,旁人笑话不着。
栀子还要再问,但听得巧巧哭起来,忙唤了伍嫂子将巧巧抱过来,她如今心中只装的下孩子,哪里还有心思去问老夫人之事?哄睡孩子,她早将这事丢到了脑后去。
这两日,巧巧洗三,家中亲眷来的比出生那日还多。
老夫人不在家中为重孙女添盆,免不了就有人奇怪,逢人问起,江夫人俱说老夫人体弱,听不得孩子哭,暂且住到了娘家。
旁人听得江夫人这样讲,无论心中是否相信,都不在追问。
只专程来打探老夫人为何回娘家的黄氏心中有了计较:江家宅子如此大,却已听不到得小孩啼哭为由回娘家,这分明就是扯谎。
但江家还愿扯这个谎,只怕还顾及面子,只要江家顾及面子,老姑奶奶在娘家就住不长久……黄氏想明白老夫人不会砸在娘家养老,就收了吵闹的心思,回去之后还以容礼待老夫人。
一月时间一晃而过。
这一月吴氏将出银子买鸡买鸭与栀子补着,待出月子,栀子腰身就胖了一圈。
赏梅居摆了两桌满月酒,栀子要去吃酒,翻遍衣箱,找不出一件可穿的杉裙,她苦笑道:只怕这酒是吃不得了。
涂妈妈笑道:大姑奶奶针线好,寻一件出来放一放腰身就是。
栀子道:放腰身虽简单,但少说也需得一个时辰,等衣衫上身,之怕席面已经散了。
涂妈妈一想也是,就道:不然,奴婢去夫人房中替大姑奶奶寻一件?栀子虽觉得穿娘亲衫裙怪异,但此时也顾不得,就依了涂妈妈。
方妆扮上,就听外面锣鼓喧天,声儿好像就在大门外,她奇道:不年不节的,又不会有人耍猴,哪来的锣鼓声?涂妈妈也觉得诧异,想了一时,喜道:大姑奶奶,该不是姑爷高中了吧?栀子算了算时间,才恍然记起已经是五月十六,确实到了江白圭归家的时间……她忙使秋乐去看。
秋乐不多时就又回转,同她一起进门的还有夏欢。
夏欢进门就伏在地上磕头,眼中含泪道:恭喜少奶奶,少爷高中二甲第十名!闻言,栀子呆了呆,转瞬又莫名其妙的松了一口气,考中进士,排名却不考前,这正是她心中希望的。
涂妈妈听得这话,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自己从前的事情,面上虽带着笑,但眼中却是担忧,她看栀子不言不语,以为她喜欢的不知所措,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转头问夏欢:少爷何在?夏欢道:少爷去祖宗牌位前上香去了。
奴婢怕少奶奶挂念,先来说与少奶奶一声儿。
栀子回过神来,唤夏欢起身,问:一路可好?夏欢出了一趟远门,比从前更伶俐了,说话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去时路上有鲁少爷照映,虽辛苦,少爷却未走岔道。
回来时,一路又有沿途官员贷款,送车送马,比去时快了许多。
栀子想气鲁子问来,忙问:鲁少爷可考中?夏欢点了点头:鲁少爷也考中了,却是倒数第一。
几人正说着,方才在赏梅居吃酒的吴氏与江雅闻讯赶了来。
吴氏眼中含泪,握着栀子的手,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江雅笑着道了喜,方道:姨母与玉妹子也说要来道喜,但我怕弟妹房中挤,转不过许多人,就出言拦了拦,弟妹莫怪。
栀子本就不喜吴家母女,江雅虽出于私心,但拦下却省了她的事情,她便冲江雅挤了挤眼,回头倒了一盏茶与吴氏,道:娘,你且坐一坐。
吴氏依言坐下,好一时,才挤出一句话来:你也满月了,娘明日就回去了。
——比预想的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