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心中不舍,可还是含泪点了点头。
江夫人接吴氏前来,原是为照料她生产,如今孩子已经满月,在住下去就没有了由头,何况娘家还有妹妹跟小兄弟要娘亲照看。
江雅听得这话,少不得要留一留:这两日家中要摆酒席,亲家夫人吃了酒再去,也可以多陪弟妹几日。
栀子也道:家中难得热闹一回,不如将果子很金宝接了来同住几日罢。
吴氏舍不得粉嘟嘟的外孙女,听这话,犹豫了一下就应了。
涂妈妈估摸着时间。
料想江白圭那边已经拜完祖宗,很快就要回静心居,怕这许多人堵在房中,久别的小夫妻俩无法讲贴心话,就道:夫人,一会 只怕就有人来贺,家中少不得要摆酒款待,厨下尹强家的一人忙不过来,不如我们都去看看罢。
吴氏知江家只十来个下人,不疑涂妈妈还另有意思,当下就外走:说的是,我们这就去。
栀子拦也不拦不住,只得由娘亲去了。
房中其他人看少奶奶的亲娘都去厨房帮忙,自然躲不得清闲,纷纷出门去,走的只剩下江雅并照顾巧巧的伍嫂子在。
江雅左右看看,省过味来,起身笑道:旁人都知机,我也不不作那讨人嫌。
说罢,转身出门去。
栀子抱起巧巧,与伍嫂子道:你也去夫人跟前搭把手罢,这里有我一人就行。
到房中众人走尽,她方才得空想事情。
江白圭考中进士,转眼就是个官,虽不用担心家产再被人算计,但官场跌宕起伏,今日风光无限,明日就可能沦为阶下囚,没有对与错,只有倾轧与算计,这样的日子,过着也实在无趣。
胡思乱想间,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江白圭进门,就见栀子眉头紧锁,满面的愁云,一点也无他想象中的欢喜,便问:好端端的,为何叹气?栀子未瞧见有人来,骇了一跳,缓缓的抬起头来,只见久别的人儿迎光立在门首,头戴乌纱帽,身穿圆领袍,腰间束带,脚穿黑靴,冒下还是那张熟悉的白皙圆脸,可她总觉好像很陌生似的----从前说话间面上总带着几分稚气,如今被身上官服一衬,稚气全然被沉稳练达所替。
江白圭走进门,还像从前一样,坐到栀子身旁,欲去揽住她的腰。
栀子避了避,嗔道:仔细吵醒巧巧。
江白圭闻言,才注意到栀子手中的包袱露出一张粉嘟嘟的小脸,他口眼大睁,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就是我们的女儿?他走时栀子腹部平坦,回来,却见这样大的一个女儿,一时难以接收罢了。
栀子看他张口结舌的样子,还如记忆中一样,那种熟悉感又回来了,就笑了起来,故意对着怀中的巧巧道:巧巧,你爹爹不信你是他的女儿呢,以后只跟着娘亲,不要叫他爹爹!巧巧好像听见娘亲说话似的,核桃大的拳头向上举着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的睁开黑葡萄似的眼睛,只对着江白圭的方向看,许是觉的陌生,嘴角撇了撇。
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江家子嗣单薄,江白圭下面没有弟妹,近亲也没有小孩子,他从未见过这样大的小人儿,更不知如何照料。
见巧巧没来由的就哭闹起来,不知所措的立在一旁,口中急道:莫不是病了吧?要不要请大夫来?栀子横了他一眼,将手伸进小毯子里探了探,道:拉了便便,取耳房中的铜盆兑一盆温水来,记得拿手拭一下,暖热正合适再端出来。
江白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官服,宽袍大袖,如何去耳房兑水?忙走到门口去唤人。
可涂妈妈故意支开下人,放眼过去,半个人影也没瞧见。
待要出门去叫,但巧巧越哭越大声,不得已只得转身去耳房兑水。
他本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之人,兑水就拿捏不准,不是烫了便是凉了,冷水热水轮番加进去,直到快漫出盆沿,方才勉强兑的暖热合适。
端起盆往房中走,急切间却踩着了官袍的衣角,盆中的热水撒了一身,他也顾不得,将就盆中剩余的热水端出去。
栀子早替巧巧抽掉尿布准备好,看热水端来,也没注意江白圭,熟练的替巧巧洗屁股,一面洗一面吩咐:摇篮旁有个藤箱,你取一块揩水的毯子并一块干净的尿布过来。
江白圭又去开箱寻毯子与尿布,比对了半日,分不清尿布与毯子的区别,只得捡了那棉布一大一小各寻了一块递与栀子。
栀子接过,麻溜儿的替巧巧揩水绑尿布,待重新为巧巧拾掇好,才看见江白圭浑身水淋淋的,站立处还浸着一圈水渍,不由得苦笑:这才兑一盆热水,若是让他抱巧巧,不知会不会掉地上去。
她本来还准备吩咐他去撒脏水,看他这般,只得改了主意:赶紧换一件罢。
江白圭被栀子的目光看得也有几分不好意思,讪笑着去取衣衫换。
栀子看他走开,解开腋下盘扣喂起巧巧来。
江白圭换了一套新的袍子,走过来见女儿靠在栀子怀中吮吸,觉的有趣,借机凑近了一点,白花花的丰盈,甜丝丝的香气,他身子慢慢的热了起来。
栀子察觉他的异样,怕他当着女儿作怪,赶紧努了努嘴:房中铜盆还未收拾呢!江白圭从身后环住栀子的腰:管它作甚?自有下人收拾。
栀子回头瞪了他一眼。
江白圭看在眼里,却觉她这一眼娇媚顿生,身上就像有蚂蚁乱跑一般,再坐不住,起身道:我去唤奶娘将巧巧抱走。
这时唤伍嫂子抱巧巧走,那等于告诉旁人他们关了门准备做啥好事。
她可不愿意让人笑话。
忙扯住他,道:巧巧很乖巧,放在摇篮中就可。
江白圭嘿嘿笑着点头,起身去掩门。
看他这般,栀子望了一眼堆在凳上的官袍官帽,暗道:果然是人靠衣装,脱了官袍官帽,哪还有一点沉稳?转眼又成了从前那个油滑的少年举子样。
江白圭转身,见栀子还抱着巧巧,就要接过放入摇篮中去。
有了方才兑水事件的阴影,栀子哪里敢让他抱?避开他,将睡熟的巧巧放入摇篮中。
方放下女儿,她自己便被江白圭拦腰抱起。
江白圭在她心中,那便是文弱书生的典型,被这一抱,吓的不轻,生怕自己也如同那盆水的下场一样,直到稳稳当当的落在床上,她方才将一颗悬着的心放回腹中。
好事之后,江白圭懒懒的笑道:没日没夜的盼,总算让我盼着了。
今日家中人来人往,栀子怕客闯进静心居,已经起身穿衣,闻言打趣道:你就没在京城寻几朵解语花?江白圭支起身子,问:我若真领了那解语花来家,娘子不会拈酸?栀子看出他眼中的笑意,道:拈酸之事我做不来,但让贤我还是做得来的。
又将衣衫递与他,都说少年举子进京赶考,常有那京中大官看重其才学招为女婿之事,可有大官女儿向你抛绣球?江白圭面色变了变,道:你这是从哪听来的闲话?说罢,取过衣衫自穿起来。
栀子看出他神色不对,心中沉了沉:难不成随口一句戏言竟是真的?这样一想,就像有一块石头压在她身上似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勉强笑了笑:我看你穿着官服进门,难不成这样快就有了缺?江白圭神色黯然,闷声道:定了是外放知县,正七品,只是一时无适合的缺,吏部只留了档子。
栀子看他这般,更是觉得这中间有事,就要再问,门外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两人也就不得再说,各自重新梳了头,方开门出去。
秋乐道:少爷,丁县令亲自送了贺礼来,老太爷请你出去应酬。
栀子听是丁县令,便问秋乐:丁县令可穿的是家常衣服?若是穿的家常衣服,江白圭也不用穿官服出去应酬。
秋乐哪里知晓,要再去问,江白圭叫住她:我在家中见客,穿家常衣服却也无可挑剔,何必麻烦?栀子一想也是,就放了他去。
待他走了,叫来伍嫂子照料巧巧,又让秋乐将端砚夏欢二人叫到厅中。
不多时,端砚夏欢两人便到厅中。
栀子让两人坐下,板着脸问:方才当着人,我也不多问,这时无人,你二人将这一路上特别之事都与我讲一讲。
夏欢与端砚对望一眼,知瞒不过,就一五一十的讲了起来。
原来栀子还真猜着了,江白圭到府城,拜望知府李大人,李大人一向喜欢他的才学,就写了两封推荐信与他,一封与昔日同年礼部给事中贺岭大人,一封与他昔日思师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徐铭大人。
到得京城,寻到下处,江白圭便去拜访两位大人,贺岭倒还罢了,不咸不淡的与他说了几句关于天气之类的话就端茶送客。
而徐铭那日得闲在书房作画,便让下人将江白圭引到书房去。
江白圭见徐铭作画,就在旁凑趣谈起作画之事,要说徐铭医生有何憾事,这画技平常便是一件,平常倒还罢了,他偏又喜欢作画。
听江白圭说得头头是道,就让他作了一副,待作出来一看,就知江白圭很有些底子,当下很是夸赞了江白圭一番。
过几日,又让人请江白圭去府中作画。
一来二去,徐铭就隐隐透出要将自己女儿许给江白圭的意思。
江白圭自然不应,只说家中已娶妻。
徐铭当时未有任何不说,但江白圭再去拜访,门子却只说不在。
端观与夏欢说的模糊,但栀子隐隐猜测,江白圭得罪了徐铭,这次选官,只怕徐铭动了手脚,江白圭才只得了一个候补县令。
想明白,栀子微微动容,在锦绣前程与她之间,江白圭是选了她的。